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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见心见禅——关于鸡

作者:流莺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见心见禅


    又到了我去喂养室打扫卫生的时候了。我拿着扫帚走进了喂养室。


    曾经,我还是这里的喂养员,我从一个编辑被贬到这儿做喂养员,至少,我还跟这儿的人一样,是个喂养水平最差的猫猫的喂养员。是个被剥夺了做编辑的权力的喂养员。这样的存在其实本来就是一个尴尬。这样的尴尬,我已经忍受了一年。


    而今,我连喂养员都不是了。我连尴尬的资格都没有了。我直接被发配,被宣布完蛋。


    很多喂养员跟我还是认识的。她们看到我,就像看到一个刚刚被发配走的犯人戴着枷锁又回来了一样。她们一定觉得很怪异吧。其实,我也觉得怪怪的。我已经被扒掉了喂养员的外衣,我连喂猫的资格都没有了,我还来这儿干什么呢?我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我是个要脸的人。依我的性格,既然此地不留爷,爷不会再跨越雷池半步的。


    可是,我还是要来。是了,我还要来这儿打扫卫生,我要扫那些猫猫的毛毛,我要给那些猫猫铲屎。我现在跟那些猫狗儿一样把沟子夹地紧紧地,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切得令遵旨嗻就是了。


    我刚刚走进喂养室准备扫地上的毛毛的时候,一个接替我的的喂养员来了,领导让她来喂养我去年喂养过的那些猫。


    “宋编辑,你给我五分钟的时间行吗?我来剪一下那些小猫的指甲。”她说。


    “行行行!好的!好的!”我笑着说。


    我走到走廊里一个抱柱的旁边扶着栏杆站着,等着她在里头给猫猫剪指甲。


    “来!把小爪子伸开!对!把第二个指头给我!我来剪指甲!”她在里头呵斥着。


    那些小猫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给它们剪指甲。


    我站在抱柱旁边,让参天的抱柱挡着我。好让其他更有资格的喂养员看不见我。我怕她们看见我,觉得诧异,诧异我为什么明明被发配了,还赖着不走,或者狐疑,狐疑我是不是非要来这儿晃晃,好让领导把我看地顺眼了,善心大发,让我重新拾起喂养猫猫的活儿,重新加入喂养猫猫的光荣的行列。


    我躲在抱柱那儿,等着她继续她的更有价值的工作。她如果把我的时间全部用完,那我就在走廊里一直等着,我吹吹风,也没什么不好的。她替我把我的工作时间给打发了,我还得感谢她呢。


    正这样想着。另一个我曾经认识的喂养员从我身边走过去:“宋编辑,你可以进去打扫卫生了。她已经快要剪完指甲了。”


    我说:“好的。谢谢!”


    我就这样站着。其他的喂养室里,大家的工作都已经开始了。只有我还在外头站着。明明是我的工作时间,我却要被她罚站。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她还在里头。我不知道她要在里头待多久。如果她想要我全部的时间呢,我也乐得全都给她。


    我走近喂养室门口儿,探头看看她,想问问她,要不要把我的时间全都给她。


    她先看到了我。


    “进来吧!”她像是吆喝一个学生一样高高在上地跟我说。


    我客客气气地问她:“要不,这段时间给你?”


    “我不要!”她说。我知道她也怕累,我要是把我的这段时间全部给她,她其实不会要。可是,她又非要让我在外面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个老师似的高高在上地站着。


    我又到外头站了起来。


    等到她剪完指甲出来,跟我说:“宋编辑,我弄好了。你进去吧。不好意思啊,我耽误的久了,占用你的时间了。”


    我笑着说:“没事儿的!”


    她说:“你打扫完卫生,给它们喂点水,下一个时间段是我的。我要来给它们喂食。”


    我说:“好好好!行行行!”


    我正在铲屎的时候,一个小朋友进来了。


    “这是羊!”他指着墙上的挂图说。


    “那是牛!不是羊!”我说,“你们这些城里的孩子,连牛和羊都分不清了。你是来参观的吗?”


    “是的。我来这里观察小动物,回家要写一篇观察日记。”


    “你们没见过牛和羊也正常。你们从小就生活在城市里,你们哪里见过。”


    “我在熟食店里见过牛!”小男孩儿笑着说,“我只吃过牛肉,没见过牛!你见过吗?”小孩儿说。


    “我当然见过!”我说。


    “牛和羊的区别是什么呢?”他问我。


    我说:“你看,这个挂图上的是牛!牛角是弯的。被牛角顶了很疼的。羊角呢,就是两个小尖子。小姑娘扎的辫子不就是叫作‘羊角辫’吗?羊角没有牛角那么尖锐可怕。”


    “我知道了!西班牙斗牛!很危险的!”小男孩儿说。


    我们正说着,刚才那个给猫剪指甲的女人进来了。


    “说我什么坏话呢?”她问道。


    “我们在讨论牛和羊,又没说你?”小男孩儿一脸无辜地说。


    我笑嘻嘻地跟她说:“我跟他说牛和羊呢。”


    她听了我们的话,好像放心了。她缓和了一下语气说:“好!一会儿我还来!”说着,她走出去了。


    我边清理地上的毛毛,边问那个小男孩儿:“对呀!你知道斗牛用什么吗?”


    “用红布!牛看见红布就会被激怒!”他说。


    “是的。真聪明!你说人如果穿红色的衣服,会不会也容易把身边的人激怒?”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牛的眼睛只能看见红色。”他说。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你知道的好多啊。你还知道牛和羊的区别吗?” 我说。


    “不知道。”他说。


    “牛的皮毛就像这张挂图上的一样,是棕色的,羊的皮毛是白色的。” 我说。


    “所以懒洋洋、美羊羊的皮毛是白色的!”他说。


    “对头!”


    “牛的体型跟羊的体型也不一样。你们学过‘牧童骑黄牛’吗?”我说。


    “没有。”


    “‘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既然牧童能骑黄牛,你说,黄牛的体型是什么样的?”


    “黄牛的体型很大!”他说。


    “对!真棒!”


    我们正说着,刚才那个女人又进来了:“你们说我什么呢?”


    “我们说牛呢,没说你啊!”小男孩儿疑惑地说。


    “你要是闲得慌,就帮我把那几个小猫的指甲剪一剪。”说着,那个女人又出去了。


    “她想得美!我才不帮她剪指甲!我们说我们的。关她什么事啊。”小男孩儿说。


    我当然也不会让小男孩帮她给猫猫剪指甲。


    我笑着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知道牛和羊还有什么区别吗?”


    他说:“什么?”


    我笑着说:“你知道牛粪在哪儿比较多吗?”


    他说:“大草原!”


    我说:“对!牛粪的块头比较大。所以牛粪又叫‘牛屎饼’。草原上的人背着个篓子去把牛粪捡来,晒干了,冬天可以当柴烧。你知道为什么牛粪可以当柴烧吗?”


    “我知道!因为牛吃的是草!里面有很多纤维!”小男孩儿说。


    “那你知道羊粪是什么样子的吗?”我笑着问他。


    “嗯,不知道!”他说。


    “跟你吃的巧克力豆差不多!哈哈哈哈!”我笑着跟他说。


    他说:“你是老师吗?”


    我说:“我不是老师。你哪里觉得我像个老师?”


    他说:“我就是觉得你像一个老师。你长得像我们的科学老师。你姓什么?”


    我说:“我姓宋。”


    他说:“那我以后叫你宋老师吧。你以后还来吗?”


    我说:“我以后会来的。”


    他说:“那就好。”


    我正跟他说地火热,那个喂养员又进来了。


    “我来吧!”她说。


    “好好好!那我回去了。”我说。


    “宋老师,再见!”小男孩儿说。


    “再见!”我说。


    下班了,我骑着电动车回家。一天的工作下来,我的眼睛是呆滞的。前面大街上,一个女人用橛头扛着一竹篮的冬瓜、韭菜花从我身边走过去,那一刻,我的生命又变得悠然而鲜活了。


    天上,开始滴答起雨点了。我骑着车拐到一条林荫小路上。再往前走一段路,雨开始大起来了。我停下来,去框子里找到了雨衣披上,继续往前骑。路边上,有一个男人停下了车子,躲在小树底下避雨。我不想停下来,我要继续往前去。雨越下越大。那是我生命里最大的一场雨。幸好我有个雨衣。雨哗哗地下着,路上的积水越来越多。路上,有的小汽车闪着红灯,停在路边儿上。可是,我的电动车还能往前挪,我骑着我的电动车继续往前挪。雨水横扫着眼前的一切,我的眼镜上被雨水做了窝,已经要看不见路了。我还是继续往前骑着。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只能勇往直前了。我就是这样的性格,风越大雨越大,我的冲劲儿越大。


    快到家的时候,雨居然停了。我到了楼底下,把我的电动车停好,擦擦脸上的雨水,再进家。是的,我必须要整理好我的仪容仪表。因为我知道,孩子看见我这个狼狈的样子,会觉得害怕。老太太看到我被淋地跟个落汤鸡似的,她嘴里说着辛苦,心里会美滋滋地。是的。我跟老太太之间的友谊,已经到了彼此会幸灾乐祸的地步。我们之间,谁发生了不幸,另一个都会觉得高兴。所以,我们俩,在彼此跟前,发生了磕磕碰碰,即使疼也会忍着,为的就是不让对方高兴。


    到了家,我跟老太太说:“端午周六下午回来,你明天下午走吧。你看着孩子,我买买菜,烧烧饭。然后你回去休息一天。”


    她说:“好的。”


    我说:“快递到了,我下去拿个快递。我给宝宝买了一个洋娃娃。”


    我打了一把伞出去。等我取完快递回到家,顺手把雨伞打开,支撑在客厅里。老太太看见了,赶紧走过去,把雨伞收起来。


    我说:“你怎么收起来了啊?还没干呢。放在那儿控控水啊。”


    老太太说:“雨伞不能打开放在家里,下雨天打伞,伞底有鬼。我都是把伞放在门外头。”


    我说:“你把它收起来,它里头不干,不生锈啊?我好几把伞,还滴着水就被你给收起来,好好地伞都生锈了。这把你别收起来了,我把它放在阳台上吧。”


    宝宝看见了我手里的东西,就挪到我跟前来。我把洋娃娃拿给她。那是一个穿着湖蓝色连衣裙的洋娃娃,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和一头金黄的长发。


    “洋娃娃!妈妈小时候都没有哦!”我笑着跟宝宝说。


    “洋娃娃都是鬼,你还买给她玩!” 老太太不高兴地说。


    我说:“没有鬼!哪里有鬼?你看见了?能看见鬼的人,都是自己心里有鬼。她自己身体弱,没有正能量,所以才招鬼。你以为我不懂啊?人家那些大人物的画像,老百姓都贴在家里辟邪。人的心里正义,连鬼都怕他。哪个宝宝没有洋娃娃?你不给她买,我买来了,你还跟着泼凉水。”


    “你买的那些小汽车,小飞机,宝宝玩一会儿就不玩了。那个小螃蟹,早就不跑了,都是水货。”老太太说。


    “玩具玩地时间长了,坏了也正常,跟人一样,老化了嘛。火箭飞机也要维修啊。”我说。


    星期天,端午带着孩子,我把床单洗上,又去买菜。


    我买菜的时候问他:“我给你买点水果吧?你是吃柚子还是哈密瓜?”


    “柚子吧,哈密瓜太甜了。”端午说。


    等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宝宝正在吃桔子。


    “哎呀!滴了一身!哎呀,滴到肚子上了!”我说。我洗个手过来,端午正对着镜子,不知道在跳什么玩意儿。


    我赶紧走到宝宝跟前,边给她擦手,边骂端午:“你是死人啊!你不能给她擦擦啊!赶紧走吧!别回来了!我又要去晾衣服,又要去洗菜,我都不知道要忙哪一样了,你还在跳!孩子你都不管不顾!我活得还不如寡妇呢,寡妇还没有人气我呢!你一回来我就头疼,你还不如不回来,你回来只能给我添麻烦,让我更累。你家务家务不行,孩子孩子不行。你还怪我说你!哎,在一起干什么,赶紧离婚吧!”


    端午赶紧去给宝宝擦手。


    宝宝说:“妈妈骂爸爸!”


    端午边给宝宝擦手边说:“你不要捣蛋,你看,你一捣蛋,妈妈就骂爸爸!”


    宝宝说:“我不要跟妈妈离婚!”


    我把宝宝抱过来说:“妈妈不会跟你离婚的,两口子才离婚呢。妈妈跟妈妈是两口子。妈妈是骂爸爸的。妈妈怎么会离开你呢,妈妈最爱你了。”


    宝宝点点头。


    端午带着宝宝,我在厨房烧菜,等我把一盘盘的荤菜、素菜和汤端上桌,端午过来吃饭了。


    “咳咳咳!”他曲着腿儿弯下腰,对着饭桌咳嗽了几声儿,转身儿又跑到厨房里咳嗽了几声儿。


    “哎呀!我刚烧好的菜,你就朝着它咳嗽。你不能转下身儿嘛。”我没好气地说。


    “没有啊!我没对着桌子咳嗽啊。”端午说。


    “我亲眼看见的,你还不承认。”我说。


    端午不理我,端了一碗饭回来拿起筷子吃饭了。


    “你就知道自己吃,也不知道给我拿双筷子。”我说,“你就知道自己盛饭,你饭也不能给宝宝盛啊!”


    “盛早了就凉了。”他说着,抄起筷子往那碗大盘鸡里娴熟地抄了两下。


    “你能不能不要挑啊?跟鸡在柴堆上扒拉草似的。你不要这样。” 我说。


    “哪那么多讲究。”端午不屑地说。


    “这不是讲究。你这是坏习惯。”我说。


    端午问宝宝说:“你吃鸡肝吗?”说着,他就用自己的筷子去夹那块鸡肝。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你不要用自己的筷子给她夹菜。你晚上都不刷牙,你都有口臭了。大人嘴里有细菌,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好好的一块鸡肝被你给污染了。”


    我把端午夹过的鸡肝夹到我碗里,不给宝宝吃了。


    端午吃完了饭,拿起纸巾冲着饭桌使劲儿擤鼻子。


    “哎呀!你以后不要冲着饭桌擤鼻子!你怎么老是对着饭桌擤鼻子啊!我还在吃饭呢!你以后剪指甲、掏耳朵,都离饭桌远一点。”


    “我去洗澡了!”端午说。


    “我还没吃饭呢,你带着宝宝,我吃饭。”我说。


    端午拿起桌上的柚子就掰,他使劲儿地掰着。


    “你拿菜刀划开嘛。”我说。


    “不用刀,这样掰开可以玩。”端午说着,又开始使劲儿地掰。


    “你要掰成两个瓢子吗?掰成瓢子可以给宝宝玩。”


    端午终于把那个柚子给掰开了。他拿着柚子皮跟宝宝在沙发上玩。


    “嘿嘿!这是爸爸的面具!”端午说,“变变变!”


    “给我给我给我!”宝宝说。


    “端午,宝宝要玩,你给她!”我说。


    我觉得我吼的不是我的老公,而是一个孩子。我知道端午还是个孩子,他有他的单纯与可爱。没生孩子之前,我是很喜欢他。可是,现在我有了孩子,我需要的是一个跟我一起共同养育孩子的爸爸,而不是一个不通世事的孩子。可是端午还想做个孩子,他不会育儿,不想育儿,不会做饭,不想做饭,不会做家务,不想做家务。这样的巨婴对我来说,绝对是负担,是灾难。


    宝宝该尿尿了,她自己到她的小马桶上坐着尿。


    等她尿完了,我跟端午说:“你去把她的尿倒了。”


    端午说:“我不去,我受不了那味儿。”


    我说:“你平时不在家,都是我给她擦屎刮尿的。现在你在家了,你连一回尿都不给她倒啊?”


    端午说:“我不行,我要呕吐了。”说着,他眼圈居然红了,一副马上就要呕吐的样子。


    我说:“小孩儿的尿能有多脏啊?你现在不给她倒尿,等你老了,她还得给你倒尿,凭什么?不行,你去给她倒了!”


    端午说:“我就不倒!”


    我说:“你凭什么不倒?我倒了九百九十九次!你一次都不想倒!我强势?我强势是我自己干了一千件事,让你干一件事?你老实?你老实,我干了一万次,你一次都不干!你跟你们家的人就是这样欺负我的!不是我欺负你们!是你们家人黑了心欺负我们!你倒不倒?不倒立马走人!永远不要回来!一点活儿不相干,回来干什么?一个死男人,光靠耍嘴皮子的?”


    端午只好去把尿给倒了。


    我说:“这不是好好的吗,有那么夸张吗?我就喜欢给我宝宝倒屎倒尿。我天天盼着我宝宝拉屎。以后,只要你在,就你给她倒屎倒尿。你不伺候她小,凭什么让她给你养老啊?她现在那么小,你都不给她倒屎倒尿,等你老了,卧床不起了,你的屎尿那么臭,凭什么让她给你倒?”


    端午说:“你的嘴能不能少说几句?”


    我说:“你懒地要死,还怪我说你啊?你们家人都那样,明明是你们做地不好,还怪我说你们。凡事不讲个前因后果吗?是我先抱怨的还是你们先做下的?说我天天抱怨,我抱怨的是事实吗?如果我抱怨的是事实那就不叫抱怨。那是如实陈述。我说错了吗?你妈妈是个撒谎精,你爸爸是个骚公鸡。”


    我看了看宝宝说:“你爸爸是什么?你爸爸是个懒公鸡!”


    端午打开他的pad。宝宝跑了过去:“汪汪队!汪汪队!”


    “你去沙发上坐好,离得远一点。爸爸给你看汪汪队!”端午说。


    宝宝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我到房间里收拾东西,准备带宝宝睡觉。端午走了进来。


    “你不去看宝宝,你来干嘛?”我问他。


    “来来来!趁着她现在不打扰我们。”端午说。


    “不行。你不是说要等宝宝上学去吗?你不是怕宝宝看见吗?”


    “宝宝现在看电视,又不打扰我们。”端午笑着说。


    “不行。忙死了,没那心情。都忙地烦死了。”我说。


    “来来来!”端午催着我说。


    “哎呀,真的不行!你烦死了。年假没有,中秋没有,‘五一’没有,‘十一’没有。现在跟诈尸似的,突然有了!莫名其妙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跟个常年不联系的哥们儿突然喊我去打篮球似的。莫名其妙!神经病!你想来就来,我说去就去啊?”我躲开他说。端午看我严词拒绝,也就算了。


    是的,莫名其妙,真的是莫名其妙。


    时至今日,我对端午在温情方面不再有任何的幻想和渴望了。养育孩子的辛苦,婆媳之间纠缠不清的烦恼,和他对家务对孩子的不参与以及他对他的家庭的偏袒,让我对他,他对我,早就寒了心,没有了兴趣。我们只是为了孩子在一起,仅此而已。


    我比他大,我很要强,我也不是动物,我也已经到了不惑之年。我不会为了动物似的需要去向他求欢。我对他可能也没有多大的喜欢了。一个男人,我想跟他男欢女爱,那得是他的人品、能力,和他对我的态度,都充分地让我认可和欣赏,这些东西,缺一样都不可以。对端午,这些我都没有了。没有了认可,还谈何情爱谈何温存。


    我知道我的内心其实还没有寒透,我才四十,半老徐娘,我的内心的春天还没有彻底死掉。要是夫妻恩爱,琴瑟和谐,我跟我亲爱的夫君在悄无声息的暗夜,一晌贪欢,珠联璧合,未尝不可。可是,我跟端午的情爱,真的山穷水尽了。


    从我怀孕,到生产,到哺育一个婴孩儿,他没有给我一个丈夫该有的温暖和支持。他的身体,他的精神,他的英明,在我这儿,统统宣布瘫痪。我对他,已经没有半点情味了。


    梦,这几天,频繁地做梦。先是梦见荆堂南家前的二婶子。我想找一样东西,二婶子说她知道。二婶子走在我前头,我跟着她,走过一溜儿田埂,下了坡,到了一条大河前头。二婶子告诉我,河里有我要找的东西,可是我垫着脚站在河滩边儿上,不敢再向前。


    我梦见我弟弟坐在我爷爷家前头的大街上。他说他要去打工。我说你年纪这么小,怎么能去打工呢?他有些狡猾地说,二姑如果知道我去打工,能不赞助我几个吗?


    我梦见一个老头子要送我一个红头巾,说要我带回家给我奶奶戴。我告诉他说,我奶奶早就走了。她不在荆堂了。我爷爷不疼老婆孩子,自己吃独食。我奶奶恼恨他,早就去了东北了。我骑着自行车经过杜村,我看见杜村黄土路左边的一排排的土屋都变成了青石头的瓦房。我骑着自行车从杜村河沿上的大坡上直冲下来。前头,就是一条分叉路,一条奔向杜村,一条奔向荆堂。


    我到了爷爷家,爷爷用一条条绿色的藤萝把他的小屋装饰地更好看了。我问他,他是怎么把那么多的藤萝一条条挂在屋檐上的?我进了爷爷的小屋,跟爷爷一左一右躺在床上,我想喝水,我爷爷递过来一杯水,我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不干净,好像有我抠掉的手指头上的皮。


    我梦见了欧阳杰,那个有些黑黑的壮壮的男人,我跟他一起走过夜晚的街道,他突然抱住我,说要跟我好。我在他的拥抱里找到了久违的爱的感觉。我打算跟他一起过。他说,他会好好对我。我让他回去跟他的父母好好商量商量,我等他的消息。他让我等着他。我等着他的时候,自己走在高高的拱桥上。脚底下,桥面上的一块块石板开始崩裂了,我踩着那些崩裂的石板跑起来。


    直到我从梦境中醒来,我知道我的身边还有一个小孩儿。我知道他也不会再来。我给身边的小孩儿盖盖被子,自己再躺下,闭上眼睛,重温一下这样难得的梦境。我和他推推搡搡,拥挤在一起,并没有登堂入室。可是这对于处于婚姻里头的爱情的严冬的一个中年妇女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也许,我的内心还是渴望爱情的吧。可是,或许,我再也不会有,我再也不敢再也不屑踏入另一段感情了。


    所以,我很感谢这样的梦境。


    清晨起来,该去上班了。我想想职场里的那些女人,她们那么高雅,那么风轻云淡。我是那么庸俗那么疲惫。我的确没有她们那么优雅,那么落落大方,那么平淡冲和。我有时候兴高采烈,有时候歇斯底里,有时候哭哭啼啼。她们真的可以一直微笑吗?她们难道没有自己的烦恼和悲伤吗?还是职场容不下一个人的悲伤。


    可是,那种职业性的微笑并不让我感到温暖,相反,那只让我觉得恐惧和孤单。我想看到一个有真情实感的人,我想看到一个有情绪有情感的人。我不喜欢那种永远的平和平淡,我厌倦了那种平和平淡。


    对!端午就是那种人!端午的样子就像一个陌生的职场的样子,永远淡定,永远平和,你闻不到感受不到他任何的人味儿,他永远冷漠。对!这种平和的背后其实是没有温度的冷漠。这种感受你说不出道不出,他让我孤单、苦闷,焦躁、想逃,可是又没有明确的借口!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梦见欧阳杰了,他是会愤怒的,愤怒的他让我觉得很真实,让我看到他作为一个人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的。他作为一个男人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的。


    是的,我不喜欢平和,我喜欢热烈。就像喜欢一匹枣红的马儿,热烈地奔跑或是撒欢儿,热烈地去爱或恨。


    我厌恶了那种平和,因为他给了我伤害和冷漠。


    想到这儿,我的灵魂像是一只小猫蜷缩在角落里。


    夜里下了一夜的雨,早上,我骑车去上班了。眼前,雾雾潮潮的。我的心里也雾雾的潮潮的。我骑车走在大树下,一滴雨水像是一滴眼泪一样,落到了我右边的眼镜上,我没有管它,反正也不影响我的视线。就当做是大树在替我哭泣吧。


    小时候,妈妈让我去哭丧,我哭不出来。到了现在,一滴雨水落在脸上,都能够引起我的悲伤。我明白了。我妈妈还有那些农村有孩子的妈妈,为什么她们一去哭丧,就可以嚎啕大哭放声悲号了。她们哪里是哭别人,她们明明是憋了一肚子的心酸与委屈,她们是在哭自己。


    又往前走了几步,从树上飘下来一片黄黄的树叶,斜飞着打在我右边的脖子上,像是一个拥抱一个吻,掠过我的身上。


    我知道,这是一棵树对我的补偿。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早上。


    上班的时候,有想法的时候我就打字,没想法的时候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的那些文字,一点点地修改着。


    外面是个阴晦的天气。保安来送报纸了。


    “早!”他说。


    “早!辛苦了!”我远远地跟他打招呼。我依然坐在我的位子上,继续我手里的敲打。


    保安走了以后,我来到柜台边。那些报纸好端端地放在那里。我把那几张报纸,分门别类地放到各自的格子上。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在沉思着,忽然想到了小儿的奶粉,只有三罐了。这个月维持不了太久了。我拿出手机给卖奶粉的发信息:


    “有奶粉吗?”


    “周末约一下。”


    “好累啊,苦中作乐。”


    “可以。”她说。“周末给你送。”


    “有玩具的话大大的拿来,谢谢!”我说,“两箱。刚发工资就得安排上。自己不吃也得安排上。”


    “要最新的哈。”


    “好的。”她说。


    是的,我累了,我抬头看向窗外。这儿开了很多扇窗户,飞进来各种昆虫,留下了很多昆虫的尸体。有小手指那么长的大黄蜂,有干枯的树叶一样的小飞蛾,还有死了以后还依然栩栩如生的小苍蝇,它静静地趴在窗台上,像是谁专门制作的标本,看起来像是没死一样。我居然不想伸出我罪恶的手指把它给弹走。它影响我什么了?就让它好好地陪着我呆在这儿,谁说不行了?


    窗外,还是那间小屋。我忍不住朝那小屋走去。


    天空蓝蓝的,很干净,几丝白云挂在天边,像是刚刚落下的扫帚齿印。一只肥肥的大黄狗,呲着大白牙从东边的山坡跑下来了,它几乎要碰着我的腿了,我看着它,它却一股脑冲着西边的山坡狂奔过去。


    小屋不远,很快,我就来到了小屋的近前。那小屋有灰灰的屋瓦,可是里头并不黑黑。斑驳的屋门前,有几个即将被岁月剥蚀的小字:沐恩禅寺。我双手合十,正想踏进那小屋的门槛。从里间里走出来一个似僧非僧的僧人,那人身高八尺,两目微垂,只见天地,不见世人。他的身边立着一只瓢和一桶水。


    我纳头便拜:


    “请问师父,我本一心向善,专心求学,奈何所见非所知,所学非所用。冰凌白玉者,易为摧折,盘根错节者,郁郁葱葱。”


    那人说:“玉易摧折,玉终究是玉。盘根错节者,终究是腐货。如此看来,摧折有何苦?郁郁葱葱又有何乐?”


    我说:“敢问师父,似我等前无出路、后无退路者,该如何绝处逢生?”


    那人说:“你既然入我门来,我便知你已无路可走、无处可求。你虽说是身陷困境,但我观你心地澄明,本心初念,非但未死,已然觉醒。浩然之气,直逼昊空。天人一体,终成大功。”


    我说:“师父说天人一体。可我伸手出去,徒见五指。不知天在哪里,地在何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如今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恍惚惚如断肠之魂。凄凄然如一叶孤舟。不知风向何处吹,浪向何处打?师父可有度我之法?”


    那人说:“‘何世无奇才,遗之在草泽’。古来不得志者,何止你一个?你看这菜园,我每日勤加护持,小心浇灌。虽说还未见萌芽出土,但那黄土垄中,终将有破空而出的生灵。万物皆有自己的因果。又岂会急于一朝一夕乎?况你通身上下,有木兰之风,桂英之气,你自会虎口脱险、绝处逢生,又何须旁人来度你?”


    我说:“我知万物皆有自己的因果,我也知师父慈悲,见万物经春,必然欢喜。若见万物经冬,师父可也悲悯怜惜?”


    那人说:“悲又如何?悯又如何?不改其因,不变其果。你入我门来,可是单单为求个悲悯?寻个因果?你一身朝气,两肩霜露,也是勤苦之人。你自去种你的菜,锄你的地,自去耕耘出一个结果。那结果便是你的因果。”


    我潸然落泪说:“我终日耕耘,甘苦尝尽。通身的牛马之气,壮士之心,愧对这错生的女儿之身!可是人非草木,风刀霜剑,终日摧折,怎不痛心?”


    那人说:“无路可走时,向脚下问路。无田可耕时,向心田耕耘。无人可求时,自度己身。风浪来袭时,向浪里劈开一道法门。”


    我说:“从今往后,我自当消百念,避凡尘。求正果,度己身。”


    那人说:“不经一番锤炼,铁哪得成钢。耐得百折揉摧,泥方才成胚。持正守心,守今时,得终身。”


    我说:“今日苦旅中,见黄狗当道,蛇鼠一窝,蚊蝇遍野。我年近四十,初尝这人世况味。却道不尽这许多的是是非非,说不尽那其中的曲曲折折。”


    那人说:“狼虫虎豹将人欺,自古以来不稀奇。恶贯满盈终有报,草木荣枯各有期。”


    我说:“我本溪头青青草,何惧头上闪闪刀。半生风雨谁知道,是非成败走着瞧!”


    我走出了那人的屋门,身后是遍地金黄的麦草,脚下是滚滚向西的黄土路和蹒跚的脚印。仰天看,那路在青藤老树的掩映下看不到尽头。这条路,可是西天取经的路?这条路,我势必要走下去,走到底。即使前方是漫山遍野的荆棘,我也要不顾惜这一身□□,披荆斩棘、遍体鳞伤地走下去。


    小屋的门前有一棵高高的小树,树干有我的手臂那么粗,上面残存着几片绿色的叶子。


    那人说:“这是活血树,叶子能活血。你的心不是伤着了吗,我摘几片叶子给你,你带回去,用热水冲服,或许能化解你心头的淤血。”他说着,摘下几片树叶,转身儿递给我。


    我接过那些树叶,跟他说:“谢谢师父!”


    几只白色的飞鸟从水塘里飞起,向着翠绿的山芋地一直飞过去。


    那是白鹭。就在这片水田里生活。我是北方人,没见过白鹭。小时候,在我们的西岭上,经常见到大雁。那些大雁一行行的,在我头顶上飞过去,冲着我爷爷家的屋檐,一直往东飞去。它们跟书上说的一样,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排成“一”字型。我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西岭上的大雁了?那些大雁也老了吧,有的更老的大雁,是不是像我爷爷一样,已经早早地过世了?有的大雁是不是也正像我一样,为了几颗饱腹的粮食整日奔忙?记忆里的那些大雁是成群结队一行行,可是我现在却是孤孤单单,形同孤雁。嗐!不说了,我这样的年纪,哪有心思自艾自怜,我迈开大步朝前头走去。


    一只雀子在竹林的心窝子里头“普通”跳了一下,我没看见那雀子的摸样,只看见竹叶“沙沙”作响。秋天到了,我吸了一鼻子桂花的香。这是一棵桂花树,一棵无人问津的桂花树。可是,花儿无论是在陆地还是在沼泽上,无论是在藏羚羊还是在狮子的身旁,她都一样地生长。


    是的,秋天到了,而我自己的春天,正悄然开始。我很庆幸,在我生命的严冬的阴影降临之前,我就早早地给我自己种下了一片菜地,这片菜地,护我内心周全,保我经历着这漫长的冬季,还能高昂着头颅,生生不息。


    回去以后,我把那片树叶放进我的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子水,缓缓地灌了下去。


    远远地,我看着那棵树。秋天了,小树的叶子几乎全落光了。它干枯地站在那里,阴天,没有太阳光,它没有影子,你看不见它的灵魂。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死了。别人也许觉得它这样活着实在没有意思,还不如去死。可是,一棵树,是生来就经受得起风雨的。只有它自己知道,它浑身的器官,都在积蓄能量,它的内心深处,还有万丈光芒。它得慢慢儿地长,慢慢地释放。


    说来也是奇怪,这种树,它不喜欢温晴的天儿,只有夏天的骄阳像火一样来烤它,只有冬天的雨雪像魔掌一样要掐死它,它才猛然从刚才的昏睡中醒过来,更加猛烈地抽动它的筋骨,转动起它的年轮上的条纹。它狂喜地接受这些摧残,因为它经受摧残的同时,也在疯狂地生长。那些打在它的皮上、枝干上的冰雹,使它受了伤,也让它变得铜筋铁骨,更加强壮。一棵树的生长,是要经历些风雨雷电和冰雪严霜的。


    2.综合组开会


    开会了,我们拿着记录本到了属于我们的小会议室。


    “每周都要例会。你说我们这些人都不是一个工种的,怎么到一起讨论。”张菲说,“还巧妙地编了一个组名,叫综合组。怎么不叫五花八门组。他们自己也知道我们这一组的工作差别太大了吧。”


    “是的。有给小猫铲屎的,有给小猫听音乐的,有给小猫测心跳的,有给小猫画像的。大家都是不同的岗位,你说我们怎么讨论。” 赵云说。


    “还非得开上两个小时。”张菲说,“我们简单地说说,没事就回去吧。回去还能干点事儿,否则在这里死吹死坐啊。”


    “我跟大组长说了,我们就开一个小时。”赵云说。


    “要搞一个模拟讲座的,大家都要有讲座。我们就来拍个照吧。”赵云说。


    “我先来!”张菲说,“早整完早拉倒。反正都是形式。”


    “要幻灯片吧?”我说,“这儿离图书室近,我去拿优盘!”


    “好的。那辛苦你了。”赵云说。


    “不辛苦!”我跑到图书室把优盘从包里拿出来,再飞奔回去。


    “我来把幻灯片点开。”我说,“要不,我先来?”


    “好!不就是拍个照嘛。”赵云说着给我拍了个照。


    “好了吗?”我问她。


    “好了!”赵云说。


    “我们现在老积极了,争着干!抢着干!”我说。


    “本来就是,早干完早拉倒!”张菲说。


    “我来给你调好幻灯片吧。”我跟张菲说,“你的背景不能跟我的一样啊。”


    “没事儿!我的跟你的差不多。没人看!”张菲说。她也上去拍了照。


    “我也去拍一个吧。”陈墨说。


    “我们三个年龄差不多大吧?都是八零后。”我说。


    “陈墨是八七的,我八三,你八四。”张菲说。


    “你是老大,我是老二,陈墨是老三。”我说。


    “宋编辑,听张菲说,你家也是北方的?”陈墨说,“跟我老家是一个地方啊?”


    “是的。我自从怀孕,都已经三四年没回去了。你经常回娘家吧?”我问陈墨。


    “我也不怎么回去。人家不在乎。”陈墨说。


    “是的!是的!我明白,你一说我就知道。”我说。


    “我姊妹三个。我还有个弟弟,还有个妹妹。”陈墨说。


    “是的,我也一样。都是重男轻女。”我说。


    “我以前也带着孩子回去。可是过年,我爸妈都不给孩子压岁钱。后来,是我自己偷偷包了红包给孩子,跟孩子说,是他外公外婆给的。”陈墨说。


    “要我,我就不自欺欺人。”我说。


    “我自欺欺人的。”陈墨笑着说。


    “不过,你那样做是为了安抚孩子。”我说,“你爸妈是不是家境不好啊?”


    “我父母条件好,都给我弟弟了。不给我们。”陈墨说。


    “我妈是条件不好。不过,她也是拿着外孙不着重。我跟我妹妹生孩子,我妈妈都没去过。我孩子都两岁了,我妈妈也没来看过。说是怕来给我添麻烦,其实还是不看重。要是孙子,她坐飞机也会去看的。”我说。


    “我爸妈过年不给我孩子红包。我倒是无所谓,我老公不高兴。我后来就不怎么回去了。”陈墨说。


    “我也是。我跟我婆婆一起都要被气地产后抑郁了。我哭着让我妈妈来给我带孩子,我妈妈说‘门儿都没有’。我们的父母给不了我们支撑。所以,我是坚决不会再生二胎了。我女儿以后需要我,我就奔过去。我不会让她吃我吃过的苦。再说了,养两个我也养不起。一个都累死了。”


    她说:“是的。我也不会再生了。”


    “生什么啊?我肚子上的刀口一到下雨天还隐隐作痛呢!”张菲说。


    “你是剖的啊?你这么厉害,你还剖啊?”我问她。


    “我儿子这个小赤佬他是臀位,只能剖!”张菲说。


    “我的天!这个幸好现在科技发达。要是在古代会要你的命的。”我说。


    “所以我现在看到他就想打他。他现在特别皮,特别犯嫌。”张菲说。


    “你打他什么呀,人家以后还给你生孙子呢。”我说。


    “他爱生不生!反正我不给他带!”张菲说。


    “你不给他带,你不得出钱啊?”我说。


    “我不出!我的钱我自己拿着。养老也不用他们管。”张菲说,“我要为自己而活!”


    “我的钱只要我女儿需要,我全都给她。”我说。


    “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他们会把你榨干的。”陈墨说。


    “我就是等着孩子来榨干我。”我笑着说,“我自愿被她榨干,我愿意被她榨干我的最后一滴血!”


    “你不能这样。我们要有自己的生活。”赵云说。


    “我要什么自己的生活。我生完孩子就没给自己买过衣服。我连头发白了都不想去染了。我也不减肥,我要是减肥了,我还能扛得起这些负担吗?我现在必须强壮,我要壮地跟骡马一样。”


    “我也不减肥,我也无所谓了。”陈墨说。


    “我是想减肥,减不掉。”张菲说。


    那几个小姑娘也陆陆续续地去拍了照。


    赵云说:“不就是做材料嘛。什么都要拍照留下材料。要是需要两次讲座,我们就互相换个外套、马甲什么的穿穿。省得拍不出两次的效果。”


    “你怎么那么聪明啊!”我说。


    “这都是舶来品,大家都是这样搞的。”赵云说。


    “对了。我们每个人这半年还要开一次养猫讲座。要拍照,要两个去听讲座的人的听讲记录以及评价表。”


    “这个我都可以自己搞定的。你们大家都忙,也都不要去听了。我们从编辑被搞成了养猫的,现在连猫都不让养了,让我们跟着打杂儿,还让我们跟着人家一起开什么讲座儿,这本就是偏离了我们的本行,拐了十八个弯儿了。”张菲说。


    “大家去听一下,也是一种尊重。”赵云说,“不过我们综合组的下午都忙,可能都不是太有时间去听。”


    “我们不需要尊重,已经是对我们不尊重了,都被搞到后勤打杂了,还说什么尊重不尊重。”张菲说。


    我说:“张菲真通透。我真是没有看错人。我真喜欢你们。张菲说的正是我想说的。我也不需要别人去听。我一个编辑现在开养猫的讲座,我真地觉得可悲又可笑。”


    “大家这半年要交的还是那些,工作参考、学习笔记。”张菲说。


    “我们也要交?”我问张菲说。


    “对呀,以前在实践部的时候都是组里统一的,由组长提供,我们打印一下就行了。现在我们自己去找吗?”张菲说。


    “你们辛苦一下,自己在网上找找吧。”赵云说。


    我说:“我怕不好找,怎么办?那么系统的东西,都是要钱的。我自己花钱买吧,就怕买都买不到。”


    “你不要自己花钱。给你那样的工作,不配让你自己再贴钱。记住,一分钱不要贴。”张菲说。


    “可是,非要我交一年的工作参考,我一时到哪里找去。我都担心我花钱也买不到。”我说。


    “我来到网上找找看,我找到了给你。”张菲说。


    “好的。太感谢你了。”我说。


    “对了,你们两个的工作参考,还要辛苦你们自己按照社里统一的格式套进去。”赵云说,“工作目标,工作重、难点,思路设计等等的那些。”


    “然后自己再写一个工作反思?”张菲说。


    “是的。”赵云说,“辛苦你们了。”


    “我现在又不是专门养猫的。”张菲说,“我是给猫测体温的。她是给猫铲屎的。你说这个勤杂活儿哪里还要那么多的花样儿?”


    “就是专门养猫的也不需要整那么多花架子。传统的养猫方式就很好。要什么花架子啊?哪个村妇不会养猫啊?人家有工作参考吗?有学习笔记吗?要开讲座吗?把时间跟精力都花在搞那些花架子上,哪还有心思专心养猫啊?安安静静地喂猫不好吗?”赵云说。


    “毛学望主任开会的时候不是说,你不写论文,怎么证明你会养猫嘛?”我说。


    “这话简直是放屁的!”张菲说,“他要是不写篇论文,就不能证明他会吃饭了啊?我也不爱写论文。我读研的时候就不爱写论文。文科的论文,写出来给谁看的啊?谁要看啊?也就是他们自己评职称的时候用。”


    “这才是无用之用,无用之大用!我们都是傻子吧。光知道工作,不知道写论文。”我说。


    “是的,以后干什么都要留个证书,荣誉加身,年终考核才能样样满分。否则你的表现就是不优秀。”陈墨说。


    “你们的工作参考都是现成的,我们是要自己编工作底本,还要跟你们的格式一致。真是的!给你们一人发一盆盆栽,我们没有。让我们自己去野外挖一棵。我们自己拿着铁锹费劲千辛万苦去挖了来,还得要求我们的长相、姿势跟你们的一致。要不就是我们太懒太差劲,你说这多有意思吧。”张菲说。


    “是的,我们要辛苦地去搞,弄地不好就做实了我们确实是差劲,活该是边角料。”我说。


    “你也不要怕他们,他们是什么东西啊。你别以为他是什么社长副社长,出了这个门,他是什么鸟东西啊?”张菲说。


    “你别说了。”我笑着说,“别一会儿,那个‘鸟东西’来了。”


    “没事儿,没事儿,我发现你就是胆子小。你怕他们干什么啊。我就跟你不一样,他们说什么让我不高兴我就怼。你肯定是,他们说什么,你就‘嗯嗯嗯’答应着。”张菲说。


    “我发现她特别能忍。”陈墨说。


    “啊?我还以为我是刺儿头,原来在你们眼里我是忍者神龟!这对我简直是赞美!我好开心啊!”我碰了一下陈墨的脸蛋儿说。


    “隐忍是对的。”赵云说,“不能逞匹夫之勇。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小不忍则乱大谋。”


    “忍什么啊?你都被打进冷宫了,所有的晋级之路都被封死了。已经最差了,不会更差了!”张菲说。


    “会的。会更差的。在他们的手里,没有最差,只有更差。”我说。


    “是的。会更差的。他们去年就要把我调走。调到乡下去。我说我要带小孩儿上学。我不能去。”赵云说。


    “我要去给那些小猫测心跳了。” 陈墨说,“可以散会了吗?讨论完了吗?”


    “可以了。讨论完了。你看我们讨论地多热烈!”赵云说,“这是他们要求的,我也没办法,你们确实辛苦的。”


    “行的!行的!你放心,不会难为你的。我们回去就去搞。”张菲说。


    过了几天,综合组开会的时候,我跟赵云说:“我们已经把自己从野外找来的工作参考,完全套进那个黄金的套子里了。回头带回家打印。表现良好吧。”


    “必须点个赞。”赵云说。


    “不容易,野生的。我们在野外挖来的,都要挖到石油了。”我说。


    “我们可以优秀地野蛮生长。”赵云说。


    “荒野求生!”我说。


    “也还没有把你扔到荒野,人家是把你给荒废掉。”张菲说。


    “人家把你当废柴,我们自己不能把自己当废柴。我们要变废为宝!”我说。


    “是的。我们就是要努力给他们看看,到底是我们不行,还是他们有眼无珠,不识泰山!”赵云说。


    “奔跑吧!兄弟!”我说,“老珍珠们!滚起来!动起来!”


    “我们就是要奔跑啊!漫说我不比别人差!就是我彻头彻尾地烂掉!我都不服输!我都不觉得我没有别人好!”张菲说。


    “你也可以靠关系啊。你爸爸单位当年不是也招员工子女嘛。谁让你有关系不走啊?”赵云说。


    “他们当年招的都是自己没本事考上本科的,我自己能考本科,我为什么不上?”张菲瞪着眼睛说,“再说了,他们船上招人,我一个女孩子我怎么去?人家嫌你是女孩子,动不动来大姨妈什么的,人家嫌你晦气的。还有,人家那些男的在船上动不动光膀子跳水,我一个女的能行吗?”


    “哦,原来你当年就那么清高啊,你是有关系不靠啊。”我笑着搂着张菲的肩膀说。


    “跟你们一起真开心!敞亮!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女中君子!”我说。


    “那必须的,环境气氛到位了。”赵云说。


    夜里,宝宝睡前要听故事了。


    “讲什么呀?”我问她。


    “讲《咕咚来了》。”她吃着手说。


    “好的。秋天来了,树上,结满了又大又圆,又香又甜的……”


    “木瓜!”宝宝说。


    “对!木瓜。秋风吹起来了,‘呼呼呼’!一个木瓜从树上掉下来,‘咕咚’!掉进了大树下头的池塘里。谁听到了?”我问她。


    “小白兔!”宝宝说。


    “对!小白兔听到了!它说‘咕咚来了!’‘咕咚来了!’它秀可怕!它秀可怕!我要回家,回家找妈妈!妈妈抱!妈妈抱!”我说。


    “紫色的小乌龟!”宝宝说。


    “对!紫色的小乌龟看到了。它问小白兔,‘你为什么跑啊?’小白兔说,‘咕咚来了!’‘咕咚来了!’它秀可怕!它秀可怕!大家赶紧跑吧!”我说。


    “要是不跑呢?”宝宝说。


    “要是不跑呢,咕咚来了,就会打你的屁呀!”我说。


    夜里。我做梦了。梦见了一棵大树和一条小溪。黄社长也在不远的地方。突然,从小溪里滚出来一条大鱼,那条鱼像个小海豚,比我以前见过的大鱼都要大。我刚想去把它抱回家,可是,我看看黄社长,没敢说话。很快,黄社长的锅里煮好了鱼,他全家把它吃得只剩下一条鱼尾巴了。


    “你要吃吗?你吃的话,把它打包带走。”黄社长问我。


    我看了看黄社长说:“我不爱吃大鱼,我爱吃小鱼。小鱼的肉细腻。不塞牙。”


    是的,在梦里,我都知道,有黄社长在,我看到的鱼我也不能要。我甚至不敢吃他吃剩下的那条鱼尾巴。我怕他生气,怕他怪罪,怕他降罪。他降罪了,我就得受罪啊。你说我能不怕吗?


    早上,我来到菜场,菜场的地上黑乎乎的肮脏,让我想起了那句歌唱:“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见。”不知道为什么,时隔多年,再次唱起这首歌,我的鼻子里竟然一阵发酸。我终于到了真正地理解这首歌的时候。可是我来不及让我的鼻子继续酸下去,我像是一头被我自己驱动的驴,眼瞅着菜场的大门儿,朝着卖鱼的摊位前一头扎过去。是的,我没有时间哭泣。没有心思去哭泣。一个母亲,没有时间哭泣。一个母亲,来不及哭泣。


    孩子小的时候,当妈妈的太累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用人单位歧视女性了。因为那些人自己也有孩子,也经历过养育孩子的苦。所以,他们果断地放弃了那个即将或是正在养育孩子的女人。他们不管那个女人要不要养育孩子,他们不管那个女人跟她的孩子有没有饭吃。是的,他们知道。


    歧视你的人比你还知道你有多辛苦。打击你的人比你还知道你有多痛苦。可是,他们照样不管不顾。


    我的情况还不算糟糕,婆婆还算支持。谁知道那些被婆家抛弃又没有娘家支撑的妈妈,她们的日子该有多么难呐。


    周日,我和端午带着宝宝去广场上玩。端午带着宝宝坐小汽车。我跑着跟着拍照。小汽车边跑边唱歌:


    “我来人间一趟,本想光芒万丈,谁知世人模样只为碎银几两。


    我来人间一趟,历尽风雨沧桑,无意打碎夕阳却被劝返天堂。


    我来人间一趟,也曾年少轻狂,怎奈世事无常,终难如愿以偿。


    我来人间一趟,受尽世态炎凉,回顾前尘过往,徒留满腹惆怅。”


    “爱我你就亲亲我,爱我你就夸夸我。爱我你就抱抱我,如果真的爱我,就陪陪陪陪陪陪我。如果真的爱我,就亲亲亲亲亲亲我。如果真的爱我,就夸夸夸夸夸夸我,如果真的爱我就抱抱我。”


    坐完小车,我跟端午说:“这个价格还可以吧?十块钱一坐。比那些三十块钱一坐的要好多了吧。这儿又敞亮。”


    端午抱起宝宝说:“我们走吧,来,爸爸抱抱!”


    老板和老板娘正在忙着搭蹦床架子。


    我问他们说:“你们这个场地还要收费吗?”


    老板娘说:“前两年要收费,这两年不要了。”


    我说:“我在淘宝上看了一下,那个摇摇车就要近一千块钱。不便宜。”


    老板说:“你淘宝上看的都是便宜的,不久就会坏的。真正的摇摇车不止那些钱。就我那个小车,那一个就三千。”


    端午说:“那个小屋是什么?”


    老板说:“那是游戏屋。里面都是海洋球。那些球一毛四一个。一年光折损就要上千个。”


    我说:“哟,不便宜啊。”


    老板说:“我这个光投入就要几万。”


    我说:“那要是有别人觉得这个好赚钱,也来这个地方摆摊子怎么办?你不怕有人来抢你生意吗?”


    老板说:“抢不走。我们都是要去市场监管局那里登记的。我们设备都买好了,说来抢地盘就抢地盘,那还得了。之前搞一刀切,老户、新户都要收费。上面有的领导还要把他的关系户弄进来,把我们这些老户赶走。是我们去争取的。现在不要缴费了。”


    我说:“怎么争取的呢?你们去哪里争取的啊?”


    他笑着说:“就直接去找那个副局长啊!那些天,他在办公室里天天泡着茶等着我们。”


    我说:“你好厉害啊。”


    他说:“不去争取不行啊。我们设备都买好了。我们正常经营,又没有污染环境,又没有影响任何人。说不让我们干就不让我们干了。不合理啊。后来,我们把副局长都给闹回家了。”


    我说:“你们真厉害。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老板说:“那个副局长收别人的钱了呀。我们联合几个大户,到那儿,拉横幅。我们有证据,一条条的链条,有理有据,合理合法。我们要求也不过分,你不让我们干,你让你的关系户干,可以。你把我们的设备买走。我们花了钱买了设备,你说不让我们干,就不让我们干了。我们的投入谁来负责。”


    我说:“你们真行啊。看来最不怕事儿的还是老百姓。”


    他说:“现在的政府给老百姓办事儿的。你只要有证据,政府立马给你解决问题。”


    我说:“你们是怎么拿到证据的?”


    老板笑着说:“录音啊。我们把副局长说的话,全给录下来。他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还有那些关系户,我们故意诈他的话。我们说,‘你们给上面塞了钱,也挤不掉我们。’我们把他们的话全给录下来。我们有理有据啊。我们是争取权力,又不是无理取闹。”


    我看了看老板,他有五十出头。长得也是清清朗朗,从他的说话、口气,都能够看出来,这个毫不起眼的玩具摊老板,头脑可是不简单。


    我说:“哪个行业都有竞争。”


    老板说:“那可不是。就上面那家,一年能赚二三十万。这还是保守估计。”


    我说:“跟你说话真有意思,我以后有空再来。我得走了。”


    老板说:“好!”


    前面,端午抱着孩子已经走到了池塘旁边。我赶紧去追赶。端午抱着孩子回头看看我,我赶紧朝他们走去。端午把怀里的宝宝放下,宝宝立刻回头来找妈妈。我看见了她,立刻张开怀抱朝着她飞奔过去。宝宝也跟着跑起来。我一看宝宝跑着来找我,我跑地更快了。因为,只有我多跑几步,宝宝才能少跑几步。


    社里要填写一份材料,可是图书室没有打印机。我就跟赵云发信息:“妹妹,社里不是要填写一份材料吗?图书室没有打印机,我去问了张菲,她那里的打印机也坏了,没有墨了。能麻烦你帮我打印一下吗?我自己带纸去。”


    赵云说:“好的,我来帮你打印。不用带纸,反正都是社里的。”


    我说:“太谢谢妹妹了,回头给你带好吃的。”


    她回复说:“我们是难姐难妹!不用谢!”


    我说:“我想送给你一把扇子。是沈园送我的。我现在用不着那么精致的东西了。”


    她说:“好!你也不用跟我客气。”


    我说:“主要是态度暖人心。你每次都是那么热情地帮我。”


    她说:“应该的!都不容易。”


    我说:“那我现在就去找你去了。”


    我从柜子里拿出来一把扇子,那把扇子是沈园用油墨做的,木板扇面上,涂着花花绿绿的油彩,还写着四个字:不负今日。我拿起那把扇子还有一个青苹果就能直奔赵云的办公室去了。


    我到了赵云办公室。把扇子和苹果放在她的桌子上。


    赵云已经把我要的几张材料给打好了。


    我说:“谢谢妹妹!”


    赵云说:“没事儿!你太客气了!”


    下班的时候,下雨了。我本来想冲出去的,因为雨太大,只好返回来开门拿伞。我举着伞来到我的电动车跟前,把我的电动车盖好。我自己打车回家。


    打卡下班的时候,我遇到了赵云,她正拿着雨衣准备回家。


    我跟她说:“我想打车回去,你跟我一起坐车回去吧,中途把你放下。”


    赵云说:“谢谢!不用了,有雨衣呢。”


    我说:“我要打车回去,我不想骑车了!”


    雨下得大了起来,车子来的有些慢。终于,车来了。我收起伞,打开车门,做到前排。


    司机是个女的。我跟她说:“下雨天,辛苦你了。这边的路也不好走。你快下班了吧?”


    她说:“我刚下班。”


    我说:“哦。你是已经下班了,平台又派单给你的?”


    她说:“不是。我是下班了搞副业补贴家用。”


    我说:“哦,理解,你几个孩子啊?”


    她说:“我两个,大的高三,小的二年级。”


    我说:“两个孩子压力大的,我一个都要养不起了。”


    她说:“是的,我那个大的上高三,一个月就要四五千。”


    我说:“我们家的小时候奶粉尿不湿,一个月也要四五千。你们家上高三,怎么一个月花那么多?”


    她说:“要给她补课啊。”


    我说:“一节课多少钱啊?”


    她说:“一小时三百。”


    我说:“好贵啊。”


    她说:“还是大班呢,十几个人一起。”


    我说:“是他们自己老师补吗?”


    她说:“不是,现在老师不敢补课,是外面的机构。”


    我说:“太贵了。这几年,大家挣钱那么难,他们倒是一点都不体贴。”


    她说:“是的啊。你说,要的这么贵,条件好的还无所谓,像我们条件一般的,哪里承受的起啊。不补又不行,人家都补。我们还只是补三门呢。人家补的更多。”


    我说:“是的,负担不起。我自从生完孩子就没买过衣服。就这样抠抠搜搜地,日子还是紧紧巴巴的。”


    她说:“想存点钱根本存不下来。一有点钱就又花出去了。我天天都忙地累死了。我马上回到家,还得我去做饭。”


    我说:“是的呀,我们这些中年妇女,活地多累啊。我们上班的时候忙,回家还要忙。回到家比上班还要忙,忙地坐不下来。每天几乎都要忙同样的事情。几乎每个点儿干什么都是固定的。早上买菜,晚上烧饭拖地。周而复始,忙地跟个驴似的。”


    她说:“我老公也不能帮忙,油瓶倒了都不扶,里里外外都是我。”


    我说:“我老公也是这样。我把虾都剪好弄好,他都不能烧。我孩子都两岁半了,他给她换个尿不湿都换不好,他能把尿不湿都能给宝宝戴反了。”


    她说:“我老公他真是的,太懒了,什么活儿都是我干。”


    我说:“我能理解。人家不知道的还得说是你惯的,其实根本不是你惯的。是他根本就不行。他不愿干,也干不好。你看他不愿干的那个样子,你就没劲,来火,还不如自己干。他干的你也看不上。”


    她说:“是的。我早就想跟他离婚了。是他死活不离。”


    我说:“我跟他也聊不来。还不如跟你说话自在。”


    她说:“是的。他出去吃吧喝吧,我根本都不管。我根本不想理他。”


    我说:“我也想过离婚,但是孩子还小,怕对孩子伤害太大。等孩子结婚的时候,父母离婚了,她也没面子。有什么事情,还是父母一起出面,让她感觉好。所以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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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嘴上说说,并不是真的想离婚。就算是离婚了,他以后老了需要人照顾了。你心疼孩子还是会照顾他。我肯定不会让这个糟老头子连累我的孩子的。我宁愿我来照顾,我也不能让我的孩子去照顾他。”


    她说:“我是真的想离婚。是他死活不肯。我可以不管孩子,孩子跟谁的姓都无所谓。我早就想一个人过了。我一个人过多好,我不受谁的束缚。我早就想好了,我一个人过也不会再找了。我一个人过多舒服。我想跟谁约会就跟谁约会。”


    我说:“我要是离婚了,我谁都不会找了。有的男人还是蛮恶心的。我不想弄自己一身骚。”


    她说:“我想离婚,我爸爸还是老思想,他不让我离。”


    我说:“现在人离婚,关父母什么事。不能听父母的。以前有的父母,女儿还没嫁出去呢,丈夫死了,他就让女儿守节,做望门寡。”


    她说:“所以我没办法。我现在就是特别想丧偶!特别想丧偶!”


    我笑着拍着手说:“你太好玩了,我太喜欢你了!我老公也是,他在,还不如他不在。他不在,我跟孩子好好地。他在,还不干活,只有气我。他在我眼里心里,也是生不如死。我快要生孩子的时候,羊水破了,我老公翻了个身儿,还想继续睡。”


    她说:“天呢,这个太过分了。我生孩子的时候,连他们家的鸡屎都没见过。”


    我说:“是的。我怀孕九个月,我婆婆没给我买过一只鸡。我孩子九个月了,她没给她买过一丝布。我们都是被逼成这样的。”


    她说:“是的,都是被逼的。我要是能指望上他们,我能出来开车吗?”


    我说:“我到前面就下吧。你好再接下一单。还有一段路,我自己走过去。”


    她说:“没事儿。我把你送到门口儿。”


    我说:“谢谢好姐姐。我一下车就给你好评。”


    她说:“谢谢!”


    夜里,我带着宝宝睡觉。我摸摸她的头,宝宝发烧了。她的衣服也潮了,我给她换了一件上衣。我发现她的头有些烫,我给她量了一下,37度7,低烧。


    “宝宝,你是不是要喝水?”


    “嗯。”她答应着。


    “妈妈去给你倒水。”


    我给宝宝喂了水,坐着想了想,低烧要不要吃药。


    “妈妈给你冲点药好吗?”


    “嗯。”她说。


    我去冰箱里拿出宝泰康颗粒,冲在奶瓶里,喂她,她不吃。她吃自己的手,堵着自己的嘴,不肯吃药。


    “宝宝,吃药!吃了药才能好啊!你不吃是吧?你要是不吃药,妈妈下半夜就带你去医院了啊。”


    我想起来了,我妈妈说过,我小时候也是不想吃药的。我妈妈说:“你小的时候,冻着了。恁爸爸要给你吃药,你说你不吃药,你要去打针。恁爸爸抱着你去打针。到了题茂老爷爷那里,你又说,你不打针,你要吃药。”我想着我妈妈的话,我知道,宝宝是不会吃药的。


    怎么办呢。那时候是夜里十点四十了,我决定先睡下,继续观察。


    半夜里,宝宝又开始吃手,翻身、踢被子,我又起来给她换尿不湿,她的衣服又潮了,裤子也尿湿了,尿垫也尿湿了。我又给她换衣服,换她身子底下铺的尿垫,然后给她盖好被子,看着她睡下。


    “宝宝,你不能再踢被子了,听到了吗?你发烧了。爸爸妈妈为什么打你骂你啊,因为你老是光屁股啊,你不能老是不穿衣服啊,你看你现在发烧了吧?爸爸妈妈秀心疼啊。你以后要好好穿衣服,穿鞋,穿袜,知道了吗?”宝宝答应着又睡着了。


    一点多的时候,我又醒来了。宝宝又尿了。我给她换尿不湿,换裤子。把潮的尿垫拿出来搭在围栏上晾起来,再给她找来一个新的尿垫。


    三点钟的时候,我又给宝宝量了体温,发现她的体温降下来了。我稍微放心了一点儿。我给她喂了奶,然后自己又睡下了。


    我做梦了,梦见我在荆堂的家里住着,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里住着。我到底是带着一个孩子还是三个孩子,我有些记不清了。反正是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徐诺也来了,他在我家西院的家里住着。晚上,徐诺到了我家,我们很自然地住到了一起。


    第二天,好像他们全都知道我们的丑事了。他们都在笑。我们成了众矢之的,他们笑徐诺,笑我。我还在自己的家里,我知道他们都在笑话我,可是我并不觉得我自己有多缺德。徐诺就在西院儿,我知道他们在笑话他,我想去看看徐诺。我知道他们都在那儿,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怎么笑怎么说。我一点都不在乎。


    我卷好了一个煎饼,我咬了一口煎饼,到了西院儿。徐诺就在西院儿。他还是有些漫不经心地样子,他们都在笑他。


    我去了,他们看到我,看着徐诺,切着牙,笑地更开心了。我一点儿都不在乎。


    我看到了徐诺,我问他:“徐诺,你还好吧?你没事儿吧?”


    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说:“我没事儿。”


    我把手里的煎饼给他,我说:“给你吃。”


    徐诺接过去就吃了。那是我吃了一口的煎饼,可是还有很长的一截儿。那个煎饼很好吃,我吃过一口了,我知道他不会在乎的。


    闹钟响了,六点钟,我该起来了。我给宝宝量了一下体温,宝宝的体温终于降下去了。


    我把她用小被子包着抱给奶奶。我跟老太太说:“她的体温降下来了。你白天再勤给她测测体温。勤给她喂喂水。我去烧点丝瓜蛋汤,你喂给她吃吃。锅里的粥,回头你也带着她喝喝。她这几天胃口不好,我给她点个素饺子,你回头带着她吃吃,你也吃吃。”


    老太太说:“知道。”


    我自己盛了一大碗粥凉着,再去给她烧开水,烧汤。


    我边烧汤的时候,边想着夜里的梦,真是奇怪,我怎么梦见了徐诺呢。我怎么能梦见跟他有这样的事呢。不过,我知道这样的梦也是正常的。


    我想到了煎饼。天气冷了,这个天适合寄煎饼了。我跟我妹妹发了一条信息说:“小妹,回等你有空了,帮我寄点煎饼吧。”


    我还要忙,我也没有时间去多想它。我得去菜场给小儿买鱼。


    等我去菜场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男人坐在地摊上卖鱼。他的身旁的盆子里放着很多小鱼,他的左手边的地上,躺着一条大大的鱼,那条鱼得有一二十斤,跟个小猪崽子一样。


    “那个区域没有鱼,那你就再换个地方。”他抬头跟站在他跟前的几个大爷在交流着抓鱼的感想。他的脸跟徐诺很像。都是高高的个子,和光光滑滑的土豆一样的脸庞。我知道我为什么梦见徐诺了。


    我很快到了单位。天是阴的,头顶上的黑云像是一顶大锅盖儿一样,笼盖四野。抬头往天上望,一只黑鸟在极高的空中使劲儿地飞翔,它朝着西南的天空飞翔。这微寒的天气是适合飞翔的,它让人精神爽朗。东北角的几抹黑云间隔着灰白的天光,像是一个孩子的脸庞。他只有一个鼻孔,他的眼睛又好看又清亮,他的左半边脸好像被谁给抹黑了,下巴上像是长了胡子,跟猴子的下巴很像。再一转头儿,那小孩儿的脸庞不见了,就在刚才他的脸的位置上,出现了一只小狗的模样儿。这样的天儿,真是变幻无常。


    看着这样的天光,我又有了力量。我知道,我必须混出个人样儿,才能被人当成一个人的样儿。


    我童年的经历给了我很大的力气。我是刨过地的,我一橛头一橛头地刨地,我有的是力气。我是倒过粪的,我一茬茬地倒粪,把那些粪倒地大小不一,再把大块的改小一点儿,我有的是耐心和毅力。


    3.萝卜的故事


    你好像是一个萝卜,他们辛辛苦苦地把你往泥坑里踩了又踩,按了又按,直到把你生生地给踩成了一个残次品。


    他们说:“看!这是一个没用的萝卜!不能炒菜,不能吃,留着也没什么用,随便给它扔到地窖去吧!”于是,他们欢欢喜喜把你扔进了一个地窖里。


    “把它扔进地窖里,让它自生自灭,蛮好的。留着它也没什么用。”他们其中的一个说。


    “是的。它很适合那里。你这都是为它考虑。”另一个也客客气气欢欢喜喜地说。他们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把你废弃。他们都很满意都很欢喜。


    把你扔进地窖以后,他们也彻底放了心,如了意。他们偶尔想到你,看到你,也是觉得满心欢喜。也觉得你比以前更加可爱可喜。因为你是在他们的踩踏按压下成了一个合格的完全令他们满意的残次品了。你是他们亲手制造的残次品,他们能不满意吗?


    能亲手毁掉一个人,能亲手把一个人制造成残次品,那也是一种无上的成就啊!他们看着你的眼神儿,跟你说话的语气也更加和蔼了。毕竟你这样的残次品是他们亲手制造出来的啊。


    就像女娲造人的时候,精心制造了一些贵族,又随便甩了一些泥巴制造成了下等人一样。自己亲手制造的残次品,那也是有感情的啊。何况,你又心安理得地愿意乖乖地做一个残次品,那他们对你就更加满意和哀怜了。


    他们为他们能够亲手制造一些残次品而感到骄傲与满足了。


    他们能把一个正常的人制造成一个残次品,你说他们伟大不伟大!有那么一阵子,他们真是飘飘然了,仿佛整个宇宙都是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了。


    啊!我多伟大!我可以把一个正常的人制造成一个残次品呢!


    忽而,他捂住自己的嘴,不能笑出声,不能笑地那么放荡,不能被人听见!


    哈哈哈!让那个残次品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窖里待着吧!没有阳光,没有雨水,我看它还怎么折腾。


    什么,你说它还能发芽?狗屁!它被深埋在地窖里,它即使想发芽也发不到窖口儿那里去!我他妈把它的出口全都给封死!不是有国法,我真想让它死!狗东西,敢得罪老子!敢得罪老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狗东西!我今天就是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我就是让你有苦说不出来!怎么样,你尝到了被我处置的滋味了吧?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你还有什么狗屁本事呢!你没本事了!哈哈哈!哼哼哼!你就是个例子!谁敢再跟我过不去,我就让她跟你一样的下场!


    哈哈哈!雷公电母一起快乐地笑着。


    “它再不老实,我就去劈死她!”雷公说。


    “哈哈哈!她都要被你给弄死了,她这回可尝到了苦头,她这回可得乖乖地了!不是还有我吗?她要是再不老实,我就去电死她!”电母说。


    你就孤零零地待在他们给你扔进来的地窖里。其余的那些萝卜都奋力地舞蹈,奋力地往上窜。


    “看!我比你漂亮!我比你茁壮!我比你会跳舞,我头上的萝卜缨子会扭成麻花儿的形状!这是我的天赋和特长!我因此还得到了一张奖状!”一棵从地里冒出头来的带着长长的萝卜缨子的青黑的大萝卜说。


    “看,我得到了大王的欣赏!我可以被雕刻成一个雕花的萝卜!你是什么东西,别以为自己了不起,你就是一个残次品,崩管你自己承不承认!你就是一个残次品!你没有资格光临我们这些高级萝卜的舞会!我们这些优秀的高贵的萝卜来尽情地舞蹈吧!”


    可是,你是萝卜吗?你不是!没有人相信你不是!可是你自己知道你不是!你被压在窖底,你不害怕。你看不到那些萝卜的盛会,你也不羡慕。你在这里,好好地,吃你的土,听窖顶上传来的春天的声音。你是很会吃土的,那些窖底的土,你是越吃越香,越吃越有精神了。


    没有太阳,还有窖顶夜晚的月光。在那些萝卜欢腾、嬉笑的时候,你趁着那月光,努力地长大、长胖。你没有发黑、腐烂,你更没有萎缩,蔫吧。你反而变得白胖了。


    你知道,等惊蛰一到,你会冲开那个压制你的井窖,冲出去,冲上云霄。现在,趁着那雷公电母还在得意于你的一败涂地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吭声儿,你得把你的尾巴蜷缩着,像个笨蛋萝卜。你不能让他们知道,你还有足够的能量能够冲出去。他们要是知道了,他们会变本加厉,给封闭你的井窖,落下石,填上泥。


    是的,他们会的。他们很会。这事儿你非常确信!


    假若哪一天你冲出了泥土,冲向了云端。


    他们还会骄傲地说:“嗬!这都是当年我踩踏它的结果!要不是我脚底下那么使劲儿,要不是我踩地那么狠。它能一股劲儿地冲出来吗?我的踩踏居然成就了一个天才!啊!我多伟大!”


    4.关于鸡


    我到菜场了,我要杀一只鸡。


    “老板娘,来一只公鸡。”


    老板娘说:“好的,好的。”她伸出手,去抓铁笼子里那只美丽的公鸡。那只公鸡有油亮脖子金黄脚和大红冠子花外衣。大小正合适。我很满意。


    “啊!啊!啊!”那只公鸡惨烈地叫着。我知道一个生命死在我的手里了。


    老板娘递给我一个红牌,那是我的那只鸡的编号。我的鸡是20号。


    铁笼子里头的鸡,眼见着自己的同类被杀戮,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在这还不算是多冷的冬天,它们害怕地直哆嗦。它手足无措,哆哆嗦嗦地去啄自己脖颈上的羽毛。啄那上头的鸡虱。将死之鸡,是连一顿牢饭都没有的。她们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起。谁也不知道谁会比谁先死去。


    铁笼子前头,来排队买鸡的人已经快赶上了笼子里头的鸡。她们翘首盼着,盼着卖鸡的赶紧杀好剁好自己的鸡。今天,鸡笼子里头鸡的数量应该是管够了。卖鸡的已经在这条街上经营了十几年,他们的心里是有数的。


    地上是拔掉的鸡毛和鸡的血水。卖鸡的娴熟地洗剥着它们洁白的身体。它们失去了知觉,躺在砧板上,躺在卖鸡的手里,任人宰割。


    这卖鸡的人,一天不知道要宰杀多少只鸡,一年不知道要宰杀多少只鸡。


    靠鸡吃鸡。鸡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不知道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敬敬他们的鸡神。他们的手上沾满了太多的血腥,不知道他们想没想过,如何通过一些手段来洗一下自己满手的罪过。他们应该不会为这些鸡们超度,除非哪一天,这些鸡的灵魂找到了他们的头上,给他们带来麻烦。假使他们真的会为那些鸡们超度,那些鸡就能活过来了吗?那些鸡真的就能升天了吗?


    鸡笼子上卧着三只鸭,有一只是绿头鸭,还有两只黧花脖子的鸭。它们大概是吓坏了,它们一个扒着另一个的肩膀,把自己的嘴巴靠在另一个的肩上,跟等着要它们的性命的人正面对视着。它们趴在鸡笼子上,等待着随时毙命。在这初冬的天气里,它们比那些笼子里头的鸡更为寒冷。它们对耳边的杀戮听地更清楚,可是又有什么用。鸡笼子前头的人,猪案子前头的人,齐刷刷地站在一起,他们挑选着自己满意的猪和鸡,充满了等待和对即将到来的饕餮的欢喜。


    没有人觉得自己参与了宰杀一个生命的过程。


    这罪恶的人类。


    跟人类一对比,才终于知道我佛慈悲。


    人们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地站着,互相吹捧着,客气着,笑嘻嘻地看着沾满血腥的肉案子,和案子上的猪和鸡,没有人为自己的残忍感到有什么说不过去。


    弱肉强食,大自然界本来就是如此。


    仁者爱人,也只是针对人类。并不包括禽类兽类畜类。于是,我们就可以对它们大开杀戒,我们就可以对它们成批成批地屠宰。


    我们吃地馨香甜蜜,全然不顾我们吃的也是别人的尸体。


    我带着这样的心情站在鸡笼子面前等下去。


    “14号好了吗?”人群里有人问。


    “没有!稍等!”老板娘说。


    “20号好了吗?”我也问了一句。


    “没有。”老板娘说。


    我的手腕被我买的那些新鲜的蔬菜坠地生疼,我希望我的20号的公鸡可以早点被宰杀好。


    我一边为吃鸡的行为感到残忍,一边等着享用它们的肉身。


    啊!这虚伪的人类!


    又来了一个妇女,她冲着正在剁鸡的老板娘说:“给我来一只母鸡。”


    “好的。”老板娘伸手去鸡笼子里抓出来一只母鸡。


    “啊!啊!”那只母鸡蹬着两只鸡爪惨叫着。可是有什么用呢,它的翅膀被人给钳住了,它求生不得,那两声儿惨叫是它留给这世界的最后的声音了。老板娘一手抓住它的脖子,另一只手拿起剪刀照着它的脖子一划拉,它就成了一只待宰的死鸡了。对于一只鸡来说,不能控制自己的生命,那么死地痛快一些,也是那杀鸡的人最后的慈悲了。


    笼子里的鸡更害怕了。它们被头顶上的笼子紧封着,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它们挤在一起,即将去往同样的悲剧。它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此刻,去哀求吧,去下跪吧,哀求是没有用的,下跪也是没有用的。去出卖自己的□□吧,只要能够活着,那么尊严算是什么?


    可是把它的□□吃掉,吃地只剩下骨头,是人类对它的□□唯一的诉求。


    哪个人能来救救我?哪个人能来放过我?它们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了。它们求告无门了。它们到了这集中笼,是无处可逃了,只剩下死路一条。


    既然逃无可逃,那就好生地站着,再一次显示自己的懂事与乖巧。


    “喂,你挤着我了,你往旁边站站好吧,你怎么素质那么差?”左边的鸡跟右边的鸡说。


    “我就挤你了,怎么了?我还踩到你头上呢。”右边的鸡说着,踩到了左边的那只鸡的头上。


    “我踩,我踩,我在你头上拉一泡屎。”右边的鸡说。


    鸡笼子里太挤了。那些鸡根本顾不上什么宽松的环境和新鲜的空气。


    或许,一只鸡被抓出去宰杀了,对剩下来的鸡来说,倒是好的。因为一只鸡的死去为剩下的鸡腾出来不少空间和空气。让剩下的鸡可以在死前获得片刻的宽松和欢愉。


    那些鸡吵着、骂着,互相排挤着、踩踏着,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的结束就在今朝。那鸡笼子不是它们的栖息地,倒是禁锢它们逃向生路,把它们投向死地。


    它们在拥挤的笼子里咒骂着彼此,大的欺负小的,强的欺负弱的。大的、强大的横行霸道,小的弱的被逼到了边边角角。


    “哎!过去一点!过去一点!给我点地方站站啊!”


    “你站好,你站好!你怎么站的?你会不会站啊!要这样站,这样站地才符合规矩。”


    “你不想站就滚出去!三条腿儿的鸡不好找。两条腿儿的鸡到处都是!”几只鸡对另一只鸡说。


    铁笼子上头卧着的鸭子被捆了手脚,它们由于直面前来杀鸡杀鸭子的人群,它们比笼子里头的那些被埋没在鸡群里的鸡要清醒地多,要淡定地多。


    它们不吭声儿,只紧紧地把它们几只鸭子的身体更加紧密地靠在一起。


    如果挣扎无济于事,那么就给同类在死之前以最后的温暖吧。


    毕竟物以稀为贵,鸭子太贵了,吃鸭子太费钱。前来杀鸭子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鸭子相对于鸡来说,有相对多一点点的时间对这个屠宰场进行审视和观看。


    14号的买家前来了,她拎着杀好的鸡满意地离去。我等地久了。就朝鸡笼子里头看去。鸡笼子里头的鸡的嘴巴上,居然被卡上了一只红色的塑料的东西。那东西是红色的,是人类发明的,专门用来卡鸡嘴儿的。多么聪明的人类啊,多么别出心裁的发明啊。这样把鸡的嘴儿给卡上,是防止它吃食,还是防止它喊叫?濒死之鸡,它的身边是没有一粒粮食的。那是为了防止它喊叫了。


    它的喊叫是那么嘶哑,那么无能,“啊呀!啊呀!啊呀!”它只会这样喊叫,它连骂人都不会骂。那为什么还要给它的嘴巴卡上一个扣子呢?那只扣子将它的小尖嘴儿套牢,让它几乎不能呼吸了。是养鸡的套的,养鸡的为了杀鸡的抓鸡的时候不会伤着手套的。那红色的嘴扣子就在那只鸡的嘴巴下头,跟鸡冠子一样的颜色,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那鸡的嘴巴下头有一个红色的卡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好心人给那鸡做的充满爱心的装饰呢。


    人怕狼虫虎豹,所以虎啸深山,也会让人觳觫。假使是人遇见了虎,那人如果不是武松,那他大概是会沦为了虎口下的食物。岂止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人入虎口那结果也是差不多的。人遇见了虎,大概是会祈祷那虎自己离开,或是有神仙相助。人怕虎,所以人才敬虎。人怕鬼,所以才会请道士来开道场、做法事,跟鬼谈条件,恭恭敬敬地打送。


    原来害怕里头是有尊敬的成分的。


    鸡任人宰割,是仁慈还是无能?或者太仁慈也是一种无能?自古以来,妇人之仁是要不得的。项羽仁慈,被刘邦夺了天下。赵匡胤仁慈,被他亲弟弟在烛光斧影中谋杀。曹操梦中杀人,负尽天下,坐稳了他的宝榻。


    一只鸡,被人吃了,人们还鄙视它。鹤立鸡群。瘦得像个腊鸡。淋得像个落汤鸡。鸡给了人们恩惠,人们却这样来侮辱一只鸡。


    而老虎,它吃人,别人只会怪那被吃的人自己不小心。怪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进虎穴是比进鸡笼子要艰难上不知道多少倍的。进虎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人在进虎穴之前,就要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有胆。


    虎毒不食子。人们对老虎的仁慈度的要求很低的,老虎吃人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他不吃自己的虎羔子就可以了。老虎吃人,人们却喜欢它,崇拜它。人们希望自己也是一只老虎。虎头虎脑,虎虎生威,呵呵!人们呵呵地笑着。


    原来吃是神武的,被吃是可耻的。


    下辈子,别做一只鸡了。做一只马蜂吧。“扛着杆子戳马蜂,能惹不能撑。”马蜂多么会保护自己呀。马蜂那么小,可是它有针,它能刺,人看见了它,都得怀着三分敬畏呢。人们不吃它,因为它没有什么给人吃的。那蜂蜜不管是它吐出来的还是它拉出来的,总之是它过了嘴儿的残余物,人们还拿着当做无上的珍品呢?


    做一只苍蝇也行,人看见了苍蝇总是先把它轰走,总是不会想到吃掉它。屎壳郎,人们不会吃它。蛆虫,人们不会吃它。这些生命,它们的结局都比一只鸡强啊。


    要不,就做一只吃人的老虎吧。反正不要做鸡了,做鸡有什么用呢。


    我一边为这些鸡悲痛,一边盼着我的20号鸡早点被杀好,洗剥好,剁好,好让我今天的菜篮子满载而归,好让我准备好今天的菜品,来展示一个主妇的能干和完美。


    我同情这些鸡,可是我还要吃鸡。我在清理鱼的时候,我也同情鱼,可是我还要吃鱼。我一时吃不起鸭子,吃不起鹅,否则,我也想吃鸭子,吃鹅。我知道这世界上的很多角落里,还有很多人被人像是杀鸡一样给宰杀,那被杀的人同样来不及哀嚎。


    强大吧!强大到没有人可以把你杀死。强大吧,不管你是人还是一只鸡。


    礼义廉耻,在人与鸡之间是讲不通的。一只鸡没有资格与强大的人类讲什么道理。既然鸡与人类没什么道理好讲的,那就干吧。干起来,做一只会反抗的□□。跳起来撞那关你的铁笼,不要只会乖巧地站着,不要只会惨叫,你要去啄,去咬,去跟那个胆敢去宰杀你的人拼命。干起来吧,去与人类作斗争,拼到人类足够尊重一只鸡的生命,拼到人类对一只鸡的生命充满了礼敬。


    别再只知道乖乖地做一只鸡了。惨叫没用,挣扎没用。干才是最有用的。干起来吧,变得像狼虫虎豹那样让人惹不起。干起来吧,变得像妖魔鬼怪一样让人畏惧。


    我悲伤一只鸡的死去,心里却盘算着下一次什么时候吃鸡,下一次吃鸡是红烧还是清汤。吃素吧,吃素就可以不杀生了,听说有人已经开始吃素了,听说吃素很贵的,可是我一时半会儿又吃不起。我只能吃肉,吃鸡。


    到什么时候,我可以不再去宰杀一只鸡。


    鸡笼子上头的三只鸭子趴在一起,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冷眼旁观着它面前的人对它充满了欣赏和食欲。人们喜欢它的肥胖喜欢它的健壮,用不了多久,鸭子的肉就会转移到人的身上。不仅如此,鸡肉、羊肉、狗肉、猪肉,都会转移到人的身上。


    人的肉是由什么构成的,是由猪肉、牛肉、鸡肉、鸭肉构成的。这就对了。如此以来,人肉就等同于或者近似于猪肉、狗肉、羊肉、鸡肉。如此以来,人杀一只鸡,人去吃一只鸡,就等同于或是近似于狗去杀一只鸡,猪去杀一只鸡。


    于是,人类对一只鸡的宰杀便符合了自然界弱肉强食的道理。于是,我对自己对这些杀戮的参与找到了一丝合乎道理的心理上的慰藉。


    原来,我的身上有很多动物的成分,很多动物的成分决定了我的身上有很多动物的属性。


    原来,一个人,并不比一只鸡更为高级。可是,人又是比鸡更为高级,人会把一只鸡大卸八块,加以优美地煎炒烹炸,用高雅的餐盘端上桌,拿着银的或是金的刀叉筷子吃掉它。


    人是什么,人不会茹毛饮血,人是酒囊饭袋啊。


    鸡是不会这些的。鸡顶多是啄人一下,它并不会对一个人进行宰杀。


    人说鸡真笨。可是我突然觉得鸡更接近于我佛慈悲。它不吃肉,它食素,它绝不杀生。它以身饲虎饲人,它有足够的仁慈之心,它是更高级于人类的神。


    它吃的是草啊,怎么它的身上会有那么肥美的肉呢?


    它看着一个个的人,那人用杀戮填充着自己的胃。


    众生平等,这是怎样的神佛才能说出来的神启啊。


    到什么时候人类能尊敬一只鸡像尊敬一个人那样,那么这个世界才会真正地和平了吧。毕竟,鸡是很弱小的。毕竟,能杀死一个弱小的,就能杀死另一个同样弱小的。


    到什么时候,这个世界才能没有杀戮呢?等到人不会碾死一只蚂蚁,等到人会为自己手上的另一个弱小的物种的鲜血而感到罪过。等到一只虎和一只鸡之间不存在什么高贵和低贱的区别。等到人类的心脏和双眼会为自己的杀戮而感到难堪和自责。


    原来,佛真的存在。佛一直在努力地度化我们。原来,在佛祖面前,真正无知的贪婪的需要拯救的的确是我们。原来人与佛之间真的差着十万八千道法门。


    普通的人无知和残忍到认识不到自己的无知和残忍。于是那最先提出仁者爱人的人被尊为先师和圣人。


    为了人类,母鸡每天奋力地生蛋,公鸡每天不辞辛苦地打鸣。可是人类,说把它们轰走就把它们给轰走了。他们不管公鸡母鸡这些年的辛苦打鸣儿生蛋有没有导致伤残,他们不管母鸡的身边有没有刚孵出来需要母亲来照拂的小鸡崽,他们不管母鸡的肚子里还有没有孕育着一些蛋。他们就把它们给轰走了。


    它们被养鸡的轰走,被卖鸡的当做牺牲给圈在笼子里。只等那最后的吃家一声今下,那卖鸡的就毫不迟疑地手舞足蹈地将这只鸡给宰杀。


    它们勤勤恳恳为人类奉献了这么多年,它们做着与人类和平共处的美梦,它们始终天真地认为这世界是纯洁的是善良的,人类会体恤它会体恤它肚子里的卵,和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鸡仔。可它们终究还是高估了人类。


    它们直到最后被拎起脖子来宰杀的那一刻,它才知道,人类到底有多么凶残。它们清醒了,它们惨叫,它们咒骂:“王八蛋!我为你们操劳了十年啊!我是一只老母鸡啊,我每天给你们勤勤恳恳地生蛋,我累地头发都白了。放开我!放开我!我鸡窝里还有吃奶的孩子呢!你们不是人吗?你们怎么就那么不通人性啊!我为你们劳累,你们却想着怎么宰杀我,怎么变着法儿地煎熬我!感情你们肺管子包裹的腔子里装的是狼心狗肺啊。”


    鸡被人类伤了心,凉了汗。发下誓愿,下辈子再也不做人间的鸡!下辈子再也不为人间生一个蛋!我要去做天姥山的天鸡,在高高的半空,向天鸣叫。让那些以云为裳以风为马的神仙向我点头致意!我要去做卯日星官的鸡,去用我的嘴唇亲吻黎山老母的裙裾!我要去做如来佛祖的鸡,跟大鹏金翅鸟做邻居!就是不做给人类生蛋的鸡!我要做一只仙鸡、神鸡,我要让自己的蛋让人类高攀不起。


    想到这些,我再也不忍心去杀一只鸡。可是我还是想吃鸡。怎么办呢?不忍心去亲自杀死一只鸡,那就去超市买一只烤□□。


    至少,我不杀鸡,那鸡也不是因我而死的。


    于是,我又去买了一只烤鸡。


    夜里,我又做梦了。我梦见我要去剁杀一只大公鸡。我拿起刀去剁啊。我先剁它的屁股和后爪儿。我剁啊剁,那只鸡居然变成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娃娃。那娃娃躺在地上,躲避着我的刀,不哭也不闹。


    佛祖啊,你来惩罚这万恶的人类吧,你来拯救这万恶的人类吧!


    谁的生命不是生命!谁的儿女不是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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