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竖瞧着她脸上的浑不在意,满腔的火气像是被戳破的皮囊,嘶嘶漏了个干净。
他重重哼了一声,端起沈知微倒的那杯茶,吹也不吹,狠狠灌了一大口,被烫得倒吸冷气。
徐竖瞥过沈知微依旧苍白的面容,那层被狐裘暖意烘出来的淡红转瞬即逝,更深处的疲惫和羸弱像藏在白瓷胎下的裂痕,无声无息,却又无时不在提醒。
这些年的那些药,哪一碗不是他徐竖亲手称量、亲手炮制、亲手递到她眼前的。太子点个头,他便要熬出那碗足以蚀骨销魂的良药。他看着这丫头从小娃娃长成如今清俊模样,看着她喝下第一碗毒药时疼得浑身痉挛,也看着她后来平静地接过每一碗,像饮一盏寻常的茶。
两人心照不宣地守着这个秘密。一个装着糊涂,按着储君的要求递上催命的汤剂;一个心知肚明,却连句为什么都不曾问出口。
“消气…”徐竖嗓子眼像堵了沙砾,声音干涩,“老夫一个看诊的,哪敢气不气。不过是…”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到沈知微虚拢在怀里的木盒,那点促狭已化为沉重,“怕你这破罐子,没听个响就摔了。”
他佝偻着背,转身去收拾药台上的狼藉,将那些给萧望卿用过的染血银针,浸入冰凉的药汤里。
沈知微能闻到浅淡的血锈味混着浓烈的药气弥漫,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轻轻敲了敲,半点没个正行地拉长音调:“老师…”
“这东西,”徐竖背对着她,声音含混在药杵捣弄的闷响中,他将几味生药按进钵里碾碎,“名唤‘灼情酥’,最是阴狠霸道。以你这身子骨,哪怕沾了半点气味,引动内里沉疴,都是大险。心脉…更受不住那般催逼。回头告诉殿下,就说老夫验过,此物确乃青楼取媚污秽下品,不登大雅,更不堪入贵人之手,打发了事。”
他碾药的动作顿了一下,侧过头,浑浊的眼珠从眼角瞥向沈知微:“还有你腕脉那点寒气,别仗着天暖和了就散了里衣。参片当糖含着,别偷懒。若真在江淮发起急来,一时半会儿寻不到这般道地的参,那才真是……”
他说不下去了,烦躁地加大力气碾着钵里的药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知道了,”沈知微施施然起身,“我替殿下多谢您,那三殿下这边就交给您了。”
“老夫自会料理,”徐竖语气不容置喙,带着些驱赶的意味,“死不了。你该回去了,这药味浸久了,伤你的气。”
“好嘞,”沈知微应得干脆,目光四处寻了寻,把院判身侧暖着的小碗端起来,将内里黏稠的药液饮净,“那我回去复命了,您也别太劳神。”
说罢对徐竖略一颔首,转身掀了珠帘踏入风雪之中。
徐竖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继续用那把老骨头和药杵较劲。
其实自她进来没过多长时间,鹅毛大雪已积了寸余厚,宫道像铺开的素绢。刺骨寒风卷着雪沫灌入颈项,沈知微却觉不出冷,只觉得方才药堂里的浊气死死缠在周身,甩不脱也洗不掉。
十七无声地迎上来,接过伞撑在她头顶。
沈知微沉默地走着,直至回到东宫暖阁。刚将狐裘解下递给候在一旁的侍卫,通报的小太监便碎步趋近,垂首恭声道:“公子,殿下在书房等您。”
书房的门虚掩着,沈知微抬手,指节在门扉上轻叩两下。
“进来。”萧翎钧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清润如常。
沈知微整了下衣领推门而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储君正站在书案前悬腕作画,光线透过窗纸柔和地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投下一小片静谧的阴影。檀木屏风上,一幅泼墨寒梅已初具风骨,虬枝盘曲,残雪压着新苞。听得门响,他抬起眼:“这么快便回了,三皇弟的伤势…”
笑意在触及沈知微神情的瞬间凝住,手上缓缓搁下毛笔。
无人比萧翎钧更了解她,沈知微鲜少真的生气,而那时情绪反而会更加外放…甚至给人一种心情不错的错觉。
“怎么气成这样?”他起身绕过书案牵着她坐下,带着笑的声音放得更缓更低,“去趟太医院,倒像被人拆了羽毛的雀儿,张牙舞爪地飞回来了。”
沈知微在他面前总是气不起来,慢条斯理地将袖中那方木盒掏出,并未递给萧翎钧,而是当啷一声,直接掷在了那扇屏风上。
木盒随即滚落在地。
盒盖震开,那颗褐色药丸滚了出来,沾着淋漓的墨汁和屏风上刮下的木屑,停在萧翎钧脚边一寸之处。
此时上面的墨迹未干,被木盒蹭开染在梅花上,原本清雅的寒梅图瞬间污浊不堪。
沈知微扔完就后悔了,她一向不对储君设防,面上是十成十的心虚,袖中指尖迟来地发颤,她方才一时气血上涌,哪顾得上屏风晾没晾干。
萧翎钧低头看了眼脚边的狼藉,缓步上前,并未看那被污损的屏风,而是自然执起沈知微方才摔药盒的那只手,指尖在她微凉的腕骨上轻轻摩挲,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检查一件易碎的瓷器。
“怎么这么凉,手可震疼了,伤着没有?”他低声问,目光落在她腕间,那里曾被萧望卿咬穿,如今只余一道深刻的疤痕,被衣袖半遮着。
沈知微被他这反应噎了一下,满腔的郁气像撞在了一团棉花上,撞不散,反而糊了满心。
她抽了抽手,没抽动,索性由他握着,侧过脸去,声音带着强自压抑后的薄怒:“徐院判验过了,襄王世子送来的好东西,名唤灼情酥,是青楼狎妓的玩意。”
说着沈知微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关于东宫的闲言碎语从来不少,她一向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听,也从没这样生气过。
许是那药性实在生猛,她揣着那东西走了一天,丝缕药气多多少少钻了肺腑,才引得这难以言说的躁郁。
“……污人清听。”她低声补了一句。
带着些祸水东引的想法。
萧翎钧并未被她带着火气的解释引动分毫,反倒执起她砸木盒的那只手,指尖在她绷紧的腕骨上轻轻揉按,力道温和却不容挣脱。
那目光细细梭巡她腕间被咬穿留下的旧疤,又滑过她因愠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笑意如同初春溪流破开薄冰,带着某种了然于心的通透暖意:“孤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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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家那小子素来不着调,东西腌臜,送的人也欠些思量,孤会敲打襄王府。”
“此物阴毒,稍有不慎,气便乱了。阿微方才这般气性,”萧翎钧指尖点了点她的心口,动作极轻,带着温热的提醒,“可觉心慌气促?”
沈知微感受了一下,胸中那股堵着的气虽被他的抚慰冲散不少,但心口残余的那点闷胀依然清晰。
先前在太医院被萧望卿那一抓又一起针耗掉的神思,加上这阵怒火攻心,此刻松懈下来,隐在骨子里的疲惫和不适便悄然弥漫而上。
她没说话,只低垂着眼,算是默认。
心底却因他那句气便乱了泛起一丝异样,仿佛自己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于他眼中不过是内疾作祟的表象。
“所以,”萧翎钧将那支笔更近地递了递,温热的指腹擦过她冰凉微颤的指尖,不由分说地将笔杆塞入她掌心,“生气伤身,下次再遇着这等糟污事,或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惹你,不必亲自动手,唤十七便是。”
他拉着她的手,引她执笔,目光含笑地看向那幅已被污损,但大部分墨色尚好的屏风。
“这幅屏风,孤是画不好了。阿微既已替孤指出了败笔,”他温润的声音贴着耳廓,气息暖融,“不如,亲手替孤将它,补成一幅新景?”
他的手虚拢着她的手背,引导的意味远大于控制,指向那片狼藉的墨团中心。
沈知微垂眸看着屏风上缓缓滑落的墨汁,先前那股没由来的焦躁已然消散,只余下空茫茫的疲惫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唐感。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手腕轻转,笔尖落处并非墨团中心,而是贴着那团污浊的边缘,顺着屏风木骨原有的纹理,引出一截嶙峋的枝干。
笔锋陡转,在那突兀的枝梢,勾出一片蜷曲枯败的叶,墨色沉黯。
“……”
得说沈知微懵了一下,她其实并不想画得这样悲凉,只是下笔仿佛不受自己的控制,回过神已然是这副模样了。
“殿下…”沈知微有些惭愧地抬眼看他,心中思索着要如何弥补。自己不仅毁了他的屏风,连意趣都改得截然不同。
萧翎钧正垂眸看那枯叶,听见唤他便转过目光,烛火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投下金影,衬得专注而温柔。
“嗯。”
萧翎钧应了一声,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他并未评价那笔枯叶,只是握住她的手腕,引着那饱蘸浓墨的笔尖在笔洗中投净。
又蘸了些批红的朱砂,轻轻点在枯叶旁边尚干净的空白绢布上。
手起笔落。
三两下点染推揉,几点朱砂殷红如血,悄然绽开在枯叶之下。
不是梅,也不是花。
而是几粒饱满剔透的枸杞。
红得鲜亮欲滴,沉甸甸地缀在屏风的绢帛上,将那破败的枯叶衬得越发伶仃,却又带着市井药铺和冬日暖羹的寻常气息,强硬而突兀地嵌入了这幅本应清雅的寒梅图景。
沈知微还没回过神,冰凉的指尖已被他的掌心环住。
“添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