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策既定,之后便是如何分军的问题。赵家根基在寿春,紧邻淮水,一旦拓跋雄南下,寿春就是冲突的最前沿,赵金镝的部曲大部分都愿意回家抗敌。而舒城在庐江西南,陆家的部曲更加愿意随军北上。
最终,宋寒章决意亲率宋氏军队一万五千人,再加上赵家部曲五千人,撤军回防,以迎击拓跋雄的大军。陆元恺、陆思明父子二人,则留下辅佐宋海晏。
临别之际,宋寒章忧心忡忡,自然少不得对宋海晏一番教诲,命他凡事多思,不可任性闯祸,不可肆意妄为。宋海晏心思,这磨耳朵的功夫至多不过一晚,也就忍下牢骚,不住称是。
次日清晨,两军分道。宋寒章率军按原路折返,宋海晏则率军西进鲁阳,欲与何长龄的大军会合。
两日后的黄昏,大军在鲁阳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宋海晏与陆家父子及一众将军,骑马入城。
鲁阳城门口,落日余晖似金沙般倾洒而下,将整个城门笼罩在一片暖黄之中。
何长龄早已等候在鲁阳城门口。这位西路大军的主帅年约五旬,然发须乌黑油亮,瞧着与四十岁之人无异。他五官轮廓分明,剑眉浓密,眉下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身着一袭威风凛凛的银色铠甲,腰间系着一条镶嵌宝石的黑色腰带,更衬得他身躯伟岸。在他身后,荆州军诸将整齐地列成两排。
远远地瞧见宋海晏一行身影出现,何长龄脸上绽放出一抹爽朗的笑容,大步迎上前去。
宋海晏急忙翻身下马,几步上前,单膝跪地,激动道:“阿舅,海晏可算见到您了!”
何长龄伸出双手,一把将宋海晏扶起,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双臂,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打量,眼中满是欣慰与慈爱,大笑道:“好小子,都长这么高了,愈发英武不凡!让阿舅好好看看。”
此时,陆元恺、陆思明父子及一众中路军大将也纷纷下马,走上前来向何长龄行礼。何长龄笑着一一还礼,又将荆州诸将介绍给宋海晏一行人认识。
一番寒暄过后,何长龄目光扫过众人,笑道:“诸位将军一路劳顿,我已备好酒菜,为大家接风洗尘!”
当晚,何长龄在城中设宴,款待宋氏军将。席间,珍馐满案,炙香四溢,觥筹交错,鼓乐喧天。宾主尽欢,自不必说。
宴毕,何长龄单独留下宋海晏。陆元恺深知他们甥舅重逢,必有许多话要说,便带着众将行礼告辞,返回城外军中。
西路军占据鲁阳之后,原来的鲁阳郡守弃城而逃,副将武元策不费吹灰之力便占据了鲁阳郡守府。他见郡守府园林精巧雅致,不敢入住,只每日命人洒扫,献予何长龄居住。
园林中有一座高达五楼的清露台,巍峨壮观。坐在台上,可仰观星汉,远眺西边的伏牛山。何长龄带着宋海晏登上清露台,命人设下坐席,搬来泥炉,备好银壶和银盏,亲自煎茶。
适逢夏夜,天上银河如玉带高悬,流光漫浸,露台仿若琉璃界,明澈如洗。
何长龄已换了一身轻便的轻縠宽袍,他挽起袖口,碾茶、注水,再以银匙轻轻搅动,动作如行云流水,流畅无比,宛若山野闲居的文人雅士。若非亲眼得见,让人绝难相信眼前之人便是掌握荆州水师,扼守大楚西北之境的军中名将。
茶香袅袅浮起,何长龄将银盏推至宋海晏座前,问道:“阿晏,你昨日遣人送信,说拓跋雄率邺城兵马南下,你父亲分兵回庐江,中路大军如今由你率领。其中详细情形如何,说与舅父听听,容我参详参详。”
“是。”宋海晏便将当日如何收到宋碧棠的书信,军中诸将如何商议,一一向舅父细细道来。
何长龄听了,沉吟片刻,道:“你父亲的担忧不错,不管北伐战事如何发展,我们这些世家,需得保住自家在地方上的基业,再图其他——”
宋海晏心中满是迷茫,朝廷兴大军北上,收复故都在此一举。在此关键时刻,父亲和舅父却都认为,保存家族实力更为重要,他不禁问道:“舅父,中原沦陷已两百年。若世家人人都因私忘公,何日才能收复北方故土?”
何长龄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问道:“阿晏,北方故土是因为宋何两家沦陷的吗?”
宋海晏陪饮一杯,道:“当然不是。”宋何两家世居南方,非但和北方国土沦陷毫无关系,还令胡马不敢继续南下,实有大功于社稷。
何长龄又问:“北方国土无法收复,对你我两家有什么影响吗?”
宋海晏轻轻摇头。
何长龄笑道:“所以北方收复与否,与我们何干?武者在沙场效命,所求不过是封侯拜将——如今你父亲坐拥一郡之地,封长丰县侯,领军数万,便是皇上和太皇太后也得看他几分颜面,夫复何求?”
他手按银壶,往杯中续水,声如泄玉:“阿晏,如今此处只有你我甥舅二人,阿舅说句大不敬的话,自晋室南迁,如今南方已历五朝,百年之后,萧氏皇族未必仍居金陵宫中,但你我两家,依旧是江汉、江淮的豪族。”
宋海晏从来没想过这些,拿着杯子的手停在唇下。
茶杯滚烫,灼得他手指发红,他却丝毫未觉。他望向自己的舅父,问道:“可是阿舅,为了这场大战,国库一空,江南各郡今年赋税加了整整两成。此皆因南人有北望之心,我等既负皇命,又怎能不尽心用命?”
何长龄长叹一声,道:“阿晏,实话告诉你,这次北伐,就算你我两家精锐尽出,北伐成功的希望也不到五成。如今你父亲离去,少了两万人马,成功的希望已不足三成……”
宋海晏怔道:“为什么?”
何长龄道:“因为朝中有人并非真想北伐。”
宋海晏追问:“何人?”
“还能有谁?”一壶水已煮尽,何长龄往银壶中添水,又往火炉中加入木炭,再用蒲扇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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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烟,将银壶置于炉火上,须臾,便又听到壶底水响之声。
“兵贵神速,若非齐家在军粮上刁难,你我两军如今早已抵达洛阳城下。若齐栋能在淮北拖住拓跋雄,你父亲便不必率军回援。齐家自己不擅军务,又怕你我两家先入洛阳,占了大功,是以处处掣肘。人心不齐,北伐之事又怎能成功?”何长龄微微一叹,声音几不可闻,“阿晏,撼泰山易,撼人心难啊——”
何长龄站起身来,拉着他走到露台边缘,凭倚着雕栏,手指西边起伏的伏牛山脉,道:“阿晏,过了那边伏牛山便是洛阳地界。两百年来,江南之地难道缺少精兵良将,满朝文武难道不存有志北伐之人?可又有谁真正攻入洛阳?阿晏,并非前人不如你我。实是两百年来,人心从来如此……”
手中茶水已冷,宋海晏勉强咽下,今日率军入城的一腔沸血也凉了大半。他咂摸着唇齿间的一抹苦味,问道:“阿舅既然对北伐之事如此悲观,又为何同意兴兵?”
何长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阿晏,你父亲早早送你上战场磨炼,磨出了你一身勇武。但他为人忠直厚道,却是误你。”
“荆州古来便是四战之地,这两百年荆州城头不知换过多少位主人,但我们何家始终在荆州占有一席之地,只因何家的祖训六字‘知时、度时、用时’……”
何长龄目光一瞬间变得深邃起来:“你们年轻人或许觉得迂腐,但审时度势,乃是在乱世中保身的道理。当日朝廷决议兴兵,若我何家提出反对,又如何能在江陵立足。北伐之战,朝廷供给钱粮,我何家也损失不了什么,若能经略南阳,将北方防线向北推进,便是莫大收获了。至于光复洛阳,实话说,阿舅我不敢有此奢望……”
宋海晏听了此言,一颗心如同泡在冰水里,再也腾不起一丝热气。
他咬紧了牙,浑身紧绷,问道:“阿舅,我若一定要攻入洛阳呢?”
何长龄面露讶异之色:“莫非阿晏也有北伐之志?”
宋海晏道:“不行吗?”
何长龄道:“并非不行。”
宋海晏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阿晏,你若想要北伐功成,唯有一条路。”何长龄声音低沉下来,多了一缕肃杀之气,“便是如同四十年前大楚开国皇帝萧胥一般,提兵横扫江南。将天下钱粮兵马,尽皆纳于你一人之手,谁若不服,你便杀谁。如此你再无后顾之忧,自然可以提兵北上。但到了那时,你便不再是什么征北将军,金陵的御座该换个主人了。”
夜风吹拂,何长龄一身宽袍广袖随风鼓荡,他目光烁烁,锁住外甥双眸:“阿晏,你要是真有如此想法,阿舅倒是可以全力襄助于你——”
宋海晏心中悚然,手中银杯坠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他拾起茶杯,又听何长龄哈哈一笑道:“阿晏,阿舅同你开玩笑,你不必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