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安排 (二)
永县是个小县城, 但因其地理位置在两国接壤之地,贸易往来频繁,虽不见京城繁华气象,但他国风情很是常见。
南钰冰自打走进琼珍阁的那一刻, 便被风格各异的首饰晃得睁不开眼, 可惜这些饰品工艺花纹多样, 却并没有如现代一般的戒指设计, 对他来说,还是清净雅致更合审美,于是只好找了店里匠人单独说要求。
“像您这样的要求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不过您放心,保证合您的要求。”老匠人说着准备好原料和工具, “二位且等小半个时辰。”
南钰冰则和飞年在店里到处看看。
“有没有喜欢的?”南钰冰问。
飞年来回看了一遍, 停在了一对玉佩前面。
那一对玉佩各呈半月形状,雕的正是一对鸳鸯,还有云纹作点缀。
“这个怎么样?”飞年拿起来问。
南钰冰特别满意地点头,“我也喜欢这个。”他捏起一块玉佩合在另一块上,“刚好我们各一个。”
刚才向老匠人讲对戒设计时,飞年全程一副“全听您的”的样子,南钰冰知道他是因为不曾见过才如此。既然他选了一样东西,自然也要请飞年也选一样, 且不说这对玉佩确实好看,更何况……飞年选的,那自然就是最好的。
至于钱嘛……先花从大哥哪里借来的再说, 等他回了家再支一些出来就可以还回去,总不好教飞年和他一起“还债”。
玉佩和对戒并不是很贵,南钰冰痛快付了钱, 店伙计喜笑颜开,还倒了茶给他们。
“敢问公子是为心上人而买吗?只是样式素了一些,不如这些更得姑娘们喜欢。”伙计道。
“是心上人,”南钰冰拉起飞年的手,“只不过不是姑娘。”
飞年也笑了。
伙计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两人,这才顿悟,笑着赔礼道:“小的眼拙,抱歉了二位,那对玉佩正符合您二位的气质。”
“无妨,还要多谢小兄弟的茶。”南钰冰道。
伙计点点头,接待其他人去了。
过了约两三刻钟,一对山水纹样对戒就打好了。
老匠人甚是满意自己的作品,“公子看看可还满意。”
“您真是神了,这戒指样子与我所想别无二致。”南钰冰惊讶道。
老匠人捋捋胡须,带了些骄傲道:“我没做过这种,公子满意就好啊,不过工艺对我来说简单的很,比预想的时间短了不少呢。”
二人刚走出琼珍阁,南钰冰便将戒指戴到了飞年的手上,轻轻抚过那只手上的茧和疤痕,压下心中涌起的心疼,笑着问:“太合适了,你觉得怎么样?”
“好看,我也给您戴上吧。”飞年道。
南钰冰立刻伸出手来,“就等你这句话呢。”
昨日放在一起看的还是柳条圈圈,今日就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对戒,南钰冰非常满意,按耐不住地又将玉佩从盒中取出,为飞年和自己系上。
“这就对了,就是要别人一眼看出来我们的关系才好。”南钰冰道。
飞年如今也不如从前那般过于害羞,心里反而暗暗期待着南钰冰所说的。
二人边走边买了些吃食,回到医馆已近午时,衙门已派人将布匹和铜送来,堂中只有锦兰在守着。
“飞年哥,钰冰哥,你们怎么出去那么早?”锦兰正在理药柜,见二人都容光焕发一般,好奇问道。
“给我一下。”南钰冰则从飞年手中接过契书,轻轻拍在了桌上,“嗯——”
锦兰疑惑着打开那张纸,看后惊喜道:“这是契书?你们结契了!”
“怎么样,我不是那种朝三暮四,始乱终弃的人吧。”南钰冰抱着胳膊昂头道。
没想到锦兰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绕过长桌到飞年面前,喜悦道:“太好了飞年哥!”
飞年点点头,“不必担心了。”
“什么?担心什么?”南钰冰疑惑道。
可惜两个人都没理他。
“嗯,倒是我有偏见于钰冰哥了。”锦兰将契书还回飞年手中,转身对南钰冰道:“钰冰哥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
“那是自然。”南钰冰算是发现了,自认识之后,锦兰就没来由地厚飞年而薄他,顿时不免气愤,但转念一想,又认为锦兰眼光确实不错,气就也没了。
“快恭喜我们啊。”南钰冰道。
锦兰抱拳行礼,“那是自然,祝二位比翼双飞,白头偕老!”
“多谢锦兰姑娘。”南钰冰回道。
“多谢。”南飞年道。
其实锦兰自家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欣喜,或许是同情飞年,又或许是羡慕吧。
阿福从后堂前来,“可以来用午饭了。”见这三个人都开心得不得了,阿福心里很是疑惑。
不过当几个人围坐桌前吃饭时,锦兰立刻就“宣布”了南钰冰和飞年结契的消息。
“咳咳咳!”南钰泽差点一口饭噎住。
南钰冰忙替大哥拍背,“大哥,没事吧?”
然后他得到了南钰泽一个很复杂的眼神。
“大哥你看,我们结契这事早晚都一样嘛……”
南钰泽实在没有想到,只是一夜不见,自家弟弟就带着契书回来了,昨天来找他借钱,却绝口不提这事……实在是,太不信任他哥了!但面上还是要严肃些——
“事已至此,这样也好。”南钰泽道。
只是这话似乎有点前后矛盾。
南钰冰点点头,笑着说:“我就知道大哥对我最好。”又拉住飞年的胳膊,“要相信我的眼光。”
南钰泽则看向飞年微笑点头。
搞得飞年不知道怎么回应。
“飞年会照顾好主人的。”
锦兰见他似有些不安,一拍额头打断道:“哎呀,我是不是应该随份子给你们……可是本姑娘现在没什么钱,以后再补上行不行?”
南钰冰想了想道:“你在这里帮我们做了这么久的事,赚的钱都不知道能随多少份子了,不过要是真给,我和飞年自然也是不愿意拒绝你的好意的,到时候我们去县里最大的馆子吃一顿。”
“既然要下馆子,还等以后做什么,不如明天就去。”锦兰道。
南钰冰摇摇头,“明日我和飞年都要和大哥回家。”
“什么?!南大哥,你们要走?”锦兰吃惊问道。
“是啊,你钰冰哥再不回去,就要把回家的路忘了。”南钰泽道。
南钰冰惭愧笑笑,“是有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那医馆怎么办?”锦兰微蹙眉头,“不会归我了吧?!”
南钰冰装模作样点点头,“好像真是这样……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回去?”
锦兰忙放下碗摆手道:“不不不,我还是留在这给南大哥看家才是。不过你要是不在,估计没人来了吧。 ”
“怎么会呢,谁不知道锦兰姑娘又会诊病又聪慧明艳……”阿福插道。
“停停停,你在夸本姑娘就真的天下第一了。”锦兰做了个“停”的手势,“我自然愿意留在这……只要钰冰哥留够吃食,不过要是提前吃光,我就要出门流浪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心里突然升起一些悲伤的情绪。
“那是自然,其实不照看医馆也可,只要守着这别进了贼就好。”南钰冰笑道。
“我能不能也在这帮锦兰姐。”阿福问道。不用上班还要饭吃的日子实在诱人。
南钰泽立刻回绝:“不行。”
“哦。”阿福无奈道。
“对了钰冰,那个姓季的大夫来过了,正赶上你不在。”南钰泽轻笑,自家弟弟实在会挑时间、躲清闲,从小到大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能精确避开,“我写了一封信给他,他拿着信随时能去玄生阁。”
“来的这么快……既然大哥已经处理好了,钰冰就不过问了。”南钰冰道。
“……”南钰泽没有说话,继续吃饭了。
饭后几人则各自忙起来,南钰冰安排了医馆事务,留足了两月的粮食,又以“工钱”名义给锦兰留了钱。
飞年和阿福各自在收拾行装,南钰泽外出准备其他东西。
只剩锦兰闲倚在门边,看着忙碌的几个人,顿时有些不舍。
“锦兰姐,这个给你。”阿福拿着一个荷包,“这是我娘求的,能保平安。”
锦兰接过,轻轻抚摸上面的云纹刺绣,问道:“为什么要给我?”
“你一个人留在这太不安全了,这个保准有用。”阿福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好,那我收下了。”锦兰笑道。南钰冰在军营几日,南钰泽不常说话,都是阿福与她闲聊解闷。
“嗯!锦兰姐有空来玄生阁找我!”阿福道。
少年的母亲其实过世得很早,他后来便一直跟着大公子东奔西跑,见旁人兄弟姐妹一堆难免羡慕,在医馆的这几日倒是真的让他感受到了有一个姐姐的滋味。
锦兰忍住心里悲伤的情绪,晚饭时还依旧与南钰冰打趣,但情绪越积越多,她还是在夜幕下翻上了屋顶,对着天空一片一片的撕下手里的草叶。
其实她可以回家去了,但没来由地对那个生活了很久的地方有些抵触,那里其实一直都充斥着谋算、暴戾和鲜血,那些被锦兰压下去的不好回忆此刻都涌入脑中。她无奈一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任务地点如此可亲可爱,竟像世外桃源一般,在这里的时刻,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锦兰姑娘。”
秋夜的冷风送来一个轻轻的声音。
锦兰回头一看,“飞年哥,你怎么在这?”
第52章 离开 (三)
锦兰看着突然到上面来的飞年有些疑惑。
“锦兰姑娘怎么在这?”飞年问道。
锦兰微微叹气, 略带失落道:“还不是因为明天就剩我一个,只能望天自语,今夜先适应一下啦。”
飞年面色不改,移步到屋脊坐下, 温和道:“主人说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锦兰“嗯”了一声, 转而笑道:“恭喜你啊。”
“多谢。”飞年也笑着点头, 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对方, 只好让空气陷入片刻寂静。
犹豫片刻,他还是问道。“锦兰姑娘……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锦兰微楞,随即明白了对方在问什么,声音沉沉道:“我……还没想好。”不过她在此的事情已毕,到时如有传唤, 回不回去也由不得她做主。
“你想回来的时候, 随时都可以回来。”飞年道。
这话既是他想说的,也是南钰冰所想。
若是留她一人安安静静在此伤感,倒还容易挨,偏偏飞年前来道别,勾起她的不舍。锦兰眼眶微微湿润:“嗯,多谢你和钰冰哥,我若是离开的话,会传信告诉你们的。”
“好, 锦兰姑娘保重。”想问的事情问完,飞年起身道:“你一人在此,一切小心……我先回去了。”
“我的身手飞年哥放心吧。”锦兰微笑点头, 目送飞年翻身跃下屋檐。她心里盘算着日子,想必离回去的时间也不远了。
冷月高悬,夜风习习, 锦兰感到有些冷,又坐了片刻,决定劝解自己不要沉溺于伤感之中。
南飞年回到屋中,告诉主人锦兰的答案。
“但愿我们回来时她还在这里。”南钰冰叹气道:“她实在是个心思澄澈的人,相处了数月,如今要离开竟有些不舍。”
飞年闻言,坐在南钰冰身边,轻轻靠上人的肩膀,温声道:“我一直在您身边陪您。”
“那是当然,如今我们是有证的人。”南钰冰揽住身旁的人,这个原来冰冷坚硬的人,现在也学会主动靠近他了。
睡眠有时候真的是很神奇的事情,无论前一天多累,只要第二天要外出,心中就像有无形的绳子牵引一样,前一夜永远睡不好,至少这个定律适用于医馆内的几个人。
第二日一早,便有伙计牵来四匹马到医馆门口。
南钰冰立即问大哥:“没有车吗……大哥,你知道我不会骑马。”
“骑马能早些到家,正好你也应该学学,不然你就和飞年乘同一匹。”南钰泽摇摇扇子,轻飘飘地说道。
南钰冰哽住无法反驳,如果他猜得没错,大哥做此决定有一部分可能就是在气他自行与飞年结契的事情。
“原来钰冰哥不会骑马吗?”锦兰好奇问道。
南钰冰摊手,“我是个只会看病的大夫。”
说话间飞年已取来两个软垫放在马鞍上,上次主人坠马已要将他吓个半死,这次万不能再出岔子,定不能让主人独自骑马,有垫子能减少些不适。
“飞年哥太体贴了。”锦兰道。
南钰冰自然很是“骄傲”,也去将二人的包袱取来,省得飞年再跑一趟。
“好了,准备走吧。”南钰泽道。
几人同锦兰依次道了别,才翻身上马。南钰泽和阿福各乘一匹,南钰冰与飞年同乘,剩下一匹马由阿福拉着缰绳,马背上驮着几人的行李包袱。
“锦兰姑娘保重”的话音逐渐消失在马蹄掀起的飞尘之中,锦兰站在医馆门前望着几个远去的背影,第一次体会到“死别”之外的离别情绪,待看不见人影之后,她将大门上“打烊”的牌子拿下,回到前堂挑起了医馆的事务。
从永县至玄生阁的路程不算太远,四人骑马慢行约只需五六天。他们走的这条路途中会路过的一个叫桐县的小县城,这里有玄生阁的分堂,正是南钰泽提前安排的歇脚之处。
路上颠簸了两日,虽有软垫缓解,南钰冰也早感疲惫不堪,若不是有飞年在旁时时照顾,他已经要散架了。南钰冰不得不佩服惯于徒步和骑马出行的“古代”人,且不说十分劳累,入夜若是摸不到村店,便要露宿山野,睡梦中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了流浪之人——还是连骑马都不会的流浪之人。
幸好飞年马术精湛,载着他也不会受到影响,转头一看阿福一个人要管两匹马,南钰冰就更佩服了。
而大哥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一点不像玄生阁的公子,反而更像游侠方士。
第二天天刚黑时四人到达了桐县,准备在此歇脚一夜,用过简餐后便各到提前安排好的屋子休息。
南钰冰进了屋立刻倒在榻上,此刻知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声音疲惫道:“这几日真是累死我了。”
飞年放好东西,倒了杯茶递过,“我问过阿福,约还有两日就到了。”这点路程对南飞年来说则是不值一提,两日赶路反而微微唤醒了他身体的一些肌肉记忆。
南钰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可怜道:“在山野露宿的生活我还是第一次过,等我们返程的时候,还是坐马车回来吧,这两天要不是你的软垫,我早就散架了。”
“嗯,到时还像之前一样,我替主人驾马车。”飞年温声道。
南钰冰突然坐起身来,笑着说:“这次就算我们还是偷着跑出去,也不算私奔了。”
“……”飞年闻言一怔,随即轻笑。
二人收拾了一番,便准备休息。前一夜睡在林中,南钰冰总被风声和走兽声音惊醒,这一夜在屋子舒适安稳,睡得十分深沉。
次日清晨,当南钰冰推开房门时,大哥和阿福已在用早饭。玄盈堂对两位公子到来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昨日的晚饭来不及准备太多,全补在今天的早饭上了。
可惜早起就胃口大开的人实在太少,飞年知道南钰冰的习惯,只盛了两碗清粥,捡了一蝶小菜。
“二位好早啊。”南钰冰道。
见自家弟弟已无昨日疲态,南钰泽道:“看来昨晚休息得不错。”
南钰冰应是,大哥看起来精神充沛,而一旁的阿福却有些迷糊,“阿福,你看起来没怎么休息好?”
阿福无奈摇头,叹气道:“公子昨夜处理阁中事务到深夜,我怎么好意思先睡。”
南钰泽偏头看了一眼阿福,表情有些无辜,他从不苛待下人的,是阿福有光睡不着,而他要处理的事务繁多,夜里总要点灯。
“兄长太辛苦了。”南钰冰道。此话并非敷衍奉承,反而是他的心里话,在原主的记忆中,随着父亲渐老,阁中事务一半都分到了大哥身上。
用过早饭,四人离开玄盈堂继续赶路,一路上除了南钰泽接了几封飞鸽传书外,并无他事发生。
几个人又行了三日半,终于在第五天日落前到了玄生阁。
南钰冰还未近玄生阁时便望见了远处的群山,心中不禁感叹此地果真宛如世外桃源。
群山中有紧簇的三峰为最高,而玄生阁正依此三峰而建,远望有高阁高塔隐约立于半山之处,其四面云气缭绕,密林敝护,仿佛仙境。
见之始信其上有能活死人之神医。
一线石阶自半山腰蜿蜒而下,直通到山脚。几人到山下时便有仆从接应,短暂休息片刻后即拾阶而上。
离得越近,南钰冰反而有些紧张,毕竟自己并非原本的南钰冰,对这个地方和里面的人并无感情,只有脑中一些的记忆使他不至于像个从没来过的人。
阁内人与外人上山所走之路在第二段石阶后有所不同,四人跟着接应的仆从拐进一处密道,密道内路途平坦,仅需登上三四次高台即可达到半山的高度。
眼见光亮处越来越近,几个人提前挡住了眼睛,以防强光刺目。
“大公子,二公子,管家就在前面。”仆从行过礼,又回到密道出口处离开。
“多谢。”南钰泽点头示意。
密道出口处有一条小路斜插入林中,待行过此处,南钰冰回头一看,刻有“玄生阁”三个字的石柱和大门已被他们落在了后面。
一年岁稍长之人带着两个年轻的仆从走了过来,躬身道:“二位公子一路辛苦。”
“刘叔不必亲自来的。”南钰泽道。
南钰冰回想了片刻,眼前这个“刘叔”从前专管阁中的后勤事务,后来成了管家,至于他后面的俩个人,从前并未见过。
“二位公子回来是大事,阁主必要我来才放心呢。”刘管家对着南钰冰施礼,“许久未见二公子了。”
“刘叔一切安好。”南钰冰微笑回应。
脑中的记忆逐渐与现实融在一起,南钰冰看着这些甚合他审美的楼阁亭台,一时间真觉得自己就是在此地长大的。
玄生阁的楼台多为清雅简朴的格调,与数月前去过的闲池阁截然不同。高矮不同的屋舍被林木溪流间错开来,一丝奢靡繁华之气也无,连空气中都萦绕着淡淡的药草清香。
转过外阁,建筑逐渐集中,一座庭院立于眼前,正是南家人居住的内阁,刘管家推开大门,对着几人道:“今日天色已晚,两位公子先休息一夜,阁主明日设了家宴,到时会命人去请二位。我还要去向阁主复命,便由他们带二位公子继续走。”
“刘叔也早些休息。”南钰则道。
刘管家径直离开,留下两个仆从。
“阿瑾,你带二公子回去。”南钰泽吩咐道。
被唤作阿瑾的年轻人躬身道:“是,二公子随我来。”
南钰冰向大哥道别后,与飞年跟随阿瑾到了属于二公子的院子。
第53章 济云 (四)
推开大门, 入眼的是一片竹林,穿过中间小径,又行过一段小桥,才到达院落的前堂, 正房上匾额中书“倚竹斋”三字, 院中正有仆从在打扫。
“二公子, 小的和院中几个人这些日子负责伺候您, 您有什么吩咐随时安排就是,行李已经放在屋中了。”阿瑾道。
“有劳了。”南钰冰转向飞年,“这位公子一应也如我一般待遇吧。”
阿瑾看向二公子身后的那位,险些被其冷峻无情的眼神惊出冷汗……果如传言所说,二公子的伴侣出身影卫。他忙移开眼神, 对着南钰冰微笑点头道:“小的记下了, 您放心,大公子已经吩咐过了。”
其实在南钰冰看来,飞年如今通身的气质已和从前是天壤之别,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温和,只可惜南钰冰看不见当飞年站在他身后时看别人的神色。
南钰冰道了谢,与飞年进了内室。
室内陈设古朴风雅,一应物品应有尽有,很合南钰冰的胃口。令他惊讶的是, 这一切竟与原主记忆中的相同,想必是原主下山后时时有人打扫维持。
飞年拿起桌上的包袱,先进了内室收拾。虽然玄生阁的陈设与记忆中那个地方并不算相似, 但他也在这里受过主人父亲的训诫,如今重到阁中,两个地方的记忆交融在一起, 多多少少被勾起些,他不想在主人面前流露出不安。
而南钰冰自到此处,紧张的情绪便全然散去,反而被一种无来由的舒适感所替代,想来这具身体从小生长于此,对这个地方的熟悉程度已深入骨髓。
“二公子,晚膳已经备好了。”屏风后传来仆从的声音。
南钰冰转到内室,对着那人背影道:“飞年,快来吃饭。”
待二人坐在桌前时,却发现几个小菜不与寻常菜品相似。
“主人,这些是……药膳?”飞年看着桌上这些从未见过的菜问道。
南钰冰定睛细瞧,枸杞,玉竹,麦冬……除了米饭外尽是可入药的药材,暗自感叹南家不愧是神医世家,只不过这些东西在原主的记忆中并不好吃。
“是啊,尝尝看,我也好久没吃过了……”
他试探夹起一块,竟然觉得清淡可口,味道还不错……恐怕原主觉得不好吃的原因是吃够了,原主认为山下的包子都比这个好吃。
飞年也夹起一块已不能识别原貌的白色条状物放入口中,得出了和南钰冰一样的结论:“主人,味道不错。”
“看来我们心有灵犀。”南钰冰为飞年盛了一碗汤,笑着道:“觉得好吃就多吃一些。”
“嗯。”
其实两人吃到的菜已经是原主多次要求和吐槽下更新的,不然也不会有南钰冰小时候和大哥偷着下山去买肉包子的事情了。
连着劳顿几日,甚感疲累,饭后两人早早沐浴上了床。
南钰冰暗自观察几个仆从对飞年的态度,发现并无不妥,似乎真的将飞年当作自己的伴侣,他顿时觉得前路光明。
他躺在床上,手中绞着飞年的衣角,“明日吃饭时,你就坐我旁边,父亲早早知道我们的事情,让他接受这些,想必……应该不会太难。”南钰冰轻轻摩挲着飞年的手背。
飞年心中温暖更甚,主人待他的真心容不得被怀疑一点,让长辈接收主人选一个身份卑贱的影卫作伴侣,其中压力可想而知……就算主人的父兄开明得很,也难以如常般对待他们吧。
他向南钰冰的方向靠近,将脸轻轻放在主人掌心,轻轻道:“主人不用这么着急的……就算不成功,也没关系。”
“不,我一定会尽早让父亲接受的。”南钰冰无时无刻不在感叹自己运气太好才能够遇见飞年,他轻抚身旁人的脸颊,很是心疼他的“体贴”。
另一边,阁主屋中,南钰泽正跪在父亲面前。已经能够预料到父亲的反应,不如先跪再说。
而父亲没有令他失望。
南清植听见“结契”两个字登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结契?”
“是,父亲,钰冰去的时候没和我说。”南钰泽道。
“胡闹!简直是胡闹!”须发半白的老医者只觉脑中一阵恍惚,,轻按小臂上的穴位,缓了口气才坐下道:“之前胡闹就罢了,我都由着他,如今竟然偷偷去和那个影卫结契,再想成亲难上加难,这小子是铁了心要气死我。”
南钰泽见状起身为父亲拍背顺气,“父亲,事已至此,也改变不了。依我看……钰冰对那个影卫倒是真心的,自上次他寄来那封信之后,这么久还只是和那个影卫在一起。”
“你也向着他说话?”南清植瞪了一眼大儿子。
“您不和我一样,希望钰冰过得顺心就好嘛。”南钰泽道。
南清植不想在成亲之事上束缚于小儿子不错,但也没有料到他真要和一个影卫厮混终生,原以为南钰冰过段时间就会想明白,但没想到真给他这个老头子领回来一个“契兄弟”。
“您明天见到就知道了,那个影卫还算知礼,钰冰他更是万事都向着他……总之,您有个心理准备。”南钰泽道。
老头子按了按太阳穴,既后悔当初放南钰冰离开,又后悔给他安排一个影卫,更后悔上次在信中答应儿子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几个错误导致木已成舟,答应过的事情也不好反悔,无奈道:“为父自有分寸……从小就管不了他,唉,他要是执意如此,我只能到你们娘的排位前请罪了。”
南钰泽又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声音中带着笑意:“恐怕父亲到时要带着钰冰和那个影卫一起去了。”
老头子刚喝一口,一听这话,差点呛到,“得了,我现在就去祠堂找你娘陪我,你快早点回屋去,别让沈吟等久了,你们兄弟俩留老爹一个人孤独终老算了。”
“是,爹早点休息。”南钰泽像得了大赦令一般,根本没管后面那句话,行了礼就离开了。
“……”剩下老头子一个人在屋里头疼。
他想一定是因为救活那些濒死的人而欠了地府太多债,上天派这两个儿子来治他了。
次日清晨,南钰冰和飞年早早起来,简单收拾过后便前去给父亲请安。
济云堂是南清植院落的名字,南钰冰凭着模糊的记忆摸到了此处。二人随刘管家到了正堂,见老医者正在提笔写着什么。
“阁主,二公子来了。”刘管家道。
“见过父亲。”南钰冰迈过门槛,在屋子中央位置恭敬行礼。
飞年也一同跪下,“见过阁主。”
南清植惊讶地看着多少年都没起这么早给他请安的儿子,心里想着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昨夜大儿子离开后,他真去了祠堂和过世的妻子说话,后来夜里太冷才又回到房间,可惜心中惭愧,也没睡着,索性早些起来处理杂事。
座下两人一前一后跪着,老头子轻哼一声,“起来吧,坐着说。”愁是真的愁,但想也是真的想。算来他已经两三年没见小儿子……这个孩子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他。
南钰冰起身,但没坐下,伸手向飞年的方向道:“父亲,这位就是飞年,我在信中和您说过的。”
“阁主。”飞年俯身,又行一遍礼。
老头子继续写东西,没有抬眼,沉声道:“嗯,你也坐下吧。”
“谢阁主。”飞年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阁主竟然这么简单就让他和主人一同坐下了。
“谢谢父亲。”南钰冰也有些意外。
二人刚坐,则有仆从奉茶上来。南清植没有说话,空气一时安静。
南钰冰端坐着,见父亲一直处理事情,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先喝了一口茶。
片刻后南清植将笔放下,这才看向小儿子,问道:“听钰泽说,你开了个医馆?”
“是,父亲,就在永县。”南钰冰回道。
老头子轻哼一声,“倒是有本事,都没见告诉父亲一声。”
“是钰冰的疏忽,还望父亲恕罪。”南钰冰起身作揖。
飞年见状也起身跟着行礼。
南清植白了儿子一眼,“不敢当,快坐下。永县旁的祁县有我们的分堂,你有事可以去那里。”
没等南钰冰回话,老者又继续问道:“用过早饭了吗?”
“尚未。”南钰冰道。
“那正好一起吃吧,中午再和你兄嫂吃饭。”南清植说完,起身迈出了门槛。
南钰冰应是,待父亲出了屋,他立刻回头去看飞年。见人有些紧张,他轻轻拽了拽飞年的衣袖,悄声道:“没事的。”
飞年微微点头。
二人随老阁主到了中堂。
南清植无言坐下,抬眼看小儿子和刚才一样,颇有一副“他不坐,我不坐”的架势,甚是无奈。
妥协道:“都坐吧。”
“是!”南钰冰得到想要的答案,拉着飞年入座。
老头子吃饭一言不发,南钰冰知道让父亲喜悦地接受这一切是不可能的事情,本着好事多磨,见招拆招的心态,他也安静吃饭,一言不发。
但对飞年来说这饭却实在有些“难吃”,困扰他最大的问题已经从主人的父亲承不承认他和主人的关系,加上了一个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和主人一家人坐在一起。
好在没有一直安静下去。
南清植浮夸地咳嗽两声,南钰泽知道机会来了。
“父亲,我和飞年的事情……您都知道吧。”他试探问道。
第54章 祠堂 (五)
老头子瞥了一眼南钰冰, 冷声道:“别和我说,一会去祠堂和你娘说去。”
“……”沟通失败,南钰冰只好先吃饭,老头子看起来倔倔的, 一会大哥前来, 许能帮他劝说一二。
看着飞年在旁有些食不下咽, 全程只扒着面前的粥碗, 南钰冰便夹了一点小菜给他。
简单吃了一口,南钰冰则放下筷子,“父亲,我吃好了,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 我过会再过来吧。”
南清植慢悠悠喝下碗中最后一口粥, “急什么,中午吃过再回去吧。一会你三叔过来,你就在这等着,正好也许久没见你三叔了。”
“……好吧。”南钰冰有理由怀疑老头子在故意为难他和飞年。
一想到接下来要和飞年在这干坐着,南钰冰就头疼。
于是接下来的场景是老医者在上位读书和处理事务,南钰冰和飞年在下面坐着。
半个时辰南钰冰喝了三杯茶了。
好在三叔南清哲终于来了。
记忆中这位三叔是与父亲最为亲近的兄弟,小了父亲十岁,这位长辈性情温和, 从前没少陪着南钰冰兄弟二人胡闹。
一位身着蓝衫的中年人大步跨进屋中,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听说钰冰回来了, 快让我见见!”
南钰冰起身行礼,“三叔好。”
飞年也跟着起身。
蓝衫人先在门口遥遥拜过兄长,才笑着上前拍拍侄子的肩膀, “我瞧着是不是长高了,你可比我上次看见的时候成熟多了。”
“上次见您都是两年前了,在外这些日子我经历不少呢。”南钰冰道。
“你在外这么久,我可从中间出了不少力,不然依你父亲早就把你叫回来了。”南清哲作势低声道。
南钰冰听懂了,只有他爹南清植是终极大反派,其他所有npc的好感度都在他穿来之前就被刷满了。
他忙拱手道:“三叔对我最好了。”
“呀,这位是?”南清哲转向一旁尽量降低存在感的飞年,“哦,我知道了,钰泽和我说过你……看起来是个严肃的人啊。”
南飞年微微欠身行礼,却不知道怎么称呼。
“好孩子,别拘束,也叫三叔吧。”南清哲瞥了一样侄子,又笑着拉起飞年的手,上下把人打量了一遍。
飞年有些局促,“三叔”这两个字他还叫不出口。
“好了清哲,你多大的人了,也没个正形。”南清植打断道,“云城的安排和回复云家主的信都在这儿,你快送去,别在这笑话我了。”他拿起刚刚装好的信,皱眉无奈道。
南清哲接过信,可怜道:“我才来,兄长不多留我一会吗?”
“不留了,你不帮我劝劝就算了,还……”南清植道。
南清哲自己倒了杯茶,轻呷一口,坐在旁边,劝解道:“兄长,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有钰泽在,咱们也不至于没有人接手。”南清哲道。
“是啊,我就两个儿子,幸好钰泽还能帮我……自从今年开始,各处的活动就都让他代我去了。”南清植似乎向南钰冰那里瞪了一眼。
“就是啊。不成亲就不成了,一辈子潇洒自由不也挺好的?”南清哲冲着侄子眨眨眼,“像他二叔一样也挺好。”这些话他已对兄长说过多次了。
南钰冰这才想起来,南家家风一向不算太严。南清哲口中的二叔,正是父亲的二弟,性格豪放不羁,当初因不愿成亲一心求道与当时的阁主大吵一架,随后开启了云游生活,很多年才能见一次。
原来有先例在……而且听父亲和三叔的对话,感觉南钰冰就是地主家管吃管玩不管事的傻儿子。
南清植听见“二叔”时脑子又是一晕,“学谁不好,偏学他二叔。”
“好了,人我也见了,东西也拿到了,我就先走了。”南清哲饮尽一杯茶,起身离开。
见他要走,南钰冰忙道:“三叔,留下来吃午饭吧,一会大哥和大嫂也来。”若是有三叔在场,事情估计会更为顺利。
“不了,我这事情急得很,先走一步,下次我去你那个医馆看你。”南清哲走到南钰冰身边,附耳悄声道:“别看你父亲这样,实际他根本拿你没办法。”
然后南清哲大笑离去,留下懵懵的南钰冰。
三叔走后,南清植道:“你们的事,钰泽都告诉我了,一切等午饭后再说。”
听进南钰冰耳朵里面这话就像审判倒计时。
“您,都知道了?”南钰冰试探问道。
南清植冷哼一声,不想搭理这个儿子。
南钰冰只能继续和飞年在这里等着。
飞年心中则愈发觉得惭愧。
院中的日晷阴影渐渐减少,两人终于挨到了午饭。
家宴设在济云堂后的小园林之中,他们过去之时,南钰泽和沈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见过父亲。”南钰泽和沈吟都向父亲问安。
“大哥,大嫂。”南钰冰也对着面前二人问好。
令南钰冰感到诧异的是大哥整个人的状态都与前几日不一样,他手挽着身旁面容姣好的女子,向她那边看去时眼神甚是温柔。
记忆中南钰冰并未与这位嫂子相处过很长时间,大哥成亲之后,大嫂便时常跟随大哥四处办事和救人,这几年南清植年纪渐长,沈吟便留在阁中帮着主持杂事。
女子并未多言,只分别对着南钰冰和飞年温柔一笑。
“大哥,大嫂,飞年与我们同坐,你们意下如何?”南钰冰问。
夫妇对视一眼,看向脸黑得不行的南清植。
“父亲?”南钰泽问。
见父亲迟迟不表态,南钰冰索性不管他,拉着飞年入座。
“快吃饭吧,再不吃饭菜就要冷了。”南钰泽圆道。
席上父亲与兄嫂所言皆是阁中诸事,和南钰冰丝毫没有关系,老头子也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南钰冰暗自叹气,只一味地给飞年夹菜。
老阁主年岁大了,不比年轻人吃得多,瞧着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突然起身,指着飞年道:“你,和我来。”
“是。”飞年立刻也放下筷子,压下紧张情绪,规矩应道。
“父亲,您要带飞年去哪?”南钰冰忙问道。
南清植冷声命令道:“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吃你的饭。”话音刚落,老头子便向园子外的方向走去。
南钰冰脑中一时间闪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立刻抓住了飞年的袖口。然而飞年微微摇头,示意他放心,随后留下半碗没吃掉的菜就离开了。
他顿时也没了胃口,忧心地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
南清植一路带着影卫走到了祠堂门口。
“开门。”老阁主命令道。
“是。”飞年抬头一瞥,匾额上从右至左书着“南家祖堂”四字,他虽然紧张,但知道这一关是必须过的,随后立即定了定心神,推开了大门。
老阁主进了祠堂,先给几个牌位上了香,然后走到侧边妻子的牌位旁,转身面对飞年道:
“跪下。”
飞年撩起衣袍跪在了祠堂中间,刻意避开了软垫。
南清植细细打量了下眼前的年轻人,微微觉得这个人有说不出的变化,开口问道:“还记得当初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属下记得。”飞年俯身道,“阁主命属下忠心于主人,一辈子在主人身边保护。”
“不错,难为你还记着。”南清植冷哼一声,看着跪在地上的影卫,全然看不出这个人到底有何等“过人之处”,竟然能迷得他儿子不能自拔。“当初我可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的事情。”
飞年喉结微动,恳切道:“一切都是属下的过错,求您不要怪罪于主人。”
“过错?两情相悦,人之常情,我怎么敢说是过错。”南清植踱步道飞年面前,冷笑道:“我南家虽然不是官宦权贵,但在江湖上也是人尽皆知。我本想着将来怎么也要为钰冰娶一个书香门第的女子,将来有一番大作为,岂料如今他整个人都迷在了你身上。”
出身,是南飞年永远无法逃避的问题,想必主人与自己厮混在一起,定然使得主人和家人受了不少非议……
但他没有回应老阁主,暗暗捏紧了衣角。
“想必不用我说,你也自知自己的身份,连做下人的本分都没有守好,真不知道你给钰冰灌了什么迷魂汤。”南清植嘲讽道,“日后钰冰总要回来帮他大哥主持事务,若是人人都知道他被一个影卫迷了心窍……岂不是有损我南家的名声。”
跪着的人闻言痛苦垂首,将自己不舍的神情掩藏起来,眼前所见全是主人的模样。
而他的主人此刻正在园中来回踱步。
“大哥,父亲将飞年带去哪里了?”南钰冰心急如焚。
南钰泽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大哥,求你了,你一定知道的,算我欠你个人情,求你了。”南钰冰奉茶到大哥身前。
“钰冰,你欠我的钱还没还,我哪里还有人情借给你。”南钰泽推开茶杯。
南钰冰想了想,心一横,到一旁将茶递到沈吟面前,“嫂子,帮帮我吧。”
女子浅笑着看了看兄弟二人,接过茶杯,“小叔难得有求于我,我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请嫂子指点。”南钰冰又一拜。
沈吟招了招手,南钰冰心领神会,侧身靠近嫂子。
“你去祠堂看看。”
“!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听见答案,南钰冰一拍脑袋,想起来早上父亲刚说到过“祠堂”,忙向嫂子道谢,随后立刻往祠堂方向跑去。
第55章 罚跪 (六)
祠堂内。
老阁主的言辞句句都戳在飞年心理防线最软弱的地方。
飞年身形也愈发颤动。他心中苦涩渐深, “身份”和“本分”太过压人,而他……确实早已越过主仆那条线。
之前和主人一起的日子里,这些身份和规矩之言,并不能打扰到他们的生活, 如今回到玄生阁, 南飞年才惊觉, 主人和他在外逃避这些的生活都只是暂时, 或许总有一日主人真的会因为他的原因而遭受流言。
想到这里,飞年颤得更加厉害,手心已满是汗,但……他依旧不愿意开口。
南清植见话语奏效,继续添火道:“你抬头看看这牌位上的人, 哪一个不是大家子女?难不成你想百年之后, 也让你的牌位上我南家的祠堂吗?”
此话倒是不假,在鸿商、鸿启两国,结契虽然程序简单至极,但效力与男女姻亲无异,嫡系子孙的结契对象死后,其牌位也能入祠堂,只不过位置较偏,牌位也小。
飞年一惊, 额上顿时渗出细密的汗珠,颤声道:“属下不敢奢求,只要能一辈子陪在主人身边, 以什么样的身份都是愿意的……”
影卫终于开口,南清植知道话没有白说,他审视着影卫的反应, 决定添上最后一把火。
南清植轻咳两声,走到侧边的椅子上坐下,态度似有所缓和,
“钰冰他还不到而立之年,心智总还不够成熟,与你……只怕也是一时之兴。等到了年岁想通事理,早晚也是要娶亲的。”老阁主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与其到时候不知如何自处,不如早些断了才好……”
影卫低着头,南清植看不清神色,继续道:“钰冰可以一时贪玩,但你不能不懂事。如果你还记得影卫的诫律,就知道应该怎么办。”
这几句可以算得上是锥心之言,既道清楚利害,又不至于太过刻薄,恩威并施,怎么听都像是为了对方好的话。南清植捋了捋胡须,想着影卫必然知难而退。
岂料跪着的人的反应与他所想全然不同。
影卫似乎找回一些自信,说话时的眼神不自觉坚定起来,南飞年先俯身,然后抬眼去看老阁主,一字一句道:
“主人待我如何,我最为清楚。主人不是轻薄寡恩之人,我愿意相信他的承诺。飞年此生只遵主人命令,只要主人不弃,我绝不会离开。”
南清植对上影卫的眼神,竟发现他刚刚褪下去的“光亮”又重新出现,对方的反应不仅没达到自己预期所想,反而向着反方向发展。老阁主一瞬间只觉气血上涌,捂着心口连咳嗽了好几声。
“你……你实在,不知好歹!”
影卫终于回过神来。顿时对方才的念头后悔不已。
是啊,主人对他如何,他最为清楚。竟然到如今,还会生出那些自轻的想法来。若教主人知道,必然又要用一种心疼的眼神,一边叹气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解他。
更何况,他相信主人的真心。
他怎么能……让主人失望。
飞年感到心中涌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暖和安全感,他冲着南清植微微俯身道:“冒犯您非我本意,我自会向主人请罪。”
老阁主发觉到这人身上的气质完全变了,心里暗暗惊讶。不知道自己的好儿子都都做了什么,竟能将一个冷如寒石的影卫变成这个模样。
当然,他也没想明白,南钰冰究竟看上了他什么。
“砰!”
祠堂大门开了。
“二公子您不能进去!”门外传来刘管家的阻拦声。
飞年回头看去,正是南钰冰推门而入。
他正在想的人与光亮同时进了大门。
“主人……?”
小园距离祠堂尚远,南钰冰急行一路,到此时身上已起了一层薄汗。远远望见紧闭的黑漆大门,就仿佛已经看见了他的飞年在里面受着委屈。南钰冰一刻也等不了,绕过靠近阻拦的刘管家,用力推开了大门。
果然看见跪着的,俯着身子的飞年。
他走到飞年身侧跪下,向堂上的先祖牌位们叩了头,又向南清植叩头,
“父亲,一切都是我的决定,也是我先要和飞年在一起的,自始至终飞年都只是听从我的命令,还望您不要为难于他。钰冰自知不孝,任凭责罚,但做下的决定就不会更改,还望父亲体谅。”南钰冰郑重道。
“好,你好得很!”南清植气笑了,自己的儿子竟然闯进祠堂来维护他,甚至还当着祖宗面顶撞他这个父亲。
更何况,他也没想把这个影卫怎么样。老阁主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这个把他的“倔”一脉相承下来的儿子,有些无力,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生出两个情种来的。
“你执意如此?连父亲也不要了?”南清植问道。
“您若是不喜欢,钰冰便不出现在您面前。”
“逆子!”老头子一拍桌子站起身,直直指着南钰冰喊道,随即眼前一片晕眩,重重地跌在椅子上。
“父亲!”不知何时赶来的南钰泽大步上前,替南清植顺气,“没事吧,父亲?”
南清植缓了缓,继续对着南钰冰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为父又能怎么样。”他移开大儿子抚背的手,起身道:“不能传承香火,又顶撞父亲,一对不起的南家列祖列宗,二不敬长辈,为父不能不责罚你。”
“任凭父亲责罚。”南钰冰直直跪着道。
南清植知道自己从前就管不了这个儿子,如今更是,心中有愧,走到中间对着南家牌位拜了拜,回身道:“你既然执意如此,便在此跪够十二个时辰吧,以向祖宗请罪,罚跪过后,你们的事情我在所不问。”
十二个时辰,从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整整一个日夜。
“主人,不可……”飞年劝道。他自是最知道其中滋味和对身体的损伤。
南钰冰摇摇头,安慰般笑着推开飞年的手,然后俯身行礼道:
“钰冰愿意,希望父亲能遵守承诺。”
南钰泽见弟弟竟答应如此责罚,急急道:“钰冰!你不要命了吗?”又转向父亲躬身,“父亲息怒,十二个时辰,钰冰怎么受得了,求父亲三思!”
“让他跪,我们走,谁也不许帮他。”南清植没有理大儿子的话,用力一挥衣袍,离开了祠堂。
南钰泽焦急地跟了出去,一边怕父亲刚刚生过气有什么不适,一边又担心这个倔脾气弟弟。
“主人……明明有更好的办法的。”飞年十分愧疚。
南钰冰摇头笑笑,“只是罚跪而已,没事的。”他摆好身形,拉起飞年的手,“你快起来,别和我一起跪着。”
飞年不肯起身。
“你不起来,我渴了怎么办,只说让我跪着,没说不能喝水吃东西啊。”南钰冰道。
飞年闻言匆匆起身,“主人稍等,我去倒水来。”
南钰冰点点头,手抚上了大腿,短短这一会,便已觉腿部酸麻。他自嘲一笑,不禁感叹自己穿过来过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好日子,连跪都是第一次……不对,第二次,上一次是和飞年拜天地。
老阁主既然肯罚他,就说明此事已成了大半,就算不能成功,他也可以和飞年私自离开,不过,逃跑是下策。吃一些苦换来以后的安心过日子,总是划算的。至于这一天一夜他能不能撑得住……
那就要看大哥了。
飞年轻功腾跃,迅速回到了倚竹斋,抱着一壶茶和些许糕点就立即折返。他实实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若是之前……不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劝住主人,或许他的主人此时便不用受苦。
说到底,是他的心转变了,从前只求能跟在主人身边不被厌弃,如今倒真想与主人做被人承认的伴侣。
飞年愈想,愈觉得愧疚。到祠堂门口看见孤单地跪着的主人时,愧疚到了顶端。
“主人,我带了水和吃的。”
“太好……”南钰冰欣喜接过,抬头却见飞年眼睛红红的,“怎么了,怎么哭了?”
明明受苦的是主人,但此刻看起来更加委屈的是小影卫。
“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南钰冰抹去飞年眼角晶莹的泪珠。甚少能够看见飞年流泪的模样,南钰冰此刻又心疼又新奇。
“我……对不起主人。”飞年的声音带着哭腔。
南钰冰的手轻抚过飞年的发顶,,安慰道:“怎么会,这都是我的主意,你被我爹训,还是挨了我的牵连呢。”
他何德何能,能教飞年事事都以他为先,却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推。
“好了,快给我倒杯水,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我要渴死了。”南钰冰把手伸到飞年眼前,冲着他眨眼道。
飞年这时才发现自己只带了壶而没带杯子,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茶壶,不好意思地说:“您将就一下吧,我忘拿杯子了。”
南钰冰不禁发笑,但还是接过茶壶,顺着壶嘴喝了两口道:“是不是忙着偷偷哭,就把拿杯子的事情给忘了?”
“主人……您又笑话我。”飞年脸微微发红。
南钰冰揉揉飞年的脸颊,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道:“附耳过来。”
飞年不明所以,但听话照做。
第56章 认错 (七)
飞年附身过来, 却被咬了下耳朵,他吃痛避开……主人又逗他。
“主人?”
南钰冰笑着看飞年,做手势道:“真有事要说,快过来。”
那人再次靠近, 南钰冰的唇轻轻碰上了飞年的脸颊, 并伸手揽住了刚要躲开的飞年。
“主人……我们在祠堂……”飞年低声道。
南钰冰“嗯”了一声, 这才开始说正经事。
语罢, 飞年起身离开了祠堂。
……
南钰冰这一跪就是两个时辰,此刻祠堂外的天色已暗,屋中又无人掌灯,昏暗得很,连面前的牌位都显得瘆人起来……不过……。
这期间南钰冰吃了三次糕点, 喝了五次水, 差点睡过去九次……罚跪不但无聊已极,并且尽管他偶尔挪动一二,此刻下半身也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有点后悔,要是刚才温和一些求求父亲,兴许能少跪一会,按他的承受能力,要是真跪满二十四个小时,定会落个下肢残疾。
能不能早点脱离苦海, 就看飞年的了,现下只能再挨一挨。
好吧,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无非是让飞年去找大哥帮忙。
而飞年此刻正跟着南钰泽前去济云堂。
飞年一个时辰前就等在大公子的门前了,只不过按大公子的说法,总要让主人吃些苦头, 跪的时间长一些,消了老阁主心里的气,才好去求情。他一边等待一边担心着主人,一直无法平静下来。
而大公子处理事务的地方在外阁,离济云堂又远,飞年一路险些多次走到南钰泽前面去。好在许是南钰泽也担心着弟弟,二人步履飞快,很快就到了济云堂。
“你且在外等候,我自己进去就好。”南钰泽还微微喘着气。
飞年额上已渗出汗珠,不知是累的还是急的,他轻轻擦去,对着南钰泽深深一拜,恳切道:“多谢大公子。”
南钰泽看着他这副模样,忍着笑拍拍飞年肩膀,“别担心。”
屋中灯火通明,老阁主正脸色阴沉地看书,见钰泽前来,瞥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要是为那个逆子求情的话,你可以走了。”
“……真倔。”南钰泽暗暗腹诽。
他走上前,奉上一杯茶,“父亲才和钰冰生了气,我有些担心,前来看看您。”
南清植把书丢在桌上,一把接过茶杯,“哦,都天黑了才想起来?”
“方才被事务绊住,来得迟了,父亲恕罪。”南钰泽有些尴尬。处理事情是真的,但……父亲身体康健没别气到也是真的,况且,爹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他前来所为何事吗。
老头子扣着茶杯到桌上,冷哼道:“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吗?”
“那就请父亲别和钰冰生气了。”南钰泽道。
南清植叹了一口气,“管不了他,我能如何……自你们母亲去后,为父对你们的管束就少了许多,钰冰这样,也有我的责任。只是他如今这样,既让我觉得对不住你母亲,又怕他在外受别人非议。”
这些年他罚过钰冰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这孩子顽皮任性,但机灵聪慧,惯会哄人,因而从小到大身旁的人都很宽纵他。
作为父亲,他本想多管,但他已经有了大儿子足够接管玄生阁,便也不再对南钰冰期望更多,而钰冰也从未想过要与他大哥争阁主之位,南清植很是放心,就渐渐任凭他只身在外闯荡。
南钰泽闻言,轻轻叹气,他理解父亲苦心,原本也不赞成弟弟在外混着,不过通过这些时日在医馆的观察,发现钰冰过得竟然真的还不错,和那个影卫也很相配,自己居然愿意帮他们说话。
“父亲别这么想,母亲一定也希望我和弟弟都能过顺心如意的日子,钰冰不是小孩子了,能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的。”
南清植恨铁不成钢,“你看他那个样子,哪里像个大人?整天就知道在外面鬼混,不知道回来替父兄分忧。”
南钰泽走到桌子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神秘道:“您还有所不知吧,钰冰可是干了件大事呢。”
“他又干什么了?”南清植抬眼,以为钰冰又遭了什么祸事。
“晋县的事情您都知道吧,那个姓任的好像是江三皇子的亲戚,为了帮他主子立功夺位,才打的永县。我到时,姓任的向河里投毒,永县的百姓和军士都遭了难,全仗钰冰找到解药,救治了好些人呢。”南钰泽隐去了自己在其中对弟弟的帮助,“您看,钰冰是不是真的长大了?”
“是吗?那他真是懂事了呢。”南清植轻哼,要是儿子遇见这事撒手不管,那绝对不是玄生阁的人。不过他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道:“你那个昏了头的弟弟之前给江五皇子妹妹解毒,撞破人家的好事,这次阴差阳错下帮了他,也算圆满。”
当然,这些各国的内幕消息并非玄生阁一群大夫所能探听到,都是闲池阁那边送来的。
“是啊,钰冰救了这么多的人,怎么能算鬼混呢?”南钰泽道。
南清植表情微微缓和,但用指关节叩了叩桌面,依然严肃道:“那以后也不能让他在外面做甩手掌柜,我这几年精力大不如前,他要是不帮你这个大哥,岂不是太没长心,这次他回去,就把永县周边几个分堂的事情都拨给他。”
“我也赞同,钰冰他肯定也同意。”南钰泽轻,他起身拱手,请求道:“父亲,这会外面渐凉,祠堂地上冷,钰冰又没挨过这些,恐怕难受得很,弟弟已经吃了教训,就让他起来吧。”
“唉。”南清植看着这个自小就护着弟弟的大哥,摆了摆手,无奈道:“去吧去吧。”
南钰泽道了谢,便出门和飞年一同向祠堂赶去。
当二人到祠堂时,南钰冰正摇摇晃晃地要向下坠去。
“!”南钰冰猛地回神,跪着实在睡不了,这感觉就像……读书时上课突然睡着一样。
祠堂此时昏暗的环境实在是太催眠了。
“主人,还好吗?”飞年匆匆到钰冰身边,伸出手臂揽住主人。
知道飞年带来大哥的那一刻南钰冰就知道成功了,瞬间把全身的力气都卸去,整个人软绵绵地跌进了飞年怀中,疲惫地摇摇头。
“钰冰,起来吧,父亲允了。”南钰泽抱着肩膀道。
南钰冰眼角微垂,一副狼狈模样,“谢谢大哥……多亏您,要不然我恐怕以后就站不起来了。”
“好了好了,先缓缓,别急着起身。”南钰泽道。
“嘶!”南钰冰刚试探着起身,立刻被下身一阵又酥又麻又痛的感觉拽了回来。
飞年忙扶住,“主人慢些。”他轻轻将人移成坐着的姿势,然后点了南钰冰腰部和腿部几个穴位,又来回按摩替主人疏通腿部经脉。
“我不会要成残废了吧。”南钰冰可怜巴巴道。他伸手按了按小腿的位置,却没得到任何神经反馈。
“还不至于,也就是在床上躺三天吧。”南钰泽道。
“真的?大哥你别骗我?”南钰冰闻言两眼一黑,直接躺倒在地。
飞年见自家主人生无可恋般躺在地上,一边轻轻揉捏,一边笑着安慰道:“主人放心,过一会就好了,地上凉,您快起来。”
“快起来,这是祠堂。”南钰泽走上前作势要踢他的胳膊。
“别,我错了,大哥。”南钰冰忙爬起来坐着,“大哥,多亏你,要不然我就真残废了。”
南钰泽继续抱起胳膊笑道:“别以为这就结束了,我看一会你还是要自己去向父亲认个错,这事才能结束。”
“多谢大哥指点。”南钰冰就着坐着的姿势对着大哥行礼。
“好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南钰泽离开了祠堂。
“大哥慢走!”南钰冰冲着大哥远去的背影提高了声音,说完话转回来轻轻抚上飞年的脸颊,“我就知道去找大哥肯定能成功,对了,他没为难你吧?”
飞年摇摇头,“没有,大公子看见我时,想必就已经猜到了。”
南钰冰点点头,感觉这个大哥真的挺好的,医馆见面时也没有为难飞年,此时还愿意帮他说话。
“主人有没有好些,我扶您试着起身吧。”飞年道。
“好。”南钰冰双手搂上了飞年的脖子。
点穴和按摩果然有用,此时他的双腿已找回知觉觉,刚想问飞年是怎么知道如此迅速的缓解方法,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从前或许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责罚……他一瞬有些心疼,又怕勾起对方不好的回忆,便没有开口。
“没事了,只微微有一些麻和酸。”南钰冰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腿。
“我扶您回去休息吧。”飞年道。
南钰冰摆摆手,“不,我们现在就去见父亲,这才显着有诚意。”
“好。”
于是飞年扶着南钰冰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济云堂。
“你在外面等我吧。”南钰冰道。
飞年点点头,“您小心……”
……又是让他独自在院外等着。
刘管家见二公子前来,忙上前扶住,“二公子慢点。”
南钰冰独自进了屋,却没见到父亲,绕过屏风又往里面走了一些,也不见人影,也正疑惑中,身后传来声音,
“你怎么在这?”
老阁主刚刚只是去拿了些东西,回来就看见二儿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屋中。
南钰冰则吓了一跳,转身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老阁主,捂着心口道:“父亲。”
见南清植坐下,南钰冰忙继续一瘸一拐地挪到他面前跪下,恳切道:“爹,钰冰知错了。”
第57章 认可 (八)
见儿子这可怜模样, 南清植的气也全消了。
南钰冰恭恭敬敬又可怜巴巴道:“孩儿不是有意顶撞您的,您别和我一般见识。我太心急,让您难做了。”
成功得到了南清植认同地“哼”了一声,
“算你还有良心。”
见老头子态度缓和, 南钰冰提着衣袍向父亲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爹, 别生气了, 您要是还难受,就骂我两句吧。”
“你啊……”南清植怎么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每每和他这个父亲认错服软,都是别有所图。
“我还不至于和你耍赖,你和那个影卫的事情以后我不管了。”见儿子脸色极迅速地转变, 南清植暗暗腹诽, 顿了顿道,“明天再叫他来见见我吧。”
“父亲?”南钰冰大惊,实在害怕父亲又要对飞年训话。
南清植敲了下钰冰的头,幽幽道:“这样也算承认了,既然如此……你的‘契兄弟’总要和我这个父亲正式见过一次。”老头子说话时刻意咬重“契兄弟”三个字。
“是!”南钰冰立刻笑道:“我就知道父亲对我好了。”
南清植皱了皱眉,果然,小儿子也走上了和大儿子一样的道路……当初钰泽成亲后的那段时间,除了紧要事来找他外, 其余时间根本摸不到人影,南清植暗暗抿嘴,决定不能让钰冰和钰泽一样,
“不过,日后阁中诸事你不能再毫不关心了。”
只要应了他和飞年的事,南钰冰自然是什么都愿意的, 当即痛快应下:“愿意替父兄分忧!”
“好了,起来说。”老父亲伸手拉起钰冰,看着眼前成熟了不少的孩子有些感慨,“你也长大了,不能和从前一样贪玩。我和钰泽商量过了,打算先将永县周边的三个分堂交与你安排。”
三个……他只开过医馆,知道治病救人,哪里操持过“家业”,更何况,原主的这部分记忆几乎是空白。
南钰冰弱弱问道:“父亲,周围都有那几个分堂啊?”
“?”南清植露出疑惑表情,拿起桌上的书朝南钰冰头上打了一下,“你就差把家在哪都忘了。”
“……父亲,我错了。”南钰冰捂着脑袋道。其实也没说错,他对回玄生阁的路还真没有记得那么清楚。
老阁主叹了口气,只好细细将分堂诸事说与南钰冰听。
“都记下了?”
“嗯,我都记住了。”南钰冰道。
还好南清植知道他这个儿子没什么办事经验,只安排他帮着打理分堂的人事和后勤,还算轻松,只不过……这样一来,他就要时常关注几个分堂的情况,不能像从前想的那样随时抽出时间和飞年到处云游,实在有点可惜。
不过嘴上还是说:“父亲放心,钰冰会向大哥学习的。”
“记住了就好。”南清植道。
南钰冰眼珠转了一圈,猜想似乎没有其他的正事了,刚想起身离开,却听见南清植道:
“和我说说你这些时日的事。”
“您想从哪里听起?”南钰冰问。
老父亲思考片刻,“就说你开医馆的事情吧。”
“好。”于是南钰冰又对父亲讲述了近些时日的事情。从他和飞年到永县开始,一直到前几日军营的事情,说到激动处便想起身,但腿酸又给他拉回了椅子上。
老父亲点点头,终于觉得和儿子叙话的数量差不多了,才放南钰冰离开。
而外面的飞年在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时间越久,他心里越没底,越担心主人在里面受苦,几次想绕到院后偷偷翻墙进去探看。
不安地等待了许久,终于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影走了出来。
忙上前搀扶,见主人脸色似乎不好,担忧问道:“主人没事吧?”
南钰冰刻意不言语,被搀扶着走了几步才幽幽道:“飞年,父亲明天还要见你。”
说罢果然感到扶在手臂上的那只手颤动了一下。
他凑到飞年面前笑着问:“害怕了?”
“……不怕。”飞年道。
看着这人如此可爱的模样,南钰冰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开玩笑了,不过父亲确实想见你,因为他应下了我们的关系,明天呢,是想正式见你一次。”
飞年闻言先是惊喜,而后更加紧张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我呢,别怕。”南钰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虽然不知道父亲想如何见你,但我肯定寸步不离地陪着你。”
“嗯。”飞年压下紧张情绪,问道:“那,您刚刚脸色怎么不好?”
南钰冰弯腰捂着腿道:“当然是因为它们,好痛,真的。”
“要不我背您回去?”飞年问。
“我知道你最好了,但是还是让我慢慢走回去吧,也许活动活动就不疼了呢。”南钰冰答。
于是飞年一路搀扶着南钰冰走回了倚竹斋。
回来时时间已晚,二人匆匆用过晚膳后便准备休息。
纱帐落下,床榻间便成了二人的领地,南钰冰有心用眼神示意,但对方根本没看他。
飞年担心主人腿部受到损伤,一直不放心,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检查。
哪里有这么容易就……这个人对他的在意程度远比对他自己强出太多。
南钰冰见人低着头在自己的腿上来回触碰,并询问自己有没有不适感觉时,觉得飞年就像主治医师一样在做检查,而自己是那个不敢发一言的病人。
这么好的时机,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南钰冰直起身子,就着飞年低头的方向拽住了他的领口,飞年则没有防备地马上就扑到主人的下半身。
只听主人幽幽道:
“这双腿已经是你的了,不打算借此机会图谋不轨一下吗?”
飞年闻言,耳朵顿时红了,又挣脱不了这个略显尴尬的姿势,故而直接卸力,伏在了南钰冰腿上,把脸微微往上移,眨着眼睛道:“主人想要我如何图谋不轨?以下犯上吗?”
一种别样的感觉瞬间袭来,南钰冰很想做点什么,但……刚要移动一下双腿,就被酸痛的感觉拉回了现实,于是直接躺下道:“我这双腿是你救回来的,自然是任凭您处置了。”
罚跪的滋味这会更加强烈了。
飞年则坐起来正色道:“那主人就好好让我按按,一会好好休息。”
……“不解风情。”南钰冰心里想。他把脸偏过一侧去,闭上眼睛不看飞年。
但那人没有继续检查自己的双腿,南钰冰正疑惑着飞年是不是不开心了,脸上却落下了一个冰凉温润的东西。
他睁开眼睛,果然发现飞年在亲吻他的脸颊。
……好吧,也不是那么的不解风情。
“主人,别急,等您腿好了,您想怎么样都可以。”飞年轻声道。
这谁受得了……南钰冰听得心都化了。他转身搂住飞年,将人亲了又亲道:“都听你的。”
嗯,不仅要听飞年的乖乖接受检查,还要听飞年的话早早睡觉。
南钰冰跪了一天,这会甚感疲惫,早早便睡过去,而身旁飞年想到明日又要见老阁主,有些紧张,辗转反侧到深夜才睡着。
翌日。
早饭后。
这样高兴的日子,自然要精心打扮一下,在南钰冰的挑选下,二人各换了一套新衣。
看着镜中衣着颜色鲜亮的自己,飞年有些不太适应,他穿惯了便于行动和隐匿的深色,换上浅色的衣衫总觉得不自在。
不过……主人说他们穿的是什么“情侣装”,那他自然愿意应下来。飞年心里盘算着,既然色调相似的衣物是“情侣装”,那他有朝一日也要给主人换上深色的衣服。
南钰冰为飞年亲手系上了那日买的玉佩,越看越喜欢道:“特别好看,我们飞年就是如此英俊潇洒。”
被夸习惯的飞年反应已不如从前强烈,只是微笑道:“我们早些去吧。”
“好!”南钰冰道。
济云堂外。
二人立在院门口,南钰冰望着这个昨日给他们带来不少“折磨”的地方,期盼着今日一切顺利,他拍了拍飞年的手,“飞年,别紧张,今天和昨天不一样了。”
“嗯。”飞年道。
老阁主正在堂中看书,见二人到来,嘴角扬起一个不易令人察觉的弧度,自己儿子此刻可以说得上是满面春风,与昨天那副“视死如归”一般的表情全然不同。
“见过父亲,我们来了。”南钰冰行礼请安。
“见过阁主。”飞年道。
老父亲有意戏弄,只是点点头,绷着表情拿起桌上早就放好的匣子,直接对着飞年道:“和我去祠堂。”
怎么和昨天一样……两人听见“祠堂”二字同时一惊。
南清植则不管二人,径直向门口走去。
飞年对老阁主的态度摸不清,也不知道一会要面对什么,心中止不住紧张起来,只能收敛了眉目,微微抿嘴,迈步跟随老阁主的方向。
南钰冰立在原地有些懵,去看一旁的刘管家也没从对方脸上得出答案,再回头一看,飞年马上就要和父亲走出院门,急忙出声问道:“父亲?这是?”
第58章 辞行 (九)
“你愣着干什么, 还不跟上。”南清植回头道。
两人反应果如他所料,老父亲暗自压下嘴角笑容。
“哦!”南钰冰发现自己会错意思,忙快步到飞年身旁跟随父亲前去。
绕过几间院落,三人又来到了昨天的地方。祠堂的陈设长久不改, 有的只是严肃庄重, 至于会对这个地方感到紧张, 完全是因为其中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 今日事态已全然更改,南钰冰看南家先祖的牌位时,都觉得它们慈眉善目了起来。
南清植取了香,对着祖宗牌位拜了三拜,对连着两日打扰先祖的事情道歉, 然后如昨天一般退到旁边道:“你们也取香吧。”
钰冰和飞年照做, 两人并排立在祠堂中央,先进香然后按规矩叩拜了三次。
老阁主见飞年还算规矩稳妥,点点头道:“飞年,既然钰冰决意选你做他的伴侣,我也答应他不再插手你们的事情,如今拜见过列祖列宗,也算是有个仪式,日后你就是我们南家的人, 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对钰冰更要如从前一样,万事尽心。”
“是, 飞年明白,定不负阁主和主人所托。”飞年恭敬道。他此时也反应过来,内心不禁有些激动, 主人待他的真心不言自明,他知道,就算这次不能顺利让他得到认可,主人也不会放弃。
“多谢父亲!”南钰冰闻言甚喜,从侧边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前面,退后道:“请父亲上座,既然以后是一家人了,我和飞年也该拜见您。”
老阁主目光闪烁了一瞬,坐在了椅子上,待受过二人的礼,也惊觉自己的小儿子也已算成家了,一时间有些动容。
至于这个影卫,照顾钰冰算得上尽心尽力,细细想他这两天在阁中的作为也并无不妥,钰冰身边有这样的人伺候着,就算离经叛道了一点,也不是不能够接受,更何况……
昨夜梦见了她。
当初他成亲时候刚接手玄生阁,那时江湖势力情况错综复杂,又逢连年天灾,他各处奔劳,最忙的时候几年才回家一次,连二儿子出生时都没有陪伴在妻子身边,这一直是他最遗憾的事情。后来妻子为他操持阁中诸事,积劳成疾,早早便离去了,纵然他有“神医”之名,也不能使他的妻子起死回生。因此这些年他一直愧疚于妻子,也愧疚于两个孩子。
钰冰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世了,这些年一个人到处闯荡,身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知心陪伴的人,也是一件好事情。妻子在梦中还劝解他,只要钰冰满意就够了。
“起来吧。”南清植道。这一刻,他露出了父亲的慈爱神情。
南钰冰没动,既恳切又试探着说:“父亲,以后飞年也是我们家的人了,不如让他也改了称呼,和我一样,您看可好?”
让他也称呼老阁主为父亲吗……飞年低着头,有些惊讶。
“……也好。”南清植答应了。
也许是小儿子的请求太过真诚,也许是自己一时激动便容许了他的任性,总之,这样似乎也可以接受。他既不是皇亲国戚,也没有什么地位尊崇的祖上,这些年行医救人,更是发觉人间真情难得,昨日对那个影卫说的一番话,不过是想让他主动离开,深论起来,倒也没有多少鄙夷轻视之意。
南清植甚至俯身伸手拍拍飞年的肩膀道:“好孩子,以后对我和大公子的称呼,也如钰冰一般吧。”
跪在地上的两人都很激动,南钰冰忙感谢道:“多谢父亲!”
飞年则有些压抑不住突然涌上心头的激动与酸涩的情绪,与主人有一个小家已经让他感觉自己运气好得不得了,从没有奢求过更多。如今不仅有了小家,还有了大家,怎么能不令人激动,他嘴唇微颤,俯身叩道:“是……飞年见过父亲。”
二人对着座上的父亲拜了三拜后起身。
也许是顺利得过了头,南钰冰甚至有点恍惚,任谁都不能相信父亲的转变如此之快。
因而当南钰泽和沈吟得知,弟弟和飞年两个人又被老父亲带去祠堂时,实在担心又出什么问题,双双放下手中事务匆匆赶到祠堂,令夫妻二人惊讶的是,他们不但没有看见不愉快的场景,反而是钰冰和飞年一人一边正扶着父亲笑吟吟地走出祠堂。
“父亲,你们这是?”南钰泽问。看来事情的转变远超他的想象……弟弟一向对如何求父亲哄父亲十分在行。
“大哥大嫂,你们怎么来了?”南钰冰问。
南钰泽尴尬一笑,暗暗腹诽道:“还不是为了你们俩。”
“有件事情要过问父亲的意思,我和钰泽遍寻您不到,这才到这来的,没想到钰冰和飞年也在。”沈吟迅速反应道。
南清植点点头,招手道:“你们来得正好,飞年,快见过大哥大嫂。”
飞年应是,又看了一眼主人,上前道行礼道:“见过……大哥,大嫂。”
夫妻俩微楞间,却看见南钰冰不断向他们眨眼暗示,瞬间明白这个弟弟已经成功让父亲接受飞年了。
沈吟上前扶住飞年,笑吟吟道:“不用多礼,在这住着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来找我。”
她对钰泽这个弟弟的事情有所耳闻,此番第一次见才知道传言不虚,不过这两人看起来通情达理,比南家那群老头子强多了。
“多谢大嫂。”飞年道。
南钰泽见妻子接受得如此之快,也跟着说:“嗯,以后不必拘束,多到我和吟吟这里来喝茶。”
“谢大……大哥。”飞年道。见过之后,飞年便退回到主人的身侧,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悄悄拉住了手。
南清植看着二人匆匆忙忙的,突然反应过来,冷哼一声道:“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嗯?”
“啊……父亲,我和吟吟这不是担心钰冰又惹您生气,所以来看看。”南钰泽道。
“是啊,父亲,既然你们没事,我和钰泽就放心了。”沈吟道。
老头子有些头疼,难道在小辈们的眼中,他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吗?
“既然都知道了,就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是!”钰泽和沈吟异口同声,说完立刻离开了。
钰冰和飞年送父亲回到济云堂后,也离开了。
他们的事得到了认可,南钰冰甚是高兴,这意味着他们到这里来的最大目标已达成,尽管自己吃了点苦头,但都是值得的。
之后的两日,二人一边游览景色清幽的玄生阁,一边抽出时间到外阁帮助大哥大嫂处理事务,晚上还要与父亲他们一同用膳,甚是充实。
夜晚,忙碌了一整天的二人躺在床上休息。
“实在没有想到家中事务如此繁杂,竟然比在医馆时还累。”南钰冰揉了揉因长时写字而已经酸痛的肩膀。
“主人,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飞年突然问。
“嗯?”南钰冰疑惑道,“怎么了?父亲态度才缓和,总要多住几天讨他开心才是。”
“好。”飞年道。
南钰冰看着不太对劲的人,摸了摸他的头发问道:“怎么突然想回去?”
“没什么,只是有些……不适应。”飞年道。
他是个不知父母亲人的人,甚至连少时的记忆都被洗去,自来只被告知该如何与主人相处。如今一下子多了父亲、大哥和嫂子,多少有些无所适从,而且……大嫂每每太过热情,搞得他不太好意思。
但刚说完飞年却有些后悔,毕竟主人离家多年,一朝回来,总要多待些时日以叙亲情,不该因他的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草草结束行程。
飞年补充道:“也不是一定要回去的……您也想家了吧。”
想家么,这个还真的没有,南钰冰也是个没有家的人。听见飞年的话,他不禁突然笑出来,凑近那人耳边悄声道:“你忘了吗?我和你说过我不是这里的人。”
飞年表情疑惑。
“遇见你的时候,我刚来这里,在那之前……我也是个没有家人的人。”南钰冰道。
飞年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所以,所以您不是从小时候就……”
南钰冰点点头,摊手道:“这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情了,也许我真的在这里长大过,所以有着另一份记忆。”
“没关系,也许你无法想象,毕竟在这之前我也不相信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但这都是次要的。你要是想回去的话,我明日就去辞行。”南钰冰思考了一下,“确实该回去看看了,总不能一直让锦兰替我们忙着。”
飞年还没有消化掉全部的信息,懵懵地“嗯”了一声。
次日上午,南钰冰独自来到了济云堂,十分殷勤地帮老阁主烹茶和打理事务。
南清植见儿子如此,就知道他又有所求,索性把手中简单的事务都推给南钰冰。
“……父亲,这太多了吧,按我现在的速度,要做到天黑了。”南钰冰求饶道。
老父亲喝了一口茶,“难得你这么孝顺,今天腿也不疼了吧,多做一些没事的。”
“疼!还疼着呢爹。”南钰冰放下毛笔,双手捶腿。
“行了,有什么事,说吧。”南清植道。
第59章 林间 君于此外更何求(一)
南钰冰不好意思道:“父亲, 医馆和分堂那边还需要我和飞年,今天是特来向您辞行的。”
老头子皱了皱眉,臭小子……刚回来几天就想跑了。
“好吧,走可以, 但以后要时常回来, 不能像从前一样任性了, 毕竟——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南清植道。
“是!谨遵父亲教诲。”南钰冰道。
老父亲语气中有一丝落寞, “打算什么时候走?”
“钰冰想明日就动身。”南钰冰道。
南清植心里有点酸,自己没有陪伴他多久,这个孩子的心也一向野得很,每次都是回来不几天就跑了,他虽然不愿意拘束他, 但每当这个时候还是有点不舍。
“嗯, 也好,一会让钰泽给分堂传信,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晚上叫上你大哥大嫂,一起吃顿饭。”南清植道。
“好。”南钰冰答。
看着儿子出门去的背影,南清植心里总不是滋味。
不过晚饭倒是十分符合南钰冰的胃口——药膳都被换成了荤菜,想来是老父亲不舍于儿子离开,特意吩咐的。
晚饭后南钰冰和飞年回到屋中便开始收拾行装,来时只有两个轻便的包袱, 回去时却多了许多东西。
刘管家送来了几个分堂的令牌和二人路上的吃用,足有两个箱子。
半箱吃的,剩下的都是用的。南钰冰翻箱一看, 实在是应有尽有,除了路上的盘缠,器具物品, 居然连一些常用的医书和他喜欢的小玩意都放进来了,这下省去了再为医馆置办这下东西的钱。
“多谢刘叔为我操心这些,实在是太周全了。”南钰冰感谢道。
刘管家笑笑,“二公子看看,要是还有什么缺的,随时让人告诉我就好,另外您要的马车明早卯时前就会在山脚下等着。”
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哪里是他能准备的,都是老阁主问了大公子后安排下来的,这人心里牵挂着二公子,但还放不下面子,每次次送东西时都不让他说出来。
“二公子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刘管家道。
“刘叔慢走。”南钰冰道。
刚要关上箱子,却见箱底还压着两套新衣,他拈起衣服的边角,却发现颜色和花纹有些眼熟,他仔细翻找了一下原主的记忆,想起那似乎是某一年原主回家时老父亲买的新布料,可惜那次父子二人闹了些矛盾,原主离开时匆匆忙忙的,没有把布料带走。
“……唉。”南钰冰轻轻叹了一口气,尽管这份爱的交付对象并不是他,但也着实有些感动。若不是南清植对他的孩子爱护倍至,又怎么能如此快地接受他和飞年的事情。
飞年将两人带来的包袱收拾在一个小箱子里,和另外两个一起放在了正堂的桌子上,转头去看南钰冰,却见他表情不对,忙过来问道:
“主人,怎么了?”
然后听见南钰冰有些懊悔道:“回来时该给父亲他们带些东西的,我一时着急,全给忘了。”
飞年有一瞬犹疑,既然主人从小并非与老阁主和大公子一起生活,是因着有记忆的原因才生出感情的吗……
“没关系,我们下次回来时再带东西给阁主。”飞年安慰道。
“嗯?”南钰冰精确捕捉到关键词,猝不及防起身反将飞年按在椅子上,笑吟吟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怎么,不想给南家做‘女婿’吗?”
“……我知道错了。”对主人这时不时就“不正经”的状态,飞年早已习惯,立刻认错,“我和主人下次回来时带东西给……父亲。”
伸手勾起椅子上人的下巴,南钰冰贴近飞年的眼睛,“应该叫我什么?”
屋门是开着的,院中还有仆从在洒扫,幸有竹林做遮挡,方不至于他们清晰地看见屋内的场景,只是如果有人从中间的路走过,便能看见二人在椅子上的情景。
飞年有些害羞,眼神向主人身后紧盯着,低声道:“夫君。”
南钰冰把身子向侧面移了移,挡在飞年的面前,假装生气道:“为什么不看着我说?”
椅子上的人索性直接将头埋在身前人的怀中,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夫君,饶了我。”
心满意足的南钰冰从椅子上起身,将门掩好后,拉着飞年的袖子将人带进了内室,把自己的外袍一脱便躺倒床上,“快来,那天说好的图谋不轨,还没开始呢?”
飞年无奈勾起嘴角,也脱了衣袍上榻,挪动主人的身体,将人摆正后躺在旁边,闭眼睡觉。
“?”南钰冰坐起身,语气十分委屈道:“夫君是嫌弃于我了吗?才结契几日便如此,未来还不知道要怎样,怪不得那么多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主人腿还疼着,明日还要早起,不宜……累着。”飞年睁开眼睛,看着南钰冰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您要是想的话,飞年可以换个方式……”
话未说完,便被身旁人打断,南钰冰一根手指点到飞年的唇上,“不行,那还是睡觉吧。”
“……好。”飞年顿了顿,才挥手熄灭了屋中的灯烛。
南钰冰知道,每次拒绝飞年这个的时候,那人都会有一些似乎是落寞的情感,可是这种事情他不愿意只让飞年单方面来做,但那人倔得很,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他也伺候一下,于是只好作罢。
不过,估摸着明日腿就完全不酸痛了,到时一定好好补偿一下。
翌日。
二人很早就起床,在安排好倚竹斋的一切后,踏上了下山的路。令南钰冰惊讶的是,他们在路上居然遇见了不少上山的人,求医拜访者皆有,他和飞年倒像是逆行者一般有些格格不入。
等到山脚时天已大亮,鸟雀高啭,晨风习习,南钰冰收拢了衣衫,和飞年一同上了马车。
“驾!”飞年轻挥短鞭,马儿便奔跑起来。
当马车驶入丛林,南钰冰拿出带着的糕点,一边往自己和飞年的嘴里送,一边靠在车厢前,觉得这样的旅途才适合他。当他回望,看着视野间的玄生阁越来越小,霎时感觉阁中发生的事情就像萦绕在高阁上的云雾,如梦似幻,短短几日仿佛过去了半月一样。
好在目标达成,自己和飞年也将开启一个生活的新篇章。
现在的情景——飞年驾车带着他穿行林中,勾起了南钰冰数月前和飞年从闲池阁离开时的回忆。
就是在那一段路上,他们互相吐露心意,结成了伴侣。
南钰冰看着身旁认真驾车的爱人,一时恍惚。
玄生阁地处偏僻,近处没有县镇,故而第一日的路上二人不曾遇见村店茶摊,飞年担心不够安全,二人只休憩了三四回,奔波一天后,决定在林中将就过夜。
秋月高悬,北斗斜挂天边。
二人并肩坐在草地上,面前是燃着的火堆。也许是情景太过相似,他们都有些情动。
“这几个月过得真快。”南钰冰感叹道。
飞年方才一直细细端详着无名指戴着的银戒指,此刻听见主人的话,抬头一瞬,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
“主人……我很幸运。”最终汇成这几个字说出。
南钰冰差点被萌化,忍不住摸摸飞年的头,“我和你一样幸运。”休养过几日,他的腿已经全好了,此刻再也忍不住,欺身而上,将飞年扑倒在草色之上。
两具身体紧紧挨着,连风穿过的空隙也无。
细密缠绵的吻渐次落下,南钰冰将手抵在飞年的脑后,感到正有一股积蓄已久的情绪将要喷薄而出。
而躺着的人一只手被钳在地上,只好用另一只手臂紧紧圈出主人脊背。
此刻与那夜倒是更加相像了,只是……那时是春末,而现在是秋季。
一阵冷风吹来,带动南钰冰的衣衫飘起,激得正感燥热的二人一瞬间清醒过来。
“主人……外面凉,去车里吧。”飞年犹豫片刻,还是用一只手轻轻推开身上的人,声音中还带着温热的喘息。
南钰冰怎么肯起身,索性抓住抵在胸前的手也按在地上。
“别动。”
然而,下一秒钳制便被轻而易举挣脱,飞年翻身而起,直接将南钰冰抱了起来,“主人小心着凉。”
南钰冰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抱在了怀中,耳边是飞年怦怦的心跳。好好的事被打断,他假装生气,直接咬上了飞年敏感的脖子。
“唔……”飞年颈间肌肉微微颤动,刚刚被冷风吹散的感觉又爬上身体,他刚将主人放在车上,便立即被用力拽进车厢。
车帘落下,狭小的空间渐渐升温。
“你胆子越发大了……别动……我要惩罚你。”
“主人……唔……”
……
口中的声音与衣物摩挲的声音连同被穿林风声一齐入耳,直到弦月西垂才渐渐散去。
南钰冰再睁眼时,是被啼鸟唤醒的,两人衣衫尚乱,他只好扯过外衣替身旁的飞年盖住裸露在外的肩膀——那上面还印着深浅不一的痕迹。
“……主人?”怀中人此时醒来,带着些疲惫地叫道。
第60章 劫道 (二)
南钰冰抬手掀开帷帘, 光亮顺着车窗透进来,他迷迷糊糊地,以为此时与往日醒来时间的相同,正要起身, 却听道:
“时候尚早, 主人再睡一会吧。”
“啊……”南钰冰又向外细看天空的颜色, 还是一层浅淡的蓝色, 这才后知后觉到时间还早得很,果然飞年对时间的判断向来准得不能再准。
他理了理两人的衣衫,继续睡去了。
旅人林间夜宿休憩本为常事,只是他们却不知这条是运镖的路,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随着一阵惊风呼啸, 远远地突然响起马蹄之声。
飞年警觉,一瞬坐起身来,只是……动作不似往日利落,牵扯到某个位置,有些刺痛。
“怎么了?”南钰冰也醒了。
飞年低声道:“有人来了。”
南钰冰立刻噤声,果然听见马蹄声渐近,看了着二人现在的样子,忙坐起身来替自己和飞年的衣服拢好, 毕竟,现在这个样子,无论是见好人还是坏人, 都不太方便。
马蹄声在他们的车前停下。
“喂!车里有人吗?”车外传来男子雄厚粗犷的声音。
飞年撩开帘子探出身。
车前正有四个中年男子坐于马上,衣着很是相似,每个人都提着刀。
见此情景, 飞年登时警惕,借着半个身子被遮挡在车内的方便,翻手将挂在车顶的剑紧握在手中。
南钰冰在车内不动声色。
“我偶然路过此地,即刻就走,几位有事吗?”飞年问。
为首的男子抱起胳膊,气势汹汹,“不知道这里不许过夜吗?”
南钰冰闻言甚是疑惑,这林子又不是某个人的,哪有不能过夜的道理……他压下不满,也探出身子,“对不住几位兄弟,我们这就离开。”
“呦,还有一个呢?”
男人上下打量了二人的衣着后,突然目露凶光,“……不过,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你们两个,怕是走不掉了!”
南钰冰以为遇见山匪,掏出几两碎银子,伸手道:“几位大哥行行好,我们是过路的大夫,立刻就走,身上就这些,几位别嫌弃,给兄弟们喝酒。”
岂料男子直接抽刀出鞘,大笑一声,指着马车的方向道:“打发要饭的呢?哥几个喝酒花的钱,你这个可付不起。”
“几位弟兄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给。”南钰冰道。
男子又笑一声,“除了你们两个人,其他的都得给我留下!”
“……”这下南钰冰也不知道说什么。
而下一秒,剩下几个人也跟着领头的抽刀,眼见着他们离马车越来越近。
“主人在这别动。”飞年的语气显然冷了半分。
多么令人安心的声音……南钰冰“嗯”了一声,乖乖照做。
几人的马蹄又向前迈了半步的瞬间,飞年在袖底翻转手背,一枚暗器急速飞出,扎进拉车的马的屁股,马儿受惊嘶鸣,前蹄抬起,惊得最前面的两人的马后退几步。飞年拽住缰绳,马前蹄落地一刻借力飞身跃起,同时利剑出鞘,剑与鞘同时挥动,将最前面的两人击于马下。
为首的男子本想举刀抵挡,可是未等他抬手,便被那人的剑鞘击中手腕,不仅自己的长刀咣啷掉在地上,连人也倒在了马下。其他人互相看看,都萌生退意,然而不待剩下的两人反应,一个被踢到了地上,另一个被钳住脖颈按倒于地上。
只是简单的几下,飞年不但将四个人击落马下,还顺带点了他们的穴道,令其动弹不能。
为首的男子震惊得瞪大了眼睛,他们几个虽然算不上高手,但也不是拳脚一般之人打败,眼前这个人的速度和力量,他只在死士身上见过……完全不像人!
他只想劫财,不想丢命啊!
飞年单膝压住男子的前胸,将冰冷的剑刃贴上他的脖颈,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冰凉的剑刃紧挨着男子的脖颈,他仰着头,不敢乱动分毫,小心翼翼求饶道:“大侠饶命!我们是陈家庄的护卫,我知道错了,大侠饶了我!”
“为什么要劫车?什么人派你们来的?”飞年继续问道。
男子欲哭无泪,“我……我一时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真的知道错了,大侠饶我一命!”
“再不说,你的喉咙就要断了。”飞年微微转动剑身,腿上也加大了力气。
“没有人指使,大侠饶命啊!”男子大声求饶。
一直坐在车上的南钰冰已经被自家夫君帅了一脸,脑中不断回放着刚才飞年矫健利落的身姿,听见男子的喊叫才反应过来,刚想说话,却听远处人的声音和马蹄声一起传来——
“义士且慢!刀下留人!”
来的是身着劲装的一男一女,都很年轻,但两人神态气质间透出的是超出年纪的成熟稳重,南钰冰看那女子的侧脸有些眼熟。
二人靠近飞年,翻身下马。
青年拱手道:“他们是我陈家庄的护卫,奉命在此地巡视,不料起了歹心,还请义士饶他一命,在下会将他们带回庄内好好管教的。”
飞年与青年对视一眼,思考片刻后收剑起身,退回马车旁边。
中年男子剑下逃生,忙跪在地上,对着青年道:“庄主饶命,我一时糊涂啊!”
青年皱眉呵斥:“还不快带着他们几个滚回去!”。
“是,是!”男子解了地上几人的穴,带着他们迅速离开了。
青年几不可察地打量了下面前的二人,提剑的人此刻已收敛了杀气,立在马车侧边,显然是保护姿态,而车上的那位气质不凡,他果断抱拳道:“惊扰二位,甚感抱歉。”
旁边的女子也一同欠身。
南钰冰侧身下车,回礼道:“无妨,阁下多礼了。”
女子抬眼去看车上的人,惊讶道:“南公子……?”
不是旁人,正是当日在闲池阁的云家二小姐,云千娴。
“原来是云小姐。”南钰冰也惊讶道,女子的装束与江湖人士别无二致,气质也与数月前有所不同。
青年左右看了看,“娴妹,你们认识?”
云千娴点点头,“是,这是玄生阁的南二公子,当日我与南公子曾在闲池阁有一面之缘。”
“既然是娴妹的旧识,因在下的缘故而受到惊扰就更惭愧了。在下姓陈,单字一个羽,在这旁边的安县有一座庄子,二位如果不嫌弃,不妨随我们到寒舍小坐。”陈羽道。
安县……南钰冰想起父亲交管给他的分堂中就有安县的玄秋堂。而面前此人有庄子,有护卫,就连他们车马的停留之地都在庄子的巡查范围内,青年来头定然不小。不过县中有玄生阁中在,若真的出事也可照应,想必不会出太大问题。
南钰冰拱手道:“却之不恭,有劳二位了。”
二人的马车跟随陈羽和云千娴一路进了安县,县城似乎比永县还要小一些,几个人在进了西市后改道一条小路,过一座浮桥,约又行了二三里左右,一座庞大的园子出现在眼前,园子隔水而建,快赶得上小半座安县的大小了。
“陈家庄”三个字的匾额入眼,南钰冰刚开始以为陈羽是哪个富商家的儿子,但进了园子看到的却是运货的车马、兵器架和练武场等。
过了前堂和假山后,南钰冰和飞年来到了待客厅,甫一落座,便有仆役奉上清茶和糕点。
南钰冰点点头,以示感谢。
原来所谓陈家庄是一座镖局,老庄主去得早,年纪轻轻的陈羽即接替了庄主和总镖头。
“二位怎会在此地?”陈羽问道。
南钰冰放下茶杯,“我与飞年离家外出云游,离要去的地方尚远,碰巧在林间露宿一夜,不想打扰到贵庄,甚是抱歉。”
“南公子太客气了。”陈羽轻笑,“我曾听娴妹说起过数月前的事情,今日相见也算是有缘分。”陈羽道。
南钰冰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当日留云小姐一人独自面对后面的事情,南某心中一直不安,如今见云小姐一切安好,也消去我的一些愧疚之感。”
当初他和飞年抛下一切离开闲池阁时,并未管云千娴的处境,现在想想,确实不够妥当。
云千娴轻笑,“南公子不必挂心,当日得知你们离开消息后不久,我也不愿意再被困在那里了。”
在被母亲伤透了心之后,云千娴决意离开那个只把她当做交换家族利益的物品的地方,经过一番谋划,终于在云家返程的路上独自逃了出来,然而僻乡山野间她一个人迷路多次,期间在客栈做工还被老板所骗,某夜途中遇见一伙贼人,危难之时被运镖路过的陈羽相救,二人一见钟情,便私定终身,一同经营着陈家庄。
“只是,不知菁儿如今怎样,我这一走想必定会拖累她,南公子若是有机会,能否替我打听一下?”云千娴道。
听完云二小姐的故事,南钰冰甚是感慨,世道如此,令人无奈,像云千娴这样有勇气有机会独自逃出来的女子实在是少数,而跑出来后过上平安日子的更是少数中的少数了。
“我记下了,如得知菁儿姑娘的情况,一定告知。”南钰冰答应道。他这才想起确已有许久未与战清溪来往书信,将来接手几个分堂,还需要闲池阁的各种消息,此事实在有提上日程的必要。他微笑道,“云小姐与陈公子郎才女貌,相配得很。”
“多谢南公子。”云千娴道。
陈羽对着飞年的方向,“南公子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不知这位是否就是……南公子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