正月十七,风雪初霁。
庆元殿外,李鸿顺守着殿门,远远便望见陈泽步履急促、神色慌张地朝此处奔来。
不待李鸿顺开口询问,陈泽已冲至阶下,抱拳行礼,声音里压着十万火急:“公公,我有要事须即刻面禀陛下,烦请速速通传!”
李鸿顺面有难色:“陈校尉,陛下正与沈御史商议要务。不若稍候片刻?”
陈泽眉头紧锁,焦虑之色丝毫未减,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事关重大,恐怕一刻也等不得!再迟……怕是追不上公主殿下的驾马了。”
听到这话,李鸿顺内心猛地一沉。但圣上先前严令,他与沈御史密谈期间,任何人不得惊扰。这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皇帝姜厚钦的声音自紧闭的殿门内沉沉传出:“让陈泽进来。”
“诺!”李鸿顺如释重负,连忙推开殿门,“陈校尉,请。”
陈泽匆匆一揖谢过,大步迈入殿中。
殿内,姜厚钦正坐于御案之后,神色间略带无奈:“如此急切,公主殿下又生出什么事端了?”
陈泽的目光扫过一旁端坐不动、明显得了皇帝默许的沈之衡,随后迅速取出一封信函,单膝跪地,将信件高举过额间,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回禀陛下,公主殿下今晨突然驾乘马车离京。此乃殿下临行前交付属下的信函,嘱托晚些再呈送到御案上。但属下思虑公主行踪蹊跷,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延误,特此入宫急报!”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一旁的沈之衡面上波澜不惊,但垂落于袖中的指尖却微微一蜷。
姜厚钦眉头一蹙,冷哼一声:“朕倒要看看,这次她又给朕预备了什么‘惊喜’!”
他离座行至陈泽面前接过信件。明黄的封蜡被撕开,信纸在手间徐徐展开。随着目光逐行扫过,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周身散发出压抑的怒意。
但他仍是维持着沉稳的声线,对沈之衡吩咐道:“沈卿,你且先行退下,于殿外稍候片刻。”
“微臣遵旨。”沈之衡即刻起身,恭谨行礼,悄然退出大殿。
随着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瓷盏被狠狠砸碎的清脆声响便骤然传出。
门外侍立的李鸿顺心头一紧,暗自为殿内之人捏了把冷汗。
沈之衡面色无波,对着李鸿顺微一颔首,肃然侍立一旁。
沉默弥漫了片刻,沈之衡目光落在殿檐渐消的残雪上,似不经意地开口:“公主殿下以往也常引动陛下圣怒至此么?”
李鸿顺微躬着身,轻叹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回大人,倒也并非如此。从前明昭皇后在时,殿下天真烂漫,鲜少任性。自明昭皇后仙逝后,殿下才渐渐生出一些骄纵之举。前些日子从长安归来,殿下虽沉默寡言,行事却也守礼。”
他声音渐微,似有忌讳,“谁曾想,前几日竟惹出那般大的事来……”话至此,他忽地缄口。
“原来如此。”沈之衡略一点头,不再言语。
庆元殿内,姜厚钦摔杯后并未即刻发作,而是颓然坐回御案之后,胸膛起伏不定,粗重的喘息声在空寂的大殿中回荡。
此刻,他心中翻涌的不是单纯的愤怒,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震动和思索。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意识到,要去重新审度这个唯一的女儿。这十二年来,她在长安究竟经历了什么,何时变成如今这般?她的精心布局,最终究竟指向何处?
信上,姜宁只道离京散心,请他勿念。但姜厚钦很快便想到了姜宁曾请求探望裴落之事,以及初五那场轰动京成的“抚琴示爱”、“投河逼婚”之戏。须臾之间,他已然明了。
她说想去探望裴落时,他还特意叮嘱要悄然行事。他本想着她会择一风平浪静之日秘密启程,未料到她竟布下此局。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他这位父皇也算计进去做了一枚棋子。
而他,直到此刻才察觉。
刹那间,情绪百味杂陈。一面是帝王之怒,被亲生女儿公然设计的恼怒、被愚弄的难堪。另一面,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与震撼。这丝欣慰中,更夹杂着一缕深沉的遗憾。
太子姜齐喜形于色,行事常依仗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姜宁这翻云覆雨的手段、沉潜冷静的心性、不惜搅动风云也要达成目的的魄力……借力打力,步步为营,其实更具帝王心术,更适合继承这江山重担。
只可惜……姜宁终究不是男儿身。
时间无声流淌,殿内的死寂几乎要将陈泽压垮。额间冷汗不断滚落。
良久,龙椅之上终于传来了姜厚钦沉稳威严的声音:“她带了何人离京?”
“回陛下,惜桃、红叶、苏七、苏九,皆随行在侧。”陈泽连忙回禀。
“红叶是谁?”
“额……殿下找来的厨子,负责公主府的膳食。”
“呵”,姜厚钦眉梢微挑,唇角忽地缓缓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随后沉稳道:“你带上几人暗中保护公主,保其万全。再传密信到庆阳行宫:若公主到访,私下带她秘见淑妃,不可声张。”
“是,属下谨遵圣命!”陈泽心头大石落地,立刻叩首领旨。
“嗯,退下吧。传沈之衡入内。”姜厚钦挥了挥手,方才的雷霆之怒已尽数敛去,恢复了平日的帝王威严。
“诺。”
殿外,陈泽走出,对静立一旁的沈之衡恭敬行礼:“沈大人,陛下宣召。”
沈之衡颔首道:“好。”
随后,陈泽脚步略顿,靠近他身侧,以仅有两人能闻的声音极快道:“公主殿下尚有一言托属下转达沈大人——‘殿下言,待其回京后,定当亲自向沈大人致谢。’”
沈之衡身形纹丝未动,唯声音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一贯的清冷平稳:“烦劳陈校尉回禀殿下,只是物归原主罢了,殿下无须客气。”言毕,再次步入庆元殿。
殿内,姜厚钦已稳坐如山,神情平静无波,丝毫不见方才的愠怒。
“沈卿,方才所议都察院联合吏部的官员考绩新法,甚合朕意。你与吏部尚书先行拟出细案呈上,朕再行详阅。”姜厚钦语气平缓,如同在谈论寻常政务,“若无重大疏漏,此后续推行事宜,便由你全权督办。”
“微臣领命,定当竭力。”沈之衡躬身应道。
“另有昆仑银矿一事,主事人选已定,汪阁老举荐户部员外郎梁成光,朕以为可。”姜厚钦话锋微转,“但是银矿事关重大,不容半点闪失。你从都察院中遴选一名精干之人,授‘矿监御史’衔,随同梁成光前往昆仑督查吧。”
“臣明白,即日便安排妥当。”沈之衡回答干脆利落。
“嗯。”姜厚钦点头,随后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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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家常般开口:“沈卿……”
“臣在。”
“关于承嘉公主,你心中作何想?”姜厚钦话题骤转,目光则悠悠地落在沈之衡身上。
沈之衡略一欠身,声音沉稳回应:“陛下若问的是浮月桥畔之事,臣亦有失当之处。那夜言语冲撞,以致殿下受惊违和,其责难逃。陛下虽宽宏微臣,但臣恳请陛下,莫要过于苛责公主。”他微微俯首,姿态恭谨而坚定。
听到他主动揽责,姜厚钦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一抹极淡的浅笑稍纵即逝,很快被帝王的深沉压下。
姜厚钦沉声道:“此番是她任性妄为。沈卿何错之有?不必为此挂怀。”他顿了顿,声音透出一种属于父亲的深沉叹息,“朕虽是天子,亦为人父。世事无常,他日……还望你替朕务必护得宁儿周全。”
最后四字,字字千钧。
沈之衡身躯微微一震,随即郑重躬身,声音低沉而有力:“微臣谨记!”
“好,你退下吧。”姜厚钦颔首,眼中流露出些许欣慰。
“微臣告退。”沈之衡再次行礼,转身稳步离开。
姜厚钦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背影消失。殿内归于沉寂,他独自坐在御座之上,目光无意识地望向虚空处,低低地轻喃道:
“灵均,若你泉下有知,漪漪挑中的这个驸马,可能入得你眼?”
————
京城南郊外。
车轮碾过泥泞雪道,姜宁乘坐的华丽车驾在一处荒弃的破庙后方停下。此间早已有位布衣马夫牵着两匹骏马静候。
姜宁换上利落的衣物,长发束起,英姿飒爽。她接过马的缰绳,转而对众人交代道:“按计行事,分为两路。红叶,你扮作我的样子,马夫扮作苏七。惜桃、苏九,你们与红叶、马夫一道,一路大张旗鼓向南游玩,行程不必赶。到蜀地后,再向西北前往庆阳。我与苏七驾马先行一步,提前到庆阳。我们最后在庆阳汇合,再折返京城。可听明白了?”
众人齐声:“是!”
唯有惜桃紧紧抓着马车窗框,眼圈通红,声音哽咽:“殿下千万要保重!苏七,殿下若少了一根头发丝,我定不饶你!”
苏七抱拳道:“有我在,你大可放心。”
姜宁靠近马车窗边,探身拭去惜桃脸颊的泪水,柔声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们很快就在庆阳相见了。你这一路替我好好看顾‘公主凤驾’,走得越招摇越好。说不定师父在蜀地收到风声,还会赶来看你们呢?”
惜桃的泪意顿消,她用力点头:“那殿下保重!我们在庆阳见!”
“嗯!庆阳见!”姜宁展颜一笑,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鞍,调转马头,与苏七绝尘向西而去。
马车方向,待姜宁和苏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其余人则驾着马车,一路向南。
不远处稀疏的树林阴影里,陈泽与六名羽林卫锐士暗中观察。
“陈头儿,怎么办?”一名手下低声请示。
陈泽略一沉吟,断然下令:“你带两人,跟紧那辆往南的车驾,沿途护卫,亦要防人窥探。我亲自领其余三人,向西暗中护持殿下。不得有误!”
“是!”
令下,七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散开,分别融入了通往西方和南方的苍茫官道。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