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
余淼淼用力扯出手腕，却没扯动。
她转头，眼神很冷漠，“你想做什么？”
江澄一嘴唇蠕动，喉结上下滚着，像有许多话迫不及待要说，可最终说的却是些很简单的内容，声音低而沙哑。
“之前给你做的饭，你应该差不多吃完了，所以我又做了一周的量，放在了你的门前，你记得放进冰箱的冷冻。”
“……嗯。”
余淼淼这次很轻易地挣脱开了江澄一的桎梏。
江澄一注视着她穿过马路，走进小区，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离，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直到完全消失，终于转身离开。
余淼淼走出电梯，果然在家门前看见一袋东西。
打开一看，是分装得整整齐齐的饭，还带着点温热的气息，像刚做好没多久。
她把这些东西全都扔进冰箱，把自己扔在床上。
她注视着天花板，漫无目的地数着灯下飞蛾的数量——这事当然没有意义，但她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以免陷入复杂的情绪中。
她这段时间，之所以不想见到江澄一，是因为一见到他，她就很生气。
对，生气。
明明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从小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度过、不知道她有多痛恨那些妖怪、不知道没有这次特招她绝对考不上妖监委、不知道……他自己才是个连一百年都活不到的人类。
却摆出一副站在余淼淼角度考虑的模样，替她决定哪个重要、哪个不重要。
所以余淼淼不想见他，不想和他交流，不想听他的劝说，不想看他同情或心疼的眼神。
余淼淼不需要任何同情，同情是弱者才需要的东西，她想要的，无论是什么，总能自己拿到。
她把灯下的飞蛾数了三遍，还是没有睡过去——腹中的饥饿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自从出院后，她的身体各方面素质都有了明显的下降。
她只好起床，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饭，没有加热就吃了起来。
送进嘴里的食物，味道和之前比，好像又有了些许的不同，多了一点层次。
余淼淼一勺一勺吃着，忽然听见身后厨房响起乒乒乓乓的厨具碰撞声，好像江澄一正在厨房里忙碌，她猛地回头，看见的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她慢慢回身，继续吃饭，胃中却绞痛起来，她捂着胃，好一会才捱过阵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像之前，可以肆无忌惮地吃冷食。
她忍着一阵阵袭来的疼痛，把饭吃完，洗澡，躺进床上，迷迷糊糊陷入梦乡。
-
妖怪部。
许周从实验室出来，眼睛往旁边一瞥，无奈道：“你怎么又来了。”
黑色冲锋衣的青年站在门外，身材挺拔颀长，气质冷淡，进进出出不少妖怪因好奇看过来，又因为他的人类气息而投下鄙夷的视线，但他神态自若，没有半点难堪或不适。
许周拿着材料，步履匆匆，“我现在很忙，等我下班再说吧。”
江澄一大步跟上他，“许工，之后的几次临床试验，对于体检的要求是否有调整？”
“我说过很多次了，以淼淼的体检数据，不管是第几期临床试验，都无法以正常途径入选。”
江澄一换了个问题，“那临床试验什么时候可以完成，上市后淼淼是否有资格申请？”
许周脚步一顿，他侧头，看着江澄一执着的神色，叹了口气。
“你、唉，算了，跟我来。”
他拉着江澄一来到僻静的角落，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说：“原本这件事是不允许外传的，但看在你这么坚持的份上，我就直说了吧。”
“这个项目虽然效果显著，但需要的资源极其珍贵。临床试验结束后，根本不会投放市场，只会接收那些因公务失去内丹的妖怪。”
“临床试验，就是其他妖怪唯一能接触这个项目的途径！”
……
江澄一感谢了许周透露的信息，慢慢走出大厅，在长椅上坐下，望着身着制服来来往往的妖怪，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挫败和茫然。
在意识到余淼淼的固执后，他就转变了思路，企图从其他地方突破。
他请柳文正向上几次申请能否把自己的奖励转给余淼淼，回复都是拒绝；他向许周咨询项目的其他加入方式，得到结果更让人无力——
错过这次机会，余淼淼也许就再也没有办法获得内丹。
也就是说，余淼淼作为妖怪，会在病弱中度过短暂的一百多年时光。
一想到这一点，江澄一就感觉喘不过气，心中抽搐般的疼。
他不懂，为什么余淼淼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可以说是两三百年的性命，去追求妖监委的一个岗位。
“不行，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招聘公告又变了？”
不远处的咨询窗口响起叫嚷声，江澄一被“招聘公告”几个字吸引，抬头望去。
一个绿头发的年轻人正在咨询窗口前跳脚。
窗口的工作人员礼貌回复：“招聘公告是统一制定的，我们也不清楚呢。”
“那把你们领导叫出来，我要投诉！”
“您可以把您的诉求说出来，我们会记录下来反馈给上级的。”
“好，你帮我问问你们领导，凭什么社会关系要审查人类朋友，因为我签过连带责任书，就不让我报考了，什么道理！”
“你们妖怪部不是倡导要融入人类社会吗，我融入了，怎么又不要我了？”
……
妖怪骂骂咧咧输出了很久，终于发泄完情绪，正准备离开，却被一个人类拦住去路。
“你好，可以把你说的招聘公告，给我看一下吗？”
人类的语气很礼貌，然而声音中的冷意却让妖怪打了个寒战，他抖着手打开手机，“你、你看吧。”
江澄一一字一句地看着招聘公告，视线在社会关系审查要求上定格：
【妖怪本人签署过《保密连带责任书》，并处于生效状态的，不得报考。】
“保密连带责任书……”
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词，忽然向实验室奔去，堵住即将下班的胡璃，对方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里，我——”
江澄一罕见地打断别人的话，“保密连带责任书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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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璃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又冷哼着别开，干脆道：“我不知道。”
江澄一却不信，继续发问，他沉沉喘着气，声音急切，有些微的颤抖，像是在询问，又像在求证早就确定的答案，暗藏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恐惧和……期待。
“淼淼是不是也签过……为了我？”
胡璃陡然沉默下来，许久才说：“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干什么。”
她把鸭舌帽扣上，遮住耳朵，“快熄灯了，边走边说吧。”
“淼淼特意不让我告诉我，不过这次是你自己猜到的，应该不算。”
“当时你不是签了一个《保密承诺书吗》，规定是必须要有妖怪签署《连带责任书》，淼淼签了。”
胡璃声音闷闷的，“原来的招聘公告，虽然在社会关系上的限制也很严格，但凭淼淼的成绩，考进去也不是问题，可半个月前新发布的招聘公告，直接一刀切了。”
江澄一的声音艰涩而嘶哑，“如果她不签，我会怎么样？”
“很简单，喝下遗忘剂，把那几天的事情都忘掉，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杜绝后患，皆大欢喜。”
“可是淼淼没有这么做，她签了所有妖怪都避之不及的《连带责任书》。”
胡璃站住，她的眼睛变成火水晶一般的颜色，挑剔而不解地上下打量江澄一。
“你这个人类，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以让淼淼为你做这么多事，还不让我告诉你。”
她在一辆红色跑车前停下来，“我走了，这些事情，你就说是自己查到的，别把我扯进去。”
她连招呼都没打，直接上车走了。
跑车留下刺耳的轰鸣和灼热的气浪，但江澄一恍若未闻，伫立在原地，久久不动。
就算他已经猜到事情的真相，但真正从他人嘴里听到时，还是感到一阵恍惚，难以置信。
原来，淼淼不是在内丹和进入妖监委的资格中选择了后者，而是江澄一和内丹中，选择了……江澄一。
他想起签署《承诺书》时，余淼淼那句平静的“没有影响。”
说那句话是，她是什么心态呢？
在招聘公告更新后，她难受过吗？后悔过吗？
应该是难受的，毕竟努力了这么久，眼看唾手可得的岗位，就这样失之交臂。
那后悔呢？如果后悔的话，为什么在吵得最激烈的时候，也没有跟他抱怨过一个字？
“淼淼……”
江澄一低低地念出余淼淼的名字，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冬夜中变成白雾。
而什么坚固且深刻的东西，也在气息吐出后成型。
他不再停留，大步向停车场走去，找到自己的车。
开车门、插入钥匙、启动车辆，江澄一做得行云流水，然而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在轻轻颤抖。
他的脑子里有太多纷乱而复杂的情绪，这些东西冲击着他的胸腔，让他难以平静。可他没有时间去理顺这些情绪，牵出一个头绪，现在的他，只有一个想法：
去见余淼淼。
停车场闸门打开，江澄一深深吐出一口气，把油门踩到最大，向小区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