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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炭热心寒觉念起

作者:一方青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连跪了十日,秦施施膝盖淤青越发严重。


    这日的罚跪结束后,翠仙来扶她回流芳居时,给她带了四小姐送来的毡帽。秦贞棠道是母亲院中分来的,她因有了鹿皮帽,便送来这边。


    秦施施握着毡帽,任由翠仙扶着自己,拖着酸痛的双腿,麻木地回到了流芳居。毡帽在手中如同烫手山芋,几乎要把她心底烧出一个大洞,她已经分不清隐隐之痛,到底是膝盖处的酸痛,还是心里的不甘。


    听到秦贞棠的名字,秦施施心里五味杂陈。既羡慕秦贞棠有母亲的宠爱,又失落明月不曾照她身。


    室内炭火不足,流汀见秦施施回到房中,急忙把笨重的座椅拖出来,在上面垫着厚厚的鹅绒。她这几日也有些不解,秦施施是院中小姐里最好性的,可那日在堂中,倒真像真的生气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小姐和夫人竟起了这般矛盾。


    秦施施坐在案前交椅上,流汀蹲在她腿边给她敷药。


    她环顾着四周,执笔写下一个药方,又想了想,让依兰拿出自己盒子里的凝霜露。


    那白玉的圆盒仿佛胖乎乎的泥娃娃,隐隐透着淡淡的芳香。秦施施让依兰寻时机送给泉涎庭,再把自己写好的药方交给她们。


    “婉姨娘?”依兰想到了那个温婉和善的女子,她入府一年,也看得出来,大夫人有管家之权,可府上最得宠的却是婉姨娘。如今二小姐受罚,大夫人一连十日不曾差人问候,想来也只能从秦相那里求情了。


    秦施施点头,且希望婉姨娘受了她这价值千金的凝霜露,愿意按照药方抓药给父亲,引起父亲怜惜,再晓之以情,早些让她结束了这罚跪。


    “疼……”秦施施嘶一声,流汀半跪着往她膝盖处吹气,瘪了一张小嘴道:“膝盖是最难好的,小姐还日日走动,也不知道何时能好了。”


    “这话可不能叫别人听到了。”秦施施点了点她的脑袋。


    “小姐,这是十月长生,秦总管送来的。”翠仙拿了一个食盒,打开里边是精心包裹的药包,散发着一股比当归还浓的药香。


    秦施施神色镇静,情绪寡淡,像是没有什么活力。可见了这药包,眼中依旧不由得闪过一丝亮光。


    依兰和流汀跟随她这些时日,只知道她每隔十日就要服用一剂汤药,里边药物皆是珍稀药材。当时物资紧缺,如今回了府,也没想到竟然要兴师动众至此,才拿到其中一味草药。想到此处,不由得一阵唏嘘。


    翠仙一边收拾着药草,一边问道:“小姐何不向老爷求情,却转弯向婉姨娘?”


    房中炭火微弱,秦施施把毛笔架于笔山,呼出一口寒气:“父亲主管府外,不好查收内宅之事,我若多嘴说与父亲,恐怕母亲会依告状家规责罚于我。”


    秦府家规她也抄阅过许多遍,其中不乏一些严厉无情甚至无理的规定。


    譬如,告状分明是因为自认遭受不公,可若告状之后,即便告赢,也需受罚。据说,很多官员家中为了减少告状、揭发一众事情,都有类似的规定。


    她若向父亲求情,不正是觉得母亲不公,要向父亲告发,寻求公道吗?


    因此,她即便真心求救,也不能向父亲开口,而是让旁人代为转达求情。


    听完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翠仙哑然,却又惊讶:“小姐想得这样多。”她上次还觉得小姐天性自由无羁,如今看到,她这位小姐其实心里也自有一把秤杆。


    将凝霜露送到泉涎庭三日之后,秦施施的罚跪便结束了,只是继续关着禁闭,每日还是正常抄写《女训》。


    流芳居里捣药的声音此起彼伏。


    乌丸子外壳僵硬,若非碾碎了,药力很难熬煮出来。府上没有捣药机,秦施施便同流汀和依兰一起,捧着捣药臼,在廊下焚香煮茶,悠悠暗香环绕流芳,“咚、咚”的节奏清脆有力,合奏成曲。


    突然,一个声音凝住了,悄然退出合奏。


    秦施施松开了光滑的捣药杵,捂着不停跳动的右眼皮,擦了擦额头汗滴,心中疑惑:“今日怎得有些热了?”


    正擦汗时,隔壁的青玉居就大声地喊了起来:“捉贼了!捉贼了!”


    一时间,流芳居像炸开了锅一般。各处房门窜出一众杂役,严丝合缝地守在那道芭蕉门前。


    秦施施膝处淤青散了大半,只是仍不方便行走,也伸长了脖子探看,目光穿透厚厚的人墙远远望向青玉居方向。


    青天白日,戒备森严,不可能会有外贼。可家规森严,又怎么会有家贼?


    隔壁推凳踢桌、尖嗓的声音此起彼伏,良久不停。秦施施慢慢朝青玉居的方向走去,停在了院门处,几个青衣杂役把她围在中心,仔细地保护起来。


    “我不是贼!不是我偷的!”说话的声音很耳熟,挣扎着越走越近。


    青玉居的廊下,翠仙被粗大的麻绳捆住双手,几个婢女推搡着她,从拐角的芭蕉树阴影下慢慢走出,肥大的芭蕉叶被撞得绿影碎了一地。


    秦施施闻声轻轻推开众人,迈入青玉居院里。


    她腿脚不利索,流汀和依兰扶着她,如果视线可以杀人,她们几人的身上已经要被长刀短剑插满了。


    “放开她!”秦施施沉了脸色,大声喝道。


    她鲜少如此疾言厉色,那几个婢女愣了一下。可看到秦宝懿从秦施施身后出现时,她院中的婢女也都硬气起来了。几条手臂压着翠仙的肩膀,逼她跪在青玉居院落中的肃杀梧桐树下。


    “二姐姐院子里的人手脚不干净啊。”秦宝懿柔柔地拉长了腔调,坐到了她院子里备下的太师椅上,背往后柔柔一靠,双手扶着椅沿,从容得意。


    据青玉居的人说,如今入冬,各院夜里开始点炭。可她们院子里的炭火总是不见,又时常见翠仙背着大包小包往外去。于是她们跟踪去了翠仙家,发现她将府中贵重炭火偷出府,倒卖换取银子。


    “翠仙,你同我说实话。”秦施施示意流汀把趴在地上,满头发丝乱如鸡窝的翠仙扶起来。


    翠仙形容凌乱,不敢站起身叫人看笑话,索性坐在地上,眼中泪珠断线而落:“小姐,我没有偷。这是我们院里分到各房的炭火,我省下来了没有用,想趁着今日休沐,出去换了银钱买低级些的炭火,回去给我妹妹用的。”


    她哭得凄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小姐好心助我,我怎敢在相国府上干这些事情?”


    “你见识短浅,哪里用过这些好炭。分明是心有不满,故意要我们三小姐受寒!”


    “你住口!”秦施施对那说话的婢女喝道,“你们可曾亲眼看到她偷炭?”


    “眼下可不是从我院中搜出来了吗?”秦宝懿懒洋洋地道。她一双媚眼瞥了院中大丫鬟春兰,春兰马上了然,上前就是一巴掌甩到翠仙的脸上,翠仙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院中一片死寂,秦施施头一次遇到这种明目张胆地挑衅。


    从前医庐中对她多有不满的范大之流,也只在背后说她的闲话。这一巴掌分明是甩在她的身上,正因是她院中之人,才遭受如此对待。这样想着,她浑身都气得发抖了起来,握着依兰扶住自己的手道扑向秦宝懿,却被流汀拦住了。


    流汀行事稳重,拦腰阻止了秦施施的动作,背对着秦宝懿,很巧妙地对秦施施摇了摇头,又示意秦施施身后的仆役帮腔。


    蝉鸣般的争吵瞬间爆发,两个院子吵闹聒噪把旁院里的闲人也都引了来,梧桐树下人满为患,掉了几片枯叶没入人群里。


    正吵得不可开交时,明月舒房中的明妈妈拿了一根短鞭,在空中扬鞭击响空气。院门处的芭蕉叶“哗啦”一声,顿时裂开了两道口子,喧闹戛然而止。


    圆月院门口,霎时跪了一地奴仆,规规矩矩地留出了一条通道,帽子后的半截乌丝脑袋有序排成一线。明月舒墨发一丝不苟地揽着,侧面一支华贵的金莲发簪在清朗日头下,闪着金光。


    她缓缓而进,面容端庄,身后一群男女仆役,个个神色严肃。


    既然主母来了,秦施施和秦宝懿便也都不再说话,双双跪下回话。只是秦施施膝盖肿得厉害,跪不下去,最后行了万福礼,便由流汀和依兰扶着,站在树下回话。


    明月舒正襟危坐在新搬来的椅子上。


    开口的是她身旁的大婢女,府上尊称做“明妈妈”的。


    明妈妈一身青黛大褂衫,左下巴处有一颗细细的黑痣,不说话时闲得很凶。她双手捧着长鞭,站得笔直,降下视线在翠仙和青玉居的婢女之间:“是谁动手打人?”


    秦宝懿立马喊冤:“母亲,女儿知错!只是怕相府颜面尽失,才要教训此贼……此人。”一番伶俐话语把自己私自行刑捆绑的事情,抬高到为了相府的颜面上去。


    “你?为着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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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的颜面行事?本夫人竟不知,几时已经轮到你执掌中馈?”明月舒冷冷一笑,面上肌肉却毫无波动,只从嗓子里冷哼出声。


    秦施施站在旁边,浑身冰冷。望着不敢有一丝颤抖的仆役,神色端正冰冷的明月舒,和众人似乎隔着看不见的高墙,她独一人端坐云端。


    听了明月舒轻蔑的质问,秦宝懿低头跪在地上,一时间不敢说话了。


    “秋菊,你来回话。”明月舒点了门边的一个丫头,秦施施记得那是东院膳房的丫鬟。


    明月舒的问话很短,语气威严,不容质疑。秋菊肯定地回答青玉居动手打人后,明月舒朗声道:“翠仙,偷盗证据不足。青玉居,动用私刑却有人证,何人有异议?”


    目光刚硬,烈阳般的视线扫了一遍院子,在秦施施面前止住了,明月舒回收了视线,并未看她。


    “春兰动用私刑,罚俸一个月。”明月舒合上了手中把玩的茶盖,那一种动作,正是要起身离去的模样,并不打算查处青玉居诬赖她院中人的事情。


    失望的潮水瞬间把秦施施淹没了。


    难不成就因为是她院中的人,所以也无须还一个清白吗?望向明月舒陌生的身影,秦施施发现她早已和记忆里的母亲分离成了两个人。


    上苍好像把明月舒留给了她,把母亲留给了秦贞棠。


    她闭目叹气,随即用力拍掌,大声叫好,行迹疯魔突兀。


    见状,明月舒脸色一沉,眸中厉色不需掩饰,冷脸问她何故发笑。


    秦施施行礼道:“母亲问施施何故发笑,施施想到方才妹妹所说,流芳居内不曾见过好炭,如今细细想来,倒当真如此。”


    别的院子供应一日十斤松香炭,她院子只得五斤,混着陈木炭烧了。她这个妹妹说得原也没有错,她们院中的人都不曾见过这世面。连同她这个名上的二小姐也只是担着空名而已。


    秦施施咄咄逼人,快言快语,和上次跪在祠堂控诉家中一模一样。


    她直来直往,把别人伤疤揭开狠狠撒盐,再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毫不迂回。明月舒眯着眼睛,打量着自己并不熟悉的女儿,嘴角处肌肉紧紧绷着,看到她得意的笑容,五指不禁用力抓着椅沿,告诉自己忍着不能再发作。


    明月舒起身踱步,一股沉静悠远的气息包裹着她。她看了看跪着的秦宝懿,沉声问道:“你可说了?”


    青玉居的人连忙否认,她们甚至这位主母最厌别人说她不公。如今说流芳居不够炭火,岂非正从他们口中说出了主母连这点炭火都分不清楚。


    “区区几斤炭火,在这里大打出手,甚至动用私刑,简直叫人笑掉大牙。”明月舒复又坐下,拿起面前白瓷茶碗的玉盖,话语间轻扣茶盖,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


    “明妈妈,和秦仲春一同查看,是哪里漏了流芳居的炭火,今日太阳下山前到我堂中回话。”


    “如今庄子上老太太身体不适,二姑娘即日起过去照看。三姑娘管教不严,纵奴用刑,罚没一个月的月例,禁足半月,抄写家训二十次。”


    “其余奴仆,由你罚并。”明月舒抬眼一瞥身旁的明妈妈,布置得游刃有余。


    “如有不服的,可到本夫人堂中申辩。”说罢她缓缓起身扬袖,悠悠而去,身后浩浩荡荡一支队伍穿过了青玉居,消失在缠绕着紫薇的拱门外,一眼都没有再看过秦施施。


    秦施施看着远去的身影,心下钝痛不已,嗓子干涸开裂般无法言语。


    “小姐,你糊涂呀!”流汀痛心道,“何必要当众和夫人对峙?”


    秦施施润了润嗓,嘴角微微含笑,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流汀的手背:“到时候你和依兰在家即可,帮我看好这里,我总还是要回来的。”


    有静王在一日,她就还能仰仗“静王妃”这个未来的名号。最不济,出嫁的时候,她还是会回到这里的。


    想到此处,秦施施嗤笑一声,可秋风般的落寞终究抵挡不住,拂过心底,抹杀了最后一丝绿意,余下一片荒芜。


    脑海中突然闪过凌慕阳初见的面容,他神色总是带着淡漠,说着最少的话,却几次救她于水火之中。


    秦施施突然很想知道凌慕阳喜欢什么,或许她应该给他一些答谢,答谢他多次的相助。


    在这偌大的金陵,非亲非故,他还是她踏入金陵时,第一个帮助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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