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年华》 1、影卫 缕缕清苦的中药味刺激着南钰冰的嗅觉,他皱了皱眉,渐渐有了意识。 随后脑中立刻浮现出一辆失控疾驰而来的汽车正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他,还未曾听到自己筋骨被碾断的声音,他先一秒猛地睁开了眼睛,额上已然渗出丝丝冷汗。 眼前的景象倏然变化,没有现代公路和失控的汽车,映入眼帘的是古朴淡雅的房间,而他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他一时疑惑,明明在过马路的时候遭遇了车祸,可现下自己完好无损,而这里既不是医院,也不是停尸房,地狱的陈设应该也没有这么好……南钰冰抬手掐了一把脸,痛感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他突然想到,以现在状况判断的话,他很大概率是,穿越了。 忽然一阵头痛袭来,渐渐清明些后,一些不熟悉的记忆涌入了南钰冰的脑海中: 他正是魂穿到了一个与他同名之人的身体里,此人是由江湖上玄生阁阁主的小儿子。所谓玄生阁,乃是由江湖中一些有名的医者组成,既能医人,又可自保。医者于江湖人眼中是很重要的资源,时常被“请”到一方势力之下为其效忠又无法脱身,故而为了自保,许多医者会选择依附于玄生阁,既不用受约束,又能在行走江湖中得到庇护,经过长年的发展,玄生阁渐渐在江湖中占据了一定地位。 南钰冰此人自小天赋异禀,药理医术方面往往是一点就通。十几岁时便可担起神医的名气,而他生性不愿受拘,爱在江湖中游历闯荡,于是弱冠之后便一直孤身在外,想做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神医。 可就在几日前却遭遇玄生阁的宿敌——天灵庄的暗杀,天灵庄的人手段狠绝,除掉南钰冰这样的书生轻而易举,原主遇难离世,而现代的南钰冰此时遭遇车祸,于是就穿过来了,因着仍有呼吸,便被随后赶来的玄生阁的人救了。 南钰冰抿嘴,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 “吱嘎”,门被推开。南钰冰偏过头去看,从外进来二人,一人是南钰冰的大哥,另一人是他的好友战清溪,好像还有一人跟在他们后面,不过未曾进屋。 眼前的大哥,南钰泽,自小便对南钰冰爱护有加,两兄弟关系一直很好,此次南钰冰遇险,南钰泽放下阁内事务专程赶来。 南钰泽端着药,见榻上之人清醒过来,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钰冰你醒了!”他将药碗放在桌子上,走到榻边搭上南钰冰的手腕,思量片刻后如释重负道:“已经无事了。你受了重伤,已昏迷多日,这可算是醒了。” 一旁的战清溪亦很是高兴:“是啊,你终于醒了,大哥这几日亲自照顾你,几日不曾安寝。” 在前世,南钰冰是孤儿,除了福利院的阿姨和从小便与他交好的陈哥,再无旁人会照顾他。如今一朝穿越,竟有了位哥哥,他感激道,“劳烦大哥费心了。” 南钰泽笑道,“哪里就如此见外了?来,先把这药喝了。” 战清溪将药碗递给南钰冰,“快喝药吧,赶紧把身体养好。你这回可是真的危险,怎么就碰到天灵庄的人了呢,我已吩咐下去帮你查此事。你以后出门在外,切要多加小心。” 碗中的褐色的汤药上似乎还浮着晶亮的油层,蒸腾的热气连带着一股难闻的气味险些令南钰冰作呕,南钰冰暗暗叹气,皱眉屏息,一口气将药灌了下去。随后他连喝了三大口水,可惜都没能完全将药味驱散。 刚刚战清溪提及起了天灵庄,南钰冰疑惑,玄生阁是医家组织如何会树敌,他低头细细回忆,从脑中搜集到了一些关于天灵庄的信息。 在南钰冰太爷爷那一辈时,天灵庄少庄主突发奇症,遍寻名医不得解,于是请了玄生阁的医者医治,可这医者傲于自己的医术,不慎错诊,竟将那少庄主失手医死了。医者甚是内疚,当即以死谢罪,可那庄主爱子心切,不肯善罢甘休,扬言从此与玄生阁不共戴天,但后来并没有做出屠戮玄生阁医者之事。本想着近百年过去,恩恩怨怨早已随时间淡化,可此次原主遇险,却是天灵庄的手笔。 若是他们某一天发现了南钰冰还活着,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吧。想到此,南钰冰汗毛倒竖,瞬间感觉自己十分危险。 —— 山中寂静,只偶有几声路过的鸟雀啼叫,阳光强烈,却只能隔着茂密的叶子,向地上投射出点点光斑。不时清风拂过,拨动窗棂吱嘎作响……这样怡人的环境,南钰冰过着很是舒坦。 养伤的日子已过了半月,在南钰泽和清溪的照料之下,南钰冰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留下的遗症即便是医术高超的南钰泽也无法彻底治愈。当然,他自己也悄悄诊了自己,他既得了原主的记忆,自然也得了原主的医术,理论足够,只是还不够熟练。南钰冰穿越过来,有了亲人和朋友,还有了新的技能,自觉命运眷顾。 南钰冰搭上自己的脉搏,细细诊了起来,确有些病后遗症。原主被天灵庄的人震断了心脉,而他穿过来后心脉复接,自然比不得原本。不过比起一死,重生后留些毛病也无妨。 南钰泽将禁忌之处告知南钰冰,要他自己慢慢调养着,“若是症状发作之时定要护住心脉,我不在时你要照顾好自己。”南钰泽嘱咐道。 “钰冰一定谨记大哥的话,你要回去了吗?”南钰冰问。 “是,我即刻便要走。父亲知你不愿回去,却又担心你的安危,便到闲池阁为你讨了一个影卫,让他随时保你平安。”南钰泽回答。 闲池阁乃是战清溪父亲战天乾的帮派,平日做些江湖买卖,阁内训练了众多的影卫和死士。闲池阁与玄生阁素来交好,讨个影卫自是容易。 战清溪开口说道:“钰冰,人是我替你选的,你放心用着便是。” 无论是从前从书中得知,还是脑中的原主记忆,南钰冰对影卫二字并不陌生,但还从未近距离的见过,他一时好奇,拱手笑道:“多谢清溪兄,你选的人我自然是放心。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战清溪一挥手,一道黑色的身影便已到了南钰冰面前,那人面容严肃,眼神坚定,以极为驯服的姿势朝向他跪下行礼。 “便是他了。”战清溪说着,又看向那影卫,“这位,南钰冰,以后便是你的主人了。” 那影卫起身重新跪拜,行了认主的大礼,道了句:“属下叩见主人。” “你先起来吧”南钰冰说道。那人行的礼繁杂,跪姿驯服卑微,一时让南钰冰很不适应。 南钰泽看到影卫已经认主,钰冰的安全也算有了保证,便打算离开。他走之前拉住南钰冰的胳膊再次叮嘱道:“既然钰冰你的身体已痊愈了,阁内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父亲年纪又大了,不能劳累,兄长就先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财物以及半月的吃食昨日已经给你备齐了,有事情随时传信于我。” “我也要走了,回去向父亲复命后再来找你。”战清溪也说道。 南钰冰感念南钰泽和战清溪这些时日的照顾,这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第一份亲情和友情。南钰冰亲自送二人下了山,三人各自叮嘱一番又道了数声保重,送走了南钰泽和战清溪后,他独自回到了山间小木屋内。 清风吹进窗户,带着桌上纸张一角翻动起舞,门前的大树茂盛繁密,遮挡住了烈烈阳光,南钰冰回来时突觉屋中冷清许多,这时想起那个影卫,他四周环望,却不见人踪影,于是试探性地开口问道:“那个影卫,你还在吗?” 只一瞬间,影卫迅速落地,低着头跪在了他的脚边道:“主人请吩咐。” 南钰冰一惊,险些被吓着,他稍作镇定,决定先不叫人起身,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人,属下影七。”那人回答干脆利落。 影七?南钰冰记起,影卫一般都是用代号称呼的。 “这名字不好,换一个吧。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那人微微诧异,但并无表现出来,俯下身道:“属下不敢,请主人赐名。” 南钰冰思量片刻,想起往常的套路,学着小说中人物的模样道:“好,既然你跟着我了,那你就随我姓,为南,名飞年,腾飞的飞,年月的年,南飞年,可好?” “属下谢主人赐名。”那人怔了片刻后以额触地,他心中激动,他拥有了名字。 南钰冰细细循着记忆回想,想起从前原主到闲池阁寻访战清溪时,见过些许影卫。知道他们每日接受训练,受的是常人所不能受之苦,经年累月下来,能活着熬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可就算如此,他们依然是被鄙薄如蝼蚁一样卑微的人,这种没有感情、只会杀人的冰冷的刀兵,不过是被当做锋利好用的刀剑罢了。未出阁前,他们的命归影卫阁管,认主后,生杀大权便交到了主人的手中。他们只是这朗朗世界中一道见不得光的黑影,任谁也不会有半分怜惜。 可南钰冰不同,他接受着社会主义的教育,扎根在心里的是人道主义精神,寻常在小说中看到一笑而过便罢了,如今这摸得着的现实,和跪在他面前活生生的人,却使他心中泛起层层涟漪,他带着一种惋惜且悲伤的语气对南飞年说道,“你起来吧。” 可是南飞年并无起身之意,再一次以额触地,说道:“主人恕罪,依闲池阁规定,影卫认主,需行认主之礼,受主人诫鞭,听主人立规矩而后方可,若是主人有其他要求,也皆可提出。”说罢,从腰间拿出鞭子,双手举过头顶,“请主人赐诫鞭。” 这规定自是为了在影卫面前树做主人的威严,可南钰冰自想与他无仇无怨,又因何要动手伤人?况且,他当然也怕面前这个高手跳起来一招解决了他。 “我不熟悉你们的规矩,这个,就免了吧。”南钰冰答。 跪着的人身形一颤,明显慌张了起来,却还强做镇定,将手中的鞭子又举了举,“求主人……属下绝不会反抗。” 南钰冰仍旧未动。 面前的人愈发紧张,俯身叩至南钰冰的脚尖,小心翼翼问,“您不想要我吗?” 这样一句话,却听得南钰冰心中一软,他忙否定道“不是不是”,考虑到还有天灵庄的威胁,南钰冰还是愿意有个保镖在他身边的,而面前这人又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举动。 “好吧。”南钰冰无奈接过,将诫鞭抖开。面前之人并无畏惧,迅速利落地脱去上衣,背对他挺直了身子。 竟还要脱衣服?南钰冰认为自己实在得慢慢接受古代这些的严苛的等级规定了。 手起鞭落,南钰冰挥动鞭子,在南飞年背上留下了一道猩红的印记,竟将人打得身形一晃。 南钰冰惊疑,明明自己并没有用力,可挥鞭之时有一股温热的力量从手心传出。他猜测,难道这便是古人所说的内力? 那人迅速跪稳,依旧摆出那驯服的姿势。他背上红印殷红,看得南钰冰内疚起来,他原是不会操控那内力,使得那本是平常地一鞭,却具有了强大的力量。 南钰冰停了片刻,却听那人道:“主人,诫鞭需过十,请您继续。”那人声音安静隐忍,未听出丝毫不快。 南钰冰只得再次扬起鞭子又挥了几次,他尽力控制力道,却还是在飞年身上留下了几道斑驳的血痕。 南钰冰只觉那印记扎眼之极,他不愿多看,默默将鞭子重新折好,尽量保持平静道:“好了,你快把衣服穿上吧。”声音中带了些不自觉的失落与怜惜。 南飞年应了声“是”后迅速将上衣穿好。其实南钰冰的那几鞭子南飞年并未觉出太强烈的痛感,相比于他从前在阁里受的刑,这几下实在不足一提,他心中默默感念着主人手下留情,想着主人如此温和,应是极好相处的吧。 眼前却见主人递回来的鞭子,南飞年没有接,低头解释道:“主人,此物应由您保存,以便随时惩戒属下。” “若是真的要惩戒你,我也不会用这东西,你自己收着便是。”南钰冰哪里肯再次下手。 “……是。”南飞年双手接过诫鞭,重新别与腰间。他疑惑主人为何不肯收下。闲池阁每位认主的影卫都会有一条诫鞭在他的主人的手中,算是一种象征。南飞年不禁恐惧,他的主人不肯收下……可主人刚刚并没有说不接受自己,主人说他不懂影卫阁的规矩,可能不知道有这一条吧,南飞年自我安慰着。 南钰冰顿了半晌,开口安抚道:“飞年,你既已认我为主了,便从此再与闲池阁没有关系了,清溪那边已将你的档案转到了玄生阁我的名下,自此你是我南钰冰的人,也是玄生阁的人,从前的规矩便忘了吧,只谨记我的规矩即可。” “是,属下明白。”南飞年应道,印证了自己刚才的猜想。 “好,那你听着。我这没有闲池阁那么繁杂的规矩,其一,一切要遵从我的命令,不可违逆。其二,凡事不可欺瞒于我。其三,我说过的话你要谨记,务必进心。……先这三条,其余的遇到具体事情再和你说吧。好了,别跪着了,快起来。”南钰冰翻起他所有的记忆,照着看过剧本说道。 “是,属下谨记。”南飞年起身做了个告退的姿势,然后欲施轻功隐蔽。 “你干什么去?”南钰冰止住飞年动作。 “若主人没有吩咐,属下自应隐蔽了身形……若主人需要属下,属下自会立刻出现。”南飞年回道。 “以后不必如此,你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也看不见,这屋内就我一个人,太冷清了。”南钰冰道。 “主人可是命属下随侍?”南飞年问道,眼底带了些期待和欣喜。 “对,是这个意思。”南钰冰说。 “是。”南飞年甚是欣喜,影卫一般只有在暗中保护主人的职责,至于随侍,会另有他人负责,无须他们来。影卫训练之中虽有随侍这一项,但美貌童婢有很多,哪个会寻他们这些讨不得主子欢心,只会答是的刀来侍奉,如今主人命他一个影卫随侍,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南飞年或许不知道,以后的一切,所有他曾求之不得的和不敢想象的事情,都会如夏日阳光那样触手可及。 2、初识 在这里没有工作和网络,对于南钰冰来说,时间漫长了许多。养病时时常睡着,醒的时候又有大哥和清溪聊天,倒不觉难挨,而如今清净又无所事事,可谓度秒如年。 渐渐到了正午,屋外热起来,可是木屋内的气氛却是冷清的很。 南飞年自得了随侍的命令之后即在屋中寻了一个角落安静侍立,随时等待主人的吩咐。 可南钰冰却感觉闷闷的,他虽不喜喧闹,却也不适应这样的冷清,本想着虽然南钰泽和战清溪离开了,但还有一个人在,总能交谈几句缓解寂寞。可现在的情况是,这人虽站在那,但却是一副他不说话那人就不回答的样子。 不过没过多久南钰冰还是忍不住了,主动开口打破了宁静,“飞年,咱俩说句话吧,你看这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有些尴尬了。” 南飞年听到命令后立刻到南钰冰面前跪下,“请主人示下。” “额,你不用这么拘束,快起来。”南钰冰不愿看他跪着,随口问道,“你多大了?” 飞年听命起身,垂首侍立,一副恭顺模样,“回主人,属下二十一。” 南钰冰闻言,得知这人竟比他还要小上三岁,但看他气质沉稳,反而比自己看起来成熟多了。只怕是那一点年轻的朝气也被残酷的训练消磨殆尽了,想到这,南钰冰又觉胸口一滞。 “我准备明日到山上采些有助于恢复的药草,你跟我同去吧。”南钰冰说。 “是。”南飞年回道。 南钰冰的遗症还需慢慢调节,再者,他也想要把飞年体内的毒给解了。 闲池阁的影卫都会服下用于主人控制他们的药物,而这种药物大多都狠厉异常。若是没有按时服用解药,第一日会身体剧痛,内力渐散。第二日时经脉断裂,武功尽废。第三日则是皮肤溃烂,血流不止而死。南钰冰依稀记得这药叫惊魂,听名字就已让人感到害怕了。 战清溪曾在临走时将南飞年半年的解药交给他,并叮嘱他按月给飞年服下,等药用尽时再去闲池阁取。可是南钰冰并不想用这种方法控制那人,他想解毒,何况凭他现在所掌握的医术和解药,此事再简单不过。靠药物控制他人自由的事情为南钰冰所不齿,他想着等到南飞年体内的毒清理干净,若是他想留下,南钰冰自然愿意留他,若是他不想留,南钰冰就放他离开。 “嗯,你可认识药草?”南钰冰忽然想到。 “属下曾修习过,但属下愚钝,没能全部记住,还请主人不要嫌弃。”南飞年答。 他在训练时曾被单独要求学习过些许医道方面的知识,目的便是为了日后不拖累他的主人。从得到命令,到完成修习不过短短几日的时间,高强度的训练下,很多知识都是他强迫自己记住的。如今听主人要自己同去帮忙采药,也不算枉费那几天艰难异常的训练。 “那太好了。除了这个,你还学过什么啊?”南钰冰问道。 “除了武功,影卫阁还教了些辨药、识蛊等的知识,另外,也要学习侍奉主上的功课。”南飞年不知从何说起,只挑拣了些重点,说到后面时声音渐低。 南钰冰很是惊讶,不禁佩服起眼前之人,随即又郁闷想到,影卫这样有能力的人,却只能在一次次的行动或刑罚,抑或是主人的喜怒无常中陨落了光芒。南钰冰又在心中痛斥这残酷的制度,不过,腹中传来的一声响却打断了他的思路……没错,他饿了。 “不好意思,飞年,我饿了……” “主人稍等,属下现在便去做饭。”南飞年回道。 “好啊。”这真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南钰冰惭愧地才发现,自己活了二十多年,除了会煮粥,炒些小菜外,其他的都不会。到了这里没有电器的辅助,要他去生火做饭,更是难如登天。好在南飞年会做饭,不然他真的不知道在这无人的山中,自己该怎么解决吃饭的问题。 南飞年跟着主人到了厨房,看到靠墙一侧堆积的食材,看向主人问道,“主人,您想吃什么?” 南钰冰以前最喜欢吃竹笋,可惜自己不会做,只能在饭店之中吃到,于是问:“飞年,竹笋炒肉可以吗?” “是。”南飞年点了点头,抱起柴火要开始烧饭,看南钰冰迟迟不走,又怕这烹炒的烟气呛到主人,于是说道:“主人,这里烟气太重,您回去等便可,属下很快便好。” “没事,我想看看能不能帮到你什么。”南钰冰当然也抱着想学一学的心思。 “属下不敢劳烦主人,主人在屋中等即可。”南飞年坚持道。 “……好。”南钰冰计划失败,本还想多留,可是那人都请自己出去两次了,也不好拂了他的意,于是就这样被“赶”回了房中。 南钰冰慢慢走到院子中,忽然想起上午误使内力的事,决定试着提一下内力。他深吸一口气,随后便觉那股温热的力量再次从手心传出,渐渐环绕着周身。这温热仿佛阻挡了外界的热量,使他身处阳光下也倍感清凉,南钰冰惊讶叹服起来,又默默高兴。从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就幻想着自己也有内力,做个武林高手。可是如今虽有,他却不会使用。对了,他突然想到,身边不是有个现成的“老师”吗? 南钰冰想着又回到了屋内,翻了翻床边的书柜,不出意外找到了几本名家所著的和原主编著的医书。好在上面的文字是汉字,但他决定改日再读,现在一心只想吃饭。于是他又走去了厨房。 厨房中,南飞年此时已经准备关火,却察觉到南钰冰的气息,看见主人正准备进屋,便迅速弄好后到南钰冰脚边跪了下来,语气中带了些许自责,“让主人久等了,请您责罚。” “我没有催促你的意思,快起来吧。我帮你拿碗筷。”南钰冰早已闻道饭菜的香气,将人扶了起来。他此刻只想填饱肚子,他害怕飞年再次推辞,就拿起两套碗筷快速出了厨房,笑道:“你那快把菜端到屋里吧。” 待饭菜端上后,南钰冰自顾自吃起来,边吃还不忘夸赞道:“你手艺真不错。”这时才发觉那人还在站着,问:“怎么还站在那儿?快过来吃啊。” 却见那人犹豫片刻,到他身侧跪下,“属下失职,未曾为主人试毒,请主人允准。” “……”南钰冰一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试什么毒啊?你还能给我下毒不成?” 南飞年一惊,猛地将头叩下去,“属下不敢!请主人相信属下!” “……”南钰冰无奈,安抚道:“你快起来,我没那个意思。啊对,以后试毒这事就免了,不许反驳。” “是,属下知道了。”南飞年道。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坐下吃饭。”南钰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属下不敢与主人同坐。”南飞年起身,却没有坐到桌前。 “坐下吃饭,不要让我再说了。”南钰冰又重复了一遍。 “是,请主人恕属下逾越。”南飞年听出主人语气中的不快,不敢坚持,只得起身坐在了椅子上,在南钰冰的目光下,僵硬地拿起了筷子,往嘴里拨了一口饭。 “这下终于肯吃饭了,多吃些菜。”南钰冰看着这人紧张的样子,又后悔自己不该用身份压他,便夹起几块肉送到了他的碗中,“吃吧。” “谢主人。” 主上屈尊为他夹菜,让飞年既惶恐又感激。其实他还没有尝过自己亲手做的菜,训练时都是教习尝过觉得可以了后就通过,至于菜,那么好的食材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卑贱的影卫享用。 南钰冰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吃菜。飞年的手艺好,南钰冰觉得自己以后有口福了。 他吃饱了后便到榻上休息,“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南飞年不敢耽搁,胡乱扒了几口就起身道,“属下吃饱了,属下去收拾碗筷。” 南钰冰细想了些事情,刚好看到正要进门的人,招了招手,“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南飞年跪到南钰冰脚边,等主人训诫,“请主人示下。” 南钰冰无奈,只好由着他跪,“嗯,以后饭前不必试毒,坐着吃便可,不必拘束,想吃什么就夹什么。我说过我不懂你们影卫阁的规矩,以后什么事都按我的来,你可记住了?” “是,属下记住了。”南飞年应下,但总是觉得这事逾越了。 “那起来吧,别总跪着,对膝盖不好。” “是。”南飞年答。这根本算不得关心的话语却也轻轻拨动了他心中的一根弦。 帘动微风起,吹动檐上的风铃叮当作响。两人又是仅有只言片语地过了一个下午。晚饭之后,太阳渐下山头,到处都黑暗起来,虽然有蜡烛,可是看着飞年一趟又一趟地换,实在是过意不去,于是他决定睡觉。习惯了都市里的起居规律,如今实在要慢慢适应。 “飞年,天色不早了,去休息吧。”南钰冰边说边向内屋走去,“你睡外屋,我睡里面。” “主人,属下需为您值夜。”南飞年道。 “不用不用,没什么危险的,你安心睡觉。”南钰冰摆了摆手,随后走进了屋。 “可是主人……”南飞年没得到说话的机会,便轻轻跟过去。“请主人允许属下为您铺床,替您更衣。” “好。”南钰冰没有拒绝,看着这人紧抿着嘴认认真真地忙来忙去,铺好床又来给自己解衣,南钰冰心里轻轻被触动,安抚那人说,“你在外屋,就算来人你也能保护我,不用担心,有危险我会叫你。” “是。”南飞年跪在地上轻轻地为主人解衣又盖好被子。一切妥帖之后,跪下道了一句,“属下告退。”然后才回到外屋休息。 南钰冰感觉自己被照顾得像个孩子,让他想起了从前一个人的生活。他曾常常一个人面对漆黑的长夜,自己一个人在深夜的公园中独自哀伤,时间晚了,连唯一能陪着他的朦胧灯光也一盏一盏地暗下去。后来他学会了一个人走,一个人克服孤独和坎坷。再后来,他遇到了陈哥,他们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陈哥在生活上很照顾他,穿越的前一天陈哥还在打趣要帮他决定婚姻大事……可如今,他再也见不到陈哥了。想到此,南钰冰躺在床上辗转了好久。 外屋的南飞年也同样睡不着,他想起今日经历种种,从主人赐诫鞭时的手下留情,到给自己赐名,再到与他同桌而食,让他不必值夜,还有那些温柔的话语和温暖的目光,就像一束束光,照得他心里暖暖的。他本习惯了冰冷与黑暗,却在这束光照进来时奋力想要抓住。 他忽然觉得今天的一切像一场求之不得的梦,又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接受的种种额外的训练,都是值得的,这样的想法,他从来没有过。 也许南飞年并不知道,这场梦,还会很长很长,直至永远…… 3、侍奉 影卫一般都是浅睡,南飞年这一夜有所思,并没有睡多久。眼见着天快要亮了,便起身洗洗漱漱后悄悄地到南钰冰床边跪候了。 南钰冰是侧着身脸朝外睡的,南飞年跪在床边,刚好能完整地看清主人的脸,他些时日从没有细看过主人的容貌,直到今日才发现,主人……竟如此好看。南飞年端详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又慢慢地低下头。 南钰冰前世是做网络主播的,颜值自是不容置疑的,可是深夜直播然后第二天晚起的习惯也是很久了,不是几日便能改了的。前些日子因为养病,大哥也没有很早的叫醒他,只是不耽误吃药便好。故而南钰冰睡到快中午了才醒。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跪在眼前的南飞年,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属下前来侍奉主人起床。”南飞年回答。 “哦。”南钰冰从榻上坐起,整理了一下衣服,看到飞年拿着自己的鞋想侍奉自己,十分不好意思:“我自己穿就行。” “这是属下的职责,请让属下来。”南飞年坚持着。 “那……行吧,谢谢。”南钰冰任由飞年为自己穿好,心中开始怀疑起他现在难道已经被的阶级主义和资本主义战胜了吗?随后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南钰冰看到外面阳光正盛,“飞年,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主人,巳时了。” 南钰冰突然想起了什么,惊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回主人,卯时。” 子鼠、丑牛、寅虎……,南钰冰吓了一跳,这人在这跪了两个多时辰了? 南钰冰回神立马将南飞年扶起,掺了半分呵斥道:“我又没罚你,你跪这么久干什么,膝盖还要不要了?” 南飞年不敢抵抗,便顺着主人的力道慢慢起来,却还是由于双膝酸痛差一点向下坠去,虽然从前这样的责罚也经历过许多次,但这疼痛到底是不能由训练消除的。南飞年不敢挣脱,被南钰冰按到床榻上坐着了。 南钰冰忙说,“快好好坐着。” 飞年不敢违命,又不敢逾越,一时不知所措,僵硬地坐在榻上。“主人,属下不敢僭越。” “不好意思,我熬夜惯了,一般起得都晚,以后你不必来得这么早。若我早上起不来,你辰时来叫我起床,可好?”南钰冰小心地开口安抚。 “主人无须抱歉,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南飞年答。 南钰冰看着飞年不知所措的样子,哭笑不得,“你要是难受就站起来活动活动。”南钰冰无奈。 “是。”南飞年得到命令,站到了南钰冰面前。“主人,容属下为您梳洗。” “啊……行吧。”这人也真是,跪了那么久,要不是扶他起来时看到他一瞬间的皱眉,南钰冰就要真的以为他感觉不到疼了。南钰冰坐到了镜子前,看到的不是自己俊美的面容,而是身后那人为他梳头发时的认真和小心翼翼。飞年的动作很轻,很快就梳完了,南钰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脑后盘发为髻,虽然长发随不比短发轻盈,但还是很神清气爽的。 “属下替主人打水。”南飞年转身想外走去,膝上的疼痛未完全缓解,在刚走一步时便略微踉跄,南钰冰实在看不下去,“不必,你好好在屋里歇着,活动活动,我自己去洗漱便可。” 南飞年想坚持什么,却看见主人迅速走出了房间,便只是应了一声:“是。”主人说要他活动活动?南飞年便稍作调整,因着影卫恢复能力快,所以此时剩余的一丝疼痛已经不耽误行动,只是用手摸上去还是酸痛。南飞年不敢歇着,将床榻整理好后便在屋内一角等候。 南钰冰很快便洗漱完了,进门便看到自家影卫在角落里站着一动不动,笑道:“飞年,我可饿了,你看是不是该给我做饭了?” “是,属下失职。”南飞年刚想跪下请罪,便看到南钰冰止住他的手势,于是换了说法,“属下现在去做。” 又是同桌而食,南钰冰看着依然紧张无比的飞年甚是无奈,“你怎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别跟我提什么逾矩的事,我这没有那么大的规矩,你放开了吃。” 南飞年憋了好久,才说了一句,“是。”南飞年疑惑,为什么主人每次都能把他想说的话噎回去? 早餐……不对是午餐……过后,南钰冰也放弃了上山采药的念头,一来自己起得太晚,吃完饭已是下午,二来南飞年膝盖还疼着……南钰冰决定还是不去了,便就躺在床上随意翻看原主的书籍。 可是南飞年记得主人说过今日要去采药,提醒道,“主人,您昨日说过要去山上采药。” “算了,上山下山路程很长,你膝盖还疼着,就先不去了。”南钰冰回应。却听见一声闷响,原是南飞年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主人,属下已无碍,不会耽误主人的事情!主人不必取消行程……”语气中尽是自责,若是因他误了主人的事,那真是罪该万死了。 “干什么!快起来!”南钰冰将书扔下,迅速起身要扶起那人,“别动不动就跪,有什么话起来说!” 南飞年微微侧身,躲过了主人的手,“属下不敢。主人。”语气卑微之极,头深地着。他知道主人这是对他好,可是他一个低贱的影卫,又怎么敢接受。他既不配,也不值得…… 南钰冰看着他如此,胸口钝钝地疼,“这事不怪你,是我起来晚了,耽误了时间。你不必自责,趁着天色未晚,咱们现在去,行不行?”南钰冰又伸手过去,“这回可以起来了吗?” “主人……”南飞年满眼感激,不再拒绝,站了起来。 “这样才对。”南钰冰看着眼前终于被自己扶起来的人,露出了满意的笑他。本就是极美的容颜,这一笑起来更是好看了。“那咱们现在上山吧。” “是。” 午后的山中甚是清凉,南钰冰走在路上舒服极了。回头看见跟在身后的飞年,问道:“你在闲池阁待了多久了?” 南飞年答“回主人,九年。” 九年?南钰冰疑惑,“我记得闲池阁的影卫正常不都是六年吗?” “回主人,属下曾被指定过要认您为主,多加了些项目,所以又继续训练,本需五年方可,此次因您遇刺,所以提前出阁了。”南飞年一五一十地回道。 他十二岁时入了闲池阁影卫殿,艰难地熬过几千个日日夜夜,手上沾满了鲜血,才有幸到了十八岁,也就是正常出阁的年龄。却不知为何被玄生阁主点中,告诉他他将来的主人是南钰冰。他曾被远远地领着远远地看过南钰冰一次,那是很久以前南钰冰来闲池阁找战清溪的时候。而后因为南钰冰医者身份的原因,他被要求增添了训练项目,他再次艰辛地熬过日日夜夜,本以为五年的时光要慢慢地煎熬,却因为主人遇刺而提前出阁,他知道,他的主人需要他来保护。 “你被父亲指定认我为主?那你都多加了什么项目?”南钰冰没想到,飞年竟早已被指定给自己,因为自己,他又在影卫殿那个冷血无情的地方多受了三年的罪。 “回主人,不过是……多学了些侍候主人的内容。”南飞年内心泛起一丝波澜,一些不愉快的记忆浮现出来…… “这样啊,唉,因为我,又让你多受了不少罪吧!”南钰冰觉得莫名的愧疚。 南飞年一惊,跪了下去,“主人何出此言?属下能有机会侍奉主人实乃万幸,属下并未受罪,主人言重了!”飞年心中苦涩,那些所谓的痛苦,慢慢地适应了,也就不觉得难熬了。 南钰冰看着这人低下去的头,胸口闷疼,,他总是这样,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他只安静地仰望着,不怕责罚,不怕训斥,死守着规矩,只怕他的主人有一丝一毫的不愉悦…… “以后别不必这么敏感,我也不是很在乎什么等级关系,你别这样,我看着难受。快起来吧。”南钰冰将人扶起。 南飞年一时愣住,心中瞬间被一股暖流充满,他轻轻蹭了蹭主人的手臂,感激地说,“谢主人。” 4、采药 晋县,地处鸿商国西南,全年气候湿润,四季温差较小,但仍依稀可辨。因有南部的玄玉山而著名。 据说,上古时期在此曾有一位名为玄玉的神医,后世皆传他降生于此山,无父无母却自通医术且医术精湛,虽长居于山中,却行踪不定,但每当善良的人遭受疾病折磨之时,玄玉神医都会及时登门医治,药到病除,分文不取。 此事渐渐广为流传,传到当时一位身染恶疾的部落首领耳中,他派人将玄玉神医抓来,命其诊病。玄玉素闻此首领行径恶劣,鱼肉百姓,故而拒绝为其诊断。那首领大怒,将玄玉下狱后毒害了他。 此事一出,百姓们甚为激愤。未过几日,那首领暴毙而亡,众人皆信是玄玉显灵,故尊玄玉为上神医,其降生之山便为玄玉山,此事也流传至今。 或闻当年玄玉曾在此山种下万种药材,引得各方神医前来,后因路途遥远,真正能到此地的寥寥无几,南钰冰的祖上便是这万中之一,定居于晋县,创玄生阁。南钰冰的小木屋即在玄玉山山脚之下。 …… 过晌之时是最炎热的,对于日日行走在平坦的柏油马路上的南钰冰来说,爬山实是艰辛。又恰逢夏季,刚走了不一会儿,便已汗流浃背。 飞年却因长年训练和自小练就的寒凉体质并不觉得累,只是静静地跟在南钰冰身后,见主人喘息渐快,于是尝口问道:“主人可是累了?可要休息一会儿?” “我确实累了,咱们歇一会儿吧。”说着,南钰冰扶着一棵树坐了下来,“唉!我这体能太差了。” “主人,喝口水吧。”见主人唇上干燥,南飞年将水袋递到南钰冰面前。 “谢谢。”南钰冰一把接过,猛喝了一大口,却又立刻停了下来,将水袋递还,“先少喝点儿,一会儿还得好长时间呢。” 南飞年接过,却又看见主人直视着他,笑着说了句,“也给你留点儿。” 飞年刚想说主人不必言谢,也不必为自己留水,却因接下来南钰冰一个“嘘”的手势将话咽了回去,他一时愣住,满是感激。 南钰冰看着他的傻影卫的眼神,禁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飞年的肩膀,“信了,就是给你留的。我休息好了,咱们继续走吧。” 到了地方,两人开始采药,南钰冰没有想到飞年竟识得如此多的草药,心中暗暗赞叹。他到底是没有亲自采了多少,每每说出要去采些什么药材时,飞年总在很短的时间里就采了很多,为的不就是让他省些力气,毕竟到了地方时自己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南钰冰看着背篓渐渐被装满,便决定回去。药草多了也是会很重的,南飞年是断断不会让他背着的,他知道,采的再多,南飞年也会一声不吭地替他背回去,还会表现得一脸从容,南钰冰心有不忍。 “差不多够了,咱们回去吧。” “是。”南飞年略知主人病情,见主人又吩咐采了些其他药材,心中略有疑惑。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再加上山路崎岖,南钰冰走得很是费劲,幸好飞年在旁,几次在他险些摔倒之时扶稳了他。南钰冰习惯性的说“谢谢”,弄得飞年惶恐不安。南钰冰出言安慰,这人才镇定下来。 天色渐暗,方圆四寂,风过疏叶,似乎透露出些许杀气,南飞年隐隐有些不安,他紧紧地跟在南钰冰身后,提高了警惕。 果不其然,四名黑衣人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南飞年迅速将南钰冰拉到身后,以身蔽之,说了一句“主人莫怕。”,然后满身杀气,冰冷地看向那四人。 “你们是什么人?”其中一人问道。 “我们是过路之人,你们又是什么人?”南飞年眼睛微眯,目光犀利。 南钰冰躲在飞年身后,他长年身处现代安全的环境之中,见到那四个人身形如鬼魅,且都手持利器,想起武侠小说里那些能一刀封喉的高手,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首领,我曾在画像上面看到过后面那人,应该是南钰冰。”右侧一黑衣人说道。 泗玲庄……南飞年暗叫不好,他们此次必又是来取主人性命的,抓着南钰冰的手又紧了些,而后将迅速背篓放到了地上。 只见被称作首领的那人手指微动,四人立刻将南钰冰和南飞年围了起来。 “我不是你们说的什么冰,也不认识什么什么冰,你们认错人了吧!”南钰冰故作镇定,向那首领说道,伸手提起背篓。 那人手指又是一动,四人立刻直取南钰冰。南飞年早已将匕首握在手中,“请主人抓住属下!”然后拉起南钰冰直冲其中一人,动作利落,一刀封喉。那人立刻倒地,包围出现了豁口,南飞年顺势将南钰冰一推,“主人快走!”一人挡在了那三个黑衣人之前。 南钰冰被推出十米远,待站稳之时早已惊讶到模糊。 “你小心啊!”南钰冰大喊。他怎能丢下飞年自己,况且那三人武功高强,以一敌三,南钰冰也不放心。看着飞年正与那三人打斗,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南飞年要出杀招,又要拦住三人,自是吃力,在解决一人时,为首的那人缠住飞年,而另一人向南钰冰的方向冲去。南飞年转身一闪,找到机会脱身,追向那人。 南钰冰看着那黑衣人直逼自己,一时慌张,忙向后退,南飞年也迅速赶来将那黑衣人一刀毙命,而黑衣人撒手而出的匕首却划伤了南钰冰的右臂,殷红的血液涌出,瞬间染红了半个右臂。 那为首的人见已损失两人,带着剩余之人转身逃离,一瞬便没了踪影。 “主人!”南飞年吓坏了,轰然跪在了南钰冰面前,极度的自责和恐惧漫上心头。 “嘶!好疼啊”见南飞年安全地到了自己眼前,南钰冰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手臂一阵剧痛。 “属下死罪!请主人允许属下先为主人处理伤口再治罪属下!”南飞年重重地将头叩了下去。 “嗯。”南钰冰被扶着靠着树坐了下来,他大脑一阵嗡鸣,心脏嘭嘭直跳。 南飞年跪在南钰冰身侧,轻轻地掀开主人已被鲜血浸湿的衣袖,一道猩红骇人的刀口展露出来,血腥味立刻蔓延开来。南飞年极度自责,他颤抖着低下头,从背篓里取出可用地草药,为南钰冰包扎。南飞年深深埋下头,一点一点舔舐着南钰冰的伤口周围的血,动作很轻,很轻,生怕弄疼他的主人。 待到包扎好,他怀着极度自责的心情,稍稍退后,再次叩首。“属下护主不利,罪该万死!请主人责罚!” 南钰冰刚从刚才的事情中反应过来,问,“刚才那些可是泗玲庄的人?” “回主人,是。”南飞年听不出主人悲喜,不敢抬头,依然止不住的紧张。 南钰冰看到飞年害怕极了,淡淡笑道,“我没事的,飞年,你有没有受伤?” “回主人,属下并没有受伤。” “那可是不舒服?”南钰冰看见那人嘴唇失色,关切问道。 “属下并无不舒服。”南飞年咬着下唇,轻轻捧起南钰冰的右臂,“属下,没能保护好主人……”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嘶哑,一股更强烈的自责涌了上来。 “没事的,只是以后不要再只身赴险了。”南钰冰安慰地,看着飞年。 可是安慰的话语并没有起作用,跪着的人更加慌乱,他忽而叩首,“主人,属下自认主以来屡次僭越,惹主人不快,主人不必纵容属下……如今属下护主不利令主人受伤,还请主人重重责罚!请主人责罚……” 南钰冰叹了口气,自己所说的安抚的话,终究是没有任何用处…… “我不责罚你,你……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我?” 南飞年不吭声。 南钰冰再次叹气,“那你便在这跪一会儿,好好想想我说过的话,好好反省反省以后该如何做,如何与我相处?” “是,主人。”南飞年听出主人的不快,听出主人在责备他不听话,正了正姿势,认真反省领罚。 凉风穿过树林,敲打着树叶沙沙作响,南钰冰看着安静跪着的南飞年,心里难受,一时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过了片刻,南钰冰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便扶着树起身,要向山下走去。 “主人!” 身后的人惶然一叫,南钰冰回头看他,“楞着干什么呢,快过来扶我啊!” 南飞年迅速起身,过来搀扶南钰冰,低声道,“谢主人。” 南飞年扶着南钰冰缓缓行走,甚是小心。 两人回到木屋,刚到门口,南钰冰认为这个地方很危险,此处离刚刚遇到黑衣人的地方不足十里,若他们再来,岂不直奔这里。 “飞年,跟我来。”南钰冰带着南飞年进了屋子。两人将南钰泽所留给他的钱财全都汇总,然后收拾了下行李。“这个地方太危险了,咱们今晚进城去。” “是。” 其实飞年想表达的是主人又惊又累,实应好好休息,就算泗玲庄的人再来,他也会护主人安宁的,可一来遇险主人不肯独走,而来又不想拂了主人心意,所以只是应声,并无他话。 南钰冰在休息和保命之中没得选择,只得坚持着继续向五公里以外的县城走去…… 天色渐暗,地平线以上依稀可见一抹斜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一左一右,笼罩着暖暖的余晖,静谧且美好…… 5、同床 天色昏暗,等到两人终于艰辛地走到县城时,南钰冰已经精疲力竭了,他突然十分怀念现代科技,唉……要是有一辆出租车该多好,公交车也行啊……自己一路上都没敢喊累,不然飞年怕是会扛着他。 去最近的药店买了伤药之后,由于实在是走不动了,南钰冰就立即向看到的第一家客栈走去。 店小二看到这两位,前面的那人是位清秀公子,后面的那位却冷峻严肃,凭借多年经验,打眼一看就是江湖人士,满面堆笑,“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南钰冰累极了,示意飞年去安排。 南飞年上前,周身透出杀气,“小二,来两间上房。” “客……客官啊,就剩一间了,您看,要不您二位凑合一晚?”店小二瑟瑟发抖。 南飞年将银子往柜上一拍,“砰!”,“不差你的钱。” “飞年,一间就一间吧。”南钰冰看着眼前这场景,感觉自己影卫马上就要杀了小二似的……南钰冰冲飞年摇了摇头。 “是,主人。”于是飞年立刻乖乖听话给了钱。 “好勒!二位客官!里边请!”小二将两人引至屋内,“就是这儿了!二位好好休息,小的告退了。”店小二倒吸一口凉气,将门关好,匆忙离开。 南钰冰立刻向床上倒去,这可能是自己二十多年来,做过的最剧烈的运动了…… 南飞年却是好像一点儿都不累,简单将东西收拾了一下,看到疲惫的南钰冰,一股自责又涌了上来,“主人,容属下为您缓解酸痛。” “不必了,你也累了,坐下歇歇吧。” “主人,那属下替您换药。” 这个南钰冰没法拒绝……“好。”南钰冰正挣扎着起身,南飞年搭上他后辈将他扶了起来。 南飞年规矩地跪在地上,轻轻地涂抹着伤药,每看到主人的伤口就会无法控制地自责起来,动作愈发地小心翼翼。 南钰冰哪里受过这样的伤,尽管飞年再怎么小心,他还是疼的“嘶嘶”直叫。南钰冰突然想到:“飞年,为什么我有内力,却还是会这么累呢?” “主人还未曾真正学会使用内力,所以内力暂时不会起太大的作用。” 那就得赶紧学了……南钰冰看着飞年,若有所思…… 换过药后,小二将晚饭送来。 虽说南飞年也不是第一次与主人同桌,但还是很紧张,好在南钰冰不断安慰,飞年渐渐放松,可能主人不把这当做僭越吧,飞年自己想着。 南钰冰又开始心烦了。他开始怀念他几十万的粉丝,怀念他的手机,笔记本电脑了,他不禁想,网瘾青年想戒掉网络是真难啊……飞年给他铺床的时候,南钰冰心里一直憋屈,我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啊…… 南钰冰在飞年的帮助下换完衣服躺到床上之后,看见南飞年还一直站在那里原地不动,“别愣着了,快上来睡觉啊。” 南飞年呆滞,当明白主人何意之时,复又跪下,“属下不敢,属下随意休息一晚即可。” 南钰冰正烦着,“快点儿,我不想说第二遍。” “是。”南飞年只得脱掉外衣,小心翼翼地上了主人的床。 床不大,也就能睡下两三个人,南钰冰睡在里边,看见南飞年只占了一个小边,“整得自己好像在欺负他……” 他伸手拽了一下飞年,“往里来。”想当年自己和舍友睡一张单人床的时候,多挤没有经历过,也没见谁如此紧张。 南飞年向里面慢慢挪动了一点,平躺着,闭着眼睛。 南钰冰看他实在难受,拍了拍飞年的肩膀,“放松,好好睡觉,晚安。” 飞年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渐渐有了困意,不过,主人拽过的胳膊和拍过的肩膀,一直热的发烫…… 南钰冰睡的很深,南飞年虽是浅睡,却也安然…… 夜还很长…… 朝阳漫洒和风细,杨柳点翠摇轻晨。 影卫起得早,南飞年醒来时,天色还未大亮。当他发现自己竟被主人以一种类似搂的姿势圈在怀中时,着实吓了一跳,他想逃离,却又怕弄醒主人,不敢擅动。 南飞年隐隐闻到主人身上的阵阵药香,味道虽然清苦,但闻起来令人颇为宁静。主人手臂搭住的地方正发烫,南飞年感觉自己心跳也越来越抑制不住,他的目光正对上主人的脸颊,不觉之间竟看得痴了…… 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二人的脸上,南钰冰感到脸上一阵发烫,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以抱住飞年,而飞年还正满脸通红地看着他,亦是一惊。 “飞年,我……”南钰冰迅速把手撤回,心里暗暗吐槽自己睡觉不老实的毛病。 南飞年才反应过来,匆忙下床,径直跪下,“属下知错。” “你又做错什么了?”南钰冰听到这话差点儿就笑了。 “其一,属下未能按时唤醒主人,其二属下冒犯了主人。”南飞年自知脸上的红色仍未消退,说话时将头埋得很低。 “哦。”南钰冰醒来时看到飞年僵直地躺着,一动不敢动,便知是怕打扰他安睡,这不能怪他。可这第二条……,“那,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南钰冰显然不怀好意。 南飞年照实答了,“主人容貌甚是好看。” “哈哈……”南钰冰忍不住笑了出来,以前总有一群小姑娘奔着他的这张脸想和他处对象,他被夸过无数次长得好看。可现在这场景,真是头次遇到。 “快起来,不怪你。”南钰冰下床将人扶了起来。 南飞年不敢看主人,只听得主人温和的声音,“谢主人。” 待两人都收拾好后,南钰冰决定下楼去吃饭。 鉴于南钰冰受着伤,只能点些清淡的小菜,而受伤的又是右臂,这吃饭就显得十分的艰辛,稍一用力,便是伤口开裂的疼痛,飞年提出想喂他,南钰冰当然是果断拒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大男人让别人喂饭,多不好意思…… 于是南钰冰就在南飞年担心的目光中艰难地吃完了早饭…… 南钰冰凭着记忆,走向东市的玄济堂,那里是玄生阁的外部药堂,和其他地方的药堂一起,负责玄生阁的日常开销。 玄济堂堂主方敏哲认得南钰冰,“二少爷?” “是我,方叔。”南钰冰表示自己没死。 方敏哲迅速反应过来,“二顺,帮我看着。二少爷,快到里面说话。”说着方敏哲带南钰冰进了里屋。 南飞年自然是跟着进去了。 “这位便是少阁主给您选的影卫吧。”方敏哲冲飞年一笑,“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南飞年。”飞年面色不改,拱手回道。 “方叔,还是快帮我换药吧,你看我这手伤的。”南钰冰伸出右臂。 “哎呀,我的二少爷,快给我看看。”方敏哲拆开南钰冰臂上的布条,血肉模糊,“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方敏哲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血,“南飞年!你就是这么保护二少爷的?” 南飞年又跪了下来,“属下知错。”自责和不安让飞年愈发慌张。 “方叔,不怪飞年,真的,我没事的。”南钰冰记得原主对这个方叔叔很是敬重,方叔叔对南钰冰也是很好的。当看到方敏哲微微皱眉,南钰冰知道方叔生气了。 “钰冰,怎可骄纵下属,今日方叔替你对他说几句话。”方敏哲表情严肃。 “……”南钰冰没敢反驳,他心里默默感叹,太可怜了…… “南飞年,少阁主选你侍奉二少爷,是你的荣幸,你尊他为主,就要做好身为下属的职责,你未能护好你的主人,是大罪。”方敏哲表情严肃,“绝不可再有下次。” 南飞年正了正身形,“谨遵堂主教诲。”心底里未曾察觉的念想飘过,他希望主人能说一句话。 “记住你的位置,记住你该如何对待你的主人。”方敏哲说完后回头,“钰冰,听方叔一句,驭下不可过于心软。” “知道了,方叔。”南钰冰对古代这等级制度无可奈何。南钰冰一动胳膊,“方叔,别生气了,我还没换药呢!” “别急,方叔这就去给你拿药。”方敏哲向屋外走去。 “飞年,快起来,这又跪了好久了。”南钰冰抬了抬手,他看见那人眼里无光,很是心疼,“方叔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只要我没说你错,你就是对的。” “主人……”这话让飞年心里暖暖的,可却高兴不起来。 “快起来吧。” “是,主人……” 6、温暖 方敏哲取了堂内上好的伤药回来,进屋时看见南飞年已经起身了。 方敏哲将药盒打开,药香四溢。一旁的飞年想起刚才方堂主的眼神,立刻走了过去,“方堂主,让属下为主人上药即可。” “好,你来吧,小心着点儿。”方敏哲将药递给了飞年。 飞年半跪在南钰冰脚下,轻轻地涂抹着伤药,心中欢喜,主人,好像竟是向着他的…… 方敏哲想着南钰冰没挨过这样的苦,所以选了药性温和的拿来,南钰冰也并没有感到特别的疼。 “方叔,还有一事。钰冰体内余毒未净,还需药物调理。”说着将写的药单从怀中掏出,“这便是所需药材的清单,还需劳烦方叔叔帮我备些。” 方敏哲接过纸单,“对了,二少爷,您现在住在哪里?” “唉,泗玲庄的人或许已经知道我还活着,山下的那处是不能再待下去了。”飞年已经帮他重新包扎好了,南钰冰收回手臂,摆摆手让飞年起来。“现在住在县边上的江枫客栈中,我也没想好以后去哪里住。” “这不是长久之计啊,二少爷。要不我派人联系少阁主,送您回阁?”方敏哲甚是担心。 南钰冰可不想回去,老阁主从前总是训斥南钰冰,“方叔,我不想回去。”南钰冰灵机一动,“不如,您帮我联系战清溪,我可以到闲池阁小住一段时间,那里也安全些。” 南飞年听到主人说要去闲池阁时,心中一动,他又要回到那个地方了吗? “也好,那我现在去联系,一会儿我派人将药送到客栈去。”方敏哲同意了南钰冰的决定,心里想,要是二少爷真的回了玄生阁,估计待不了几日又得跑出来。 “嗯好,那我先回客栈了。”南钰冰微微点头,带着南飞年出了屋子。飞年一直静静地跟在钰冰后面。 南钰冰拿出怀中另一份药单,到了正堂,“二顺,按这张单子帮我抓一份药。” “好嘞,少爷您稍等,一会便给您送过去。” 南钰冰带着药草回到了客栈,问“小二,此处可能煎药?” “能,客官,请随我来。”小二将两人引至后院,指了指地上的东西,“这有药炉。” “谢谢。”南钰冰微笑着送走了小二。 南飞年看出来主人要煎药,却又不知为何又重新抓了一份,而且二者药性药理均是不同,估计主人有他的道理吧……,他回了回神,“主人,属下帮您。” “好。”南钰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静静地欣赏着飞年熟稔地煎着药,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享受的时间里总是过的很快的,南钰冰刚一回神,药已经煎好了。南飞年将药倒进碗中,刚想端起递给主人,便立刻被打住了。 “你干什么,这碗多烫啊!”南钰冰伸手拦住了飞年。看到飞年一副“不就该这样吗”的样子,南钰冰扶额,“你傻不傻?”好似是面露愠色,看到飞年犹豫要不要跪的时候,换了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等凉凉再拿。” “是。”南飞年不知主人为何压下怒火,他觉得自己又惹主人不高兴了,一时又有些自责。 “你不怕烫的吗?”南钰冰抿了抿嘴。 “怕……”南飞年实话实说,然后一脸认真,“可因为是您,属下不怕。” 南钰冰心口一揪,带了些酸楚的感觉,什么都不怕的吗……只因为是他的主人吗…… “以后不必做为难自己的事,若我有让你做什么你不愿的,大可直说出来。”南钰冰话中隐隐颤抖。 “是。”南飞年心中暖流涌动,主人的恩惠,自己万不敢忘……只要是主人要求的,自己又哪里有不敢不愿的呢…… 交谈之间汤药已经到了可以入口的温度,南钰冰端起药碗,递给了飞年,“把药喝了吧。” 看到南飞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后立刻将药喝尽,南钰冰真的是觉得,可能就算那是致命的药,飞年也会像这样不做任何迟疑地喝下去……可这偏偏,那是给他解毒的药。 “主人。”南飞年恭恭敬敬地将碗递回。 南钰冰接过,将碗放在桌子上,却无意间察觉到飞年眼中似有一丝说不清的变化,像是……难过,抑或是……苦涩? “你怎么了?”南钰冰开口问道。 “属下无事。”南飞年依旧是这样平静的声音。纵使南飞年经过严苛的训练,味觉的敏锐竟在那一刻间因强烈的情感而消失殆尽,无法从那凄苦的药味中辨别出都有什么,不过,无论主人让他喝什么,他都会喝下…… 南钰冰猜到飞年定是向不愉快的方向想去,也不去管那人,只是吩咐了一句,“现在调息。” “是。”南飞年没有犹豫,开始调息。那惊魂之毒他服用甚早,在他体内深深扎根,早已遍漫经脉,解药的到来自是带来了猛烈的冲击,飞年只觉浑身剧痛,经脉要断了一样…… 就算飞年忍得再好也还是遮掩不住,他微皱的眉头便被南钰冰看见,“很难受吗?” “主人不必担心,属下可以忍受。”南飞年的尾音有一丝颤抖。 可以忍受是什么意思?南钰冰意识到飞年此时定是剧烈疼痛,于是向飞年伸出手去。 “主人?”南飞年不及思考,便被主人用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道按坐到了凳子上,主人的手压在他的肩膀上,他不敢擅动。 南钰冰试着深呼吸将内力输送给飞年,可是并不熟练,刚动作一会儿便是满头的汗。 “可好些了?”南钰冰抬起手问道。 南钰冰内力精纯,刚输送之时飞年便觉气血顺畅,疼痛也瞬间减弱了不少,此时已经不觉得如何疼痛了,。南飞年感激之极,起身跪地,“谢主人,属下已无任何不适。” 南钰冰不再隐瞒,“飞年,刚才那药,是解你体内惊魂的。”南钰冰看到飞年瞬间的惊讶后,继续说道,“我不想这样限制于你,你总会有你的自由……”南钰冰没再说下去,“只是这毒还得些时日才能彻底清除。” 南飞年早已惊愕,“主人不可!”俯身重重叩了下去。 “此事你得听我的。”南钰冰温和地说,“我的药都起作用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是,属下听主人的。”南飞年又是一叩首。 “别磕了,快起来吧。”南钰冰将人扶了起来,“以后别总跪来跪去的。咱们先回屋。” 南飞年惴惴不安地跟在南钰冰身后,回想着刚刚南钰冰说过的话,心中一片杂乱,主人说要予自己自由,是不要自己了吗?想到这里,飞年拿药的手越攥越紧。 南飞年手强压着自己内心的不安,将药放在桌子上,回到角落侍立。 南钰冰从进门开始就觉得人不对劲,走到了飞年面前,“飞年,怎么心神不宁的?”钰冰疑惑,“可是疼痛仍未缓解?” 南飞年低着头,“属下没事,已经不疼了。” “我可不信。”南钰冰拽起飞年的手,给人把了把脉,“脉象平稳有力啊。”片刻停顿后,似有所悟,“许是你第一次喝解药的原因吧,下次减量应该就没问题了。”南钰冰松开手,转身坐回了榻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累了半天了,过来歇一会儿。” “属下不累。” “不累也别站着了,听话。”于是南钰冰指了指椅子。 “是。”飞年拘谨地坐到了椅子上。 “咚!咚!咚!”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二位客官可在?”玄济堂的人来给您送药了!” 听是小二的声音,南飞年起身得到钰冰的同意后开了门。 “二少爷好,小的给您送药来了。” 南钰冰一看,正是二顺,起身道:“二顺啊,放这儿就行,谢谢啊!” “二少爷折煞小的了。”二顺微微哈腰,“我们堂主已给那边送去消息了,估计明日就能接您去。” 南钰冰微微惊讶,明日便能派人过来?闲池阁离此还是挺远的,这赶路的速度真是快,“嗯,知道了。要是明日来不及跟方叔道别,你替我跟他道个歉。” “知道了,二少爷,那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先走了。”二顺福身行了个礼。 “好,飞年,送送二顺。顺便叫小二将午饭送上来。”南钰冰笑道。 “是,主人。”南飞年送走二顺后再回来时正端着饭菜。 几顿饭下来,飞年略有习惯,也不似初识那般拘谨了。南钰冰心中愉悦,夹了自己面前的一块肉,递到了飞年碗中,“别只吃那几个菜,尝尝这肉。” “谢……谢主人。”飞年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7、不平 已入八月,天气却愈加炎热。午后阳光透过树叶间的间隙投射到屋内,落下斑驳的影子,微风轻拂,地上的点点金黄也随之移动。 南钰冰呼吸着从前不可多得的新鲜空气,神清气爽。手臂上的伤已结痂,纱布已经除下,南钰冰每每看到手臂上的伤口时,仍是后怕。 看着飞年饭后来来回回将屋内打扫了一遍后,南钰冰实在耐不住寂寞,“飞年,别忙了,歇一会儿吧。”南钰冰指了椅子。 “是,谢主人。”飞年听话地落座。 整日无事,天知道南钰冰有多想聊天,“……刚刚二顺说明天清溪就能派人来接咱们俩,我记得闲池阁离这里挺远,真的能这么快吗?” “能,主人。这是基础技能,影卫都可以的。您是贵客,自然要更快一些。”飞年坐着答话,终究感觉不习惯。 “真的?我的天,太不可思议了!”南钰冰惊讶,山中遇刺时就已见识过古人行动的速度,如今武侠小说中的片段就又要上演了,戴宗有假马可日行千里,看来武功高手们更胜一筹,“飞年,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是训练罢了……飞年暗暗疑问,“轻功。” “噢,那我也有内力,可能如此?”想象着自己飞檐走壁的潇洒身姿,南钰冰心里很是期待。 “……”飞年想了想,“主人若现在开始习武,若要日行千里,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十年习成还是对于筋骨极好的人来说。 “我去,这么长时间啊……还是洗洗睡吧……”南钰冰顿时感到希望破灭…… 飞年略有迟疑,“主人可是要休息?” “不不不……”南钰冰咋舌,“我就是表达一下感情……” “……”飞年这几日对南钰冰时不时说出的自己无法理解的词语很是疑惑,看来以后得向主人认真学学了…… “飞年你这么厉害,跟我一个啥也不会的人,太可惜了。”南钰冰眼中流露出惋惜。 怎会……主人医术高超,做的是救死扶伤的高尚事业。南飞年的话还未出口,便被楼下的一阵喧闹打断。 “楼下怎么了?”南钰冰走出门看。 三个手持大棍、地痞一般穿着的人进了客栈,“小二!赶紧给大爷我们安排间最大的客房!”说话的那人五大三粗,肤色黝黑,胡茬未净,行为粗鲁。 “三位大爷,最大的那间已经有客人住了,要不小的给您安排其他的屋子,都是一等一的上房!”小二似是见过三人,并无楼下吃饭的客人脸上的惧色。 “嗯?”那人掂了掂手中的棒子,“我说小二,几日不见,敢拒绝大爷我了?”那人一招手,后面两人上前,三人围住了小二。 “光天化日的,你们想干什么?”小二微微后退,眼神虽仍旧直视三人,但声音中的惧意出卖了他。 只见站在左侧的另一人一把抓住了小二的衣领,“那就把人给老子赶出去!” “大爷饶命……”小二面色惨白,手脚并用也无法挣脱,只能求饶。 “你去不去?”那大汉用手一拎,瘦小的小二已是仅有脚尖着地了。 店内吃饭的客人见此情景,一哄而散。 小二此时被衣领勒的说不出话,口型似是,“好汉饶命……我去……” “怂包!” 那人一把撒开手,小二摔倒了地上。 “大哥,他不去,我去!”说罢,那人向楼上走来。 南钰冰手扶栏杆,飞年站在他身后,两人看到了事情的全过程。他们所住的屋子在走廊最里边,而最大的那间在正中间。 只见那人一把推开门,“这屋子老子包了,不想挨揍的快滚!” 住在里边的是一年轻人和一小姑娘,年轻人一身书生打扮,小姑娘脸上围着纱巾。那年轻人缓缓踱步向那大汉走去,“这位兄台,这间屋子是在下和小妹住着,店内有其他空房,您无须来抢。”年轻人身形挺拔,语气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种似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贵气。 “外地人吧?”大汉挑眉,“小伙子,知不知道,这片地盘,是老子管的!让开!赶紧滚!” 身后的小姑娘跑过来抓住了年轻人的手,“哥哥……” 年轻人回头看了看小女孩,“妹妹别怕。”转头看向大汉,“若在下不让呢?” “公子快走吧!公子惹不起他们的!”喘过气的小二喊道。 年轻人竟丝毫未动。 楼下的另两人也冲上了楼,“二虎,别跟他废话!” 那大汉抡圆了臂膀,一拳打在年轻人的胸口,年轻人一趔趄,咳了两声,向后退了几步。 “哥哥!”小女孩拉住年轻人的手。 “呦呵?没想到你个书生这么抗打?”大汉再次握紧拳头,刚抬起手臂,就听到一旁传来的声音,“住手!” 南钰冰此时满心怒意,这种恐吓欺负人的人不比□□高手,没什么好怕的。况且,他不是还有飞年呢么。 “你算哪根葱?敢来掺和大爷我的事?”进门时第一个说话的那人指着南钰冰说道。 “今日之事,我就管了!”南钰冰一脸不屑。 “小子欠揍了?”那人冲向南钰冰,刚要出手,便被一旁的飞年扣住双手,并向他左肋踢了一脚,那人顿时摔倒在地,发出“哎呀”一声。 另两人迅速过来,“大哥!”一人扶起他,另一个,也就是被称作“二虎”的大汉向南钰冰扑来,“敢打我大哥?” 只见南飞年身影一闪,二虎也被打翻在地,二人均是未近得南钰冰的身。 三人惊讶与恐惧之色浮于脸上,“你们……是什么人?”一直没有出声的那人问道。 南钰冰冷哼,“这个,你无须知道。”说着向三人缓慢走去,三人逐步后退。 忽然被称为“大哥”的那人脚步一顿,“打!”一起冲向南钰冰。 “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南钰冰鄙夷地看着三人。 “是。”南飞年手腕微动,匕首已落入手中,迎向三人,片刻后回到了南钰冰身侧。 三人还未来得及出手,每个人的右臂上均是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刀口,鲜血涌出,“啊!你们……”为首之人面露惊惧。 “别再出来!还不快滚!”南钰冰面容严肃地喝道,心中却是欣喜。 “快跑!”三人转身迅速跑出了客栈。 客栈之中顿时安静下来。 刚刚屋门紧掩的其他屋子,此时大多都打开了门,“吓死我了。”其中几人拍着胸口感叹道。 南钰冰回头冲飞年挑眉一笑,然后转身到了正中间的那屋子门口。 “公子怎么样了?在下是医者,或可一探。”南钰冰微微一笑。 “谢公子刚刚出手相救,江某感激不尽,怎可再劳烦您。”江辰煜捂着胸口微微点头道谢。 “无妨,江公子不必客气,只是路见不平罢了。若信得过在下医术,我愿为公子瞧瞧。” “那劳烦公子了,公子请进屋。”江辰煜迎两人进了屋,关上了门。 “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南钰冰搭上了江辰煜的脉。“啊,我叫南钰冰,这位是南飞年。叫我钰冰就行。” “飞年公子好身手。”江辰煜称赞道。 “江公子谬赞了。”飞年因这突如其来的夸赞一愣,转瞬即逝,江辰煜没有察觉到,但却被南钰冰看在眼里。 南钰冰诊过脉,“江公子身体无妨,只需涂些跌打损伤的药膏即可。” “谢南公子。”江辰煜一直牵着妹妹,未曾松手。 小嫣儿穿着桃粉的衣服,更显可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南飞年,充满了好奇,终是忍不住开口,“这位哥哥,你好厉害啊!” 南飞年看着可爱的小女孩,眼神中的凌厉之气竟消减了一半。 江辰煜揣度二人并无恶意,起身倒了茶水,“二位请。” “谢江公子。”南钰冰微抿了一口,“公子的妹妹很是可爱。” “调皮罢了,小妹她自小便天真活泼。”江辰煜看着小妹,目光温柔,却又透露出一丝感伤,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面向南钰冰拱手道:“南公子可能给小妹瞧瞧?” 南钰冰答应。轻轻搭上江晨嫣的脉搏,一瞬间便惊讶了,“江公子,小嫣儿她……体内有毒?” “……是,是的。”江辰煜似很是悲伤,“此毒名念香,中毒之人不可闻花之气味,且……活不过二十岁……”江辰煜声音颤抖,却面露期待,“您可有方法解毒?” 江辰煜曾带着妹妹遍访名医,可竟无一人能诊断出嫣儿中毒,如今南钰冰片刻之间便可探明,定是神医。 额,南钰冰怎么想怎么觉得是花粉过敏…… “能解,不过此毒狠厉,完全解开需些时日……”南钰冰面露愧意,“……只是,我明日便要离开这里了。” “这……”江辰煜略显失望,“不知公子去向哪里?” 南钰冰本不愿透露闲池阁,却不忍欺骗,“百里之外的桃花山。” “闲池阁?您是闲池阁的人?”江辰煜反应极快,话语脱口而出。 “不,我只是去受邀去那里的。”可南钰冰又怎敢说出真实身份,泗玲庄的人可能随时会出现。 “这可如何是好……”江辰煜沉思,“我们明日也要离开……”满眼怜惜地看着江晨嫣。 “不如……”南钰冰也不想见死不救,“我先给嫣儿开些药方,一月之后你再来此地找我,我定在此。” “那好,也只能如此了,谢神医。”江辰煜拱手,回身取了笔墨前来。 南钰冰推测着情况的发展,开了三个药方,交给江辰煜,“按顺序吃药,每副十天。今日先给小嫣儿吃第一次,明天早上我再来看情况调整药方。” “知道了,多谢。”江辰煜眸中满是激动喜悦,“那我现在去熬药。公子忙碌了,请回屋歇息吧。” 南钰冰拱手回礼后,出了屋子,天色已暗,南钰冰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刚走两步,迎面碰上了店小二。 “今日多谢二位大侠,小的备了丰盛的晚饭,二位可要现在吃?”店小二现在不仅是点头哈腰,而且还带了一些钦佩。 “不必言谢。”南钰冰笑道,“将饭菜送过来吧,正好我也有些饿了。” 果然丰盛……看着一桌美味,南钰冰食欲大增。 同桌吃饭这事飞年显然习惯多了,不似先前拘谨,南钰冰今日很是高兴,满脸笑意地看着飞年,“飞年,你真厉害,今天要是没有你,我估计我可不敢管这事儿。” “谢主人,属下理应为主人分忧。”飞年看到主人如此开心,竟也嘴角微微上扬。 “你笑了!”南钰冰好像是第一次看到飞年笑,本以为那张脸上只有沉静如水时的俊美,没想到笑起来竟是繁华盛开,……对了,早上害羞时也是很是可爱。 “主人……”飞年立即收敛了笑容,低下头继续吃饭。 “以后多笑,我喜欢。”南钰冰往飞年碗中夹了一块肉。 “是,主人。”主人喜欢,那自己以后一定多笑…… 8、治病 许是大脑之中有着“明早有事”的潜意识,南钰冰“很早”就醒了,却尴尬地发现,飞年早已醒来,正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至于飞年为什么没有起身等候他起床的原因,当然是,自己又把手臂搭在人家肩膀上了…… 南钰冰迅速撤回胳膊了支起身子,有些不好意思,“那个……那个……我们起床吧。” “是。”南飞年刚与钰冰对视,就立马低下头,迅速起身开始服侍南钰冰起床。可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主人脸红了…… 待整理好了后,南钰冰推开门,惊疑道,“这是什么东西?” 南飞年立刻上前,看见了一支暗紫色桃花点缀样式的飞镖正插在门框上面,“主人莫怕。”飞年抬手拔出了那支镖,“是闲池阁的信物。” “他们来了?这么快!”南钰冰不禁惊讶道。 只见飞年用了巧劲轻轻旋开了那支飞镖的尾部,从中取出了一张字条,“主人请过目。” 南钰冰打开字条,“辰时三刻东市尽处,明澈。”是了,明澈乃是战清溪的字。“时间还早,咱们先去吃饭,然后去看江氏兄妹。” 此时客栈之内只有寥寥几人,只听得见碗筷碰撞的清脆声音,静悄悄的。 等到南钰冰和南飞年到了楼下后,正巧碰到江辰煜从外面回来,手中拎着药。 “嗨!早啊!你这么早就去买药了!”南钰冰挥手问好。 南钰冰话一出口,江辰煜和南飞年均是一愣,“早啊”这种方式,他们怎么从来没听过。 “是啊!昨日买得少,今日多买了些。”江辰煜自动忽略那“奇怪”的问好。 “……”南钰冰疑惑,药方开好了,直接告诉卖药的人要几副不就可以了么?“啊,江公子可吃过早饭,不如同坐吧!” 江辰煜抱拳作揖,“多谢您的美意,江某吃过了,现在得先去给嫣儿熬药,一会儿还得麻烦您帮忙瞧瞧。” “好的,等我们吃过饭就去。”南钰冰微笑着。 江辰煜回笑,转身向后院走去。 南钰冰和飞年寻了位置就坐,店小二想必是因昨日之事更加“敬佩”他们二人了,主动给上了一桌好菜。 饭后,二人来到江氏兄妹门前,南钰冰轻轻扣门,“江公子?我是南钰冰。” 江辰煜拉开门,“二位快请进。” 小嫣儿正窝在床上玩耍,见到南钰冰两人进屋,手中之事立刻停下,气鼓鼓,眼睛睁的圆圆地,指着南钰冰,“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南钰冰不知所以,看着嫣儿的样子只觉可爱极了,“那你说我哪里坏啊?” “你让哥哥给嫣儿吃那么苦的药!” 额……,“哈哈!小嫣儿真可爱!” “嫣儿,这位哥哥是不是坏人,他给嫣儿开药是为了嫣儿好。”江辰煜哄道。 “不嘛!他就是坏人!”嫣儿鼓起脸颊,整个一小可爱。 “唉……我这小妹……南公子快先给他瞧瞧吧。一共吃了两次药了,看看效果如何?”江辰煜拉起了小嫣儿的肉嘟嘟的小手。 “嗯,好。”南钰冰满脸笑意。 怎料南钰冰刚想搭上小嫣儿脉搏,小嫣儿就立刻抽回家了手臂,“哥哥!我不要坏叔叔给嫣儿看病!” 她刚才叫我什么?叔叔?南钰冰心塞,他明明与江辰立年龄相差无几,为什么人家是哥哥,我就是叔叔呢? 南钰冰无奈地回过头,去正看到南飞年脸上强压着的笑意,见他回头,立刻将那快要溢出来的笑收了回去,变回了“严肃”。 “你也觉得我是坏,叔叔?”南钰冰心情凝重。 “主人,属下没有。”飞年用着一种十分真诚的眼神看着他。 “……”南钰冰不知该说什么了,“扎铁了老心……”一边说还用手抚着心脏的位置。 “嫣儿听话!”江辰煜敛起笑容,严肃地看着小嫣儿。 嫣儿看到哥哥似是不高兴了,立马不闹了,乖乖地将手伸了出来。 南钰冰见此,回头给小嫣儿把脉。 “嗯嗯,效果不错,已经有细微的好转了,服过这一个月的药,我会再看情况给她开新药方。南钰冰脸上挂着笑,这是自己穿过来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了。 “太好了!多谢神医!”喜悦之情浮现在江辰煜的脸颊上。 “咚咚咚!”传来敲门声,“江少爷,属下辰一。” 南钰冰有些惊讶,这屋中,“江少爷”不就只有眼前之人了,看来,自己最初觉得他身份不一般的预感是正确的。 “进来吧。”江辰煜回道。 只见一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进到屋中,径直走向江辰煜,单膝跪地,“少爷。” 男子表情冷淡,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腰间所佩的剑更透出一股杀意,这让南钰冰身后的飞年提起了警惕。 “江公子,那我们先出去了。”南钰冰也感觉危险…… “不必,还请南公子留下,嫣儿的事还没说完。”江辰煜转身,“起来吧。”招呼那人起身,并没有想向南钰冰隐瞒什么,问那人:“可是可以动身了?” “是,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少爷请放心。”男子回应。 “好,将这些药一同带着。”江辰煜吩咐道,“待我与南神医道别后再动身。” 辰一看了眼桌上的药,又看了眼南钰冰和南飞年,“少爷,属下斗胆一问,这药,可是此人开的?可容属下一看?” 一旁的南钰冰皱起眉头,怎么?不信我的医术?我还能下毒不成? “是,我相信南公子,不必看了。”江辰煜拒绝了辰一。 南钰冰正暗自欣喜,却见那人再次跪下,“少爷,此人来路不明,不可轻信,请少爷允许。” 来路不明?我这么有名你都不知道?南钰冰看江辰煜不悦的样子,开口“安慰”,“江公子不必为难,让他查吧。” “辰一,够了。”江辰煜看向南钰冰,“我相信南公子,还望见谅。” “无妨。”南钰冰回应。 “起来吧。”江辰煜唤辰一起身,然后向南钰冰道别,“多谢南公子,既然如此,一月之后我们还在此地见面可否?” “好,我们一定来。”南钰冰笑着看向小嫣儿,“小嫣儿?下次要叫我哥哥知道吗?” 小嫣儿噘着嘴,“哼!”,样子可爱极了。 “啧啧,真可爱。”南钰冰向来亲近小孩子,此刻更是喜悦的不得了,看向江辰煜,“多宠着妹妹吧,我要是有个嫣儿这样可爱的妹妹不知会有多开心呢!” 听此话,江辰煜脸上的严肃消逝,眼中泛出宠溺来,“您瞧,这不就是被我给宠坏了吗?” “哈哈!”南钰冰以一种“老大哥”的语气说道:“加油,继续宠着!”随即他拱手抱拳道:“那在下便不耽搁江公子行程了,这一月内若是有事,可派人到闲池阁找我,一路保重。” “好,告辞。”江辰煜回礼,左手拿起桌上的剑,右手牵起小嫣儿的手,冲南钰冰一笑,四人一起向外走去。 清晨朝阳漫洒,伴着青树翠蔓,蒙络摇缀,甚是淡然恬静。南钰冰站在客栈门前,看着江辰煜的马车愈行愈远,为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做的第一件好事而欣喜。片刻后转身,对飞年道,“咱们也收拾一下东西吧,趁着时间还早,我想看看这街市。” “是。”南飞年回答。 待到二人回到屋内时南钰冰才发现飞年有一丝不对,“怎么了飞年?” 却听那人说道:“主人……属下没有认为您老的意思……” 南钰冰听此,想笑,却又故作生气的样子,“那你刚刚为什么笑我?” “属下……”南飞年不知如何解释,只静静跪下。 南钰冰笑着将人扶起,笑着说,“哈哈,你还敢委屈了?” “属下下次不笑了。” “哈哈,咱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吧!”南钰冰对飞年万分诚恳的语气又弄笑了。 两人没什么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在店小二对他俩真挚又诚恳的道别后,离开了客栈。 街市上一片热闹景象,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 “快来看啊!好吃的晋平糕!” 晋平糕!南钰冰听到吆喝声,立马想起这晋平糕是晋县的特色糕点,以前的南钰冰最喜欢吃这个了!一定要尝尝!侧身拽住飞年,“走,买晋平糕去!” 南飞年突然被抓住了手臂,顺着力道跟在了南钰冰身后。 “老板!这个怎么卖?”南钰冰快步走到了摊子前。 “是南公子啊!晋平糕一盒五十文银子。”摊位老板热情招呼着。 南钰冰怕是太喜欢吃这个了,老板只听声音都认出来了。 南钰冰道:“来两盒吧!” “好嘞!”老板拿起两盒递给南钰冰,“您拿好!记得再来!” 未等南钰冰伸手,飞年已经接过糕点并付完了钱。 南钰冰离开摊位,从飞年手中抢过一盒,打开,捏起一小块放入口中,“这个好吃!你也尝尝!”说着又拿起一块递到飞年嘴边。 南飞年轻轻咬住,咀嚼然后下咽。晋平糕是糯米制作而成,类似糍粑,附上果脯,味道香甜。 南钰冰此时第二块已入口,眨着眼睛问飞年:“怎么样?好吃吧!” 飞年只是听过这个,但从没吃过,今日一尝,果然甚是好吃,甜甜的味道似乎令他带了些许的笑意,“好吃,谢主人。” “谢什么?再拿一块。”南钰冰大方地将盒子递到飞年面前。 南飞年心中起伏,主人如此待他,竟似乎不像主仆。飞年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点头看向南钰冰。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现在去东市吧,边走边吃。”南钰冰笑着说。 9、求罚 两人一路上一边品尝美食,一边迎着阳光前行。不一会儿,便到了东市尽处的树林: 成群的杨树,青葱而茂盛,肥硕的叶子互相挤着,煞是热闹。随着时而吹过的风,绿枝摇曳,远远望去,便是一片绿色的波浪。令人看过去心情大好。 南钰冰远远地就望见了那木质的马车,和站在一旁的战清溪及几个影卫,喜悦感涌上心头,向他们招手。转头笑着看向飞年,“咱们竟然还来迟了,哈哈!” 两人快步走了过去,南钰冰笑道:“没想到你竟然来了!” 战清溪却是露出担忧之情,“听说你受伤了,快给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就胳膊上划了道口子,现在好了,不碍事的。”南钰冰说着掀起衣袖,露出了手臂上的那道伤口:伤口已经结痂,不过看起来依旧骇人。 “还好无事。”战清溪轻叹,转头看向一旁的南飞年,“影七,你就是这么保护钰冰的?” 站在后面的南飞年听到责问立刻跪地,“属下未能保护好主人,属下知错。” 南钰冰见战清溪态度严厉,拉了拉战清溪,“清溪,也不能都怪他,别这样,咱们快些走吧。”心中怜惜之意顿起,飞年太难了…… “钰冰,对影卫岂能如此心慈?护你周全本就是影七分内之事……”战清溪表情严肃地说道。 不过未曾说完便被南钰冰拉着上了马车,“快走吧,我都累了……还有,他不叫影七了,叫南,飞,年。”南钰冰不愿听闲池阁那一套繁琐狠厉的规矩,又补了一句,“飞年现在是我的人了,你就不要掺和了……” “……”战清溪话被噎住,无奈道:“人是我选出来的,如今未能保护好你,我自然也是有愧的啊……” “别这样,没事的。你不知道,当时飞年一对四,已经非常优秀了。”南钰冰话一出口发觉不对,连忙改过来,“已经非常好了。” “好吧,暂且信你。”战清溪回答。 马车一路前行,与战清溪同来的几个影卫一路跟着车马保护,轻功施展,身形如鬼魅。 道路并不是全都平坦,南钰冰第一次坐马车,骨头好似都被颠散了一样,几日下去,每天叫停的次数越来越多,马车走得也越来越慢,大约每个一个时辰南钰冰就要下车活动一下…… 南飞年每天在马车外侯着,时不时随着南钰冰下车四处行走舒散筋骨,每次少阁主对他稍有愠怒之时都有主人一旁劝解,南飞年只觉心中愈暖,偶尔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主人的心是向着自己这边的…… 将近十日的车马劳顿后,一行人终于到了闲池阁。 南钰冰几人刚到便有管家等候,南钰冰依稀记得这是闲池阁的陈管家。 “给少阁主,南公子问好了,阁主已在后院正殿等着你们呢。” 南钰冰作揖回礼,“陈管家。那麻烦您带路了。” 南钰冰随着管家一路前行,回忆中的闲池阁与此地重合,雕栏墨柱犹在,亭台楼阁尽有,几处芳园传香,桃花竟还在盛开。这美景虽似人间仙境,可终是隐隐透出凛寒的杀意,让人觉得闲适之意尽消,生出严肃庄重来。 南钰冰走着,却是不见战清溪和南飞年身影,“陈管家,清溪和我的影卫去哪里了?” “回南公子,少阁主还有要事处理,先去了内阁了,影七……还有个交接的程序,一会儿便会回来。”陈管家回道。 “知道了,谢谢。”南钰冰笑着回道。 陈管家回礼后带南钰冰到了后院。 南钰冰一进门便看见了坐在主位上的阁主战天乾,行了见叔父的拜礼,“钰冰见过战伯父。” 那个坐在上位的人似是不会笑一般,只离了座,扶南钰冰起身,“贤侄快起。坐。” “谢伯父。”南钰冰礼貌回道,寻了椅子坐下。 “钰冰啊,听闻你被天灵庄的人追杀了?”战天乾问道。 南钰冰甚是无奈回道:“是啊伯父,天灵庄的人发现了我还活着。这不,来您这里避一避,钰冰给您添麻烦,还望您不要厌烦。” “怎得如此见外,闲池阁多了两人还是能养起的。”战天乾语气轻松。 “哈哈,钰冰何时见外过呢!”南钰冰笑着说。 “你在此安心住下,有什么需求就告诉伯父。”战天乾起身招了招手,“钰冰,晚上设宴为你接风。我还有事,老陈,带钰冰到住处。” “多谢伯父,那伯父先忙,钰冰告辞。”南钰冰行礼退了出去。 陈管家上前引路:“南公子,这边请。” …… 暗阁刑堂后院。 “你护主不利之事钰冰未曾责罚于你,我这里也可暂且放下,只是路上这几日你屡屡言行失格,怎得,离了闲池阁,到了钰冰身边,影卫的本分就全都忘了?”战清溪看着跪在地上的南飞年责问道。 “属下知错,请少阁主责罚。”南飞年脸色苍白,俯身叩首,按在地上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刑堂这地方飞年来的次数不少,可正是次数越多,心底的恐惧也越来越重…… “罚你?我看钰冰怕是舍不得罚你。”战清溪愠怒道。 南飞年闻言愈加慌张,“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你是我给钰冰的,我自然也可将你带回,若你再有半分逾距失职之事,钰冰那边自是会有其他影卫照顾着。”战清溪语气严厉。 不要……属下不要离开主人……南飞年浑身颤抖起来,嘴唇褪色半分,冷汗渗出,将衣襟浸湿,慌乱叩头,“是,属下定谨记少阁主教诲。” “来人,带影七……南飞年去钰冰住处。”战清溪转身离开。 南钰冰随陈管家来到一处庭院,抬头便看见一块檀木的雅致匾额,上书“漱玉阁”三字。 陈管家在门口停了下来,“南公子,便是这里了。”,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带您进去。” 推门入院,乃是一条青石小路,旁侧植着三两桃树,一树下置着青石桌椅,地上细草茵茵,倒是雅致的很。 “此地清雅别致,甚合我意,多谢管家。”南钰冰拱手笑道。 “南公子不必言谢。”陈管家微招右手,“这是安排在院内的影卫和仆侍,南公子有任何需要可尽管吩咐他们。” 南钰冰瞧了瞧那几个黑衣影卫和青衣仆侍,面露惭愧道:“钰冰不适太多人服侍,只飞年一人即可,还劳烦管家将这些人带离。” “既是如此,我便将人带走了,南公子的行李已经安排好了,那我便不打扰公子了。”陈管家回道。 “管家慢走。” 看着陈管家将人带走后南钰冰推开房门,看着屋内雅致的陈设,微微勾起嘴角,他想着穿越一回倒也不亏,能住如此典雅的屋子,还收了个影卫……对了,飞年…… 南钰冰想到此,刚一回头便看见南飞年到了院门处,“回来啦。” 南飞年快速行至南钰冰面前,跪地行礼道,“属下叩见主人,让主人久等了。” “快起来吧,怎么又跪上了。”南钰冰俯身去扶飞年起身,飞年却略微侧身避开了南钰冰的手。 “怎么了?”南钰冰问。 “主人,属下自晋县至闲池阁一路上多有逾距之处,多次迟疑于主人命令,犯错颇多,还请主人责罚,请主人莫要生气。”南飞年低着头回道,看不清是何种表情。 “我哪次责怪于你了,没事的,快起来吧。”南钰冰再次将手搭上了飞年的胳膊,他无解,怎么这性子还是改不了? “属下知错,还请主人责罚!”南飞年俯身叩首,双臂离开了南钰冰的双手。他语气虽然坚定,其中却透出一丝不安。 南钰冰略感疑惑,直了身向后坐在了椅子上,语气带了些严肃:“飞年,到底怎么了?” “属下……属下自知做错许多事情,求主人责罚。”南飞年依旧是叩首的姿势回道。 南钰冰向来不喜这过于卑微低下的礼节和态度,见飞年执拗,话一出口便带了些严肃和不悦,“飞年,你知我这里没有如此规矩,又为何如此执拗?” 片刻已过,南飞年依旧没有起身之意,南钰冰愈加烦闷,“南飞年,你起不起来?” 南飞年自然听出主人话中不悦,自知惹了主人生气,心中慌张,颤抖着抬起头,看向南钰冰,支吾着:“主人……属下……” “你不起来是吧?你要跪着便跪着吧!”南钰冰起身出了屋门。 “主人……”南飞年想要叫住主人,开口却是没能发出声音,他慌张自责,慢慢直起身子规规矩矩地跪好。脑中却是胡乱思索着,少阁主与主人亲如兄弟,若是少阁主要将他从主人身边带走,主人会同意吗? 可是,他不想离开主人……他不想失去主人,他想从主人那里得到源源不断的温暖,那暖意,可以让他忘记曾经的痛苦,那暖意,像一道旭光,冲破他那层看似冰冷、坚不可摧的多年的伪装…… 南飞年越想越慌乱,不过片刻的功夫,刚干的衣服又一次被汗水浸湿,他内心的不安也渐渐全都浮了出来,他闭上了眼睛,动了动血色微弱的嘴唇,“主人,属下知错了……属下知错了……”声音细如纹丝,哪里会有人能听得见…… 南钰冰走到院内的青石椅上坐了下来,脸旁是清风携着淡淡花香拂过,片刻过后,烦闷早已消逝。他便暗暗想着屋中那死脑筋的人到底为何如此,一路上都没有如此啊……南钰冰忽然想起了些什么,起身快步进了屋里。 看到的,便是仍在跪着的南飞年,衣服湿透,身子跪的坚定,垂下来的指尖却微微颤抖……怎么他刚出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人就变成这样了……南钰冰有些自责,走到南飞年面前蹲了下来,“飞年,看着我。”他说。 他能看到那人见到他时眼中那抹一闪即逝的喜悦,和无尽的自责慌乱。“飞年,告诉我,刚才你到底去了哪里?谁,和你说了什么?”又是无尽的温和和包容。 “属下……”南飞年眼神中闪过犹豫。 “忘了我当初给你立的规矩了?你再不告诉我,我便真的气了。”南钰冰微笑着。 若是说了,主人与少阁主的关系……不……不能再惹主人生气…… 南飞年垂下眸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属下,属下刚刚去了刑堂……少阁主派人带属下去的……” “清溪?他和你说了什么?”南钰冰问。 “少阁主要属下……不要忘了影卫的本分……主人。”南飞年抬起了头,似有半分委屈,“主人别生气,属下知错了……” 他们的思想有些他终究还是无法理解的,也不能怪清溪,先哄好眼前这人才是正着。 “无妨,知错便好,我不生气。”南钰冰捋了捋飞年垂下的发丝,“那今日便再立一条规矩,既然你已是我南钰冰的人了,只听我的话便可,旁的无须理会,知道吗?还有以后去哪之前,要告诉我一声,加上这个,一共几条了?”南钰冰没有要限制飞年自由的意思,只是怕这人再傻一次。 “五条了。”南飞年渐渐镇定了下来,扶着南钰冰起了身,“主人蹲累了吧。” “我不累,只是你下次再不许这样了。”南钰冰点了点飞年的肩膀,盼着某一日能给这人改了思想。 10、愿意 紫黑色的煎药炉,加白术等药材,配以适量井华水,桑柴文火慢煎之,候药成即可…… 南钰冰依照往日惯例给飞年煎药,飞年体内的毒再有两三日便可彻底清除了,南钰冰也很是高兴。 因着刚才的事把人吓得不轻,南钰冰煎药时便说了些安抚的话语,语气更是温和,那人也慢慢平复了心情。 随着药气渐渐四溢,南飞年又开始不安心起来,心中念着主人那句还他自由,愈发紧张起来。 南钰冰体内得了一股不知名的内力后,对周围的感知更加的灵敏了,他与飞年离得又近,故而飞年的气息刚乱之时便察觉到了,“飞年,怎么了?刚才的事情不是告诉你不要放在心上了么。” 南飞年却是到南钰冰身前跪下了,跪姿规矩,语气中尽是感激,“谢主人原谅。” “没什么的,你又没做什么大的错事,没有下次就好了,起来吧。”南钰冰微笑道。 南飞年没动,正了正身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俯身叩了下去,“属下有一请求。” 南钰冰喜悦,这是飞年第一次向他提出请求,“你说。” “待属下身体内的惊魂解开之时,求主人……求主人能让属下继续留在您身边侍奉。”南飞年语气恳切。 南钰冰当初的想法是解毒后随飞年自己决定去留,只是现在他突然发觉,飞年去留的决定权原本就是一直在他的手里,只要他一句话说出口,即使南飞年不想离开也必须离开,因为他是飞年的主人,他的一切命令飞年都会遵守——即便那人不愿。 眼前这人是南钰冰来到这个世界上陪伴他时间最久的人,也是他可以百分之百信任的人,南钰冰何尝不想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驱逐的话此时他是说不出口的。 “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属下愿意。”南飞年语气坚定。这样的主人,是他三生有幸才能得到的。 “好,我答应你的请求。”南钰冰笑着,“现在可以起来了吧。” “是,谢主人。”南飞年心中骤然一轻,之前的不安全部都消散了,脸上一瞬间的放松,竟是勾起了一抹笑,他想起,主人喜欢他笑的样子。 药汤渐沸,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南飞年的视线才从他主人的身上落到药炉上,听到药已煎好,迅速帮着南钰冰倒了出来。在青石桌上放置片刻,等到稍微凉些,南飞年端起药碗喝了下去,未曾想,平日里难以下咽的药汤,今日似乎没有那么苦了…… 南钰冰进屋歇息去了,南飞年收拾好药炉之后也进了屋中。 “坐一会儿吧”南钰冰拍了拍旁边的椅子。 南飞年安静坐了,不似之前那么拘谨。 “飞年,若是我刚刚没有答应你,你会怎么办?”南钰冰问出后迅速拉住了飞年的胳膊,“不要跪,我就想问问。” 南飞年想了想,神色黯然道:“属下会求一求主人的,若主人决意赶属下走,属下自会离开,不再出现在主人眼前。” “那你之后去哪里?”南钰冰接着问。 “……”南飞年一想,他现在不属于闲池阁,若是主人不要他了,他当真无处可去了。 “属下……会自行了断。”南飞年看着他的主人,认真地说。 南钰冰本想着逗弄一下这人,却没有预料到飞年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下一惊,道:“为和要如此?去哪里不都可以吗?” 南飞年顿了顿,垂下眸子,“属下是主人的人,主人不要我了,属下只能死。” “可……”南钰冰说不出话来了。 南飞年又补上一句,看向南钰冰,“主人肯留属下在身边,让属下做什么都可以。”眼神中尽是虔诚。 南钰冰一愣,似是明白了他作为主人的意义,他手上攥着的,是一条命…… “刚刚说的话别放在心上,我不会赶你走的。”南钰冰微笑着看向飞年。 飞年乌黑的眸子中满是真诚,眼神亮亮的,像神秘的星空一般,配上合适的五官,甚是耐看……与飞年眼神相撞的那一刻,两人均是一瞬脸红。 南钰冰迅速移开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咳咳……” “属下给主人倒杯茶去。”南飞年迅速起身出了门,站在茶壶边平复着心跳,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 “钰冰哥哥!钰冰哥哥!”一道甜美的女声将南飞年拉了回来,循声看去,是战清溪的妹妹,闲池阁二小姐,战清芳。 “属下见过二小姐。”南飞年躬身行礼道。 “钰冰哥哥在里边吗?”战清芳问道。 “清芳妹妹来了!”南钰冰在屋中听到呼喊声,便往屋门走,正看见二小姐战清芳带着丫头进了院子。“快进屋吧!飞年,再沏一壶茶。” 这战清芳,原是战清溪同父异母的妹妹,战清溪母亲早去,现下闲池阁主母便为战清芳的母亲——林长安,是个官家的女儿。他们三人从小便一起玩耍,感情非同一般。 “钰冰哥哥,我们可都有两年没有见面了。”战清芳略微感叹道,“哥哥过得可好?” “是啊,时光飞逝,两年过去了。清芳妹妹不必担心,我一切都好。”南钰冰笑着回道。 南飞年已斟了两杯茶回来,“主人请,二小姐请。”递上茶后便退到了一边。 “钰冰哥哥,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晋平糕和桃花酥,韶儿。”战清芳回身将韶儿丫头手中的食盒接了过来。 “清芳妹妹有心了。”闻到从食盒中拿出的糕点的香气,南钰冰感到身心愉悦。 “你瞧我这记性,都忘了给妹妹带礼物了!”南钰冰一脸的不好意思。 “没事的,你的事我也听说了,哥哥你便安心在这带着。”战清芳说。 南钰冰拿起茶杯,轻呷了一口,“好。” “钰冰哥哥,后日我去马场,邀你同去!” “我……我不会骑马啊。”南钰冰一脸为难。 “没事的,很容易学会的,钰冰哥哥不许不去!”战清芳笑着说。 “那……好吧。”南钰冰无奈,都是看在那盒糕点上啊…… “太好了钰冰哥哥!哦,对了,一会儿锦延阁的晚宴会很热闹的,咱们先去吧!”战清芳说。 热闹?晚宴还有旁人?锦延阁?南钰冰想起,闲池阁一般比较重要的宴席都会在锦延阁设下,南钰冰想了想,问道,“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人来了?” “听说是江南云家和都城楚家来人了,这次来人具体为了何事父亲也没有说。” 南钰冰略有了解,江南云家,即为云汐庄,都城楚家,即为截月楼,是江湖上有名的两大派,云家擅各类机关暗器,而楚家则是以探子情报为主,各有所长,两家儿女也皆为名扬江湖之人。 战清芳说着,忽然不怀好意地看向南钰冰,“不过啊,听说楚家小姐个个姿色倾城呢……” “……”南钰冰哑然,笑了笑,“清芳你……” “哈哈,咱们现在过去吧!”战清芳笑着说。 战清芳与战清溪虽为一父,因着异母的缘故,长相气质大不相同。 战清溪母亲曾是江湖侠客,故而清溪眉宇之间透露出一股英气来,战清芳母亲乃是名门闺秀,生出的孩子自是落地时便带着华贵之气。战清芳容貌亦是绝佳,言语之中又带着可爱俏皮,迷住了许多公子的眼。 “飞年,走了!”南钰冰唤了声一旁愣愣的南飞年,竟是意外地捕捉到了一抹失落之色…… “是。”南飞年应声后跟了上去。 南飞年在后边走着,看着主人和二小姐在前边欢声笑语,回忆童年,心中竟是有一丝的不舒服,他多想,多想此时与主人交谈的人,是他…… 南钰冰与战清芳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绕过芸斋到了锦延阁。二层楼阁,屋檐楼柱上均有桃花装饰,虽无华丽但尽显淡雅,楼后有桃花园,顾名思义,园中植的都是桃树,微风悄过,阵阵花香撩拨着池塘水面起了圈圈漪纹,似天上人间。 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着,准备着晚上的宴席,还有几位公子小姐在交谈,确实热闹。 “千执姐姐!千执姐姐!”战清芳看到前面的一位碧色衣衫女子唤道。 “清芳妹妹?”那女子回头看过,眸中惊喜。 战清芳快步上前,拉住女子的手,“是我,千执姐姐何时来此?” “昨日晚些时候来的。实不相瞒了妹妹,我是云家人,云千执。”这便是云家大小姐,云千执,女子举止端庄,含笑道。 “见过云姐姐。”战清芳微微退后,施礼道。 云千执浅笑,“清芳快起。” 南钰冰自觉尴尬,也笑道:“清芳妹妹先聊着,我去别处逛逛。” “这位是?”云千执问战清芳。 “南钰冰,钰冰哥哥。”战清芳回答。 南钰冰拱手施礼,“玄生阁南钰冰,见过云小姐。” 云千执回礼,“云汐庄云千执,幸识。” “我和千执姐姐还有好多话要说,就不陪钰冰哥哥了。”战清芳拉着云千执的手笑嘻嘻地看向南钰冰。 “嗯好,你们先聊。”南钰冰继续向前走去,看着跟上来的南飞年,依旧笑着,“飞年,你可曾来过这里?” “属下来过。”南飞年回答,有次也是举行重要宴席时他来过这里当值。 “带我去后院可好?”南钰冰对这里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只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 “是。主人请随我来。” 穿过一段楼廊后南钰冰便来到了“桃花园”。 “‘灼灼桃悦色,飞飞燕弄声。’这里确实很美。”南钰冰脑中闪过此句诗,叹了出来。 “檐上云结阴,涧下风吹清。”侧边传来一男子之声,“公子也觉得这桃园甚美?” 南钰冰回头望去,声音来自一白衣男子。那男子一袭素衣,手中摇着折扇,倒是带了些仙气,见南钰冰看过来,拱手笑道,“在下楚泽铭,敢问公子尊名?” 南钰冰回礼道,“在下南钰冰。” 11、桃园 “这灼灼桃园你我二人相遇,必是缘分,不如到那边亭中小叙片刻,南公子看,如何?”楚泽铭轻摇纸扇,眼角含笑。 “既是楚公子相邀,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请。”南钰冰对楚家公子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温文尔雅,玉树临风。 行过数棵桃树,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木质亭子,匾上书三字:忆旧游。 二人于亭中相对而坐,楚泽铭先开口,“久闻南公子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实乃幸事。” “楚公子过奖了,南某不敢担待。”南钰冰抬手示意,飞年上前为二人斟茶。 “楚公子玉树临风,身份又尊贵,身边怎没个人跟着呢?”南钰冰打趣道。 “哈哈,南公子说笑了。”楚泽铭摇摇头,“不喜旁人跟着,我一个人无拘束惯了。” “原来如此,在下听闻楚公子对茶道颇有研究,南某不才,改日可否请指教一二”南钰冰说着拿起茶杯。 “您说的当是家兄,我不过是个无所事事的富家公子,虽不至于整日花天酒地,却也实在是个闲人,不过是平日好邀三五好友访名山胜水罢了。”楚泽铭也拿起茶杯来,“请。” 二人均是轻呷了一口。 “游的广自然见识也广,楚公子一表人才,不必自谦。” 楚泽铭轻笑,“哈哈。楚某冒昧,不知南公子能否赏脸择日同游呢?” 南钰冰答应,“若能如此,乃荣幸之至。” 闲谈二三句后,一翠衣侍女匆匆赶来,对着楚泽铭一福身,恭敬道,“公子,宴席快开始了,大公子正寻你呢。” 楚泽铭挥手,“知道了,即刻就去。”转而对南钰冰说,“南公子,不如同行吧。” “好。”南钰冰回头,“飞年,走。” 穿过桃林,绕过一树的莺歌燕舞,便到了锦筵阁。 叹过精琢的雕栏画梁,踏着木梯,登上二层,就看到众人几已坐好,正等待着三家家主的到来。 战清溪看到南钰冰到来,起身迎了过来,与楚泽铭问好后安排南钰冰坐在了他旁边。刚坐下,便看到清芳朝他挥手,“钰冰哥哥!”,与一旁的云千执相比,简直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南钰冰回之一笑,同样挥了挥手。回身看到三家家主进来,便随众人一同起身行礼。 战天乾落座主位,云家家主云夜舟和楚家家主楚秋鞍分别于左右侧位坐下后,众人齐道,“敬祝家主金安!” “哈哈哈,战某略观,这席间尽是英雄豪杰、风流才俊,战某有生得见,实为万幸,诸位请坐!”战天乾满面笑容,“我与云兄与楚弟已多年未见,今日难得,不仅我们兄弟三人聚在一起,诸家后辈们也同宴共食,算是家宴。既如此,今日都不必拘礼,尽兴方归!” 三位家主几句客套话后,便有数位身姿曼妙的歌姬舞姬上前歌舞助兴,诸家公子小姐们也都举杯相敬,江湖儿女,欢愉畅谈。 南钰冰未曾斟酒,只先品了几道小菜,如此热闹盛大的宴席,他还是第一次参加。 “想什么呢”南钰泽看着二弟心不在焉,拍了拍他的肩头,问道,“这些时日过得可还舒心?” 南钰冰回过神来,“我挺好的,大哥不必担心。” “那就好,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就找清溪,若是再不行便告诉大哥,知道吗?”南钰泽还当钰冰幼孩一般嘱咐着。 “知道了,大哥。”南钰冰拖着长音,“我已经成年了。” “哈哈哈,好好好,你过得好就是了。”南钰泽微微皱眉,“有时间回去看看吧,父亲想你了。” “……”南钰冰偷偷翻了个白眼,“知道了大哥。” “你把这事放在心上……出来这么多年了,也该回去看看。”南钰泽略带了些责备的口吻。 “我记住了,大哥。”南钰冰举起酒杯,“大哥,钰冰敬你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好。”南钰泽也满饮一杯,“你也别一直在这里坐着,多转转,多结交些朋友也是好的。我还有事与他们商量,先离开一会儿,晚上去找你。” “嗯,知道了。”南钰冰看着大哥转身到了对面的一桌。 他实在是不习惯这样吵闹的环境,又没什么认识的人,想出去走走,于是突然想到飞年,四下里环顾,却是发现他站在身后一柱旁垂首而立。 南钰冰走了过去,“干什么呢,也不见你过来。” “属下应该站在这里的。”南飞年回道。 看似平静的声音中仿佛藏着些许的委屈,南钰冰疑惑,自己从路遇楚泽铭到开宴,好像……确实冷落了他“陪我出去走走吧。”南钰冰没多管,便往外边走。 “是。”飞年随即跟了过去。 二人下了阁楼,来到了桃花园,空气中弥漫着桃花的香气,令人沉醉,沉溺。 “飞年,这儿真是太美了,从前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南钰冰满面笑颜,兜兜转转,绕着桃树称赞。 “属下听说是去年战庄主特意派人种下的,许就是为了今日的宴席。”南飞年答道。 清风拂过,一时片片桃花滑落,落在南钰冰的肩上、手上,他浅色衣袂翩翩,青丝飞舞,本就俊朗的脸在娇嫩的桃花的衬托下,尘俗之气全无,仿若九天下凡的神仙。 南飞年一时看的呆了。 “怎得发起呆来了?这还没喝酒,就醉了”南钰冰走过来,敲了下飞年的发顶,打趣道。 “属……属下知错。”南飞年回过神来,忙低下头,遮掩着他那微红的脸颊。 “无事,咱们往那边走走。”南钰冰拉着飞年往里边走。 一低头时看见地上一片绣着翠竹的绢帕,南钰冰弯腰拾起,“也不知是谁遗落的。”他展开来,清白的绢布上绣着几枝翠竹,下立一白鹤,极具文雅气息,他轻嗅,“还带着些墨气,许是位公子的。” “主人,公子用绢帕的很少吧……”南飞年有些怀疑。 二人正疑惑着,一青衣女子和一藕荷色衣衫女子一直低着头走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青衣女子不施粉黛,藕衣女子看起来年龄稍小。 “小姐,是丢在这里了吗?”藕荷色衣衫女子皱着眉头,是个丫鬟模样。 “我记得就是在这儿,再找找。”青衣女子道。 南钰冰顿了片刻,上前询问,“在下冒犯,敢问姑娘可是在寻找这个?” 小丫鬟抬头,一把接过,“就是这个,你是谁怎么在你手上?” 南飞年忙上前,目光狠厉盯着小丫鬟。那丫鬟面露惧色,立马噤声。 “飞年,回去。二位姑娘,南某刚在那边捡到的,见二位姑娘似是在找寻东西,故来一问。”南钰冰和颜悦色。 “菁儿,不得无礼。”青衣女子轻轻呵斥了一句,随后微微福身,“是小女子不慎失落在这里的,谢过公子了。丫鬟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无妨,能物归原主,南某便安心了。”南钰冰试探着问,“恕在下冒昧,姑娘的绢帕何以用如此清冷的图案?” “喜爱罢了,难道在公子眼中,女子是应该喜欢些什么花儿啊朵儿啊的吗?”青衣女子微蹙眉头,语气似是不屑。 “姑娘误会了,南某只是好奇罢了。”南钰冰微微作揖,“如此看来,倒是敬仰姑娘出尘脱俗。” 女子掩口而笑,“公子谬赞,我只是真心喜欢罢了。对了,还未问公子尊名。” “在下玄生阁南钰冰,见过姑娘。”南钰冰再次作揖。 “原来是神医公子。”女子也微微福身,“小女云汐庄云千娴,见过公子。” “不敢当神医之名,在下常闻贵庄小姐个个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那是自然,我家小姐可是连京城武王世子提亲都没答应呢……”小菁一脸骄傲,忽而目光瞟到飞年身上,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你这丫头!怎的何事都往外说!”云千娴忙道,“南公子见笑了,小女该回去了,公子保重。” “姑娘保重。”南钰冰拱手,憋着笑看着二人离去。 “你瞧给人家姑娘吓的!哈哈哈!”南钰冰拍着飞年的肩膀笑道。 飞年疑惑,自己真的有那么吓人么,退了半步,“主人,咱们也该回去了。” “哈哈哈!你这是什么表情”南钰冰大笑不止。 南飞年一脸疑惑。 12、娶亲 二人回到宴席之中,南钰冰拽了飞年几次也没成功让他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 南飞年满脸恳求:“主人,这不合规矩,这是大宴,还请主人允许属下侍立。” 南钰冰环顾四周,发现侍者皆为站立,就连战家的大管家此时也是站着的,才说道:“好吧,我不是看你站着累么。” 南飞年答:“谢主人关心,属下不累。”随后退至一旁。 他看着众人谈笑,忽然悲伤起来。 天色渐暗,月牙儿慢慢出现在东方,向屋中洒下淡淡的光,可这一点淡淡的光却满堂的被灯笼烛火盖住了颜色。 南钰冰茫然,宴席歌舞喧嚣,栏外美景依旧,他周围都是喧闹,可他什么都没有,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不属于这里,他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他感觉自己这段时间像做了个梦一样,他很累,因为这里与他活了近二十多年的现代世界格格不入。 南钰冰斟酒,独自饮下,就这样,一直到了宴席结束。 南飞年扶着微醉的钰冰往院子走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喝醉的主人。 南钰冰只觉大脑昏昏沉沉,突然腹中翻浆,“哇”的一口吐在了地上。 前世的南钰冰酒量甚微,如今喝了这么多,怎么能不吐。 南钰冰就近扶着一棵大榕树靠坐在其上,南飞年就在他一边跪了下来。 南钰冰喃喃道,“我想陈哥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南飞年疑惑,“主人节哀。”,想必,那是主人十分重要的人吧。 南钰冰微笑,“是他该节哀啊。”,他看着南飞年,“飞年,假如你突然失去了现在所有的一切而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有了全新的身份,认识了许多从来没见过的人,你会怎么办?” 飞年虽然不知钰冰何出此言,但仍然想了想,反问道:“主人也不在了么?” 南钰冰点头。 “回主人,若是再也回不去了,没有主人,属下会即刻自尽。”南飞年拜了下去。 南钰冰苦笑,“或许,穿越没有那么多乐趣,……,也可能是我太软弱了……” 南飞年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他只又听他的主人一连叹了好几口气,良久,看他慢慢站起来,说了一句,“罢了,罢了。” 南飞年继续扶钰冰往回走,却在半路上遇到正在寻找他们的南钰泽。南钰泽忙令人将南钰冰搀回房间。 “冰弟啊,你怎么喝了这么多啊?”南钰泽关切问道。 南钰冰没有回答,躺着榻上昏昏欲睡。 “算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再来找你说事吧。”南钰冰嘱咐了飞年几句,离开了房间。 南飞年细心帮钰冰理好被褥,然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小憩了一晚。 南钰冰做了个梦,他又梦到和老友对坐谈笑的时候了,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他奋力地想抓住,却只能看着它远去,他难过极了,眼角留下了两滴清泪。 天边的云朵染上了红,一声鸡鸣啼破了晓天,太阳露出了他的面貌,慈祥地普照着大地。 南钰冰是被他大哥推醒的。 “快起来,我和你说完事就得走了。”南钰泽说。 南钰冰迅速收拾了一下,又来见南钰泽,“大哥有什么事就说吧。” “昨日云氏家主跟我商量说,想要你娶他的二女儿。” “!”南钰冰惊讶,“为什么啊?你答应他了吗?” “当然没有,我只说,舍弟自小任性,具体还得征求你的意见。” 南钰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谢谢大哥!” “这些大家看中的当然不是你,而是我们玄生阁的名声和手中掌握的药草,当然,名声占不到多大的分量。各大家的药炉,可是得靠着咱们才能填满。不过你别高兴太早,看现在的情况,你到底是要娶一位千金的。这也算件好事,我来就是嘱托你有机会多接触他们,这段时间他们应该都会在闲池阁小住。”南钰泽若有所思。 “……,可是,大哥。”南钰冰想拒绝。 “这件事他们既然提出来了就不会放弃,你好好考虑。”南钰泽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径直走出了房门。 “诶,大哥……!”南钰冰好郁闷。 “这是什么事儿啊?”南钰冰暗自嘀咕。 昨天晚上他刚刚想老朋友想得肝肠寸断,今天又二话不说让他娶妻,他连恋爱还没谈过啊。 还有,干嘛相中我了? 不对,是相中玄生阁的药草了。 他可不甘被当一名棋子。他得离开,不能给她们接近他的机会。 正当南钰冰想这些的时候,南飞年端着饭食进来了。 “主人,该用膳了。” “唉。算了,吃饭要紧。”南钰冰拿起筷子填补自己空荡的胃,看见小影卫还站在旁边,腾出一只手招呼他,“快吃饭啊,站着干嘛?” 南飞年应了一声,乖乖坐下。 待到南钰冰吃得心满意足,他笑吟吟地看着飞年,“飞年,你真贴心。” 南飞年觉得这话怪怪的,只答:“谢主人。” 南钰冰转回身坐在椅子上思考怎么离开这里,眼睛便一直看着正在收拾碗筷的飞年。 飞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脑中立马回想自己有没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终于,他忍不住了,到南钰冰脚边跪了下来。 “主人,属下愚钝,若有过失之处,还请主人示下,属下甘愿领罚。” “啊?”南钰冰一惊,缓过神来,“你没做错什么啊,快起来,怎么又跪下了”说着将人扶了起来。 “那……您何故一直看着属下……”南飞年不解。 “嗯……”南钰冰灵光一现,“我在想你的病情,还没吃药呢吧,快去煎药!” “是。属下这就去。”南飞年转身出了屋。 话说南钰冰苦思良久,也没想出个合乎情理的理由离开,一月之期未到,他不能去找江辰煜。也不能回玄生阁,那他就是自寻死路。说想出去玩,大概率也不会被放出去,毕竟还有泗铃庄的人……若实在不行,就只能偷偷溜出去,可是闲池阁这么严密,他怎么出的去……南钰冰头要炸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起身出了屋子。 一抬头看见的便是南飞年在极细心地煎药,南钰冰心中默叹,比我点钱时还要认真…… 南钰冰突然生出些不友善的心思,他慢慢靠近飞年,自以为是地伸出双掌到飞年的耳边,还没等到拍出声来,却见南飞年转过头来,疑惑问道,“主人?” “我……我……”南钰冰满脸被揭穿的尴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其实从他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起,南飞年就已经知道了。 飞年问,“主人有何吩咐?” 南钰冰答,“……来看看你。” 南钰冰权当自己是来监工的,像什么都没干过一样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呼,吓人未果,反倒自己被吓了一跳。 药炉咕嘟咕嘟发出声响,南飞年将药倒出,放在了石桌上。 “主人,药熬好了。” “嗯,这回不趁热喝了?”南钰冰特意加重了“热”字。 南飞年有些尴尬,却又不知所措,憋了半天憋出来一个字,“是。” 可爱,南钰冰只觉得他可爱。 “飞年,我想四处逛逛这闲池阁,一会儿你帮我带个路好不好?”南钰冰忽然想到正事。 “……好。不知主人想去哪?”南飞年问。 “嗯……你知道我不喜欢吵闹,就去些人少且僻静的地方。”南钰冰说。 “是。” 待到汤药渐凉,南飞年服过后便和南钰冰一同出了门。 闲池阁依山而建,山脚下及稍高之处所建的房屋是供人居住的,一干人等都在这里居住。前山高处,有藏书阁、天灯楼,即为祭坛,这里也是也闲池阁制造的处所,像铁匠营、神机楼都修在此处,影卫楼也在这里。后山是影卫修习的场所,岁岁枯荣的野草下面埋着无尽的枯骨,这里是禁地,没有手令的人是不能来的,从其中修成功课的影卫也是不能回去的,当然,若是被主人丢弃,只能回去,下场便是死路一条。 南钰冰让飞年带着他弯弯绕绕来到了最东边的一处地方,他们走了半个时辰才到。 这里四周方圆一里内只有一座类似眺望台的建筑,东边是一整大面石墙,靠右侧的位置有一堵小门,仅有不足十人看守,南钰冰疑惑,便问,“这里看守的人为何如此少?” “这石墙外侧是荡石湖,水势太过猛烈,且每年春季都会涨水,不能行船,故而也没人从这里进出,此处看守之人都是多余的。”南飞年回答。 南钰冰又问:“所以,那个,”南钰冰指向眺望台,“是为了监测水势用的?” 飞年答:“是。” “那,从这儿出去可有生还的机会?”南钰冰问。 “属下不知,不过属下听说,从这里游上大半天能到县城旁边的一个小村子。”南飞年照实说了。 “嗯……”南钰冰轻轻叹了口气。 南飞年越想越疑惑,试探性地说:“主人……缘何问这些?” “没事,我就是好奇。咱们再往别处看看吧。”南钰冰略有失落。 “是。” “算了,我们回去吧。”看守严密的地方逃不出去,松懈的地方逃出去也没有大概率生还。南钰冰有些闹心。 南飞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跟在南钰冰身后,略有所思。 13、马场 大到国家、世家大族之间,小到江湖帮派、地方氏族之间,他们的权势与利益,无一不是靠着姻亲来维系,这张大网一层又一层地交织,将他们紧密连接起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在这张网中各取所需,维持自身的利益,为了让这张网恒久不破,他们便将子子孙孙都算计进去,一代又一代。 这样一来,多少女子嫁不得心上人,多少男子娶不得心上人,这其间的悲剧,怕是数也数不清…… 南钰冰可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他一直是想找个可心的人儿,安安稳稳地共度一生,穿越前后都没有变过。 陈哥常打趣他,“你要求也太高了些,得是什么样的美人儿才能配上我们南大帅哥啊!” 南钰冰这时往往轻笑,他思绪万千,没有作答。 南飞年自从陪南钰冰回到屋中便看着他的主人一脸的失落和不悦,他惶恐地把自己从昨晚到现在所有的言行仔细考虑了一遍又一遍,也没反省出究竟是哪里做了令主人不快的举动。主人不开心,他自然也不开心,而且更加的责怪自己无能。 主人一直不说话,南飞年也不敢妄自耍什么小聪明,可他越来越惶恐不安。终于,在又熬过半个时辰后,他小心翼翼地到南钰冰身后跪下,试探着张口:“主人,属下斗胆……有几句话想说。” 南钰冰回过神来,转身看到跪在地上的南飞年,“怎么了?怎么又跪下了”他想伸手将人扶起,可那人却微微侧身,躲过了他的手臂。 “请主人容许属下将话说完。” “说吧。”南钰冰收回手,没再坚持。 “属下侍奉主人虽然时间不长,但也将近一月。主人待下很好,属下很感念主人的恩德,也愿意永远在您身边报答。……可属下从未见过主人如今日这般……若是属下有言行不当之处,还请主人责罚,属下定谨记在心,绝不再犯。若主人只是不悦,大可拿属下排解,属下绝无不愿。”他语气坚定,说罢,又是深深一叩。 南钰冰听得心中一阵翻涌,他仿佛在一瞬间顿悟了什么东西。他轻声问道,“你……见我如此,心里也不舒服?” “是。”跪着的人答道。 南钰冰从没有想过他的情感能够左右旁人。从没想过会有一个人因他失落而难过,因他眉头微皱而惶恐不安,因他轻叹的一口气而愿意遭受任何的苦难……他怀疑,揣度,心甘情愿……他一身的本领却只愿跪在你脚下,替你分忧,奉你周全。 南钰冰突然觉得没有那么艰难了,纵然没有了父亲一般的陈哥,但是他有飞年。他一笑,伸手去拉跪着的人,“话说完了,该起来了吧。” “是。”南飞年站起身。 “你不用太担心,我这一下午不过是想到了些从前的事和……如何逃出去……”南钰冰说道。看见眼前的人并无太多惊讶,便料到他已有所猜测,“你知道早上大哥和我说了些什么吗?” 南飞年答:“属下不知道,大少爷并没有让属下进屋。” “他要我做好娶世家小姐的准备,”此话一出,南钰冰看见眼前的人却是一惊,“还要我这几日多接触她们。” “世家底蕴深厚,大少爷也是为了您着想。”眼前的人不知怎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南钰冰一下子被噎住,心中不快,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你,你也希望我这样?” 眼前的人显然要比南钰冰心里想得聪明多了,他老实回道,“属下一切听从主人的。” 南钰冰心中轻笑,转了坚决的语气说:“可是我不想娶。所以,所以才想到要偷偷离开这里……可是……”说把他又叹了一口气。 眼前的人却是眼睛一亮,“主人,若您真要如此,属下可以帮您。” “嗯?你有办法?”南钰冰惊喜。 “是。可以从这里抄小路上山,再从藏书阁的侧面下去。山上的路属下熟悉,主人请放心。”南飞年答。 “侧面?”南钰冰疑惑。 “是,山侧尽是茂密的林木,由于路途崎岖,没有太多人在那里把守。”南飞年回答。 “那真是太好了!”南钰冰一脸喜悦。 南飞年心中也快活不少,“主人准备何时动身?” “正好月底要去找江公子,若那时大哥逼迫的急了,咱们便那时候离开。”南钰冰顿了顿,“这不辞而别的事情,不到紧急时刻,是万万不能做的。” 南飞年答:“是。” 南钰冰听到飞年的话后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不知不觉间,他已完完全全相信了眼前的这个人。 两人都怀着愉悦的心情吃过晚饭,南钰冰突然想起清芳邀他明日去马场的事情。 “清芳明日还邀我去马场呢,咱们今天早些休息吧。”南钰冰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是。那属下侍奉主人就寝。”南飞年答。 于是南钰冰就又在南飞年的侍候下进了被中……他本来还想着帮飞年改改习惯,没想到自己却被更改了习惯。 “属下告退。”南飞年行礼后退出了内室。他自然是乖乖到外屋去睡,他记得他的主人不愿他值夜的。 躺在床上的南钰冰默默地思考,他本应是异世的一缕孤魂,却阴差阳错间成了这个未知世界的一员。他不知何处修得的福分让他遇见南飞年,遇见一个可以完全放下自我,只为他着想的人。他忽地想到:“这时间能被你情感的变化所牵动的人只有两种,你的父母,你的良人。” 想到此,南钰冰心中一阵慌乱,他的胸脯阵阵起伏,他开始仔细咀嚼这么长时间以来和南飞年的种种相处,越想着,心中越被温暖充实,也越来越欣喜。 琼钩渐上中天,南钰冰最终敌不过困意,只是今夜的梦却与以往不同,他的心口萦绕着一种不寻常的情感。 第二日很早南钰冰便被飞年唤起,两人吃过饭又匆匆打理一番,正好战清芳派的来接他们的人也到了。 “飞年,我不会骑马,怎么办啊?”南钰冰压低声音轻拽跟在身后一起走的南飞年。 “没事,主人尽管骑,属下会护您安全的。”南飞年答。 “嗯……好,谢谢你。”南钰冰实在没法从飞年的声音里听出什么别的情感。 跟着领路的人大概走了不到三刻钟,迎面便看见一大片的草场,在金色的阳光下,和谐而美丽,微风轻拂,让南钰冰想到一句不太恰当的诗句:“有风自南,翼彼新苗。”草场的西侧是马厩,它们毛色鲜亮,精气勃发。 战清芳正从马厩挑出一匹棕色毛发的骏马,她右手牵马,左手挥舞着小鞭子。与昨日相见的烂漫少女不同,今日的她多带了些飒爽英姿。 战清芳看见南钰冰到来,将马托付给侍女,忙过来拉着他向马厩跑。 “你可终于来了,快看看,相中哪匹马了?”战清芳问道。 南钰冰看了一遍,一匹棕红色的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匹马刚吃过草,站的笔直,正在翘首遥望。南钰冰指了指,“就它吧。” 几个小厮已将马牵到南钰冰跟前,他前世还真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马。他怀着好奇心,抚摸着马的鬃毛。 那马似是与他熟识一般,任凭他抚摸。 “他真乖诶!”南钰冰喜悦地说。 “哈哈哈,钰冰哥哥,你快练练吧,我还约了云姐姐他们前来呢,别让人看了笑话……”战清芳好心提醒道。“快上马吧,快上去!”说着,年轻的姑娘身子矫健,蹬着脚蹬便骑上了马。 南钰冰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在的马鞍上,“哇,然后呢,然后该怎么办?” “你还真不会啊?哈哈哈没想到啊钰冰哥哥!你看我!驾!”战清芳笑着牵动缰绳,驱着马向前走了几步。 南钰冰学着样子,拉动缰绳,“驾!驾!” 那马却是纹丝未动。 他又试了试,“驾!” 还是没用。 正当他准备继续尝试的时候,战清芳到了他的身边,只见年轻的姑娘露出一抹坏笑,“钰冰哥哥,我帮你!”说着,她用力一挥鞭,抽到了南钰冰所骑马匹的身上,“啪!” 那马似是蓄势待发已久,稍一蹬地,便似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别!”南钰冰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他死死握住缰绳,简直欲哭无泪,“我真的不会骑马啊!……” 他没有经验去控制住马,他在马背上颠簸不止,倏尔稍一错手,便立马坐不住了,南钰冰大叫一声,猛地向一旁栽去。 正当他默念一句,“完了”的时候,一道黑影从他眼前划过,在他将要落地的那一刻,刚好垫在他的身下。 只一瞬间,他便知道了那是谁。 “飞年!” 14、涂药 南钰冰什么都没往下想,匆忙起身,半蹲跪在一侧,慢慢扶起南飞年,焦急唤道:“飞年?” 南飞年本想将主人揽过落在一侧,可是时间不够,他来不及那样做,只好飞身过去先于主人着地。纵然是提了口气在身上,仍是被这一下撞得胸口一滞,闷滞的感觉向头顶涌去,他只觉脑中昏沉,既而干咳了几口才缓过神来。 “主人……咳咳……”南飞年左臂撑在地上支住了身体。 南钰冰忙伸手抚上后背帮他顺气,“怎么样?好些了没?” 南飞年回了回神,维持着半撑的姿势回了句,“没事,属下稍缓些就好。” 南钰冰看着眼前之人发白的面孔,愧疚之意涌上心头。他低下头避开飞年的目光,“都怪我,我……我什么也不会。” 南飞年刚想回答,刚刚那个行事鲁莽的姑娘跑了过来,“钰冰哥,你没事吧?那个,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也没想过你真的不会骑马,我不该这么鲁莽的,对不起。”她怕自己慢些会支吾着说不出口,于是一口气把道歉的话都说了出来。 “来,我扶你起来。”南钰冰慢慢扶起飞年。他满心的不满,却又不好说重话伤了清芳,只瞥了她一眼,“唉,我没事,有事的是他。” 见清芳满面愧疚说不出话,南钰冰只好问道,“旁边可有休息之处?” “有,有。就在那边,跟我来。” 战清芳转身,带着二人向马场旁的木屋走去。来马场的人常有些小伤,这木屋就是为此而设。 南钰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飞年,“一会儿过去我帮你看看。……就算我摔到了地上也不能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傻想到这个方法啊?” “保护主人是属下的职责。” “不是……”南钰冰抬脚迈进门槛,将人扶到椅子上,“坐着,别动。”他伸手搭上飞年的手腕,转头对站在一旁不语的清芳问道,“清芳,这里可有伤药?有的话帮我拿些过来。” “有,我这就去。”战清芳出了门吩咐丫鬟去拿,自己则在外面等候。 “还好还好,并无大碍。”南钰冰松下一口气,抬手去解飞年的上衣,“让我看看。”他低着头,细致认真,一点一点轻轻地拉开飞年胸前的衣服。只见飞年胸前青紫一片。南钰冰又觉愧疚,“都怪我。” 被按坐在椅子上的南飞年本就自觉逾越,听得主人又说出此歉疚的话来更是坐不住,“主人不必自责,这本就是属下应做的,这点伤真的不碍事。” “哪是什么你应该。”南钰冰叹了口气,“这么多日你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真的很感激,如今你又不顾自己替我受伤,我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南飞年面露疑惑惶恐之色,奈何被主人按着肩膀无法起身,刚想说出的话被打断,原是战清芳送了药进来。 “钰冰哥,都在这儿了。” 南钰冰看了眼桌上四五个样式的伤药,想着这姑娘也颇是实在,忍了笑意,“有劳了。” “钰冰哥,云姐姐他们来了,一会儿你……还过来吗?”战清芳局促地开口。 不,真没什么好玩儿的。南钰冰看了眼飞年青紫的伤,“我就不去了,等我给飞年上过药,我们俩就先回去歇着了。” 罢了,他又上前拍了拍小姑娘肩膀,“我不生你气,下回可不要这么做了,再有一次,你就再也见不到你钰冰哥哥了。好啦,去和你云姐姐他们玩儿吧。” 清芳微翘了嘴角,“钰冰哥哥我再也不会了!那,我去玩了!” 南钰冰“嗯”了一声,看着小姑娘转身离开。 他将桌上几瓶药都打开闻了闻,择了其中一个转身要给飞年涂上,却不料刚回头便看见跪在椅子旁的小影卫。 “啊祖宗你怎么又跪下了?”南钰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又把人按在椅子上,“以后不要总跪来跪去的啦。来,别动,我给你上药。” 他没有管椅子上局促不安的飞年,只是用手蘸了药膏,眼睛紧盯着伤处,手指轻轻地在飞年胸口磨搓。 飞年有些慌乱,清凉的药膏在胸口上被涂匀,主人温热的气息却烫热了他的心口。 从没有人如此对待过他。 影卫阁里除了不分昼夜严苛的训练,便是一排排叫嚣着的刑具,他曾亲眼见过一个犯了错的影卫被抽筋,也曾在通体长满刺的鞭子下晕厥数次。那里只有赏与罚,生与死,那里是连阳光都照不进来的地方。 他一直提醒自己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提醒自己早已没有了感情,他只需要唯主命是从,只需要躲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偷一口气苟活,不知道会在哪一日,运气好些死在任务之中,运气不好惹了主上不悦而挨遍酷刑。 可是这样的提醒终归是无用,他有心,但很冷,很孤单,等待被填补,等待被温暖。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过去。 可南钰冰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他的新主人没有轻贱于他,甚至都没有像样地罚过他,还会细心地给他诊脉,为他上药。纵然寻常人看来这只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像在深渊下坠的人看见了救命的稻草,就像在寒冬跋涉千里后熊熊燃烧的炉火与新醅,是久久期盼到的天亮,是尝尽苦楚后的一滴蜜糖。 阳光终究会照亮每一个角落。他想,主人就是他的阳光。既可以驱散寒冷,又可以温暖孤独。 可这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 等到他们两个回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南钰冰特意吩咐小厮挑了些清淡的饭菜送来,二人吃过午饭,南钰冰再次不放心地搭上了南飞年的脉。 飞年恢复很快,可更令南钰冰惊喜的是,飞年体内余毒已净,他喜悦之余是心中腾升起来的一点点成就感。 当他欣喜地将此告诉飞年时却捕捉到眼前人眼中的一丝慌乱,他一瞬便反应过来,翘了翘嘴角安抚道:“我不赶你走。” 一般相处得久了就会产生默契,南钰冰仿佛已能从飞年的眼神举动之中猜测到几分他的心思,可南钰冰苦恼的是眼前人却总是动不动就跪,总以为他动了气。 “谢主人。”南飞年答。 “钰冰哥哥!钰冰哥哥!” 门外传来的女声把南钰冰从思考之中拉了回来。他起身出门,却见院中几个丫鬟簇拥着两位小姐。 战清芳从丫鬟手中接过食盒,满面带笑,“钰冰哥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她边说边上前,“我早上一时糊涂,这些当做赔礼,给!” 南钰冰一笑,果真是孩子心性,他侧身让了让,“这礼不该赔我,该赔他。” “啊?”清芳一愣。 南钰冰马上意识过来,毕竟他没有办法让战清芳这样一个阁主的小姐给他们眼中的下人赔礼。他伸手接了食盒,递交给身侧的南飞年。“那我们就收了你这赔礼,”南钰冰向院门一望,“那位是?” “啊,是娴姐姐,云家二小姐,她与我一同来的。” 女子一身窄袖青色衣衫,南钰冰便已知是那日寻帕女子,他看向女子,伸手向一侧的石桌,“快请到这边坐。” 女子青衣拂过院中芊草,不似云千执一般的端庄矜贵,行走之间带了些出尘的侠气。她微微福身,“南公子安好。” 南钰冰回礼,“见过云姑娘。”他想起南钰泽所说的成亲之事,便有所揣度,落座敬过茶后不再多言。 “钰冰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啊?”战清芳看了眼南钰冰,又回头捅了捅云千娴,“云姐姐,你怎么也不说话了?” “料是初见不熟识,故不知该说些什么。”云千娴呷了口茶,手指在杯壁上轻点,“这茶倒是烹的极好。” 南钰冰闻言疑惑,却并未多说,“云姑娘过奖了。” “不熟识没关系啊,以后多见面就熟了!”战清芳天真烂漫,“不过,我记得我第一次和钰冰哥哥见面时就打成一片了哈哈!” “哈哈,你啊,就知道玩儿。”南钰冰回答。 云千娴放下茶杯,一手伸到背后悄悄做了个定好的手势。 藕衣丫鬟跑着上前,对云千娴禀道:“小姐,姨娘到了,要见你呢!” “知道了。”云千娴起身颔首,“南公子恕罪,不能奉陪了。” “好,云姑娘慢走。”南钰冰斜眼看着这主仆二人的表演,心中轻笑。 一旁的战清芳不明所以,满脸惋惜,“哦,这样啊,那我和云姐姐一起回去了,我改日再来拜访钰冰哥哥。” “清芳妹妹慢走。” 南钰冰回头冲飞年一笑,连连摇头,假意叹气,“唉,像我,入不得人家的法眼啊。” 南飞年没有回答,侧着脸思考片刻问道,“主人,您真的不想成亲?” “不想。”南钰冰坚定摇头。 15、退亲 苍翠的青山渐渐将坠沉的太阳吞掉,而后望舒款款登上天幕,给人世草木都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清晖,竟也让这随处升腾着杀气的山庄显得幽静安宁。这里可以有算计,也可以有温情。 可能在某个西侧的屋中,两个不同经历不同身份的人,怀揣着相同的情感,相互守护。纵使他们都只是沧海一粟,可以很平凡,但不希望被打扰。 南钰冰坐在榻上,暗自掂量着时间。一抬头忙叫住将要到外屋去的南飞年。 “主人?”南飞年转身。 朦胧的月光透过木窗,像潮水一般打在站着的人的身上,他半边的轮廓都着上淡淡的清晖,他就站在那里,任月光倾泻。 南钰冰坐在榻上看得真切,他一时心潮涌动,拍了拍床榻,嘴角弯弯,和声道,“飞年,过来。” 南飞年不明所以,上前刚要跪下,便被人一把拉上了床榻,他没有防备,一下跌坐在榻上。他浑身猛然绷紧,额头上渗出丝丝冷汗,脑海中某些不愉快的记忆仿佛要喷涌而出,要将他扑打的身形不稳,将他扑打的痛苦万分。他回了回神,忍住想要挣脱离开动作,低下头,想要藏住他混杂着惊恐的眼神。 “怎么了?快躺着,我给你上药。”南钰冰没有管眼前之人有些奇怪的反应,倒是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个晶晶亮亮的小药瓶,这是之前他翻原主遗物时找到的,消肿化瘀的疗效极好。 “属下自己来就好。”南飞年轻声道。 南钰冰眨眨眼摇了摇头。 “那属下去为主人掌灯。”南飞年还想挣扎。 南钰冰还是摇摇头,“我能看清。” 飞年没法,只好抬手解开上身的衣衫,贴着床边躺下。他手下虚握着拳,手心温热稍稍发汗,不过他转念一想,又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要紧张。他定了心神抬眼想去看窗外的月光,却只看见南钰冰半边暗光的脸。 他主人的眼神澄澈而宁静,正紧紧盯着他胸前的伤处,他的睫毛时而上下翻动,像是要泻出细碎的星光。 他只觉得这场景静谧而美好,他从前从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自从遇见南钰冰,他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填补上了,温暖而充实,可以涤荡冰冷的杀气,使他惊愕,使他心安。他的手不再虚握,五指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舒展开来。 可是此时南钰冰却是挺后悔的,月光确实很亮,可在夜幕下分辨起来还是有些许费力,只得贴近了看。 南钰冰揉了把眼睛,“明天应该就能消肿了。” 他一起身,刚好与飞年的目光相撞,眼前人正极度认真且满足的看着他,像看一件从天而降的珍宝。可是这一撞撞得南钰冰血气上顶,他匆忙扭过头去,平息着刚刚骤起的呼吸。 榻上的南飞年似是意识到不对劲,登时坐起。 “咳,没,没事,”南钰冰伸手将身旁的被子扯到飞年身上,然后躺下又扯了一条被子蒙在脸上,“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哦。”南飞年侧身向着另一侧躺着,闭上眼睛半晌后才发觉自己心中狂跳。 · 居室内烛影乱舞,搅得人心烦意乱。 地上还残留着茶杯破碎的瓷片,鹅黄色衣衫的妇女坐在床边,她妆容精致,举手投足尽是风流妩媚。可此时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掐着绢帕,正指站在面前的青衣女子呵道:“娴儿,这亲事由不得你!” “我那日在席中见那南公子一表人才,今日你回来又说他自知持重,这不挺好的吗?你这今日见了我又哄又跪说自己不嫁,为娘的早就和老爷商量好了,岂有反悔的道理?” “娘!你们商量这事也没人通知我,这亲事又不是我应下的,我凭什么去?就算那南公子再好,我也是不会嫁的。既然这么急着联姻,怎么不让大姐去?娘!你明明知道我的。”云千娴答。 云千娴下午托辞离开,送了战清芳回去后回到自己的住所,却不料假戏成了真,母亲果真前来,要再与她商量成亲的事。她下午本是不愿去的,奈何父兄有令,她也就寻思着呆够时间就走。原来父母提起此成亲之事她也只是反复推脱,倒是无人逼迫于她,若是有人问她与那南公子相处如何,她就搪塞过去即可。可是今日母亲前来却告诉他非嫁不可。 妇人上前挥起手臂,皱着眉头骂道:“我怎么生养了你这么没心肝的东西?为娘的我费尽心思才给你谋个好人家,不至于日后你被人家瞧不起。大小姐是什么出身,你怎么能与她比?” 这个巴掌打得云千娴连连退了几步,她眼里噙着泪,委屈道,“是,是不丢你的脸面……但我是如何也不会嫁的!” 姨娘跌坐到了地上一边抹泪一边哽咽道,“你娘我这辈子只有做妾的命,好不容易给你谋了这桩亲事,南家势弱于云家,嫁过去人家也不会亏待了你,你安安心心地去过日子,两个人在一块儿待久了,自然就会生出感情来。纵使以后比不得大房,也是难求的好日子,这是娘能为你求来最好的亲事了……”妇人抬眼嗔道,“可你,非喜欢那个什么姓陈的白面书生,要死要活地拒绝亲事,哎呀!我怎么生养了你这么没良心的东西……” 云千娴上前要扶妇人起来,却被一把推开。 “你嫁或是不嫁,由不得你!”妇人拍了拍衣衫自己站起来,瞥了一眼云千娴随后转身出了门。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菁儿见姨娘带着泪痕气冲冲出去后,忙进了屋,只见云千娴坐在榻上悄声地抹泪,“小姐,小姐不哭了,不哭了啊……” “我不嫁,说什么我也不嫁!”豆大的泪珠从她眼中滑落,“菁儿,你快去收拾东西,咱们悄悄离开这里。” 小丫鬟一愣,“那,咱们去哪啊?” “去哪都好,反正我要离开这里,离开云家。”云千娴抹干了脸上的泪。 “可是,可是咱们出的去吗……?”菁儿心里嘀咕。 · 乌蒙蒙的黑云从天边逼近,携着呼啸而来的风,粗暴地撩动着树叶发出缭乱的声响。云暮低垂,将无边的天空吞噬,大雨骤然倾泻,檐上的燕子匆然回了巢,庭中的侍从们也都跑进了廊下。 “这刚刚还挺好的天气,怎么说变就变了。” 座上妇人穿着雍容华贵,她两鬓虽已掺了几缕银白的发丝,但举手投足间仍是当年风韵,如今在晚辈面前,还多添了份和蔼慈祥。“钰冰也来了这么长时日了。今日本想与你们兄弟二人说说话,却不料这好端端地突然下起了雨。赏荷怕是不成了,委屈些便在屋中用膳吧。” 南钰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起身揖礼道:“到府上多日,未曾拜见伯母,乃是钰冰的不是。” “快坐下,伯母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妇人招了招手,“兰姨,告诉丫头们把菜端上来吧。” 南钰冰清早收到要去战家主母那里用午饭的消息,这伯母正是清芳的母亲。他思量片刻已料到此行目的,早在进门时便发觉坐在一侧的战清溪默然不语。果不其然,寒暄几句之后就入了正题。 “你和清溪的年岁早该谈婚论嫁了,伯母有个侄子像你们一般年纪时娃娃都满地跑了,”妇人使了眼色屏退下人,“钰冰,那云千娴你与她相处可好?” “不怕伯母笑话,钰冰暂时没有成亲的想法。云小姐很好,钰冰不敢高攀。”南钰冰笑道。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云老爷可都已经收了你们南家的定亲聘礼了……” “什么!”南钰冰惊得登时站起,出口打断。他一时惊讶于事情发展如此之快,一时气愤于轻易被旁人定了终身。他压下怒气,稍作镇定,缓缓坐下道,“可是,我并不知晓此事。” 在重门的叠影里,还有一个人的身形晃了晃。 “儿女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兄没告诉你也不奇怪。况且你父兄的眼光也不会错,人家姑娘也同意,这不挺好的吗?” “我并无此意,我会修书请父亲退了亲事。”南钰冰严肃答。 “瞧着孩子,又在说胡话了。”妇人斜了斜眼,假意嗔道,“你和清溪呆久了,怎的和他一样的倔?” 南钰冰心里的怒气无处泻出,索性低下头匆匆扒了几口饭后便起身道别,“伯母恕罪,钰冰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他躬身退了几步,转身出了门。 南钰冰刚踏出门,一旁一直不语的战清溪也起身揖礼,“孩儿也先告退了。”随后转身离去。 “外头还下着雨呢……”上座妇人见两人匆然离去,“啪”一声将筷子摔在桌上,愤愤道,“瞎了眼了……” 从屏风后转出一个仆侍忙上前为妇人抚背顺气,“妇人切莫动气。” “南家的事自是轮不到我插手,可这孩子也不该如此不知礼数,”妇人端庄慈祥的态度消失殆尽,只剩下满面的刁钻,“你再看看那战清溪,目无尊长,这是什么态度啊,啊?” “大公子这脾气,不是连老爷也没办法?”兰姨安抚道。 “我费尽口舌为他们好,反倒惹一身不是?”妇人拍拍心口,“我这饭也吃不下去了,你拿下去给丫头们分了吧。” · “钰冰!” “清溪。”南钰冰回头,原是战清溪追过来。大雨瓢泼,他无法回去,只好先与飞年顺着回廊到了百步远拐角的亭子中等候。 “我知道你的心情,”战清溪伸手支着廊柱,“我也因为这事与父亲闹了不快,这才拦住了他的聘贴。你,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打算修书父兄,请他们退了亲事。” “若是伯父不同意呢?”战清溪担忧反问。 “那我就离开,”南钰冰负手远望。雨水倾落如幕,在阴暗的天空的映照下,远处的亭台楼阁似乎都被晕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教人看不真切。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战清溪叹道,“你不如我,我和我爹闹上几次,事情就解决了。” 南钰冰仿佛没有听见战清溪的话,继续自言道,“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南钰冰转身看向战清溪,“你放心,我会处理明白的。” 他的怒气已经消散,他的眼神坚定,里面是对前路美好的憧憬。 “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直接说就好。”战清溪点头。 16、计划 待到展开欢颜的燕子蹿上天空,与残余的灰云一同向天边掠去,小憩了片刻的阳光又重新照亮四方。 晶莹的水珠从荷花瓣的顶部施施然沿着花瓣滑落,水面清圆,绿萍上浮,已涨断了莲舟路。 放晴后南钰冰带着飞年匆匆回到了小院,他要即刻修书父亲。 他的信中没有“恳求”,更没有“请”的意味,他明明白白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并在信中说已有心仪之人。而后他仔细回忆了下南钰冰从前与父亲的事情,动之以情。老阁主疼爱他这个小儿子,而且已几年未见,前段时间南钰泽还要他回去看看父亲。老阁主一见到儿子便作出严父模样,南钰冰本就不喜拘束,故而一直在外不愿回去。 南钰冰满意地放下笔,将信递给南飞年,“去帮我把信送出去。若是遇到困难,就去找清溪,他会帮我的。” “是。”南飞年接了信。 南钰冰站在窗边有所思,他正盘算着日后的生活。一直躲在这闲池阁显然不是长久之计,而出去后外面的危险又不得而知。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就算有第二次也无妨。可他担心的是飞年。 若他遭遇不测,南飞年定会随了自己去。 不过,比起潜在的危险,他显然更不能让自己被强逼着成什么亲。 想到此,南钰冰转身斟了一杯茶。等等,他突然想到伯母说:“况且你父兄的眼光也不会错,人家姑娘也同意……”南钰冰疑惑了,云千娴的所有表现也没有让他瞧出半分有意于他的样子。他心下想着如若果真如此,必要和那姑娘说清楚,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南钰冰刚要踏出门,突然想起一事,回身在桌上给飞年留了张字条,让飞年不必担心,安心等他回来。 他在路上向一个仆从打听到了云千娴住处,却不料下人告知云千娴与好友去赏花了,只有云林氏姨娘在此。他想,若是直接与长辈交谈,或许会更方便一些。 “姨娘,南二公子来了。”一丫鬟通禀道。 云林氏此时正是满面愁容,闻声惊讶,“南二公子?可是南钰冰二公子?” “是。” 云林氏很是疑惑,不过立刻消散了愁容,“快请进来。” 南钰冰见过礼后便开门见山,“钰冰此来是为与二小姐的亲事。实不相瞒,钰冰不想与二小姐成亲。” 云林氏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在下无意于云小姐,若云小姐有心,还请姨娘告知莫让云小姐情意错付。钰冰自知事出紧急,还望姨娘和云小姐恕罪。”他躬身行了个礼。 云林氏又惊又急,站起道,“你们南家的聘礼都已经送到我们家了,这是?” 南钰冰再一揖礼,“定亲之事本非钰冰之意,我已修书父亲请他与云家退了这门亲事。” 云林氏拍桌站起,怒道,“你们南家就是这么戏弄云家女儿的吗?” 南钰冰直身回道,“此事本非在下之意,还请姨娘和云小姐恕罪。钰冰还有事,先告退了。”他一甩袖,跨出了门。 “站住!”云林氏气得大喊。 南钰冰一步不停,数步离开了院子。 “林环!”云林氏唤道。 “姨娘何事吩咐。”一黑衣女子自暗处走进,福身道。 “三日内务必小姐带回来!”云林氏抚按着心口,转回身暗想,“娴儿,娘要对不起你了。” · 太阳已西行半步,草叶上的雨水已干,清风吹过,又精神抖擞地舒展了身体。清风吹过,南钰冰也长舒了一口气。 待他回到院子,飞年已归多时。南钰冰一把上前扶住了要行跪礼问安的南飞年,坐在椅子上含笑问道,“信已送出去了?” “是,属下已托人送出去了。”飞年拿着主人的信物,找到从前的管事,托他送信出去。管事惊奇他认了南钰冰为主,问他过得如何,他说,很好。南飞年上前倒了一杯茶递给南钰冰,“主人刚刚?” 话一出口南飞年便知问错,作为影卫,若是没有主人允许,他是不可擅自窥探主人私事的。他本想请罪,抬头却见南钰冰毫无愠色,他知主人不喜缛节,便侍立一旁。 “我本身去找云姑娘商谈取消亲事,可云姑娘不在,只有云林氏姨娘在,我便说与她了。”南钰冰盯着茶杯把玩道,“丫鬟仆从一众都看着,我也将话说得明白,料是云氏大家大族,是不会硬要将女儿塞过来的……只是,恐怕要云姑娘白白担些时日冷言冷语了。” 南飞年点头,“只要主人顺意就好。” “你倒是向着我。”南钰冰抿茶笑道。 属下自是向着主人的。南飞年低头浅笑,并无他话。 “过来。”南钰冰招了招手,“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南飞年走到南钰冰身边,犹豫着要不要跪下。 南钰冰抬手解开了飞年的上衣,他胸前的青紫於痕已经褪去,皮肤恢复成了正常的颜色。南钰冰心里嘀咕,“他的药还真是好用。” 待到南钰冰将眼前人的衣领重新整理好,抬眼却见南飞年耳尖通红垂眼看着地面。他脑中突然浮现出飞年胸前的大片肌肤和他白皙的脖颈,一时间心跳骤然增快,匆忙移了手侧过身呷了一口茶。 “已经没事了,以后如果我有危险,你也要先保护好自己。”南钰冰站起来看着飞年,“无论你能否答应或理解,都有把我的话记在心里,要保护好自己。” 这在南飞年身上或许不是打伤,若是换做南钰冰挨了一压,恐怕他现在已经成一缕游魂了。 “是。”南飞年答。温暖在他心中溢裂开来。他本已自觉这样的温柔以待会到永远,却不料还是在听到云家收下聘礼的那一刻猛地一惊,所幸他的主人并无成亲之意,他想他的梦还可以继续做下去。其实他明知自己早已暗暗生出对主人不敬的想法,却还是任自己沉溺其中。 玄生阁距离此地并不遥远,快马加鞭一两日就可抵达,南钰冰此时能做的便是等待,不过这等待的时日却格外平静,除了战清溪和战清芳各来过几次,其余再无旁人。令他意外的是,云林氏姨娘竟没有再来寻他商议亲事。 战清溪来了几次,瞧出了些许端倪。 楸枰暗争,柳下风来。 战清溪手指扣着石桌,思量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钰冰你的棋艺进步如此之快。不过,这盘你还是慢了一步。” 南钰冰勾嘴冷哼了一声。他显然不擅长这东西,此刻他即将落败,正眯着眼苦思冥想。 南飞年烹好了茶奉上,战清溪接过,却见南钰冰一手拄桌紧盯着棋盘,另一只手向虚空乱探。飞年拿起茶杯想递至主人手中,岂料南钰冰一心用在棋局,未曾接住,下一秒便脱了手。 “啪”的一声茶杯破碎,飞溅起的茶水溅湿了南钰冰的下衣。 战清溪一眼瞥去,飞年便要下跪请罪。 南钰冰忙扶住他,“不怪他,怪我心不在焉,”他眨了眨眼,“这盘棋我输了,我去换身衣服,飞年过来。”说着他拉着飞年进了屋。 南钰冰知清溪待下严格,一丝一毫都不可破了规矩。这两日若不是他次次拦着,说不定飞年已经下跪挨罚多少次了。总之人是他惯的,若是再因此受罚,岂不是他的过错了? 南钰冰换好衣裳出了内室,却见战清溪坐在堂中。 “飞年出去,我有话与你家公子说。” 南钰冰疑惑,却还是点点头。他坐到战清溪对侧,见飞年转身出了屋后看向清溪,疑惑问,“有什么事?” 战清溪试探着开口:“你那日说,已有中意之人,”见南钰冰点点头,接着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是……” 南钰冰接过话,“是飞年。”他眼中带笑。 战清溪跳起,“果如我所料!”他两眼直直盯着南钰冰,“你,没开玩笑?” 南钰冰道:“没开玩笑。” 战清溪问:“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南钰冰答,“父兄那边我自会说清楚,无论……他们是否同意。”他笑了笑,真诚地看着战清溪,“我不是说过会处理好的吗?你也说过……无论如何都会帮我的。” “你……”战清溪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昨日我也仔细想了。算了,反正我也掺和不了你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那他呢?” 南钰冰一愣,低低道,“他……他应该也如我一般吧……”这时他才想起,他至今还未问过飞年的心意,这一直都是他的揣测。 只要他一直不放手,把人捧在手心里温暖,用尽了本事对飞年好,总能有结果的吧,他想。 南钰冰走出门去,看见门外一角的飞年正垂眼若有所思,眼前人的半边身子落在阳光之中,身影却被拉的如全身一般长。 南飞年感知到主人气息,抬头却见主人正细细打量着他,他在自己不知晓的时候微微地笑了,他的主人也在不觉时一直带着笑。 他的眼里有整个春天的温柔。 17、算计 凉月攀上东山,月光如瀑,为墙边的芭蕉和甘草镀上银辉,轻风带着草药勃发的声音疏疏然随着假山上的瀑水流入池中,蒸腾出清苦却令人静心的药草香气,弥漫了整个庭院和山间。 一白衫长者坐于房中,他神色动容,眼神伤感,仿佛要将月光望穿。 一旁站立的青衫男子神色焦急,“爹,这可如何是好?” 长者低下头紧盯着信,反复用拇指摩挲着书信的落款,好像要将那信上的名字摩挲到心坎里去。蓦地,他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哑声说,“随他去吧。” “可聘礼已经送过去了。”南钰泽为难道。 “为父会亲自修书云家。”南清直将信装好,收进了袖口。 “可……” “为父对不起你们娘,不想再对不起你们了……”他声音近乎哽咽,“当初答应你娶沈吟,也是这个原因。”南清直打断了他的话。 南钰泽默然了。沈吟是他五年前到刚被洪水摧毁过的灾区救治时救下的,她双亲皆已在洪水中丧生。她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南钰泽对她一见钟情。当初父亲答应他迎娶沈吟时是这个原因,如今父亲同意钰冰退亲也是这个原因。 “快,快替我研墨。”南清直提起笔,“你明日就派人送过去,别让钰冰着急。” 他提笔书信,脑中便浮现出小儿子信中的那一句“思父其深,以至废卷难眠,念父亦然,明月万里应与儿同。”他眼中悄然间噙了泪。 其实信中还有一句:“若有一子,实得吾心。彼其天兮,愿为比翼;彼其土兮,愿结连理。情终素娥,不惧襄陵石柱;置身采椽,当倚卓君之垆。” 若说“思父”之句乃南钰冰有意为之,“若有”之句便是他的肺腑之言了。 · 自从向战清溪道出暗恋飞年的事情后,南钰冰便想方设法与飞年亲近,比如在飞年奉茶时故意蹭他的手、再比如让飞年搬到内屋和他一起睡…… 但是,他觉得这样的暗示太隐晦了。于是他决定在这个月黑风高,不,是月光皎洁的夜晚稍微明显地暗示一下。 南钰冰斜倚在床边,眨眨眼看向飞年道,“飞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与云姑娘的亲事吗?” “主人对云姑娘无意。”飞年答。 “那……那你可知我有意于何人?”南钰冰问道。 突然被问话的南飞年一愣,随即胸中狂跳,他右手不自觉攥住了衣角,低头规矩回道,“属下不知。” ……南钰冰刚想表达心意,一女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南钰冰不耐烦地抬头,见一侍女立在门前,斜眼道,“有事吗?” “回公子,奴婢奉林姨娘之命邀公子前去商量退亲之事。”侍女福身回道。 南钰冰疑惑,“今日时辰已晚,劳烦姑娘代我告知姨娘,可否明日再前去拜见。” “是这样的南公子,姨娘此行因要顺路归省,明日要先行离开,这么晚来打扰南公子也是不得已。”侍女答。 “那好吧,”南钰冰无奈起身,拉住飞年手臂,“跟我一起去。” 因着外人在场,南钰冰不好透露心意,只暗暗拉着飞年手臂,一路无言。 南飞年顺从地被拉着,心里却仍因刚才的事情而暗自乱想。 这几日主人对他颇为亲近,令他深陷又惶恐。他不敢高攀,毕竟主上一时新鲜玩弄侍从之事也是常有。 两人踏着月光及侍女手中灯笼的灯光到了云千娴和林姨娘住处,见这里灯火通明,南钰冰才放开飞年的手,道,“你在外面等我,我一会就出来。” “是。”南飞年答。他目送着南钰冰进了屋,手心里还残存着主人的温热。未及片刻,却见院中庭中侍仆们如数散去,他立刻警惕起来,侧身之间,匕首已握在手中。 “飞年!”屋中传来南钰冰的喊声。 他一惊,匆匆进屋。正堂无人,他向里屋一探,猛地惊住。 南钰冰正一手支着屋正中的桌子站立着,他面色潮红,像是在极力忍耐。 茶杯摔落碎片正躺在他的脚下,门口的香炉大半被浇灭,余下残香未熄,还冒着细缕的烟。靠里的床榻上竟还有一昏迷的女子。 南飞年扶住南钰冰,可刚碰上,就被南钰冰微颤的手一把推开。 “别过来!把香炉全部浇灭!”南钰冰闭着眼睛低沉命道。 南飞年照做了。 “回去到内屋找一个檀木盒子,去拿里面青花的药瓶和银针来。”南钰冰狠攥着桌子上的帛布,极力克制。 他没有听见南飞年的回应,睁眼去看,却见南飞年收了匕首作势要去解自己的衣带,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飞年要做什么,登时大怒:“干什么!住手!快去拿药听见没有!你要是不听话以后就别跟着我了!” 南飞年犹豫地停手了,迅速飞身出去了。 南钰冰转过身两手紧抓着桌子,他上辈子这辈子都没想到过会经历这种事情,他气血上顶、浑身燥热,粗重地喘息着。 他进了正堂发现没人,侍女引他进了侧室,他一脚踏进,却发现云二小姐昏迷在床上,刚要转身欲出时,异香扑鼻,他大叫不好。倒了杯茶水向香炉扬去,却不料药效发作太快,根本没有离开的时间。 他从没想到对方会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他从没想过一个做母亲的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他叫飞年进屋,却不敢让他近身,他对云千娴没感觉,但不代表对飞年没有。 当他看到南飞年要替他解药的那一刻他震惊了,且既欢喜又愤怒。 他想起南钰冰曾有对这种怡情之香的解药,飞年去取了。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撑,让他的意识行动不被药物所控制。 南飞年轻身来去,拿到药后立刻往回赶,他的动作利落且目标明确,他从一草一木上掠过,轻快地像一阵风。但他的脑中却很疑惑,他的主人为什么要选择痛苦地挨着呢? 半柱香的功夫南飞年已回到主人所在处,他倒出药丸喂南钰冰吃了下去,随后转到他身后运气为主人调理气脉。 “主人好些了吗?” 周身气脉顺通,随着药效发挥,南钰冰脸上潮红褪去,身体也恢复如常。 他意识清醒后的第一句话是:“这他妈还是亲妈吗?” 接着他吩咐飞年道:“去把战清溪给我拽过来,告诉他我要死了。” “是。”南飞年接过信物转身离开。 南钰冰叹息了一声随后为榻上还在昏迷之中的云千娴把了脉。他取出银针一施一出,榻上的姑娘便醒了过来。 “云姑娘?” 云千娴揉了揉昏沉了脑袋,睁眼见南钰冰在面前,惊讶坐起慌张向后,“南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南钰冰起身,同情又惋惜地向云千娴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末了,他颇感愧疚,“姑娘受此委屈,实是因南某而起。” 年轻的姑娘又羞又气,坐在床上悄悄地抹泪。 “我娘,我娘她……”云千娴站起微微福身,“南公子高风亮节,千娴感激不尽。” 南钰冰拱手回礼,“敢问姑娘可知令堂在何处?”他左右踱了几步,“南某不此事被旁人知晓,否则对姑娘和我都不是好事,若是令堂能亲自来消解‘误会’,南某便可不再追究。” “我,我知道。我娘她就在后院的房中。”云千娴答。 “小姐!小姐!” 南钰冰闻声,见一女孩哭着跑了进来,她衣衫污秽,鬓发不整。 “菁儿!”云千娴激动道。 菁儿跑过来拉住云千娴的手,瞪着南钰冰,“小姐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云千娴答:“没有,南公子为人正直,什么都没做。对了,你?” 菁儿带着哭腔:“她们把我关在柴房,我听说了姨娘要害你,就趁来人送饭时拿木枝扎了她的眼睛,然后就跑了过来。” 云千娴见南钰冰在旁听得糊涂,解释道:“我与菁儿从南公子那里回来的那天晚上,决定悄悄离开,但被发现抓了回来,却不料我娘她……”云千娴又哽咽起来。 “原来如此。”南钰冰此刻才长舒一口气,确定了云姑娘对他无意,伯母和云林氏姨娘的话都是托辞。“那,还请云姑娘让姨娘到这里来。”他说着看向了菁儿。 云千娴心领,“菁儿,去找我娘,一直哭就好,什么都不用说。” 菁儿领命前去。 果然片刻之后林姨娘怒气汹汹,推门便骂,“好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她拉住女儿哭道,“娴儿,他对你做什么了?” 南钰冰靠在椅子上冷眼瞧去,佯装的愤怒下是自以为得逞的得意。 “娘!南公子什么都没做。倒是你,竟将女儿清白置于不顾,”云千娴落下泪来,“您太让我失望了……” “娴儿别怕,告诉娘,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娘替你……”林姨娘作关心状。 云千娴一把推开林姨娘胳膊,“娘!您别演了!我都知道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你?快告诉娘他做了什么,快告诉娘啊!”林姨娘近乎癫狂地大喊。 南钰冰冷眼旁观,厌恶至极。 “林姨娘!若是我着人将此事告知云老爷,按云家的规矩您怕是要被卖掉!”冰冷夹着不屑的男声响起,战清溪和南飞年迈进了屋子。 18、离开 林姨娘大为惊诧,一点也不敢相信,颤抖着手指着战清溪:“你,你怎么来了?” “林姨娘布置出这么一场好戏,清溪怎么能不来捧场呢?”战清溪言语中尽是嘲讽。 南飞年回到南钰冰身后,向他点头示意。 南钰冰会心一笑,随后站起身,敛去笑容,咬着牙说:“林姨娘算计此事竟也不避讳众人,我来时院中多少仆婢,哪个不能猜测到此事?林姨娘如此不周密,料是算定了我南钰冰会是那毫无操守道义的苟且之人!” 他满心气愤,冷哼一声,背身甩手,“若是我当着向战叔伯禀了此事,是什么后果,林姨娘心里应该清楚的很。” 云林氏顿时愣住。她的确失算了。 她以为所有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把持不住。 一些痛苦的回忆涌入脑海,她瘫坐在地,流了满脸的泪水。 云千执忙蹲下身,一手扶着母亲,一边抬头向南钰冰恳求道:“此事是我母亲做的不对,千执再次替母亲向您道歉,还望您君子大量……还望您……请您不要向父亲告知此事……我知道此事着实冒犯到您,但如果父亲知晓,我娘会……会没命的!”说到后面,她已经哽咽,如果云家主知晓了此事,云家主母必会将林姨娘卖出去,且定会趁此置她的母亲于死地。 云千执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她摇晃着云林氏的臂膀,“娘!您快给南公子道个歉!快啊!” 云林氏回过神,从痛苦的回忆之中暂时抽出身来,回头看见眼里噙满泪水的女儿,露出了愧意,却不料,一张口已泣不成声:“千执……娘……娘错了……”娘险些害你失去了女儿家最宝贵的东西。 云林氏刚想起身,身侧的女儿却由蹲变跪,“南公子,求你原谅我母亲吧!” “云姑娘快请起!”南钰冰忙俯身欲扶云千执。 他本是气愤得狠,却在听到云千执的话时不觉心惊,妾室的地位本就低,更何况是在这明争暗斗的大族之中。云千执不像是狡诈之人,南钰冰也没想闹出关乎人命的事情来。 云千执却兀自坚持,侧身避开南钰冰的手臂,“还请南公子原谅!” “只要林姨娘不再纠缠,南某可以将此事揭过。”南钰冰再次将手搭在了云千执的胳膊上。 “多谢南公子!”云千执扶着林姨娘一同起身。 “但我希望,”南钰冰后退半步,正色道,“以后再无人说起此事。” “也是为了姑娘的名声着想。” 云千执长出一口气,点头道:“公子放心。” 南钰冰看向云林氏,女人的眼中尽是懊悔和悲伤,但面容却平静而苍白,只有挂在脸上的泪痕还证明着她刚刚流过泪水。 南钰冰目光一斜,瞥见了女人死死抓着衣角的手,原本柔嫩的手此时却青筋暴起。他只觉得怪异。 女人突然开口:“我不会说。” 得到答案的南钰冰没有多想,转身朝战清溪道,“劳你跑了这么一趟。” 战清溪拍了拍南钰冰的肩膀,“客气什么。” “那一会儿要再客气一次。”南钰冰突然笑道。 没有管满脸问号的战清溪,南钰冰望向窗外。 望舒西行,白榆褪色。天色已经微明。 “听闻云姑娘今日便要启程了,钰冰便不再多加打扰,就此告辞,还望林姨娘记得答应过的话。”南钰冰拱手作了揖,随即转身出了门。 南飞年立刻跟了上去。 战清溪也点头致意转身出门,“钰冰你刚才说什么?再客气一次?” “帮我准备马车。”南钰冰从怀中取出一份信递给站清溪,“代我向战伯和伯母道别。”南钰冰道。 “你要走?” “嗯。” “那你去哪?” “晋县还有个病人等着我,我去治病,”南钰冰解释道,而后向后探手抓住了身后人的手腕,“还要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其实他想说的是,还要去过二人世界。 突然被抓住手腕的南飞年一惊,立刻紧张起来。纵然他的表情依然毫无波澜。 “好,我一会儿就去,卯时二刻我派人去接你。云家今日离开,我还有事。我们就在地分别吧。”战清溪拱手,“多保重。记得寄信过来。” “你也保重,过段时间我再来找你。那,我和飞年现在回去收拾东西。就此道别了。”南钰冰拱手回礼,然后继续抓着南飞年手腕离开。 一道黑影闪过,来人跪到了战清溪身后,“公子,您过会儿还要送云家出城。属下已备好早膳,公子可现在回去用。” 战清溪摆了摆手,“不,我已经饱了。” 地上的影卫立时慌张想要请罪,却只听见战清溪极为无奈地道了句: “回去吧。” · 待到南钰冰二人回到房中,却见桌上正放着一封信。 南钰冰打开读后,喜上眉梢,“没想到父亲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回归自由的南钰冰轻快地笑着,“飞年!你快看!” 南飞年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接过信,眉目不觉之间也露出喜色,低声喃道,“太好了。” 声音虽然很小,但这三个字已完完整整进入了南钰冰的耳朵里,他忍住心中窃喜,问了句,“你刚才说什么?” “没……”南飞年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忘形,登时跪下,“属下僭越,属下失言,请主人责罚。” 南钰冰只觉头疼。 “我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跪着的人支吾了半天,终于闭着眼睛说了出口:“属下刚才说……说……‘太好了’……属下失言,还请主人责罚。” “看到这个消息后你是不是开心?” “是,主人开心,属下自是开心。” 这倒还像句人话。南钰冰将人扶起,“快起来吧,以后别跪来跪去的了,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直说。你知道我不在意那些规矩的。” “是。”南飞年顺从起身。 “我刚才说的话都记住了吗?” “是,属下记住了。” 两人收拾好行李等待了片刻后,便有小厮接引,二人沿着后林的小路,跟着小厮抄近路下了山。 此时太阳已高高悬在东边的天空,只余下半分朝霞绣绮。树叶草叶上的露珠晶亮剔透,折射出绿意盎然的林中景色。待到露珠赏足了清晨的好景,便施施然从叶子上滑下,突然失去重量的叶片微微摇曳,而后精气勃发。 南钰冰出门时还有一些紧张,但林中美好的精致和清新的空气很快就舒缓了他的心情,他愈向前走一步,就愈觉自己的身心释放了一分,等到上了车,清脆的马蹄声带着他和飞年离开闲池阁的那一刻,他便突然又觉得他是自己了。 “南公子,侧壁的暗格内有我家公子吩咐小的们备好的糕点。”驾车的小厮道。 飞年闻言,打开暗格。两个雕花的白瓷浅盘中正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数块糕点。 “晋平糕!”南钰冰一见欣喜,笑对小厮道:“有劳了,劳烦替我向清溪道谢。” “飞年,快来吃。” “唔……”飞年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就被钰冰拿起的糕点堵在了口中。他眨了眨眼,将糕点咽了下去。 因着这一夜一直烦事缠身,南钰冰这时才觉出饿意,他一边大口吃糕点,一边还不忘拉着飞年一起吃,“饿了吧,先简单充饥,一会儿到了客栈再好好吃。” 南钰冰此时全然不顾形象,他愈吃愈快,向飞年手里塞糕点的速度也越快,片刻,不仅一个盘子空了,飞年的手里也已经握着四五块晋平糕了,他终于忍不住,低声提醒,“主人,慢点。” “啊……”南钰冰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形象尽失,忙做补救,拿出一副阅历丰富的姿态来,“飞年啊,做事呢,就一定要尽兴,这样才能真正体会到生活的快乐,人们常说‘不醉不归’就是这个道理,吃东西也一样。” 南钰冰胡诌一通,却不料飞年低头正色道,“属下记住了。” “……”南钰冰又拿了一块后将剩余的两块推至飞年面前,“这些你吃。” “主人不吃了?”南飞年问。 “我差不多了,一会到客栈再补。”南钰冰将盘子向飞年胸口戳了戳,“快吃吧,别饿着。” “谢主人。”南飞年将手中余下的糕点也放入盘中,稍显不自然地在主人的目光下吃着糕点。 马车之中一时间尽是晋平糕的香气。 飞年的心里似有暖水流经,温暖着内壁并且一直暖到心坎里去,他一时迷乱,竟不知觉中拿起最后的一块糕点送至了南钰冰的嘴边。眼中满是期待。 南钰冰迟疑了一会儿。然后顿时欣喜。忽然察觉到眼前人似乎因自己的片刻迟疑而即将低落,立时咬住了糕点,细细地咀嚼了一番,并笑着与飞年对视。 南钰冰将糕点咽入腹中,而香甜的味道还在舌尖萦绕,他眼神在飞年脸上扫过,却不经意间看见一股红晕爬上了他的耳尖。 这绝对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糕点。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载着他们二人,载着一车晋平糕香甜的气息,载着车顶上盛满的阳光,一同向未知的将来奔去。 19、表白 天边的太阳升起又落下,常常精神焕发,也有时沉睡。当他沉睡时,往往要从四面八方扯来颜色深沉的云彩做棉被,将自己遮得密不透风。抑或溜到西边的地方去,结束一天的值守工作。而这时,明月当空,群星闪烁,南钰冰和南飞年就坐在林间的草地上一同休息。 南钰冰喜欢仰望星空,南飞年便坐在旁边看着他。 愈仰望天空,愈觉得自身渺小,愈觉得人生难以捉摸。 南钰冰已经不再去想曾经的世界,因为现在他的身旁有他所眷恋的人,这个人比从前的世界更值得。 一路上已在马车中颠簸了数日,不过这次没有逃亡,也没有战清溪和一路跟随的影卫,除了并不在意他们的车夫,就只有他和飞年。只有他和飞年,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分享呼吸,在每一个静谧的星空下分享喜悦与疲惫。 几日过去,南钰冰突然觉得这样的情况,令他颇有一些不负责任的嫌疑,这种关系下,最重要的是一个名分。他本着负责的态度,决定吐露心意。于是他在某一日的夜晚,也是在一片美好星空下,很认真地对南飞年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你。” 没有造作,没有藻饰,没有晦涩难懂。 可偏偏是这最简单的四个字,却让飞年一瞬间就慌乱起来。 主人眼底荡漾的万般柔情夹杂着林中弥漫的花草香气,与那四个字的不断回响,一时都涌进他的心里,令他一时恍惚。 他的主人是出尘的医仙,怎可因他一个卑贱的影卫而放弃前程、遭受玷污。 若主人只是一时兴起玩弄一个侍从,虽然苦涩卑微,但他也甘之如饴。 可现在,他的主人将真心捧出来放在他面前,他本不能接受,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 他只能低头反复嗫嚅着:“主人……” 南钰冰知道眼前的人总有无数的理由。每一条卑微的话语拿出来,都让他心疼得心口一窒。南钰冰轻笑,扳住南飞年的肩膀说:“看着我,看着我。” 南飞年抬起头。 “名利前程什么的皆与我无关,我不在意,也不喜欢。你不必有所顾虑。我也不在意什么身份,我只在意你。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 南飞年一抬头,便跌入南钰冰温柔的眼波中,哪里能说出半句谎话? 南钰冰笑了,“再说一遍。” “属下……属下……” 南钰冰紧逼不止,“别自称属下,快说。” “属下……我……我……喜欢主人。”南飞年又低下了头,这么一句话,他似乎花光了所有的勇气。 南钰冰笑得更开心了,立时就将人揽进怀里,下颌蹭着怀里人的发顶,“我也喜欢你,我特别喜欢你。” 天边忽然显现出一道耀眼的白光,他内里炽热的感情喷薄而出,于是在夜空中绽放,令所有的星星都黯然失色。 南飞年将脸埋在钰冰的胸前,待到天边的那抹光亮完全消失时,才从恍惚中稍稍缓过来一些。离开南钰冰怀抱的时候,他两颊已经通红。 南飞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去解自己的衣襟。 南钰冰一惊,止住了他的手,“到客栈再说,这里不是地方。”然后欺身吻住了飞年。 “主人……”南飞年疑惑了一瞬,随即便被推到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闲池阁教过他如何服侍,却没教过他如何接受爱意。 他不懂如何回应,只好顺从地任由索取。 月色温柔,两人就在这林中痴痴缠缠。 日子随着马蹄声溜走,南钰冰两人度过了安宁而又温暖的数日。当他再次踏上晋县的街道上时,才觉得闲池阁的数日如梦一般。 他和飞年一同前去,飞年陪他一同回来。 他们是午后到达晋县的。南钰冰算了一下日期,明日刚好是他与江公子约定的时间。 刚迈进客栈,眼尖的小二就认出了南钰冰,“这不是南公子吗,南公子快请进!” 南钰冰笑着向小二哥问好。 “二位客官,今日小店好房间多着,您二位?” 南飞年道:“来一间上房。” 小二明显有一瞬间的愣神,“您二位……?”月前的事情好像就在昨天。 南飞年又是将银子砸在了桌上,板着脸又重复了一遍,“来一间上房。” 南钰冰在后面忍不住笑了。 “是是是,二位请随我来。”此二位人士的事情明显归不得他管,小二立马收了钱引二人上楼。 南钰冰颔首,道了句“有劳”后命飞年关上了门。他心里欢喜,打趣道:“咱俩来一次,小二受惊一回。” 南飞年放下包袱无奈道:“他废话太多。” 南钰冰忽然收敛了笑容,走到飞年面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如释重负一般道:“我们终于自由了。” 虽然两人一路上常有颇为亲密的举动,但南飞年依旧像之前很多次那样,不小心令绯红之色爬上了耳尖。 “是。”他貌似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主人的问题。 南钰冰一见他这副不知所措的害羞模样,便动了心思。他一只手揽着南飞年,一边凑到他的耳边,故意将温热的气息送过去,笑道,“你是不算和我一样高兴?” “是……”南飞年略有紧张。果不其然,他的耳尖更红了。 南钰冰不依不饶,惩罚似的在飞年耳尖最红的地方轻咬,“你就会说‘是’是么?” “属下……”南飞年更加局促。 南钰冰依旧不满意,将刚刚的地方咬得更红,“不是说让你不要再自称‘属下’了么?” “我……飞年知错。”南飞年只觉耳朵愈发滚烫,又不敢避开,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主人早些放过他。 好在南钰冰下一刻便放过了他。南钰冰抬手轻触刚刚被他“亲吻”过的地方,“不必认错。” “是。”话一出口,南飞年后悔起来。他低下头,突然感觉自己很无趣。 于是在晚上两人都放松地沐浴过后,他主动跪在床边,紧张道:“主人可要属下服侍?”他想着,闲池阁所教过的东西他没有实践过,但或许会让主人觉得有趣些吧。 南钰冰这才想起那日草地上说的话。今夜虽没有那日一般美好的景色,不过眼前的景色似乎更加诱人。南钰冰喘了口气,还是决定保持着认真负责的态度,问道:“你,真的愿意?” “愿意。”南飞年点了点头。为了主人的真心,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可以为之做任何事情。 南钰冰欢喜,忙将人拉起来,温柔地说:“放心,我不会伤害到你的。” 又一抹绯红攀上了南飞年的耳尖,于是他想了想,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南钰冰一看,登时抑制不住,立刻欺身而上。 且将那烛当做红烛,且将那帐上的花纹绣做鸳鸯。 不需要繁杂的流程,不需要响彻十里长街的喜乐,不需要慈坐在上的高堂,只要一片星空,只要一群萤火虫,他们就可以定情,就可以在万千的苍生中暗自分享那一份独属的甜蜜。 不过后来南钰冰还是决定为飞年办一个像模像样的“婚礼”,他们有天地为证,有日月星辰为证。不过那是后话了。 人常说,“洞房花烛夜”是人间四大喜事之一,可是在南钰冰看来,这一件抵得过其余三件。 两人次日起得很早,吃过早饭后便在屋内等待着江氏兄妹二人的到来。 一阵刀兵盔甲的声音却打破了客栈清晨安静的氛围。 屋内的飞年听到声音时便已将匕首握在手中。 正在打算盘的小二见到一个身着锦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队带刀的士兵闯进客栈时被吓了一跳,不过他马上换了笑脸迎了上去,“各位军爷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请问各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锦服统领展开了一副画像,“你们店里可有此人?” “这不是南公子吗?”小二惊诧。“有有有,就住在楼上,要不要小的帮您将他叫下来?” “不必,你引路便是。”锦衣男子道。他一挥手,便有五个兵士随他跟随小二一同上了楼。 南飞年对习武之人的气息与这些兵器再熟悉不过,屋子的门被撞开时,他正护在南钰冰身前。 “南公子,有人找……”小二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身后的兵士一把扔了出去。 南钰冰惊异,“请问阁下是?” 锦服男子亮出腰间铜牌,“奉命请南公子到我家公子府上一叙。” “是南郡候府。”南飞年低声告诉南钰冰。 “在下与贵侯府无任何交集,何来小叙之说,阁下怕不是认错人了?” 不料男子怒道,“不会有错,便是你这个胡乱为我家小姐治病的江湖骗子!来人,带走!” 几个兵士刚迈出一步,南飞年就上前半步,他手中锋利的匕首折射出凛冽的寒光,显然已做好厮杀的准备。 “慢!”南钰冰上前,他一皱眉,心中便有了猜测。“我跟你们走。” “主人?”南飞年疑惑。 “走吧。”南钰冰负手出了房门,仿佛没有看见门口的几个兵士。 20、解毒 南飞年会了南钰冰的意,假意在客栈中等候,实则在他们出门后一直隐蔽在暗处跟从。 侯府抓了神医已让客栈中正在吃酒的客人们足够惊奇,为首的那位怕再引起更大的注意,选了小道前行。 恰巧路旁郁郁葱葱的树木比亭台房屋更适合南飞年隐蔽身形。 说是抓捕押送,速度与散步也没什么两样,南钰冰还发现整个队伍好似就是在随着他的步伐调整速度,于是他随兵士们走至小路时,出声问道:“这位大人,敢问贵府千金可是姓江?” “我说南公子,人人皆知我们南郡侯府上承皇室血脉,您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南钰冰疑惑了,“南某未曾为贵府千金治过病,您是不是抓错人了?” 首领将画卷打开示南钰冰,“按图抓人,这还能有错?南公子,少安毋躁吧。” 南钰冰心里打着盘算,又列出了一些猜测,正犹疑时,发现兵士带他走到侯府的后门,瞬间轻松。 意料之中,南钰冰被引进了一间明厅,侍女奉上茶后屋内只余他一人,当他一边喝茶一边想着飞年是否能进侯府时,见江辰煜进了屋。 “神医受惊了,辰煜赔礼了。”江辰煜作揖。 南钰冰不动声色,放下了茶碗。 “辰煜实在不便脱身,又有别的缘由,只好借侯爷之名方能请南公子前来,其中不周之处,还望见谅。”江辰煜又一躬身,“舍妹的毒还请南公子继续相助。” 南钰冰心中思索,上前扶起江辰煜,“南某自当尽力,江小姐情况如何?” “请随我来。”江辰煜道。 南钰冰刚要迈步,停下道:“若南某去见,恐有不妥,不若劳烦江公子将小姐带过来。” 江辰煜轻笑,“还是南公子考虑周全。” 南钰冰目送他出门,抿了一口茶,只觉得亏。静寂中却听见对面屏风后有声响,“什么人?” 没有回应。 南钰冰警惕地看向对面,没有等到对面的动作,只等到江辰煜和妹妹过来。 小嫣儿一月未见南钰冰,好奇地看了片刻,在南钰冰为她诊脉的时候突然想了起来,抽回手扑打道:“哥哥,他是坏叔叔!” 南钰冰看了眼江辰煜,笑道,“不错,她体内的毒素已有半数排出,只是嫣儿年小体弱,还需同时加以调理。药方要略做调整,还请江公子为我准备笔墨。” 江辰煜给了个眼色,手下仆人便去取笔墨,又有老妈妈把小嫣儿带回去。 南钰冰突然起身作揖。 江辰煜忙扶起,“您这是做什么,该是在下感激您才是!” “江公子今日寻由将我带至这南郡王府,虽然小路而来,却也引起了不少的注意。众人若是不解江公子此意,以为南某有什么庸医之为,实会影响南某声誉,还望江公子为南某正名。” “今日所为,实是无奈。南公子所说,在下定妥善处理。”江辰煜道。 “有劳了。”南钰冰重开了一份药方,且拒绝了江辰煜提出让他在王府住下的邀请。 南郡王府侧门正在热闹的街上,南钰冰从侧门出王府时,是王府的管家大张旗鼓地带着礼物送出来的。 “南公子妙手回春,这是王爷的一点谢礼,还请南公子收下,只是还需南公子过些时日再来。”管家道。 南钰冰掂了掂手里的几枚铜钱,“南某诊病不求利名,除这些正常诊费外,不收其他,王爷好意,南某心领了,如有再唤,南某必至。” 戏已做足,管家也不坚持,便目送南钰冰离开。 南钰冰走至一处角落,负手等待,果见南飞年从偏街走来,刚走近便急急问道:“主人怎么样?” 南钰冰将铜钱放在了南飞年手里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你不是一直都看着呢嘛,我没事,放心。” 突然被握住双手的南飞年一时在当下这个算是“公共场合”的地方感到窘迫。 南钰冰看着眼前低着头,红着双耳的人,笑着说:“今天好像不是很热啊……”,而后又凑近些,盯着南飞年的眼睛看,“不会是害羞了吧。” “主人……我……没有。”南飞年辩驳道。 南钰冰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那,我们回去吧。” 仍旧是拉着南飞年的一只手直到走回客栈。 虽然是拉着走的,南钰冰与飞年挨得很近,用宽长的袖口来掩盖住下面紧握的手。并非南钰冰不想大大方方地走,只是这样的事情在开放的现代尚且会遭受口舌,何况是古代。 南飞年倒是并未对主人大庭广众扯着他的手而有所怨怼。这样的行为对他这样一个影卫,可以说是恩赐了,怎么还能够有怨言。他只是心中窃喜,他的主人既愿意这样牵着他的手,又费心思遮盖来照顾他的情绪。 回到了客栈,倒是南钰冰先懊悔起来,刚才一时只想着自己,却没有过问飞年的意愿。于是他拉着飞年到床边,“刚才,也没有问你愿不愿意那样走,是我太主观了,飞年你不要不高兴。” 南飞年一愣,立刻回道:“属下没有,一切听主人的。” 飞年这样的回答却不是南钰冰想要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我做了什么你要是不高兴不喜欢,就和我说,不要全都听我的。” “可是主人……”南飞年话没说出口,便被南钰冰一个吻打断。 “没有可是,我做什么惹你不开心惹你生气了,你就表现出来,我就认错就哄你,而不是现在这样,无论什么事情都听我的。” 南钰冰自以为说得没什么问题,却不料南飞年突然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慌张跪下,“主人!属下不敢僭越!主人做什么属下绝无怨言!” 南钰冰哽住,他认错的话,怎么好像变成了问责?他叹了一口气,把想继续说的“不做主仆”一类的话咽了回去,把飞年扶了起来,只得解释,“你不要这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知道刚才你有没有不愿意,不要说不敢。”南钰冰以为从前的铺垫已经够了,现在看来,只能慢慢来,想着飞年有一天总能明白。 “属下没有。”南飞年答。 “嗯,那就好。我刚才的意思……就是我不希望你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南钰冰解释道。 “是。”南飞年心里想了很多,关于南钰冰那段话的意思,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并不敢相信,也就略过了。 南郡王府。 “府上若有招待不周,还请殿下见谅。”南郡王坐在上首向江辰煜敬酒。 “王爷盛情,何谈不周,在下感激还来不及。”江辰煜回敬了一杯酒。 “今日来的那位郎中,殿下可有详查?”南郡王面色不改,眼神却十分凌厉。 “不过是个江湖之人,在下已让手下查过,不会影响大事。”江辰煜摩挲着酒杯,“期限不远,守将之事,王爷安排如何了?” “奏折已经地上,换将的诏书应该不日就到了。殿下放心,必是君子一言。来日殿下荣登大宝,本王定第一个送上贺礼!”南郡王笑道。 “我敬王爷一杯!”江辰煜复斟一杯。 ——晚饭后。 南钰冰回想今天的事情,有些问题思索无解,便问飞年,“飞年,你可能隐约猜出江公子的身份?我见他气度不凡,又有护卫,定不是寻常之人。” “江公子像是官家的人,具体的属下也说不上来。还有那个人不是护卫,和我一样,是影卫,而且,武功在我之上。”南飞年答。 正说着传来小二的敲门声,“南公子,您要的热水到了!” 南钰冰一边迎小二到屋里,一边打听,“您知道近来南郡王府可有什么客人吗,或者一个月之前?” 小二回想了一下,“客人……好像是有,一个多月前有个南郡王的远方亲戚,听说还是从鸿启国来的。” “是不是还有个小孩子?”南钰冰追问。 “好像有吧,我也记不清了。” “谢了,有劳。”南钰冰笑着感谢小二。 “好嘞,那我这就下去了!”小二一拍袖子,离开了房间。 “鸿启国?”南钰冰疑惑,思索间解开衣裳坐入了水中。 “是邻国。”南飞年回应到,同时,他心里有了一些不太好的猜想,只求主人尽快治好那女孩的病,“主人,解毒还要多久?” “啊,虽然毒已解了大半,但那孩子还小,须慢慢调理,算来,至少还需半月。”南钰冰回答,他隐约觉得不大对劲,思考着下次再要见面应当如何。 南钰冰余光瞥到坐在桌前思考的飞年,拍了拍桶壁,引得飞年注视过来,而后问道:“进来一起洗?” 21、买房 此日南钰冰再次去南郡侯府为江辰嫣诊治,小孩子不似大人心事重,无忧无虑天真烂漫,身体也调养的快,他把完脉,喜悦着起身,“小嫣儿恢复极快,待我下次来时,应已大好了。” “多谢南公子,下次我定备厚礼。”江辰煜道。 “南某能尽己之力治病救人已是毕生所求,只要正常诊费就好,若是江公子真备了厚礼,那才叫我惭愧。”南钰冰说。 这时门外下人来报,“江公子,侯爷有请。”江辰煜便起身道别先行离去,又令两个侍女送小嫣儿回去。 南钰冰出门要走,却见其中一个侍女极快速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心中疑惑,没有停留,离开了侯府。 · 有时忙碌的时候觉时间难挨,闲适之时反而过的飞快,南钰冰独自坐在客栈后院之中,早晨的风已不全然是暖的,天气要转凉了。下次看诊之前,他要快些谋划好下一步。立于世,不应被人所束缚,玄生阁是不必回去了,凭他一身,谋生倒也不难。思来想去,还是开间医馆最为合适。 “主人,吃饭去吧。”身后传来南飞年的声音。 南钰冰回过神,一边笑着答应,一边感叹飞年果然受他影响不轻,“吃饭”二字已比“用膳”说的顺口了。 “飞年,一会我们去看看,这城中可有宅院在卖,我想盘下一间开医馆。”南钰冰说着给飞年夹了一块肉。 “是。主人要开医馆?”南飞年反问。主人此番,是出门历练,如今却要开医馆谋生计。 “嗯,其他的也好,你喜欢什么,我们以后就做什么。”南钰冰笑着说。 南飞年一愣,问出了心中所想,“主人不回去了?” “回哪?”南钰冰随即反应过来,“不回去了,我想以后都不回去了。” 南钰冰瞧着飞年,虽面色未变,只是眼里又藏事,又不知已想到哪里去了。本来不想管的,又害怕他想的辛苦,终是饭后回屋后忍不住去问他,话一出,听的他心里又是软软的。 “属下斗胆想着,若是主人回去,以主人才能,以后总归也在江湖上有些名望,而不是屈居于市,让什么人都可能算计您。”南飞年说完,突然觉得不妥,忙跪下,“属下并非有意提及那件事,主人恕罪!” 山庄中的事情确实让南钰冰不悦,不过眼前人说出口的话字字都是为他着想,他哪里会有责备之意,扶起飞年坐在身边,“那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想和你好好的生活。况且若是回去,你又该如何自处。”他握住飞年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不要再多想了,你还不懂我吗?” “应该……是懂的吧。”飞年没有说出口,只是把头深深埋在南钰冰的肩膀上。 · 午间,他们询问了小二后,找到了做这买卖的人,跟随他一同到了城西的一处空宅。因为久无人住,庭院杂草丛生,藤曼已爬上了房檐,树间更有鸟儿筑巢。人不在的地方,自然的一切倒是和谐的很。 “南公子啊,这房子原是本地一富商在住,后来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到处去赌,富商不得已才卖了这宅院给儿子还债,一家人也迁走了。这地方外来定居的人偏少,故而这房子就一直空着。您看这屋子又大又敞亮,后院修葺一下也能当个花园,确是个不错的宅院。”卖家说。 “飞年,你觉得怎么样?”南钰冰递了个眼神过去,飞年便不去说什么全凭他做主的屁话。他问的太过平常,以至于卖家都有些惊讶于他们是不是主仆关系了。 飞年摇摇头,没有说话。 “嗯……”南钰冰只好再问卖家,“这宅子虽好,但有些大了,您还有其他的宅院吗?” 卖家略作思索,“有是有,只是要出城,在十里外的永县,是我朋友的房子托我卖。您看?” 南钰冰看了看飞年,“那我们去看看吧,有劳您了。” 南钰冰确实对十里二字没什么概念,从前出门全靠交通工具,唯一两次走的长路一个是前年跟团旅游,车送他们到了景区就走了,等到他们回去时才知道公路临时封了,无奈之下,一群人只好走回了住的宾馆,整整走了三个小时,后来腿疼了三天。第二次就是月前和飞年一同走到县里。 走了半个时辰,南钰冰实在有些累,于是三个人就找了棵树靠着坐下了。 卖家是个近五十的中年人,看见南钰冰如此,不禁笑道,“哈哈哈,没想到啊,你这年轻人,竟还不如我这半老的人!” 南钰冰看了下面色气息都未曾变的飞年,自嘲般笑了笑,“确实不如您啊,都怪平日运动太少。” “什么运动?”卖家疑惑。 “没什么,就是路走的少。”南钰冰解释道。 路两侧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枝叶交织在一起,只留下细小的缝隙等待阳光穿过,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点和树影,风一吹,便都摇晃起来,惊得鸟儿飞起,奔向下一棵树枝。 这一路上,南钰冰来来回回歇了四五次,终于是到了永县,这一路上他与卖家聊得甚欢,对方姓杨,平日靠帮人介绍这些为生,南钰冰一想,这不就是中间人。南飞年这一路甚少说话,都是南钰冰一问他才一答,好像在警戒着什么,南钰冰没有问,只是一直挨着他走。 不辜负他走了这么久,果然这坐宅院正符合他心意,大小刚好,又离街市近,正是个开医馆的好地方。 回去后南钰冰立刻付了钱,拿到地契的那一刻忽然有了心安的感觉,他将契书交到南飞年手中,像托付财产大权一般道:“飞年,以后就交由你保管了,你可要收好了。” 南飞年点点头,虽然不懂主人为何如此郑重,但也认真地答了声“是”。 于是而后的三天里,两人往返于晋县和永县,忙于打扫和采买。南钰冰每想干活,都被飞年拦住,他既拗不过飞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小影卫做起事来干净又利落,于是只好做些小事,也算为新家出了力。 · 南钰冰如常去南郡王府诊治,刚踏进屋子,便下起大雨,他坐在屋中等着小嫣儿,料想孩子还小,怕要等到雨停才能过来。 南钰冰等得焦急,起身往门外望,只见无数的雨滴砸在地上碎裂飞溅,天色依然阴暗,不知雨何时能停。 “快点,快点把她拖出去。”传来几个侍卫的声音。 南钰冰忙藏身于门后,顺着缝隙一看,着实吓了一跳,那几个侍卫拖着的正是上次回头看他的那个侍女! 那侍女嘴角的血迹已被雨水冲刷无几,南钰冰忙捂上嘴,虽已了然,心仍止不住狂跳。 “杏儿有些可怜啊。”一个侍卫说。 “胡说什么?她可是京里来的探子。侯爷说兵午后就进城了,自然不用再留她了。”另一个侍卫回答。 “那个皇子可靠吗?”侍卫问。 “咱们办事就好,别管那么多,雨这么大,快走快走!”几个侍卫走远,方向正是侯府后门。 南钰冰一惊,猜测更甚,当机立断,从怀里拿出事先写好的信放在桌子上压好,待确认周遭无人后,冒雨出了门。 南钰冰快步疾行,守门的人见他出来,持伞拦住问:“您是南公子吧,怎么一个人出来的?” 南钰冰掏出几锭银子,塞进守门人怀里,“我这有急事,您看不能能通融一下?” 守门的侍卫推开南钰冰的手,“我有职责在身,没有府里的人送,我不能放你出去。” 南钰冰一时无解,思考之时,一道黑影落在侍卫身后,南飞年一记手刀打晕了侍卫。 “飞年!”南钰冰惊喜道。 “属……我送完行李就马上赶过来了,我来晚了,主人没事吧。”南飞年有些愧疚。 “没事,你来了就好。”南钰冰说着和飞年一起挪动侍卫,伪装成他靠在墙角睡着了的假象。 “雨可算变小了。”南钰冰看着和他一样湿透的南飞年,伸手替他擦去了下颌上的雨水。 南飞年飞身上树,拿了把雨伞下来,替南钰冰撑着,“伞备着了,就是没起太大作用,还是让您淋湿了。” 南钰冰一笑,随着南飞年快步走到了提前备好的马车处,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雨中。 22、秘密 这场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才有停歇的意思,街上几无人迹,街巷中只剩下雨水冲刷地面的声音。 雨声渐弱,乌云散去,街上人逐渐多起来,似又恢复如往日般的热闹祥和,却突然被一阵马蹄声和兵甲相撞的声音打破, “神启军入城!晋县已属鸿启国!”几十个兵士骑马穿过街巷高呼着。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突生的变故惊的有些发蒙,待反应过来晋县已经易主后,人群一时吵嚷着涌在街边。 “怎么回事?这怎么成鸿启国的了?”人群中有人发出了疑问。 “我听说南郡王带着守城将军投了鸿启国,昨夜那鸿启国的二皇子带兵连夜占了太守府。”有人回应。 “怪不得我未时远远望见城门大开,鸿启国的军队怕是早已冒雨进了城……”一年轻人说道。 又一队兵士骑马驰来,从人群中冲开一条路,只听为首的那个说道:“所有人听着,愿意归顺的立刻回家,到酉时再上街,两刻钟后还在街上的一律带走。我们二皇子说了,只要是愿意归顺的百姓,绝不动你们一分一毫。” 晋县本在西南偏远之处,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城中百姓与邻国多有生意和姻亲往来,况且动乱之时,此地易主乃是常事,是以众人并不过于惊诧和激愤。 兵士话音才落,人群便逐渐散开。半个时辰不到,街巷里又如上午大雨时一般空空如也了。 · 另一边,南钰冰的马车已到永县,恰赶在神启军进城前出了城门。 “主人,我们到了。”南飞年将车停在了他们选好的宅院门前。 “太好了,雨也停了。”一路上飞年赶车,南钰冰要替他撑伞,却被飞年坚持拦住,南钰冰叹气,“不让我给你打伞,你看你衣服湿了这么多,快进屋换了。” “属下没事的。”南飞年答。 “什么没事,着凉了怎么办。”南钰冰嗔怪道,又见飞年欲一个人拿行李,便上前拿起一个包裹,向院门走去,“快进来。” 南飞年忙跟上去。 在南飞年被催促着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衫出来后,见南钰冰正在铺床。 “主人,我来吧。”南飞年道。 南钰冰不答,待铺好后坐在床上,见飞年正不安地站在一边,看见他坐下了,便走上前轻轻跪下了。 “这是做什么”南钰冰道。 “您生气了。属下有错。”南飞年低头道。 南钰冰一见飞年乖顺的样子,顿时一点气都生不起来了,温声问道:“那你说说,我气你什么。” 南飞年细想着今日之事,对于他拒绝主人为他撑伞的事情,他自知主人不会因此责怪,唯一可能,即是主人催促他换下湿衣之事……一瞬间,仿佛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只觉脑子懵懵的,却不敢伸手碰触那个答案,于是泄气一般道, “属下愚钝。”南飞年低头答,他不敢看南钰冰的眼神,却伸手轻轻握住了南钰冰衣服的下摆。 南钰冰没发现飞年那点小心思,只心软又無奈地叹了口气将人拉到身侧,“算啦,以后总能明白的。今日无非是怕你着凉,还有,那么多东西要搬,也该叫我分担一些的。”南钰冰说着摸了摸飞年的发顶。 “飞年知道了。” 南飞年不自觉地蹭了蹭南钰冰的手,这一下搅得南钰冰心潮涌动,他凑近轻吻了一下飞年的嘴角。然后就看见面前人的脸和耳朵瞬间红起来了。 “主人……”南飞年被这突然的一个动作弄得害羞起来,偏过头不去看南钰冰。 南钰冰起了坏心,覆上飞年的手暧昧地说了句:“该做正事了。” 南飞年偏着头没有看见他主人眼里玩笑的意味,听见这话脸涨得更红了,“主人,现在要吗?”说着就将手按在了腰封上。 南钰冰握住飞年的手,笑着问:“要什么?” 南飞年看着他主人正一脸笑意,突然觉得不对起来,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会错了意思,更显局促,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主人”两个字来。 “正事当然是该去买药材了。好了,不闹你了。”南钰冰嘴上说着,手却又轻轻摸了下飞年的脸颊。 “是。”飞年道,只觉得刚才发热的脸被摸过后更烫了。 既然是开医馆,那么药材必不可少,器具之类已经采买好了,只剩下药材还需细细挑选,南钰冰在客栈走之前已向店小二打听了药材的采买之处,于是两人又跑到了城南。 其实他本可求助于玄济堂,将药材供应的问题一应托付于方叔,既省去很多费用和麻烦,也不用担心质量问题,但他既然选择脱离玄生阁,这些事情也自应自寻解决方法。 好在买药材的过程一切顺利,南钰冰也是捡起了砍价技能。由于是新买主,店家也不愿多让,只是南钰冰身后的那位明明只是站在那没有说话,就让他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因而只好不得已让步,给了南钰冰与他的老主顾们相同的价。 药材要过一日才能到,南钰冰思考着如何为他的医馆做“宣发”。 买药材处已临近城门,走回去还需些时间,南钰冰有些饿了,于是就和南飞年在路边先吃碗面垫一垫。 “小二哥,今日城门这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邻桌的人向伙计打听道。 “哎呦!你还没听说吗,那晋县被鸿启国占去了!听说是南郡侯勾结什么二皇子反叛,反正现在那边没人敢过去了,出了咱这里就要等同于到邻国去了。”伙计道。 “什么!”邻桌那人闻言一惊,立即掏出钱来放在桌子上,不顾还没吃完的面,急忙向城中跑去。 南钰冰见状,也问道:“小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哎,他啊,他弟弟在晋县呢。您也不知道这事吗?”伙计放下手里忙的活计,到邻桌去拿钱,“听说啊,那鸿启国的皇子月余前就已经到咱们这来了,不知许了南郡侯什么好处,让晋县白白丢了,不过算那南郡侯还有些良心,城中百姓没什么大事。”伙计突然压低声音,“只怕啊是又要打仗了,我看二位穿着不似寻常人,听我一句劝,收拾收拾带着钱财快逃吧。” 眼见他和飞年的碗皆已见底,南钰冰起身道,“多谢小二哥提醒了,只是在下正准备开医馆,如果真有战火的那天,更要留下来帮忙的。” “您慢走啊。”伙计看着二人远去,心想着这两人真是奇怪。 “飞年,你知道鸿启国皇族姓什么吗?”南钰冰若有所思问道。 “姓江。”南飞年忽然反应过来,“您怀疑那个江辰煜?” “是啊,他衣着和举止皆不俗,又有影卫,又在南郡侯府。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所谓的皇子。我又在南郡侯府中听见什么军队进城的话……”南钰冰顿了顿,“他妹妹的病我已治好,我不告而别,他该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吧。” “属下会保护好您的。”南飞年认真答道。 “我知道你最好了。”南钰冰笑着摩挲着飞年的手,“不过我猜他要真是皇子,现在应该忙的很,没时间来找我麻烦。” 南钰冰拉着飞年到处逛,最终以给飞年定了两套新衣服,又买了许多蔬菜和其他的吃食,直到他们两个双手已无处再带其他的东西才结束。 黄昏时分二人终于回到了医馆,忙碌一天皆已有些疲惫。南飞年简单做了两个小菜,两人吃过晚饭后就躺在床上休息了。 想到后日就正式开始诊病了,南钰冰拉着飞年问:“明日就在大门左边写‘医馆开业,诊费八折’,右边写‘包治百病,药到病除’怎么样?” 南飞年闻言一愣,难得的提出怀疑:“主人,真的要这么写吗?”在他的认知中,医馆都应该写的是“悬壶济世”之类的话,至于“包治百病”反而像是江湖骗子。至于诊费八折,就更易为人诟病了。 “嗯,确实不妥。不过我们初来乍到,万一没人肯来呢,总要宣传一下嘛,那不如改成‘前五就诊不收诊费’呢,你觉得哪个更好?”南钰冰笑着问道。 “第二个吧。”南飞年道。 “好,听你的,我也觉得第二个比较好。”南钰冰说着亲了一口飞年,以表达对他做出选择而非只会听他决定的“奖励”。他并没有立刻分开,凑到飞年耳边低声道:“现在是不是该做正事了?” “好。”南飞年闻言动手欲解衣带。 烛光摇曳,朦朦胧胧间,南钰冰欺身而上,看见飞年害羞的样子忍不住又亲了亲他,一时情动,但还是问了句:“你觉不觉得累?” “不累。”南飞年道。他在阴影中眨了眨眼睛,随后轻轻抱住了面前人的腰。 待到第二日,两人本该上午去订匾额,但谁也没有起来。南钰冰想起只觉后悔,偏偏飞年昨夜任由他胡闹,他叹了口气,笑着揉了揉飞年的脸,“看来只好午后再去了……昨天辛苦你了。” 南飞年害羞躲闪,起身道:“属下去做午饭。” 23-30 第23章 医馆 (五) 二人吃过饭, 便出发去订牌匾。夏日午后灼热,南钰冰灵机一动,在油纸伞的内层上涂满了墨汁,以作遮阳之用。于是二人举着一把乌黑的伞走在街上, 屡屡引来行人侧目。南钰冰撑着伞, 其顶上无骄阳, 身侧又有飞年不时度送凉风, 南钰冰反倒觉得这炎夏午后的出行也没那么难挨。 到了铺子,便有伙计迎上来:“您二位里面请,请问要什么样的匾额,咱们这一应俱全,还能定制, 就是请城里有名的书画铺子的师傅帮写。”伙计随后便瞧到后面那人手中的透黑的伞, 只觉得惊奇。 南钰冰道了要求,又言:“在下这医馆明日便正式接诊了,还是看您这有没有现成的匾额。” “有啊,在后院,您随我来。”伙计说着引路,指着后院西边的两块匾,“您急用的话,咱这有两块医馆能用的, 一块‘济世堂’,一块‘三生堂’。” 南钰冰上前看了看,两块皆是榆木牌匾, 相比下书着“济世堂”的那块稍大些,“飞年,你觉得选哪个好?” “全凭……”南飞年照例会话, 却不出意外地被打断了,于是只好认真考虑了一下,“主人,属下选右边的。” “‘三生堂’,好,就这个。”南钰冰爽利敲定,却未急于回到前堂,上下打量了下伙计,摇扇问道:“恕在下冒昧,刚才听小哥时有咳嗽,想必此症已困扰你许久了吧。” 小哥眸中一亮,“真是这样,您从何而知啊?” “医者讲‘望闻问切’,不过是经验之谈罢了,不足为奇。”南钰冰笑道,“小哥是否也内里虚火旺盛,常有燥热之症呢?” 伙计已然露出惊讶又佩服的神色,“对,就是这样,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看过好多大夫,就是不能根治,您有什么有方子?” 南钰冰点点头,“在下正有一法,不需抓药,只需多取生鸡蛋壳与其蛋清中间的那层薄膜,晒干后每日泡水喝,月余便有疗效。” “还有这么简单的法子,真是谢谢您了,我今儿个回家就试试,您开医馆定能悬壶济世,得大功德啊!”伙计拱手道谢。 南钰冰趁机拉住伙计的手,带着他往前堂去,又悄悄塞了铜子过去,“明日还要借小哥吉言。” “您放心,这是大家都好的事情。牌匾晚饭时就送到,您先付个定金,剩下的到了当面给就成。”伙计拨弄了几下算盘,开了凭据给南钰冰。 “飞年,该你了。”南钰冰侧身冲飞年一笑,他已以“保管”之名将身家悉数交予飞年了。这样想来,刚刚给伙计的几个铜板实在是透支了自己的可支出范围。 南飞年的目光几乎就没从南钰冰身上移开过,身前人突然回头,反倒让他感到一种被“抓包”的羞赧,于是忙转向伙计掏出钱袋,牌匾的事情便也解决了。 晚饭时分店里伙计前来挂上了牌匾,南钰冰又写了“前五看诊不收费”的字幅挂于门口,万事就绪,只待明日开业。 第二日南钰冰早早起来,按当地习俗,和飞年折了柳条在门前掸水,又摆了些果子在门口,他心想伙计果真出力,不到半个时辰,医馆门前已围了好些人。 人群中有人指着字幅念到:“前五看诊不收诊费……” 前排一老人捋了捋胡须,“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把行医诊费拿到台面上说,年轻人心浮气躁啊。” 有人回应:“定是外地人啊……” 又听道:“大夫也得吃饭嘛。” 大门是敞开的,但却无人跨进门槛,南钰冰和南飞年正坐在院中树荫下。 “主人,我去后院再烧壶茶来。”南飞年道。 南钰冰点点头,笑道:“去吧。”心里却知道,飞年不喜这吵嚷的环境,从这群路人围到门前来的时候,飞年就一直沉默着不愿言语。况且门前这群人听声音身强体健,也不像求医之人,于是南钰冰起身到了门前,拱手道: “诸位如要看诊,便请进吧,这‘前五不收诊费’是千真万确的。” 他话一说完,果如所料,人群登时散去。南钰冰掩了门,又回到了椅子上。请伙计帮忙并不是为了今日有多少人来就诊,只是起到一个宣传的效果,想必这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也足够来往行人得知了。已有蝉声聒噪,再听人群吵闹,又逢暑热,确实令人头痛。 等到南飞年煮茶回来时,看见的则是大门已掩,南钰冰手拿蒲扇闭目靠在椅上的情景。他这时才大惊,自己竟不知人群是何时散去的,久不做影卫,耳力居然退步成了这个样子。 “主人,茶好了。”南飞年为主人倒了茶,却不见对面人有所动作,他倾身上前一探,原是南钰冰已不知何时睡去了。 日头渐向南方移去,树荫也稍转了方向,于是一片金色便洒在了南钰冰身上,他睡得安稳,这一分温热未能打扰到他。只是飞年不忍,他起身立在南钰冰身侧,挡住了阳光,用他的影子笼罩住了主人的睡颜。南飞年的脸上已在不经意间露出了极温柔的笑意。 轻风拂过,带动南钰冰鬓边须发,他睡了片刻,这会已要转醒。南飞年依旧站在原处,忍住了想要帮南钰冰将头发拨到一旁的冲动。 “咚咚咚”突然传来轻轻叩门的声音。 南钰冰被这声音唤醒,一睁眼便是他的飞年站在身侧安静注释他的情景,他立时清醒,“飞年,你怎么站在这?” 这一起身,就脱离了南飞年的影子覆盖之处,灼热的阳光扑面而来,南钰冰这才发觉飞年立在阳光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既无奈又心疼,也为自己刚刚的询问略感惭愧,立刻转了温和的语气,“是不是有人敲门,去看看。” “是。”南飞年立刻转身朝门走去。 南钰冰看着飞年匆匆逃离的样子,不像因他的疑问而有所不悦,反而掺杂了一丝慌乱,倒像是偷看被抓包一样,不由得笑了。 南飞年打开门,看见一少年站在门口,他衣着朴素,袖口上还打了小小的补丁,但衣服却洗的干净,南飞年看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却透着一份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在里面,不自觉放缓了语气:“要看病吗?” 少年透出一丝窘迫,眼神移向挂在门边的字幅,“我在您门前看了一会了,应该还是前五,请问……真的不收钱吗?” “是的,你跟我进来吧。”南飞年道。 南钰冰打量了下眼前拘谨的少年,先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你哪里不舒服,还是家里人生了病?” “谢谢先生。”少年囫囵喝下,将空杯礼貌递过,“您叫我小柱就行,我奶奶生病了,但她走不了很多路,还要请您过去……我们没钱付诊费,但我会煮饭给您吃的!”少年朗声道。 南钰冰了然,和飞年交换了个眼神后,起身道:“那你带路,我们现在就去。” 在小柱的带领下,转过街角,二人来到城西的村中,这里尽是矮墙和篱笆连成的人家。不一会,他们就到了一户人家的院门口。 小柱推开院门,对南钰冰和南飞年说:“到了,您请进。” 南钰冰环视院落,只有一正房和磨坊,即可知少年生活的艰辛。进了屋,见一花甲老人躺在床上,她的鬓发已半白了。 “奶奶,我请了大夫来了!”小柱先倒了一碗水给床上的奶奶,又搬了凳子过来给二人。 老人听见声音睁开了眼睛,却是责怪起来,“老婆子没事,你怎么又不听话!”又看到面前两人,前面的那位却有医者风范,而后面的那位虽手提药箱,看了却令人害怕。老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老人家您别怕,在下姓南,一直云游行医,到了咱们这里决定开家医馆,这位是我的家人。”南钰冰结果飞年手中药箱,“您是我看的第一位,不收您诊费。能不能让我给您把个脉?”南钰冰道。 “是真的。”小柱答道。祖孙俩对视了一眼,老人似是放下心来,伸出了手。 南钰冰细细诊了一会后,又问了老人症状,温和笑道:“老人家放心,不是什么要紧的病,我给您开个方子,让小柱到我那抓药,半个月就能起效了。”见床上老人点点头,又接着说道,“抓药的钱,只收您一半,若是不方便,在下刚刚看院中种着些青菜,让小柱给我们送些就好。” 南钰冰说的真挚,老人倒不好意思起来,“唉,实在麻烦您了。中午了,您二位留下吃个饭吧。”奶奶吩咐小柱去煮饭。 南钰冰叫住小柱,“你和奶奶平时吃什么就做什么就行,飞年去帮帮吧。”南钰冰扶起老人家,先坐到了院中的桌子旁。 第24章 感想 (六) 南钰冰坐在了老妇人对面, 斟酌问道:“大娘,您家中还有其他人吗?” 老妇人摇摇头,叹气道:“现在就只有老婆子和这个孙儿了,小柱娘去得早, 他爹五年前跟着前村几个人说是出去赚钱去, 到现在也没个音信, 只怕是……”老妇人声音渐弱, 面露伤心之色。 “大娘宽心,令郎一定会安然归来的。”南钰冰安慰道。 “老婆子没事,只是苦了孩子啊……”老妇人看向了院子另一边正在忙碌的小柱。 南钰冰也在心中轻轻叹气,遇人有难处,却无法彻底改变其处境,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主人, 用些水吧。”南飞年提着壶走到桌边。 南钰冰倒了一杯水,先递给老妇人,“大娘,喝点水吧。”又倒了一杯却递给飞年,“你也喝。” 南飞年似是没有料到,微楞了一下才接过,“谢主人。”他迅速喝下,刚要再替主人倒一杯却被南钰冰拦住, 手指相触瞬间,南飞年感到身上似流过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意。 “我自己来,你先去看看小柱那边。”南钰冰道。 南飞年点头称是。 少年忙碌片刻, 备好了饭菜。 一盘清炒豇豆,一盘鸡蛋韭菜,再加一小碟腌制小菜被摆上了桌, 老妇人略带歉意道:“家里没有值钱的吃食,委屈您二位将就一下了。” “大娘客气了,在下二人平日也吃这些。”南钰冰笑着拿起筷子,又拉着飞年和小柱坐下。南钰冰前世也未曾过上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对于苦难贫穷更能理解,老人家拿出惯例用来卖掉的鸡蛋招待,对南钰冰已经是十分好了。 南钰冰想着,将盘中的炒鸡蛋又夹了一块给小柱,“小朋友要多吃。” 小柱懂事点头道 ,“谢谢大夫。” “大娘,小柱可有读书识字?”南钰冰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问道。 “哎,前村倒是有位老先生教书,本是想着等小柱他爹赚了钱回来,再拿家里攒的凑一些,就也送小柱去,只是现在……小柱他爹要是识字,也不会总教那些人安排苦力活……”老妇人道。 “吉人自有天相,大娘千万宽心。小柱是个好孩子,日后定有出息。”南钰冰安慰道。 一顿饭吃得很快,南钰冰帮着收拾了碗筷后才离开,并嘱咐小柱第二天到医馆抓药。老妇人很是感激,让小柱送了很远才回去。 南钰冰这时看向自吃饭后就一言不发的飞年,揽起袖口直接牵住了对方的手,问道:“饭不合胃口吗,怎么刚刚一直没怎么说话?” 这下轮到南飞年愣住了,在他看来,他只负责随时等待吩咐和保护南钰冰安全,至于诊病交流、寒暄客套这些,并不是他该涉足的。 “不是的……听主人安排就好。” 南钰冰了然,却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着,要想完全改变眼前的爱人任重道远。不过,他决定现在是前进一步的好机会,于是他清了清嗓问道:“那你有没有一直认真听我说话?” “飞年不敢不认真。”似乎听出南钰冰话里面的正是一般,南飞年认真答道。 南钰冰险些要笑出来,但忍住继续对飞年说:“那你仔细回想一下,说一说刚刚的……感想,就是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 “是。”听见“命令”,南飞年果真开始仔细回想起来……主人问小柱有没有读书……主人给小柱夹菜…… 南钰冰牵着飞年的手,一边行过村庄,一边看着夕阳投照在人间的景色,看着两个人身后拖出的长长的影子,忽然就想起决定下山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日暮时分,喃喃道:“已经是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主人?”虽然在思考,但南飞年依旧敏锐。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我们从玄玉山去县城的那天,和现在是一样的时间。”南钰冰道,“你想的怎么样了?” “飞年想好了。”南飞年正色道来,“中午的鸡蛋韭菜您好像不喜欢吃,那个是小柱炒的。” “我知道,我一口就吃出来那不是你的手艺。”南钰冰道。 “主人问小柱读没读过书时若有所思,属下斗胆猜测,您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南飞年继续道。 南钰冰听见后很是欣喜,“看来我们俩真是心有灵犀。”于是奖励般快速地亲了一下南飞年的脸颊。 南飞年的脸肉眼可见地染上了绯红。 “我有想教小朋友识字的想法,只是我们俩的医馆刚开起来,这个事情只能后面再说了。”南钰冰转头看着侧脸和耳尖都红了的飞年道,“还有没有感想了?” 南飞年顿了顿,侧向南钰冰耳边低声说道:“主人,可不可以也给我夹菜……” 南钰冰失笑,捏了捏飞年的脸,越看越觉得可爱,“每天不都给你夹菜的……但是今天是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好。”南飞年也浅浅地笑了。 夜幕渐临,被红霞渲染过的山的边缘颜色逐渐褪却,最终变为了黑色。黑色像一张大网一样,由上至下散开,将这座小县城一步一步吞噬。 两人终于在天完全黑掉之前回到了医馆。 走了一天的路,南钰冰甚是疲惫,回到房中便径直躺下,烛火昏暗,他不一会就睡了过去。尽管已经在没有现代交通工具的这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体能依然无法与这里的人相比。当然,更无法与飞年相比了。 天色已晚,南飞年回来没有多歇,熬了一锅清粥和两样小菜作为晚饭,正好解一路上的困渴。见南钰冰已然睡着,轻声叫他:“主人……醒醒,吃过晚饭再睡。” 南钰冰睁开眼睛,清醒地很快。这片刻的小憩倒让他身上的疲累减轻不少。飞年做的清粥甚合胃口,南钰冰喝了两碗才满足。 入夜,虫鸣渐歇,月亮缓缓挂上树梢,二人坐在堂下,享受这难得的静谧夜晚。 刚刚睡了一觉,现在到了真要入睡的时候南钰冰反而不困了,这样安然无事地和喜欢的人一起宽心闲坐,是南钰冰这么多年来幻想中的情景。生活安稳了下来,心情也是。不禁感慨:“当初下山的时候,哪里会想到如今的生活,以后再不用奔波来去了。飞年你可要一直陪着我。” “我会的。”南飞年答。他的心里也是悸动万分。 突然,黑暗中南飞年似听到了什么动静,起身挡在了南钰冰身前。 “主人小心,似有人来。” 南钰冰顿惊,忙从地上起来,后退两步回到房内。 “什么人。” “是死士,约有十人。”南飞年很迅速地嗅出了同类的味道,他提剑立在堂前,周身气息顿时肃杀起来,不动声色地与来人对峙。 南钰冰脑中飞快思考,犹豫要不要出声询问。 正思考时,一声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哈哈……南公子,别来无恙。” 院墙外翻进来两名黑衣人,落在院中左右,檐上又落下两人,将院门打开,一人从门外走近,身后还跟着几道黑影,南钰冰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江辰煜。 “辰一,叫他们都下去。”江辰煜一抬手,黑衣人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是江公子,有失远迎。快请坐。”南钰冰走上前来,拱手回道。 “数日不见,竟不知南公子已在此地开了医馆,好不自在。”江辰煜撩袍坐在了院中石凳上。 南钰冰轻拍飞年,飞年会意收剑入鞘,但手仍虚握剑柄。 “当日不辞而别,还望江公子恕罪。”南钰冰作揖道。见对面不语,心下也了然,“令妹今已痊愈了吧,只是年纪尚小,如日后有不适,在下可随时前往。” 江辰煜轻笑了一声,“南公子果真聪明人。不过嫣儿妹妹如今已不在市井之中,若是还有需要神医的地方……明人不说暗话,不知南公子可否愿随我同回,也好施展一身本领,名入史书,不至于埋没在山野之中。” “恐怕要辜负您的一番美意了,路途遥远,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况且在下多年避世,还是做平常人更合适一些。”南钰冰道。 “南公子不必有顾虑,您是舍妹的恩人,我自然不会做出有背道义之事。”江辰煜道。 “在下虽不通世俗斡旋,却也略知事情轻重,况且惜命如金,断不会做出背后告发之事,江公子尽管放心。”南钰冰摆出郑重地态度,又退一步道:“眼下医馆新开,一切就绪,不能无人打理,我这只有飞年一人,日后肯定忙不过来,您若有意,不如送在下一二帮手。” 江辰煜思索片刻,“南公子爽快,我给你挑一位聪明能干之人,必不会拖了神医的后腿。”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再强求,“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叨扰了,十日内会将人送到这里。在下还有事情要处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江公子慢走。”南钰冰立在院中,看着来人离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主人,人已离开。为何要……”南飞年道。 “答应了替人保守秘密,总要用筹码来交换。只要他送来的人还算友好,我们也不必与他站在对立面,况且,你我二人的行踪,又有什么可监视的呢。”南钰冰解释道,生活才安定下来,他也不想多生事端,况且只凭他们两个人,如何能与皇室对敌。 南飞年点头。 第25章 行会 三生堂中仁者心(一) 次日清晨。 小柱早早地就叩响了医馆的大门, 见开门的是南飞年,朗声道:“哥哥,我来找先生取药。” “进来吧。”南飞年带着小柱到了前厅,倒了一杯水, 又拿了两个果子给小柱, “你且稍等片刻, 主人一会就到。” 后堂内, 南钰冰此时方洗漱完毕。昨夜睡得很晚,此时刚醒来不久。 “主人,小柱来了。”南飞年拿起外衫替南钰冰穿上,“早饭已经做好了,主人稍等, 属下把药交给小柱之后就来。” 南钰冰点头, “先取五天的给他。”又道:“这么早,还不知道那孩子吃没吃过早饭,也问问他,要是没吃就带他一起吃了吧。” “是。”南飞年答。 南飞年从前厅药柜中取出七日份的药,放在小柱身边的桌子上,“这是七日的药,一日服两剂,早晚各一次。” 小柱见桌上两个大药包, 激动道谢。 “你吃早饭了吗?”南飞年问。 小柱摇摇头,“没有,早上给奶奶做好饭之后我就来了。” “那进来一起吃吧。”南飞年道。 小柱一愣, 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说话冷冷,看起来不好接近的哥哥会邀他一起吃饭。 “真的吗?”小柱瞪大了眼睛问道。 “嗯,进来吧。”南飞年语气依旧平平。 小柱跟随南飞年到了后堂内, 看见南大夫正布置碗筷。 “小柱啊,快来一起吃早饭,不用拘束,当在家里就好。”南钰冰笑吟吟道。 “谢谢大夫。”小柱清早一路跑来,到此时也是实在饿了,刚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见桌前二人不曾说些什么,遂放开吃了起来。况且小柱到底还是个孩子,并无太多顾虑。 南钰冰见小孩吃得急,又怕出声提醒会让人难堪,因此与飞年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片刻过去,见小柱吃的差不多了,慢慢问道:“小柱,你想不想识字?” 孩子闻言,惊喜道:“当然!隔壁家哥哥总是在地上写写画画,我不识字,他又不告诉我写的是什么……”,小柱顿了顿,放下了碗筷,黯然道:“可是我没有钱……奶奶也还要治病。” “这样,等你奶奶病好之后,我教你识字,不收学费,但你要到医馆来帮忙,怎么样?”南钰冰道。 小柱顿时觉得昨天和今天简直是他记事这么久以来最幸运的两天,脸上哪里还有愁容,他喜悦道:“真的可以吗?您愿意教我识字,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南钰冰道。 “您可不许抵赖,拉勾为证。”小柱说着伸出了小拇指。 “哈哈哈,不会骗你的。”南钰冰也伸出小拇指,与小柱拉勾约定。 “谢谢大夫!谢谢哥哥!奶奶还在家等我,我要回去了。”小柱吃饱喝足,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南钰冰看向刚刚一直安静吃饭的飞年,“要是到时候真要教小孩识字,你可要多帮帮我啊。” “是。”南飞年答。半晌又补了一句,真诚道:“您实在心善。” 南钰冰挪到飞年身边,迅速在飞年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多谢夸奖。” 纵使两人的身体触碰早已是亲密无间的程度,南飞年还是会为南钰冰对这样小小的举动而感到害羞。他的耳尖已是通红。 南钰冰见状愈发喜爱,又绕道另一侧,在飞年另一边脸颊上也补了一下,满意道:“这样就对称了。” 一个上午,二人又出门买了几幅字悬挂厅内,最醒目的一幅当然是“济世悬壶”。 南钰冰点点头,“这样看起来丰富多了。” 突然院门外传出一声痛呼。二人忙出门看。 “都怪我太急了。”原来是一行路人不慎跌倒,他正靠坐在门前揉着脚踝,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位大哥,这是怎么了?”南钰冰问。 “哎呦,您就是新来的大夫吧,我这走得太快不慎扭到了脚,您给看看吧。”男子说。 “好,快扶进来。”南钰冰和飞年二人一左一右将人搀扶进了厅内。 南钰冰一边在男子脚踝处揉按,一边问道:“大哥怎么如此着急?” “您还不知道吗?晋显被什么郡王拱手送给隔壁国了,朝廷今儿早上派了兵到咱们这,早上我刚在南门那边看见军队进城。我看呐……这是要打仗了,赶紧回家收拾行李,一不小心就摔倒了。”男子叹气,“这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就又要打仗。” “果真如此?”南钰冰问道。他按到关键处,一用力,将男子扭到的脚正了回去。 “哎呦!”男子又是一声痛呼,继而面露喜色,扭了扭脚腕,“不疼了,真的不疼了!”男子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确认脚已无事,就要从口袋中掏钱,“谢谢大夫!当然啊,我是亲眼所见还能有错?!前几年打仗可真是苦了大伙了……我说您二位啊,也快离开这里吧!” 南钰冰按住男子的手,“我这是新开的医馆,您是前五来的,不用给诊金,都在门外写着呢。还要多谢大哥提醒,我们会考虑的。” “那真是谢谢大夫了!我还要赶快回去,先走了。”大哥摆摆手,离开了医馆。 南钰冰回身与飞年对视了一眼。 “主人不必担忧,我会保证您的安全的。”南飞年认真道。 南钰冰笑着将人带入怀中,“我当然知道。况且我们才安定下来,又是新买的房子,怎么能说走就走。要是真打起来了,不会把我们抓去做军医吧……” “主人惯会开玩笑。”南飞年轻轻笑了。 “不是说不要叫主人了吗?”南钰冰打趣道。 “不可。”南飞年无情回绝。 “好吧好吧,听你的。”南钰冰无奈摇头。看来目前还是只有在亲密的时候才能让这人叫出除“主人”以外的其他称呼了。 总是在医馆里等病人自己送上门来——像刚才摔倒的大哥一样,总不是个办法,南钰冰干脆到街口支了个摊子,需要抓药的便让飞年带人回医馆内拿药。 自此连着三天,南钰冰午时出摊,酉时收摊,他医术好、不收诊费的消息也迅速传开在坊市。 南钰冰出摊半日回到医馆内,甚感疲惫,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日日定点上班的时候,不禁感慨谋生多艰。 “主人辛苦了。”南飞年递来清茶,又绕到后面为南钰冰按摩。 “你来来回回地跑也很辛苦,出摊义诊已不收诊费,若不是为了赚些药费,也不会教你来回折腾。”南钰冰按住飞年放在他肩上的手,“等再过些时日认识我的人多了,我就只每月逢一和七的日子出摊,这样你也能歇一歇。” “飞年不累,主人才要多多休息。”南飞年答,“我今日送病人回家,路过长街,也看见了新驻扎的兵士,长官中有一人,是主人之前见过的楚家少爷。” “楚家少爷?”南钰冰脑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数月过去,他已然记不清当日在闲池阁有过一面之缘的楚家少爷了。 “是,楚泽铭。都城截月楼的人,与您在闲池阁有过一面之缘,主人还记得吗?”南飞年答。 “哦,我想起来了,当日曾在桃园中一见……没想到如今成了带兵的将领了。”南钰冰感慨道。 话说一半,却听院门被人敲响。 南飞年走到门前,“医馆打烊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 “快开门,我们是陈老板手下的。”门外人答。 南钰冰不明所以,也没听过陈老板是何人,恐门外人有什么急事,便叫南飞年打开了门。 进门来三个人,领头的中年男子约莫三四十岁,穿着褐色的商人服饰,身后跟着一位彪形大汉和师爷模样的老者。 南飞年见状,立刻退到南钰冰身侧保护。 “您几位是?”南钰冰问。 “你就是西市口摆摊义诊的大夫?”领头的中年男子语气不善地问。 “正是。不知几位前来有何要事?”南钰冰又问。 领头的男子哂笑一声,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不再回答。他身后的老者笑吟吟说道:“两个小子是外地人吧,不懂我们永县的规矩,让老头子给你们讲讲。” 老者捋着胡须,边踱步边说:“我们这做药材生意的老大是陈老板,陈述石。这二位是陈老板手下,李头儿,王壮士。老头子是陈氏药铺账房,免贵姓刘。在永县地界,想开医馆要先到济世堂拜会魏大夫,想卖药则需要加入我们陈老板的行会。你们治病什么的我们不管,但是,要想安安稳稳地卖药,可要见过我们陈老板才行。”老者轻轻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到南钰冰面前,“好说,只要每个月交二百文,哈哈,就能保平安无事。” 南钰冰皱眉,每月二百文,半年就是一千二百文,简直是抢劫。 “在下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只是医馆才开,您几位也知道我都是义诊,只靠药钱,哪里来的二百文交租呢?”南钰冰道。 第26章 锦兰 (二) “老头子说的可是好话, 年轻人没有听说过‘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吗。”老者意味深长道。 “既说行会,可有官府批下来的文书?”南钰冰问。 “那是自然,你到我们陈老板那里自然就看见了。”领头的李姓男子回道。 “那且容在下准备几日, 就去拜会陈老板。”南钰冰回道。 李头儿轻哼一声, “我们老板日日忙得很, 你可要挑好日子。不然, 恐怕去再多次也难见上一面。”他做这行已十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又要替老板跑腿,又要带人前去,哪里有白跑的道理。有时遇见刺头,也不得已动用一些特殊手段, 多跑几次也是寻常。不过他的钱也不白收, 平常人真想见他家老板,没有他来引见,可是连行会的门都摸不到。 南钰冰自然听出话中索求“好处”之意,但这其中门路他还一概不知,岂能白白送钱给他人,于是搪塞道:“在下自会去拜会,多谢三位前来告知,天色已晚, 就不多留几位了。” “哼,既如此,我有一句话你听好, 你这医馆开不过两月!”李头儿撂下狠话,转身欲走。 “哼!”王壮士也作势恐吓,但转身时余光瞥见南大夫身侧年轻男子冷峻的目光时, 悄悄地收敛了几分气势。 “三位慢走。”南钰冰笑着说。 南飞年见三人离开,重新掩上了门。 “主人,不如让飞年去探探那个陈老板。” 南钰冰点头,“也好,不过不着急。过了这两日再去也不迟。”江辰煜派来的人还没到,行会之事要排在后面了,“你觉得他们的话几分可信?” 南飞年摇摇头,“属下从前出任务的时候也对各地行会有所耳闻,若是邀请入会,不会如此不正规,这三个人口中的行会,恐怕是私人结的团体,主人不要轻信。” “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先不管他,等江辰煜派来的人到了之后,我们再去找找正规的行会。”南钰冰说。 第二天清早,医馆还未开,院门被叩响了。 “请问是南钰冰大夫家吗?”门外女声传来。 南钰冰此时正在理药,遂停下手中活计前去开门。 “这位姑娘……是要看病吗?”南钰冰问。 小姑娘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蓝衣,背上还背了一个包袱。南钰冰见她精神焕发,身姿轻盈,怎么也不像有什么病症的样子。 “自然不是!您看我像有病的样子吗?”姑娘反问道。 “不像。姑娘找在下有什么事吗?”南钰冰答。 小姑娘自顾自进了前厅,环顾四周,朗声道:“二殿下叫我来的,我叫锦兰,日后南公子尽管吩咐就是。” “可是江……”南钰冰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嘘。不可说。”锦兰将手指立在嘴前,故作深沉道。她拿出刻有“江”字的令牌和江辰煜的信交给南钰冰,“我家公子也没说让我在此待多久,日后要多多打扰南公子了。不过你这环境不错,本姑娘姑且在此住下。”锦兰放下包袱,又卸下随身所带。 她从腰间一拽,一把银色软剑伴随着轻盈的金属声响被抽了出来。 “真是累……”锦兰还未来得及抱怨一路辛劳,只见一人身影迅速从院外翻入。 “主人小心!” 叮的一声,那人佩剑已抵在锦兰的软剑之上。 南钰冰还未反应过来,身体被突如其来的状况驱使着后退两步,却见飞年正与锦兰持剑相对。 “飞年快放下。这位是江公子派来的锦兰姑娘。”南钰冰忙上前拦住二人。 二人同时收回了武器。 “我,我只是想把剑拿下来,并无恶意的。”锦兰道。 “没事,锦兰姑娘,这位是南飞年,是我的……家人,他早上送药去了,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南钰冰道。他本想说“爱人”,但又怕听进小姑娘耳朵里吓到人家,毕竟这还是一个异性恋居多的世界。 “你好,我是锦兰。”锦兰向南飞年问好。来之前她已知道南钰冰身边有个影卫,却没想到南钰冰对他的影卫的态度如此温和,或者说,居然有些亲密。 “多有得罪。”南飞年道。刚才出手瞬间,他已判断出对面武功绝非寻常,暗自想着要时刻注意此人举动。 “没事没事,本姑娘不在意这个。”锦兰见人语气冷冷,听不出态度来,心中暗自感慨:“怎么天下影卫都是同一个样子……” 南钰冰和飞年简单收拾了西屋给锦兰居住,南钰冰又与她交谈片刻,得知锦兰既懂医术又熟知药理,甚是高兴,便想着在他出义诊的时候将医馆坐堂的任务交给锦兰,这样飞年也能歇歇,不必在街市口和医馆之间来回奔走了。 锦兰很快熟悉了医馆的日常工作,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开始给南钰冰做起了助手。 因着这几日的义诊,南钰冰的名声在坊间渐渐传开,医术高人又和蔼的标签打了出去,医馆前来看诊的人也逐渐变多。当然,也有一些轻视他年纪轻的老古董们前来探个究竟,只是南钰冰拈起银针,几针下去便缓解了他们的疼痛,教他们不得不信服。 南钰冰每每此时都要感慨原主确是天赋异禀,他一直照着原主的办法医治,再加上自己揣摩学习,几日来少有失手。 一日将尽,三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多亏有锦兰姑娘,让在下省了不少力气。”南钰冰夸赞道。 “南大哥客气了,从今天开始,我也是三生堂的一份子了!今日的碗筷我来收拾。”锦兰笑着说。 “不必。”南飞年道。 南钰冰有些疑惑,他摸不清飞年对锦兰的态度如何,但是又不能将人赶走,想着只好一会回房再细细问问。 “也让我出一份力嘛。”锦兰又说。 “你今日刚来,怎么能麻烦你。今天也忙了一天了,一会早点休息才是。”南钰冰回道。 锦兰心中暗道了句“无趣”。 闲聊几句后,三人吃完饭,便分别回屋了。 南钰冰沐浴完正倚靠在床上,看着飞年进进出出地收拾,想起这人刚刚的冷言冷语,一下被萌到了。飞年在他身边几乎从未展现过自己的脾气,温顺细腻,言听计从。今日却反常地对着锦兰冷脸,想来时早上“拔剑风波”的缘故。 南飞年关上房门,坐在了主人身侧。 他的长发还浸着沐浴完未擦干的水,身上因着来回收拾的缘故已干了大半。南钰冰用手抚上飞年的颈侧,摸得一手湿润冰凉的水气。 “你,不喜欢她吗?”南钰冰问。话一出口南钰冰有些后悔,“喜欢”二字对于今天的情境来说,稍显郑重了,其实更应该等飞年自己来说,但他实在不忍让飞年有一丝一毫不开心的心情。 “并非。”南飞年轻摇了摇头,解释道,“早上试探,她武功不弱,主人要小心。” “我看了她的令牌和江辰煜的信,或可信任。若是来者不善,必不会等到现在。估计江辰煜所图未成,还需要我守住秘密,等他成功那天,锦兰大概就会离开了。”南钰冰从旁边抽屉中取出信件给飞年,“令牌在锦兰自己手里。” 飞年展开信,信上只有“南公子安好”五个字,和一个“辰”字落款。 “主人,信应该是代笔,但应该可信。” 是了,江辰煜不会留自己笔迹在一个江湖人手里,而“辰”字落款也应是他自己的组织。 “嗯,所以不必太过提防。”南钰冰坐回床榻,抚摸着飞年后背,笑道:“况且有你在身边,我岂能有事。难道,你打不过她?” “能,我有把握。”南飞年也笑了。 · 医馆开了十日才逐渐被邻里所知,但是医馆内多了一个小姑娘的消息却是两三日人尽皆知。 南钰冰已不知回答了多少次锦兰是他的“远房表妹”。更有来看诊的婶姨大叔要为他和飞年说媒的…… 这日下午,锦兰出门买菜,医馆内只有南钰冰,南飞年和张大娘在。 “我说南大夫,您也老大不小了,一个人过怎么成?你看你一表人才,医术又好,老婆子帮你牵牵线怎么样?不是我自卖自夸,这么多年我给牵线的,就没有一对不成的!”张大娘腿上正扎着针灸,无法站立,只好倚撑着桌子说话。 今日是对街张大娘来医馆的第三回,要为南钰冰说媒的第五次。 “大娘,我真无此意。只想着好好开医馆,没有想过其他的事情。”南钰冰说着将张大娘腿上银针取出,“大娘,药还需再服,切不可忘了。” “大娘知道。”张大娘放下裤腿,转而望向正在擦药柜的飞年,“他不要媳妇,好孩子,你要不要?” “不必。”南飞年依旧擦着药柜,没有分给张大娘一个眼神。 “你们哥俩怎么一个德行,诶呦,等再过几年,想找都来不及喽!到时候只有你们哥俩作伴了。”张大娘惋惜道。她知二人同姓南,便自以为他们俩是兄弟。 南钰冰与飞年对视一眼,险些笑出声来,“大娘,你怎知我二人关系?” 第27章 识字 (三) “这有何难?”张大娘答, “你二人年纪相仿,又是同姓……难不成是旁的什么亲戚?” 南钰冰这下彻底忍不住笑了。 “你这孩子,你笑什么?”张大娘万分疑惑。 “我们俩既不是兄弟,也不是亲戚。”南钰冰意味深长道。 张大娘见南大夫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索性不再问他, 走到南飞年旁边, “他不说, 我也不猜,好孩子,你告诉大娘你们什么关系?” 南钰冰心里有些期待。 南飞年沉思片刻,“他是我的主人。” 这回轮到张大娘和南钰冰两个人一起愣住了…… “不是,以前是, 也不对, 总之……”南钰冰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怎么和张大娘解释,最后只能拉住张大娘,“总之我和飞年是很亲密的关系……” 张大娘反应了一会,恍然大悟,露出了“竟然如此”的笑容,“哦哦哦……我懂我懂!你早这么说大娘不就明白了吗!” 南钰冰没有想到张大娘反应和接受地如此快,“大娘……你……” “这有什么的, 你可别忘了大娘是做什么的,像你们这样的小伙子,大娘也牵成好几对呢!”张大娘得意道, 然后神神秘秘地瞄了一眼二人,“不过啊,我是老了, 听不懂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乐趣了哟!老婆子还有事先走了,后天再来!” 张大娘笑吟吟地离开了医馆。 留下南钰冰一副解释不清的模样。 “哎,大娘……”,南钰冰欲哭无泪,张大娘该不会是以为他们俩在玩什么主仆游戏吧,这下好,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回头一看,始作俑者的脸上似毫无波澜。南钰冰假装生气,将人从前厅拉回了房里。 南飞年不明所以,见他的主人背过身去生气,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顿时有些委屈。上前轻轻拉住南钰冰的袖口,“主人……” 南钰冰听见“主人”二字更觉头大,索性抱手而立,袖子也被他拉了回去。 南飞年手中一空,不知道如何是好,委屈更甚,只能跪下,低声道,“飞年知错了。” 南钰冰见他如此,哭笑不得,忙把人拉起来,“哎,怪我怪我,要是我直说了,她也不会去问你。只是,下次再有人问你同样的问题,该怎么回答?” 其实南钰冰当然知道飞年已经把他当成爱人,但也很希望从飞年口中听见他直白的表达,只是眼前人明显还是恪守着主仆界限,尽管拘束感在这些时日中减轻很多了。 南飞年思考了一下,有些羞于说出口,“是主人,也是……也是夫君。”每每与主人欢好之时,南钰冰总要他这样称呼。 南钰冰看着飞年开窍的样子,满意地笑了 。“这才对嘛,下次再问,你就说是‘爱人’。” “是,那您别生气了……”南飞年应下。 “怎么会和你生气呢,不逗你了。”南钰冰捧起飞年的脸揉了揉,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抱着人不撒手。 南飞年轻轻回抱。 于是当锦兰回来的时候发现医馆敞开着大门,但前厅空无一人。 “奇怪,人呢?”锦兰疑惑道。 南飞年敏锐地听见了有人进医馆的声音,松开了怀抱,“主人,有人来了,是锦兰。” 南钰冰不舍地松开手,然后和飞年回到了前厅。 “锦兰姑娘回来了。”南钰冰问好道。 “刚才我看没人,还以为你们两个出去了。”锦兰道。 “刚刚回去拿了本书回来。”南钰冰将手中的书展示给锦兰看。书是顺手拿的,为的就是若锦兰问起好有个交代。只是他忘记了,只是一本书,哪里需要两个人一起去拿,反而有些故意为之了。 “原来是这样。”锦兰笑了笑,转身去把买回的菜放进厨房。 时已临近打烊,锦兰自告奋勇下厨,飞年在打扫庭院。 南钰冰感慨飞年太过谨慎,只要在医馆内,他就要时时刻刻盯着锦兰。 南钰冰准备要将宣告休息木牌挂上时,却瞧见小柱跑来。 “大夫,别关门,等等我!”小柱喊道。 “快进来。”南钰冰迎小孩进了院子,“你奶奶怎么样了,这几日有没有按时服药。” 小柱跑得很急,满头是汗,缓了口气道,“听您的话,奶奶已经好多了!”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布袋,倒出里面的十文钱,“这是奶奶让我给您带的药钱。” 南钰冰急忙拒绝,“说好了不要诊费的,岂能食言,快拿回去吧。” “没事的先生!我爹回来了!这是爹挣的钱!”小柱兴奋地说。 南钰冰听见也很高兴,“那太好了,但是这钱我还是不能要。你没听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还是拿回去买点好吃的啊。” “你坐一会,我拿给你剩下的药。”南钰冰到前厅又取了七日的药,“还是和之前一样。” 小柱眼睛一转,将口袋中剩下的钱倒了出来,又把取出来的十文钱放回去,“好,谢谢先生!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天来找先生识字,先生别忘了!”他把口袋留在前厅桌子,拿起药包头也不回地跑了。 “小柱!”南钰冰看见桌上的钱准备追出去时,小孩已经一溜烟跑走,不见踪影了。 南钰冰一边无奈摇头一边为小柱高兴,他挂好了木牌,随后掩门回到了后堂。 “南大哥快来!尝尝我的手艺!”锦兰招呼道。 四个小菜被端端正正地摆上了桌子,锦兰指着其中一个盘里的鱼道,“跑了三个地方了才买到这几条小鱼,你们俩快尝尝看!” 南钰冰先给飞年夹了一条,然后给自己夹了一条。鱼肉很鲜,火候刚好,“真的很好吃,辛苦你了。” “不必客气。本姑娘不仅武艺高强,厨艺也是响当当!”锦兰得意道。 “哈哈哈!”南钰冰被逗笑了,“我已经深信不疑了。”他吃饭空隙间瞄了一眼飞年,感觉飞年似乎在憋笑。 于是到了晚上,烛火摇曳中,南钰冰双手撑在飞年两侧,正将人“磋磨”得接近受不了时,突然问他刚刚吃饭的时候为什么想笑却不出声。 “没……没有。”南飞年眼里清亮了些,听见问题,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南钰冰动作不停,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这是你的一贯作风。” “什么?”南飞年疑惑。 “那你为什么现在也不出声?” “我……。”南飞年脸更红了,一直蔓延到身上去。 南钰冰见人依旧忍着,起了心思,刻意地来回撩拨。 飞年在这事上甚少有什么声音。 压在身下的衣服早已被汗濡湿,双眼似蒙上了一层雾,他难耐地仰起头,终是低声哀求道,“主人……” 南钰冰这才放过他。二人相拥而眠。 院子另一边屋内的锦兰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对这两日看见的南钰冰对待南飞年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 说好的二人是主人和影卫,可是除了听见南飞年“主人”的叫着,哪里还有一点正常主仆的样子。就算南钰冰是个温和亲近的主子,但……好像有些太过于亲近了。 而且南钰冰看他影卫的眼神也不太对劲。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锦兰想了半宿,最终以没得到答案又困的要命为结果而收场。 夜色沉沉,天边斜挂一钩弦月,洒下几缕清冷的辉光,映得大地朦胧一片。四下寂静,已过了人定之时。 突然几只宿鸟从医馆两侧院墙外飞起,听得哗啦啦一片羽毛划过草叶的声音。 有人。南飞年和锦兰同时醒来。 南飞年立刻坐起身。 随后几颗石子飞过院墙正中东屋房门。 “主人安睡。”南飞年留下一句话后披上衣服提剑开门,他屏息探查,并未见人影,又飞上房檐查看,见安全后才回到屋内。 南钰冰正在迷糊之间,发觉怀抱已空,又听见咚咚几声敲响房门,才清醒些,问道,“怎么了……” “无事,主人安心睡吧。”南飞年放下剑,回到了床上。他晚了一步,若是再早一些定能抓到扔石头的人。 锦兰在门内听见南飞年开门的声音,就没有出屋。她也感知到了有人来此,一时有些紧张,又等了一刻才继续休息。 次日上午。 四个孩子跑进了医馆。 “刚才门上写的什么?”一个小孩子问道。 “三生……最后一个字不认识。”最大的孩子道。 “你们到这里是做什么来啦?”锦兰问几个小孩。 “找南先生学识字!”小孩们异口同声回答。 原来是小柱和他的几个同伴。 自从南大夫答应教他识字之后,小柱日日想着,又因为要照顾奶奶不能离开,只好先等等,只是遇见小伙伴便要和人家说自己也要学识字了,几个小孩听见这样的事,都来求他带着一起去学,小柱反而成孩子里的老大。 前日爹爹回家,奶奶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他得了空闲,就立马带着几个小伙伴一起来找南钰冰了。 第28章 教书 (四) 当南钰冰看见四个孩子的时候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私开课外班的违法老师。不过好在教大班的难度要比一对一简单一些……医生兼职做老师, 双编在手,考公人上岸…… 都是什么跟什么…… 南钰冰被自己的想法笑到,招呼几个孩子到后堂先安坐,等他片刻。 众所周知医馆早上人很多。南钰冰忙完时已过了半个时辰, 将剩下事情的交给锦兰, 转身去后堂看几个孩子, 却被眼前景象险些逗笑。 几个孩子不知哪里寻来一本书, 正围着南飞年请教。而飞年显然对这种情况毫无经验,看起来有些局促和心烦,对孩子们的提问只是问一句答一句。小孩在他身边又蹦又跳,时不时还抓一把他的头发,拽一下他的衣服, 飞年坐在那里, 又不能躲闪,实在是可怜极了。 南钰冰轻咳两声,“都有谁要学识字啊?” “先生,我们几个都要学。”小柱回答道。 小孩们看见了南钰冰,就都跑了过来。南飞年如释重负,如果南钰冰没看错的话,飞年的眼里是真诚的感激。 南钰冰搬来一张桌子和一个架子,又拿来笔墨纸砚, 这样写完字的纸就能挂在架子上,姑且作为一个简易黑板。飞年又帮他搬了几张矮脚椅子放在旁边,四个小孩乖巧落座。 “你们几个都叫什么名字啊?”南钰冰问其他几个孩子。 “我叫春生, 我娘说因为我是春天出生的。”最大的男孩答。 “你呢?”南钰冰看向右侧比小柱更小一点的男孩问。 “我叫小羽。”男孩有些紧张。 “我叫芸娘。”小羽旁边年岁相近的女孩子主动答道。 南钰冰点点头,正色道,“既然你们几个都是真心来学识字的, 一定要认真学习,遵守我的规矩。第一,上课时不许嬉笑打闹;第二,要按时完成作业;第三呢,就是要保守来这学习的秘密。”南钰冰纵有想要兼济天下之心,也无其力,要是邻里乡亲都知道了他这个免费教书的先生,那他的医馆就可以改成私塾了。 识字内容自然是南钰冰记得最熟的《千字文》了。 南钰冰在纸上写下“天地玄黄”四个字,挂在架子上,依次朗读,几个孩子也跟着诵读。他一边教识字,一边讲解文字背后的含义,虽然才讲了半个时辰就口干舌燥,但竟然有些享受其中。 南飞年在前厅帮锦兰看顾医馆,时不时也会在后堂角落坐一会,主人口中的《千字文》,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但其微言大义,他频频入迷。而且,主人认真教书的样子也……令他心动不已。 锦兰想要到后堂取东西,绕过来看见南飞年正痴痴地看着南大哥的方向,顿时后撤两步,想要消化一下刚刚看见的情景。 南飞年敏锐感知到了锦兰的动静,回神问道,“锦兰姑娘?” 锦兰只好又走了回来,笑着说:“我来拿些东西。”然后佯装不经意走开。 断断续续教了一个时辰后,小柱和他的伙伴们学到了“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迎来了“下学”。几个孩子欢呼雀跃,齐声道:“谢谢先生!”反而把南钰冰搞得有些感到受之有愧。 孩子们离开之前,南钰冰把小柱叫到一旁,他拿出昨日小柱留下的十文钱,交回小孩手中,“今日你可跑不掉了,快把钱拿回去,让你爹和奶奶给你买些吃的。” 小柱有些犹豫,“可是,拿回去的话爹和奶奶会责怪我的。” 南钰冰看着小孩的眼睛里有点委屈,心软下来,“好吧,过两日我亲自去送,不为难你。快和你的朋友们回家去吃饭吧。” 小柱点点头,几个孩子开心地回家了。 南钰冰叹气,感慨小柱一家人的善良。 吃过午饭,南钰冰照例出摊义诊,日暮时分才和飞年回到医馆。晚饭的时候锦兰好奇道:“南大哥,你今天说的那个什么《千字文》,我没在学堂听过,是你自己写的吗?” 南飞年也看向他。锦兰问出了自己想问的,其实他有些纠结于到底要不要问主人这个问题,毕竟……自己的从前尽日是训练、任务和杀戮,教习教给他们的,亦非正经读书人所学。所以,主人口中他没有听说过的学问,可能只是他这个原本只能潜藏于黑暗之中的影卫没有听说过而已。 南钰冰摇头否认,一本正经地胡诌,“并不是,我岂有如此学问,只是偶尔有幸一窥失传典籍,背了些许而已。” “原来如此。”锦兰道。 —— 夜里,南钰冰将飞年抵在桌边,盘问道:“我看你今天听了好久,可曾记住,快背与我听,背不出来的话……我就要惩罚你了。” 南飞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撑在桌上,满面绯红,刚被按着亲了许久,这会又要背书,于是只好压抑着喘息,背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 南钰冰作势更进一步,面前人有些委屈地问道,“主人,属下没有背错。” “背的太快了,没听清……夫君,再来一遍吧。”南钰冰贴在飞年耳边,恶趣味道。 南飞年欲哭无泪,感觉自己又被欺负了。在背了一遍又一遍后,南钰冰终于满足地放开了他。想来这二十四个字,他永远也忘不掉了。然后就从主人口中听见了更可怕的事情…… “《千字文》全文有二百五十句,还有二百四十四句你没有学过呢……” 二人才睡下不久,听见院中似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时而还有野狼叫声传来,南钰冰大惊,“难道有狼来了?” 南飞年起身,“主人别怕,我去看看。” “啊!鬼啊!”屋外传来了锦兰的声音。 南飞年打开门,看见一批发白衣嘴角还渗血的人在院墙上飘过。锦兰指着空中,不禁捂住了双眼。 “装神弄鬼。”南飞年冷冷道。这样的把戏他见多了。 他轻功上檐,身影如真正的鬼魅般,眨眼间便到了“鬼”的身边,未废吹灰之力就将假鬼从院墙上拉了下来。 那人被锢在墙上动弹不得,雪亮的剑刃就抵在自己颈边,他双腿发软,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人错了!” “闭嘴!”南飞年冷冷喝道,他屏息聆听,吩咐道,“锦兰姑娘,右边还有一个。” “得令!”锦兰一看不是真的鬼,这才冷静下来,也注意到右侧有人好像要跑,利落翻出院墙,只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正在跑。她飞身上前,几招制服了对面,将人带回了院中。 “作案”的两人被卸掉了伪装,南钰冰秉烛出来,靠近细看,竟然是那天来“邀请”他入行会的李姓男子和王壮士。本来行会之事他早已经忘到脑后去了,这会看见他俩,想起那天姓李的说的话,又昨天晚上莫名其妙的敲门,立刻明白了,戏谑道, “不知二位深夜前来,有何贵干啊?” “说。”南飞年将剑抵得更近。 “快说,来做什么!”锦兰问道。 “大侠饶命啊!我说我说!”姓李的男子继续求饶。今日被抓他是在没有想到,他和王壮实做这事经验丰富,从未失手,而且昨日扔石子,今日扮鬼学狼叫,才只是个开始,不料变成了结束。 “小人,小人也是奉命行事啊!南大夫您大人有大量,先让这位小哥放开我行不行?”李头讪讪问道。 南钰冰点点头,飞年便移开剑,将人按在了地上。 而旁边的王壮士已经紧张的说不出话了。 “现在可以说了吧?奉谁的命,到这来做什么?若有半句不实……”南钰冰道。 “我说我说!自然,自然是我们老板的命令……”李头话没说完,被南钰冰打断。 “假话!飞年,动手。”南钰冰作势转身。 “等!等等!您是大夫,怎么能杀人呢!”李头害怕道。 “我不能杀人,但你旁边这位小哥能。”南钰冰道。 李头试图反抗,可是肩上关节被人死死按着,不能动弹丝毫。他从小习武,十里八村还没有遇见过对手,这次是真的碰上钉子了,对方的速度简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他才要跳墙跑走,就被人抓了下来。 差距太过于悬殊。而且对方身上有一种特别骇人的气息。 李头只好一五一十地向南钰冰交代了前因后果。 原来这二人已经是惯犯,扔石头、学狼叫、扮鬼还只是个开始,后面还要丢死肉,敲窗户,找人假扮算命先生说医馆不吉利……都是为了让人害怕,这时候他们再出来邀请人进行会,必定成功。 南钰冰听过不禁发笑。这手段对于鸿商国众多信奉鬼神的人效果不错,但是对他来说就显得有些落后了。怪不得李头儿说他从未失手。是的,李头。南钰冰才知道原来他大名就叫李头,而王壮士就叫王壮实。 “神医啊,我都交代了,能不能让小哥放开我了。”李头问道。 “飞年,锦兰姑娘,放开他俩吧。”南钰冰道。 锦兰不平,“真该狠狠揍你们两顿!居然靠这种手段赚钱。” “姑娘,我们俩再也不敢了。”李头火速求饶。 “那么,我不加入你们的行会也是可以的了?那天那个老丈说的其他的行会又是怎么回事?”南钰冰问。 第29章 捉鬼 (五) “自然自然, 我们这儿的行会都不是强制进的。不过,加入的好处就是,如果官差衙役生病或者县老爷断案时需要给犯人治病买药的话,都会去加了行会的医馆和药铺。 边陲小城, 除了朝廷规定的特殊物品要过官府之手才能售卖, 其他的一应规矩都很宽松。 南钰冰点点头, “原来如此。”折腾了半夜, 此刻他也有些困了,便教飞年和锦兰放开了二人。 “好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王壮实,你的狼叫学得还挺像。”锦兰调侃道。 “姑,姑娘, 我再也不来了。”王壮实软声道。 “今日太晚了, 你们两个回去吧,若是下次再来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一定把你们俩扭送到官府。”南钰冰道。 “谢谢神医!谢谢小哥!谢谢姑娘!”李头连声道谢,然后拉着王壮实一溜烟跑走了。 “困死了,我回去接着睡了。”锦兰打了个哈欠回屋了。 南钰冰和飞年也重新躺回了床上,他贴近飞年,“我刚才看见你抓李头,实在是太帅了。” 突然被夸, 南飞年有些害羞,轻声道:“谢谢主人。”但他心里清楚,刚刚自己的行动速度相比于从前, 已经慢了很多,只不过是对付李头这样普通习武之人绰绰有余罢了。这样颇为安逸的生活终究还是在慢慢消磨他的警觉和敏锐,但他……乐在其中。 南飞年悄悄地朝他主人的方向又挪近了一些, 映着月光看着熟睡的南钰冰,极小心地在主人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吻。 —— 几个孩子第二日很准时地来到了医馆,然而南钰冰问过一番孩子们昨日学的字之后,却发现他们基本上只堪堪记住了“天”、“地”、“日”、“月”四个字,只有最大的春生多记住了“玄”和“东”,他有些理解教小孩子的痛苦了…… 于是改变了方法,还是学习《千字文》,但是只从每一句中选出笔画简单又与生活联系紧密的字来教,并且给每个孩子准备了笔和纸。边读边写,应能事半功倍。 南钰冰给孩子们示范了握笔,孩子们依样而学,正常的毛笔在孩子们的手中显得有些过大,小羽和芸娘更是搬出了两只手来握住这支笔。南钰冰亲手纠正小孩们的姿势,带他们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天”。 在终于把最简单的六个字写过一遍后,南钰冰已然感到一丝疲惫,但看着几个小孩都非常有成就感地欢呼着学会了写字时,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在又向下学了四句后,南钰冰笑着叫过飞年,“新学的‘闰’、‘吕’、‘成’三个字,让飞年哥哥带你们写怎么样?” “主人?”南飞年没有想到主人给他安排了这样的任务。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 “飞年哥哥也这么厉害的呀!”小柱说道。 “别紧张嘛!”南钰冰看着飞年犹豫的样子鼓励道。 对于前几日是第一次接触小孩子的飞年来说,从前执行任务时,小孩子是和大人相同的任务目标,如今却要他温和地来“教”小孩子写字,这项任务不可谓不艰巨。 “是。”南飞年还是应下来。 他先到最大的春生身边蹲下,春生看着这个一直都很严肃的哥哥过来,也有一些紧张。 “我们先写‘吕’。”南飞年学着主人的样子,尽量轻地握住了小男孩的手,一起写下了“吕”。 “要先写‘竖’,最后封口。”南飞年一点点指导着春生。剩下三个孩子也都围在小桌边,听着南飞年讲解。 南钰冰满意地看着甚少在旁人面前能够将周身气质柔和下来的飞年,喜悦于他早已与从前那个卑微拘谨又小心的影卫样子大不相同,一时间竟然有想要流泪的冲动。若是他没有遇见飞年,这个人可能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被长久的磋磨耗尽,而他自己也永远失去了拥有爱人的机会。 南飞年不自觉间也对着孩子们轻轻笑了很多次,终于完成了十分艰巨“任务”的他这时才看见主人望向他的笑容,他站起身来,南钰冰就走过去问几个孩子:“飞年哥哥教的好不好呀?” “好!”孩子们又是异口同声。 “那你们喜不喜欢飞年哥哥?”南钰冰又问。 “喜欢!”孩子们答。 芸娘拽着南飞年的袖子,软软道:“昨天还以为飞年哥哥不喜欢我们……今天知道了飞年哥哥也很好!” 南飞年斜过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那当然了,你们飞年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南钰冰很是骄傲道。 孩子们围着南飞年跑跑跳跳,又拉住他的手。南飞年无奈,陪着孩子们在院中玩耍了好几圈。 锦兰坐在前厅,将刚刚院中的对话都收入耳中。其实这些话并没什么特殊,只是听在锦兰耳朵里面就愈发不对劲,她暗暗地想,南大哥和飞年之间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故事。 送走孩子们,南钰冰终于得闲,今日他不出义诊,下午刚好可以和飞年去把十文钱还给小柱的奶奶。 二人沿途买了些水果,到小柱家院门外时,一个中年男人正在院中收拾柴禾。见二人到来,上前问道,“您二位是?” “我们是来找小柱奶奶的,之前来给奶奶看病,说好了不收诊费的,孩子非给送过来,我不能收,来送还给奶奶。”南钰冰道。面前男人容貌与小柱和小柱奶奶相似,便问道:“您应该是小柱的爹吧?” “对对,您就是南大夫,我听娘说过了,早就想去感谢您,这还没来得及去,您先来了,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小柱爹招呼二人在院中坐下,又去屋里叫奶奶。 “原来是南大夫来了啊!”老人神色比那日好上许多,听见南钰冰来送还那十文钱,还带了东西过来,神情激动,“您实在是好人啊!” “奶奶您谬赞啦,前来拜访您,怎么能空手呢?”南钰冰笑问道,“小柱呢?” “这孩子,自从他爹回来后,成天没影,上午刚在您那儿学完,下午就又和他那几个朋友玩去了。孩子不懂事,打扰您了。”奶奶道。 “不打扰,小柱聪明可爱,我很喜欢呢。”南钰冰答。 “那就好,这孩子从小就淘气,他要是不听话,您管管他也行。”小柱他爹说。 奶奶似乎想到了什么,面露难色,“哎,南大夫,实不相瞒,小柱他爹出去这五年,也是困难得很……” 原来小柱他爹大名罗大丰,和人到了做工的地方才得知,要干满五年才能离开,但是工钱高,就狠了狠心留下了。他好不容易干够了五年,赚了些钱想回家,结果人家又说干不满十年要交钱才能离开。罗大丰担心家中老母和孩子,只好交了钱,再加上这一路回来路上消耗,到家时钱也所剩不多了。 奶奶叹了口气,“……您看,您医馆还缺人帮忙吗,能不能让小柱他爹去试试?” 罗大丰也自荐道:“我虽然不懂医术,但是什么都能干,也会做饭,您要是有脏活累活都交给我就成!” 南钰冰看着这个憨厚结实的中年男人,犹豫了一瞬,又看了一眼飞年,同意了罗大丰的请求,“好吧,我这按月有一些药材要搬,平时的话打扫一下医馆,罗大哥可以随时来,一个月有二百文钱。” “谢谢大夫!我明日就去!”罗大丰和奶奶都向南钰冰道谢。 南钰冰又给奶奶把了脉,叮嘱了些需要注意的事情,才和飞年离开了罗大丰家。 “奶奶如此恳求,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推脱。”南钰冰叹气道,“只是医馆,好像也没有太多的伙计。” 南飞年认真地想了想,提议道:“可以把扫院劈柴的事情交给他。” “也好,有个人帮忙,你和锦兰姑娘就更轻松一些,医馆也更热闹一些。”南钰冰道。 时已临近十月,风中透出丝丝秋气,吹得树上蝉声愈发作响,仿佛在用力地想要再多证明自己来过这世间一回。 二人回到医馆时,已临近傍晚,南钰冰本想休息片刻,可惜张大娘来了。 “南大夫,我又来找你针灸了。”张大娘坐在了椅子上,轻车熟路地将裤腿撩起,“我日日敷药,这腿啊其实都好多了,但您说病根还没除,我就又来了。您再给扎上两针,这针一扎,我这腿啊就舒坦了。” “大娘,今天行过针,要是不再疼痛的话,只敷药就可以了。”南钰冰拿出银针,给张大娘施针。 “诶,南大夫,怎么没看见你的媳……兄弟呢?”张大娘及时止住了到嘴边的“媳妇”二字,不好意思笑道:“叫顺口了。” “飞年他在厨房呢,他做饭很好吃。”南钰冰道。 “哎呀呀,怪不得他不怎么言语,原来好东西都藏着呢。”张大娘欣慰道,“还是你们年轻人小日子过得好,不用像大娘一样,天天和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犯愁。” “您就放宽心吧,您这么好的人,令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南钰冰道。 “南大夫您可太会说话了。”张大娘笑着说,“能不能和大娘说说,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另一边的锦兰甚是疑惑,这次张大娘前来竟闭口不提说媒之事,反而看着南钰冰“慈祥”地笑。 南钰冰想了想道,“说起来飞年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那时我在山上采药,不料却遇见几个土匪,千钧一发之际,正是飞年出现救了我啊,而且飞年救了我不止一次呢。” “原来是这样啊。”张大娘点头,“那你们可算得上是一起出生入死了。” 锦兰听见“救命恩人”四个人,大彻大悟。几日相处下来,她觉得南钰冰甚为可亲,好像也不讲规矩之类,对待南飞年并无主人架子,可能既是因为南大哥人比较善良,而南飞年又就过他多次的缘故吧。锦兰终于给她这几天的疑惑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第30章 帮工 (六) 次日。 罗大丰早早地就起来了, 怕昨日洗的不干净早上又沐浴了一次,掏出来一件五年未穿的新衣,又反复整理了形容,才和小柱一同前去医馆。 他从前都是做力气活, 又没什么文化, 外地做工的五年中, 也有能够飞黄腾达的机会, 可惜没能抓住。身边有两个也只读过一年书,但有一张巧嘴的工友,靠着举止谈吐还算不错,近了前来巡视的东家们的身,立刻就从底层脱离, 成了管理他们的小官了。他也想自荐, 但每次都被工头嫌弃地赶走。 罗大丰因此自知。回来后娘就和他说了南大夫治病救人的事情,想让他争争气,看看能不能跟着南大夫做事,本商量好要某日去医馆自荐一二,昨日南大夫却亲自上门,他看见南大夫气质不俗,还跟着位年轻俊朗的手下,顿时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 如果不是他娘后来主动为他说出,他实在不好意思主动请缨,怕从这样的读书人的口中听见那些数落他粗鄙的话。 没想到南大夫竟然同意了, 这下弄得罗大丰紧张起来,又是换衣服又是整理仪容,生怕与医馆格格不入, 小柱已经在那儿叨扰人家了,自己千万不能去给医馆丢脸。 医馆这边,南钰冰看诊完早晨的几个病人后,便闲坐在后堂等待孩子们的到来。他想着自己每次讲完后,就让飞年带着孩子们练习,孩子们身上的天真活泼,总能将飞年不自觉透出的冷气消解。 锦兰不似前几日般还有些拘谨,这两日偶尔会打趣南钰冰和南飞年。南钰冰自然收放自如,而南飞年的反应也不似寻常影卫般刻板,这使她失去了再次找到从前在煜殿下手下时和府中影卫玩笑时的乐趣——他们的反应总是惊惧又惶恐。 当锦兰看见一个中年男人领着四个孩子一同来找南钰冰时,对南钰冰露出了“钦佩”的眼神,“南大哥,你又收新学生了?这位大哥看着有三十多岁了吧……也是来和南大哥学识字的?”她上上下下看了一边这位给人感觉憨厚又实诚的大哥,险些以为南钰冰收了个这个年纪成年人做学生。 “诶,你们俩笑什么啊?”锦兰刚才的话刚说出口,就看南钰冰和南飞年都不禁笑了出来。 “怎么会,这位是罗大丰,来这和我们一起经营医馆的。”南钰冰摊手,“四个孩子已经教我疲惫不堪了,要是再加一个成年人,医馆真的可以拆牌改私塾了。” 罗大丰闻言也轻轻地跟着笑了起来。 锦兰扶额,随后立刻对着罗大丰正经道:“罗大哥好,我叫锦兰,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共事了,多多照顾!” 罗大丰哪里遇见过这样的场面,尤其对面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从前无论到何处做工,都是到地方既不用说话,也没有什么人和他说话,只要埋头苦干就够了。他腼腆地挠了挠头,“谢谢,谢谢。” “罗大哥既然来了,就拿这里当成第二个家来看,若是得闲,也可以帮我招待一下病人,让大家等待的时候不必太过焦急。”南钰冰介绍道,“这位是南飞年,昨天你才见过的,一会要做什么就问他。” 南飞年疑惑地看了眼身旁的南钰冰,就听见主人低声对他说:“交给你安排了。” “我去给孩子们上课了,你们先聊着。”南钰冰说完去了后院。 “好,好,谢谢南大夫。”罗大丰道。他拿着装有干粮和换洗衣物的包袱,不好意思地问南飞年,“头儿,我这东包袱该放在哪?” 南飞年听见罗大丰的称呼,没忍住上扬了嘴角,纠正道:“叫我名字就行。”他指了指另一侧的柜子,“放那里。医馆事情不多,你来打扫前厅和院子。” 罗大丰应了两声,放好了包袱,开始了他的新工作。 南钰冰今日继续向下教了四句给孩子们,令他欣喜的是,孩子们不仅对前面学习的内容记住得更多了,主动提问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多,南钰冰身上顿时又充满了力量。面对孩子们的提问,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讲给他们听。这种感觉就像在种一株花时,但凡小生命有一点点的新变化都会令人兴奋许久。 孩子们离开后,医馆后厨飘出了丝丝食物的香气。 南钰冰喜悦地帮飞年盛菜,果然他还是更加喜欢飞年的手艺,或许是爱屋及乌,他想就算是山珍海味放在他面前他依然会选择吃飞年做的菜。 三人已围坐在桌边准备吃饭,却不见罗大丰身影,锦兰起身去寻,看见罗大哥正在前厅吃着自己带在包袱里面的干粮。 锦兰拍了拍罗大丰,“罗大哥,你怎么在这吃?” 罗大丰笑了笑,指了指手中的大饼,“我自己带了,吃这个就行。” “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吃?”锦兰问道。 罗大丰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到别处做短工时,他向来如此,若是想要在东家吃饭,伙食费还要从工资里面扣掉。 锦兰心思一转,对着后院喊道:“南大哥!罗大哥悄悄带了好吃的在这里吃,这饼看着就香死了,你让他给我们分点呗?” 南钰冰这时也过来,看着锦兰对他使眼色,也明白了罗大丰或许是不想再多交“饭钱”,所以自带了吃食。 “是啊,罗大哥给我们也分点吧,快来这边一起吃!” 二人合力将罗大丰拉到了饭桌旁。南飞年已经为罗大丰盛好了一碗饭。 罗大丰窘迫道:“只是普通的粗粮饼子。” “诶,大哥你不知道,我好久都没吃到这个了,想念已久啊。”锦兰真诚道。 “我带的不多,大家尝尝。”罗大丰没有纠结,将剩下的两张饼各掰两半,分给了另外三个人。 “罗大哥,以后中午安心和我们一起吃饭,不会算在工钱里面的。”南钰冰笑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小柱那孩子在这跟您学习,您也不要学费……”罗大丰道。 “大哥不必在意,若是过意不去,给我带两个鸡蛋就当抵学费了。”南钰冰宽慰道。 罗大丰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和其他人一起吃午饭。 —— 县尉府。 楚泽铭作为副将随军到此已近半月,但既未得上头命令,又探查不出邻国动静,只好时时待命。然而县城住所不足,大军都驻扎在西门外,只有他们几个将领住在县尉府。 他自上次从闲池阁回都城后,便被父亲安排到了北军,一个江湖人士摇身一变成了军中小将,他这才知道原来父亲的截月楼与朝廷有着紧密的关系,自始至终都是在为太子效力。此次到南军历练,身心多磨,方知仕途不易,又随军到永县,一路上见黎民困苦,才知道截月楼之外的天下是什么样子。 晋显自被南郡王送于邻国后,城中大军驻扎,他们时刻提防对方来犯,但僵持半月,竟然探查不出对方的一丝风声。又当议事之时,他也只是在下面闷声坐着,北军不熟西南气候,多有水土不服,这几日军士的呕吐症状愈加严重,医师也只是说是不服之症。这样耗下去,越久对他们越为不利。 “报!”派出巡查的斥候从府外上堂,“报常将军,并未在城南林中发现异常!” 上座的常茂亭无奈摆了摆手,“再探。” “是!”小兵却未离开。 “还有何事?”常茂亭问。 “回禀将军,我军将士昨日起有不少发热的状况。”小兵答。 “怎么越来越严重了?再派人去找医师。”常茂亭道。 “是。”小兵领命而去。 “大将军,随军医师皆是北方人,不熟悉此地气候饮食,不如派人去请城中大夫前来看看。”楚泽铭提议。 “我军医师皆是医术精湛、经验丰富的大夫,岂是乡野村医能与之相比的,不过是水土不服,休养数日,熟悉吃食就好了。”常茂亭道。 “……”楚泽铭还想辩驳一二,但终究是忍了下来。 傍晚,夕阳被群山半遮,将山边镀上一种落寞的金色,仿佛是暑气的落幕,夕阳余热不再,任凭大地浮起的凉气凝结在细草与枝叶上。 楚泽铭到西门外营地巡视,发现显露出症状的人数比前几日还要多上一倍,一帐之内竟然有半数兵士都有呕吐发热。此时已不似午间燥热,士兵们的症状也有所缓解,此时都恹恹地靠在帐外休息。 他细细检查了粮帐和饮水,并没有发现异常,又问了医师,得到的依旧是水土不服之症的答案。但他仍有怀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楚泽铭在截月楼时,了解最多便是“消息”,这两年邻国的皇储之争愈发激烈,皇子们为了得到各方势力的支持,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是在贸易上还是军事上都争建奇功。 贸易上常派人到鸿商国与商贩和官府结好,以求能将更多鸿启国不善生产的物资以低价收入,待上报了数目后,再高价卖出,既得了物资还能借此敛财。军事上更是多用阴谋诡道,几年来周边两国已有多座城被暗中易主。并非两国不想要回城池,只是碍于姻亲关系,暂时维持表面上的和平罢了。 楚泽铭探寻无果,只好回到了县尉府。 30-40 第31章 中秋章 (一)非番外,剧情线正常…… 连日来医馆如常, 南钰冰上午教书,下午偶尔出摊义诊,飞年总是跟在他身边,替他分担一些不需亲劳的活计。 锦兰每日坐镇医馆, 也分担一些病人, 她开朗大方, 说话做事又痛快利索, 得到了邻里的喜爱。至于其余杂物,尽皆交给罗大丰,他做事稳而细致,人也憨厚,锦兰时常与他玩笑, 他也只是笑笑便罢了。 南钰冰盘算着时日, 眼看就要到十月十五,准备买些食材做月饼。他烧饭技术不好,但由于喜欢吃月饼,前世曾专门学过,虽然做出的东西缺少卖相,但作为庆贺节日的解馋食物已经足够。 不过在这里十月十五不叫“中秋节”,而是更加直白的“团圆节”,作为过年前最后一个象征团圆的节日, 在外的游子如果离家不远,都会从外地赶回,和家人共度此节, 过节时人们并不吃月饼,而是制作一种糯米团来庆祝。 南钰冰为此专门空出一天的时间去购买食材,众多月饼口味中, 他最喜欢的五仁馅和黑芝麻馅。当然,他也只会做这两种。 当飞年不解地看着南钰冰买了如此多的面粉和白糖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自己的好奇,“主人,为何买了如此多的面粉而不是糯米粉?” 南钰冰神神秘秘地笑了,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飞年的脸颊,“当然是做些不一样的美味了,你肯定没吃过!” 南飞年点点头,有些期待主人口中的美食,但心下有些黯然。就算是团圆节最平常的糯米团,从前也甚少吃到,偶尔过节时,统领得了赏赐,才会好心地分给他们,飞年深刻记下了那种甜甜的味道。不过对于并无家人,且整日在刀尖舔血、连生死都不能自由掌握的影卫来讲,是否过团圆节并没什么所谓。 南钰冰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哎呦,瞧我这脑袋,还有锦兰和罗大哥呢,也多买些糯米粉回去,两样都吃才对嘛!”都怪他只想着月饼,差点忽略了原本就在此生活着朋友们。 “到时候你喜欢吃哪个就多吃哪个!”南钰冰问,“飞年,你会做糯米团吗?” “飞年不会。”南飞年摇摇头,脸上显露歉意。 “没事,回去问问他俩,要是大家都不会……就找张大娘,她一定会做。”南钰冰道。 于是两个人各拎了好几袋子的面粉、米粉和白糖回到了医馆。 锦兰大惊,“南大哥,飞年,怎么买了这么多啊!罗大哥,快来帮忙!” “这不是马上就要中……团圆节了吗,买些原料回来留着做吃食啊!”南钰冰道。 锦兰叹气,“糯米团吗……我不会做啊,罗大哥,你会不会?” 罗大丰也摇头,“我也不会……我娘会,只是她年纪大了,怕是做不了几个。” “那怎么办?这么多糯米粉,总不能干放着吧……”锦兰灵机一动,“南大哥,不如找张大娘来帮我们?” 南钰冰也笑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刚才还和飞年盘算着,要是我们都不会的话,就找张大娘来。”他看了身边几个人,扶额调侃道,“竟没想到,医馆这么大,连一个会做糯米团的人都找不出来啊……” 几个人都笑了。 日子眨眼间就到了十五,这日城中店铺皆开半日,医馆也是如此,考虑到过节,南钰冰也给孩子们放了假。他本想邀请小柱和奶奶一起来的,但罗大丰推辞到奶奶年纪大了,不好折腾,南钰冰只好同意,让罗大丰回家陪母亲和孩子过节,又分给他糯米粉和白糖,想着等他的月饼做好了,再给他们送去。 家家户户都忙着过节,整个上午医馆也没什么人来,终于到了下午,南钰冰兴致勃勃地要大展身手。他将医馆里的几张桌子和前日买的食材都摆到了院中,准备开始他的月饼制作。 “你们俩个不是也不会做吗?”锦兰疑惑道,她上前细看,“哎怎么是面粉……这些是……橄榄仁、核桃、黑瓜子、芝麻?” “虽然我不会做糯米团,但是给你们做个新东西,相信我,也特别好吃!”南钰冰道,“锦兰姑娘,帮我请张大娘来吧,正好请她一家人都来一起过节,也热闹些。” “原来南大哥还有这等手艺!”锦兰欣喜道,“我这就去请大娘来!” “飞年,快来帮我!” 南钰冰这边和面,飞年则负责将橄榄仁、核桃、黑瓜子和芝麻碾碎。 “可惜了,五仁没有买全,不过应该也不耽误。” 等到南钰冰将面团成一个个小球时才想起来一个更加重要的东西,他没有月饼模具!他暗自摇头,这下只能勉强用手压,也没有好看的图案了。不过好在这里并没有人见过月饼,就算他做出的是“低配版”也无所谓。 “主人,碾好了。”飞年将几种原料分别装在了不同的碗中。 “特别好,这种事情还是要你这样有力气的人来做。”南钰冰夸赞道,“飞年,从前你们怎么过团圆节啊?” 南飞年顿了顿,“……影卫不过节,照旧要出任务,值守时间会短一点。”尤其是这样的大节日,任务对象的警惕和防守都会减弱,更是刺杀和探听情报的好时机。 “抱歉,是我失言了。”南钰冰暗自自责,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前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竟问出这样不过脑子的话来。 “没事的,主人。”南飞年安慰道。 “不过以后每个节日都不会落下了。”南钰冰温柔地拉过飞年,他示范了一遍将馅料包进面团中,“来和我一起包。” “南大哥!大娘来了!”锦兰带着张大娘回到了医馆。 “哎呦哎呦!你瞧瞧这两个人,真是赏心悦目啊。”张大娘进门就看见南钰冰和南飞年两人挨在一起包月饼的场景,一时间心情开朗了许多。 “大娘快请进……怎么就您一个人……”南钰冰还没问完,就看见锦兰在和他使眼色。 “害……”张大娘无奈叹了口气,“我丈夫走得早,儿子……总恨他不争气,前些时日训了他一顿他就跑了,说是要出去做点大事,也不见回来……”张大娘抹了抹眼角,“臭小子不回来,大娘和你们一起过,不想他了!” 南钰冰见状,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们都会不做糯米团,食材都准备好了,就等大娘来呢!” “我做这个可是一绝,你们可有口福了!”张大娘撸起袖子,洗手立刻开始做。 就这样,南钰冰和张大娘做着面点,飞年和锦兰在一旁帮忙,四个人很快就包出了三盆月饼和糯米团出来,只剩上锅了。 南钰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又向张大娘请教糯米团的做法,他们三个也尝试做了糯米团。趁着锦兰出门买酒的时间,南飞年和张大娘又烧了几个菜,时间很快就到了傍晚。 一桌子丰盛团圆宴做好了,四个人围坐桌前,各有感慨。 月饼成功,南钰冰十分喜悦,虽然没有花纹少了些美感,但味道无二,特别是锦兰吃了赞赏不已。 “飞年,怎么样,还合胃口吗?”南钰冰问。 “很好吃。”南飞年答。并非宽慰他的主人,而是真的很好吃,糯米团也很好吃。嘴里的月饼和团子与现在的生活是同一种味道,虽然距离上一个十月十五只过去了一年,但在他的感觉中,已经是两个世界了。 南钰冰拿起糯米团尝了一口,糯米为皮,芝麻做馅,一口下去软糯香甜,芝麻香气流于唇齿间,他不禁夸赞道,“好吃,大娘手艺真好!” “比我从前吃过的糯米团都好吃!”锦兰也跟着夸赞。 “好吃你们就多吃些!”张大娘喜笑颜开,“南大夫,锦兰姑娘是你的表妹?” “啊,是啊。”南钰冰答,“您不用客气,直接喊我名字就好。” “钰冰!”张大娘笑了起来,凑到锦兰身边问道,“姑娘,可有提亲之人?” 锦兰愣了一下,未曾想到话题转得如此快,张大娘又想起了老本行,笑了笑道,“哪有,大娘,我还小着呢,不着急的。” 张大娘作势瞥了一眼南钰冰,“瞧你这哥哥,只顾着自己家事,也不替你多想着。” 锦兰敷衍地笑了笑。 南钰冰有些莫名其妙,悄声问飞年,“他们俩在说什么呢?” “说您不留心妹妹婚事。”南飞年言简意赅。 南钰冰哭笑不得,低声说道:“张大娘还真是时刻不忘老本行啊……” 南大哥的家事……锦兰看着对面两人说悄悄话笑作一团,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大娘,南大哥他……什么家事?” 张大娘面露惊讶,又往锦兰身边靠得近了些,小声问:“你不知道?” 锦兰摇摇头,“知道什么?” 张大娘顿悟,以为南钰冰和飞年是私自偷偷在一起,没教家里人知道,一时间两难,犹豫要不要为南大夫保守“秘密”。 “大娘?是什么啊?”锦兰看着张大娘神神秘秘地的模样,又问道。 第32章 游赏 中秋章(二)+(三) “大娘, 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也讲给我和飞年听听?”南钰冰故意问道。 张大娘还在犹豫之中,突然被打断,掩饰道:“没,没什么, 就是和锦兰姑娘商量吃完饭去看花灯。” 这里的团圆节夜里, 街市人家都会挂上圆圆的灯笼, 正是“把月亮挂到家里来”的寓意。热闹的东市西市上更有着各种姿态各异, 精美绝伦的花灯,人们吃过晚饭后,多会选择出门游赏。 “我们刚来这里,还没有见识过热闹的灯市,也正想去呢, 吃过饭一起去吧。”南钰冰道。 “那你可找对人了, 一会儿大娘给你们带路。”张大娘说。 他拿起小酒坛为自己和飞年都倒了一杯,举起酒杯说,“飞年,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团圆节。” “嗯,主人节日快乐。”南飞年端起酒杯,与南钰冰对饮。 久未饮酒,甫一入口,便辣的他喉头发热。南钰冰又低声说道, “现在不能多喝,等一会儿回来之后我们俩单独喝个够。” 于是四人吃过晚饭便出了门。锦兰拉着张大娘走在前面,南钰冰和飞年走在后面。 张大娘实在耐不住锦兰一直求她, 委婉道:“你表哥的家事,不是就在他身边吗?” 锦兰恍然大悟一般捂住了嘴,又回头看看走在后面的南钰冰和南飞年——两人挨得很近, 似乎正牵着手,她看向张大娘,“竟然真的是这样!” “是啊,我一直以为你早就知道呢!”张大娘道。 锦兰之前确实有所怀疑,但并没直白地从他们二人口中听到这个答案,又因为听见“救命恩人”四个字,便理所应当地不再怀疑太多,她拍了拍脑门,“多亏了大娘,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呢!” “我可是偷偷告诉你的啊,锦兰,你也是年轻人,对这种事情……”张大娘有一种私自揭发别人的愧疚感。 锦兰挽住张大娘臂弯,忍不住笑了,“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啦!我早就觉得他俩不太对劲。” “那就好,那就好!”张大娘心里愧疚全无,一边看花灯,一边和锦兰八卦。 所以当南钰冰看见前面的两个人有说有笑还时不时回头看他和飞年一眼时,觉得非常奇怪,“飞年,能不能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南飞年摇摇头,“听不见,太远了。” “不过啊,没准就是在说我们。”南钰冰指了指前面已经几乎被人群淹没的两个人,“不然她们怎么一直回头看。” 张大娘一边走一边给锦兰介绍永县的风俗特色,又买了糕点和手工艺品,锦兰甚是喜欢这些精巧的小东西,一路下来,口袋都揣满了。 “姑娘,你是哪里人,一个人来这的吗?”张大娘问。 “南边,南边来的。”锦兰含糊回答。 “哦哟……那还蛮远的吧,让你一个姑娘走这么远的路,家里人怎么放得下心的。”张大娘嗔怪道。 “我家里人都不在了。”锦兰黯然道。儿时一场疫病,全村只剩下了她和另一个孩子,后来朝廷的人来了,两个孩子被带走培养,她天赋出色,辗转到了殿下府上做事,而她也再没有见过和她一起被救出来的孩子。 “大娘说错话了,姑娘你别伤心。”张大娘声含愧疚,关心地看着锦兰,同情起这个身世可怜的姑娘来。 锦兰却微笑着摇头,“没事的大娘。” “娘!”年轻男子声音传来。 张大娘定睛一看,前面人群中一个看起来略显狼狈的青年正朝她招手。她佯装生气地上前重重拍了青年的脑袋,责怪道,“你个混小子还知道回来?这都什么时候了,难为我昨天等了你一夜。” “娘,我错了。”青年揉揉脑袋,软声道。 “大娘,这是您儿子?”锦兰问道。 “是啊是啊,你说回来也不早一点,再晚几个时辰团圆节都过完了。”张大娘依旧责怪,但眼底是掩不住的笑意,拉着锦兰介绍道,“这位是医院的姑娘,叫锦兰,今天多亏她陪着我,快好好感谢人家。” 青年微微躬身示意,“谢谢姑娘。”他直起身对上锦兰的面容时,吃惊于面前姑娘容貌姣好,又带着一丝洒脱自由,他少与女孩子说话,显得有些不自在,“叫我阿水就行。” “没事没事。”锦兰看着一路奔波有些狼狈的青年和满脸笑意的张大娘,善解人意道,“大娘,要不你和阿水哥先回去收拾收拾,我去找南大哥他们。” “谢谢你啊,瞧我这刚走一半就要回去了。”锦兰说的话正合张大娘心意,只是她有些不好意思抛下小姑娘自己和儿子团聚。 “没事的大娘。”锦兰笑着和母子二人道别。望着两人的背影,她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散去了,她继续向前走。 街上热闹得很,各色花灯悬于小摊和楼角,与圆月清辉共同映照着游赏的身影,男男女女成对出游,人们的谈笑声和小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将整座城都笼罩上节日欢快温馨的气息。 “客官,来个糖人吗?”小贩吆喝道。 糖人摊上插着各种用糖画出来的动物形状,南钰冰不禁感叹卖家技艺高超,他拿起一个兔子糖人递到飞年眼前,“好厉害,画的好可爱,活灵活现的。” “客官过奖了,您要是有什么喜欢的图样,我可以现场再给您画一个。”小贩道。 “飞年,你选一个。”南钰冰道。 “兔子就很好。”南飞年道。 “那就麻烦您再画一只兔子吧,就要和这只一对的。”南钰冰道。 “好嘞!”小贩应下。他从煮糖的锅中用小汤勺舀起一勺糖汁,在石板上飞快地来回浇铸,笔意不断,稍待片刻糖画变硬后拿起签字,眨眼间又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诞生了。小贩将糖人递给南钰冰,“客官您拿好!” 南飞年付了钱,接过主人递来的糖人,两只“兔子”极为相似,透着花灯的光,反而像是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南钰冰指向飞年手中的糖人,“这只是你。”又指自己手中的糖人,“这只是我。”他将自己手里的糖人贴近飞年的那个,“他们两个呀,永远不分离。” “嗯。”南飞年略显害羞地答了一声。人这样多的场景下听见亲密的话,他还是有一些不适应,但比脸上更加温热的,是心里。 两人继续穿过人群向前走,到了河边。这是一条蜿蜒穿过城中的小河,水自城西外河流出,小河承载着永县人们的日常用水的使命,自建城时便在了,或者说,正是河的存在,城才会建在此处。 河上架着小桥,灯火辉光照耀下,水面荡着金辉,桥拱倒映水中,似月亮浮出一半,又有天上圆月倒入水中如银丸一般,远远看去,竟是一副大圆月旁边点缀着银色的小圆月的景象。河边有人正在放河灯,又为这番景象的中间缀上各色流动浮沉的荷花。 “我们也去放河灯吧。” 南钰冰拉着飞年到了桥侧的河岸,一人买了个河灯点燃。 “许个愿望吧。”南钰冰闭眼交叉双手许愿。此刻他的愿望很简单,只要能永远和飞年在一起,两个人平安顺遂就好。待他睁眼时,飞年也刚刚许完愿望,他好奇问道,“你许了什么?” “希望主人平安喜乐。”南飞年答。 南钰冰笑了,就知道眼前这人恐怕不会想到自己,他抚摸着飞年鬓角的发丝,目光温暖,“比起我平安喜乐,我更愿意你平安喜乐,所以我许了两个人的,把你那份也带上了。” “主人和我都要平安喜乐。”南飞年几不可察地侧了侧头,在主人的手指上蹭了一下。 两个人一起轻轻推动河灯,绽放正艳的荷花载着他们的爱的愿望慢慢飘远。 放完河灯,两个人行过小桥,前面不仅花灯更多,还有街头表演。 只见一位臂上缠绕着布条的中年大哥,右手拿着一根火棍,左手用碗舀起特制的油倒入口中,他右臂来回晃了几圈,火焰贴近嘴唇的一瞬间,一条“火龙”从他口中喷出,如是者二三次后口中油尽,围观百姓都鼓掌叫好。 原来是喷火绝技,刚刚就在火从表演者口中喷出的一瞬间,南钰冰甚至感觉到了空气中热浪翻滚,不禁跟着叫好。从前他只在网络上看过,如今近距离观看表演,令他不仅对这项表演更觉震撼,也对表演的大哥十分钦佩。 南钰冰转头看飞年,却发现这人正在看他,视线相对的刹那,飞年极迅速地移开了眼神。南钰冰怎么看怎么觉得飞年像被抓包一样有些心虚,心里虽然偷笑,但面上不显,只继续夸赞表演,“实在是太厉害了!” 正认真看表演时,一人举着面具悄悄移到两人身后,她指尖刚触碰到南钰冰肩头时,不料南飞年迅速回身,抓住了她的手腕。 “哎,哎,疼疼,南飞年,是我啊!”锦兰移开面具,叹气道:“没吓成你们,反而差点被飞年哥给擒了。” “抱歉。”南飞年松开了手,无奈道歉。 南钰冰见状大笑,指着锦兰手中的兔子面具,“你这兔子面具太可爱了,就算不是飞年,也吓不到我啊。” 锦兰晃了晃面具,无奈道:“团圆节没有吓人的样式,等鬼节时候我再买,保准吓你们一跳!” 南钰冰看她只有一个人,疑惑道:“锦兰,怎么就你一个人,张大娘呢?” “噢!差点忘了告诉你们,张大娘儿子回来了,她们俩回家去了!”锦兰喜悦道,“就在那边桥上遇见的,她们走了,我就自己在这边逛了一圈。” “这回大娘才能真的高兴了。”南钰冰道。 锦兰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左右看了看南钰冰和南飞年,嘴角带笑道,“那……你们两个慢慢玩,我去买些小东西,就不打扰你们了!” 南钰冰看着锦兰笑着跑远,又看了看飞年,“她看起来知道我们俩的事情了。” “应该是张大娘说的吧。”南飞年道。 “知道也好,何况我们也没在她面前遮掩过。”南钰冰将飞年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抚摸着他的手背,认真道:“不过好像还没有在她面前这样过,明天试试看。” 南飞年被逗笑了,“还是不要了吧。” “好,你最好了,都听你的。”南钰冰回答的十分果断。 “主人……”南飞年无奈地笑了。 虽然团圆节城中不设宵禁,但到了更晚的时候街上人也渐渐变少了,南钰冰和飞年又逛了不到半个时辰后决定回医馆。 南钰冰搬来两坛酒,要和飞年一醉方休。 “好久没有这样的机会喝酒了。”南钰冰道。他将杯子递到飞年手中,恳求道:“我知你不喜欢酒,今天就陪我喝点嘛,喝完这些,我就不劝你了。” “好。”南飞年应了下来,可惜不是一杯,而是被哄着喝了三杯交杯酒,“主人,我能不能不喝了……” “好,那你也别留我一个人喝,就当是装装样子,再少喝一点嘛。”南钰冰可怜地看着飞年。 南飞年笑着答应了,他实在没有料到一向行事稳重,处事不急不躁的主人喝起酒来竟然如此之急,他一杯还没喝下,南钰冰已经喝了三杯。 “主人,少喝些。”他担心主人醉酒不适,规劝道。 南钰冰的脸上已经镀上了一层微红,但他摆摆手自夸道:“飞年,相信我的酒量,照以前,我一个人喝完这两坛都没问题!”这里的酒度数不算太高,虽然他酒量不差,但刚刚的话也掺了夸张的成分。 “嗯,那主人也少喝些,不然明天会不舒服。”南飞年继续劝道。他已经觉得主人有些微醉了。 “好,都听你的,飞年宝宝。”南钰冰玩心大起,说着便将酒杯又递到飞年嘴边,“你也来一口。” 听见“宝宝”二字,南飞年的脸嗖一下就红了,这种被他归于床榻之间才能说出口的词语,主人居然在这时说了出来。 “主……”南飞年话还没有说出口,酒已经被南钰冰送入了他口中,勉强喝下了一点。又加上刚刚 说好的不再劝了的呢…… 南钰冰看着被自己灌了一口酒且满脸通红的飞年,笑了起来,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好喝!”他凑到飞年旁边,飞年便别过头去,他故意调笑,“宝宝你脸怎么这么红?宝宝看我一眼嘛。” 南飞年知道主人又在欺负他了。倒不是害怕被欺负,只是锦兰姑娘还没回来,若是被听见撞见,终究是有些不方便。 “主人……”南飞年只好献出主人教他的招数。 南钰冰拿酒杯的手被飞年轻轻握住,他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人露出一副可怜的哀求模样,心里顿时柔软得不行,“那我小声一点,这样好吗,飞年宝宝?” 飞年依旧没有看他,只是耳朵已经红的滴血一般。 南钰冰见状,双手捧着将人脸转过来,可怜巴巴道:“你不喜欢我叫你宝宝吗?” 南飞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诚实道:“喜欢的。” 酒劲有些上来,南钰冰看着飞年清澈又满是爱意的眼睛,实在忍不住,一手托着飞年的脸,一手搂住他的肩膀,弯下腰轻轻吻了起来。 南飞年一瞬睁大了眼睛,这下他更慌张了,但内心又不想逃脱,只好用一只手支撑着桌子借力,另一只手回抱住主人的腰。这个吻细密绵长,南钰冰身上的药草气息和酒香气混在一起侵入了飞年的鼻腔,他也有些情动,自暴自弃地想着,“若是被看见,那就看见吧……” 一吻结束,南钰冰反而清醒了不少,他直起身,看着眼神朦胧的飞年,轻轻笑了起来。 “主人?” “没什么,我特别开心。”南钰冰道。 南飞年点点头,“主人开心,我也开心。” “今天是十五,晚上该赏月的。”南钰冰看向屋顶,“带我去上面坐一会好不好?” “嗯。” 南钰冰把手臂搭在飞年的肩上,腰被抱住,南飞年腾空一跃,他便被带着稳稳落在了屋顶。 两人对月而坐。秋夜的凉风翻动衣衫,南钰冰才喝了那么多酒,此时并不觉得冷,反而酒气上涌,搅得他心里热乎乎的。 面对高悬于天空的玉盘,他突然有所感慨。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月亮大概还是同一轮,但他已然不知自己是今人还是古人。他想了想,有些冲动地决定说出自己的来处。 “在我的家乡,十月十五还有一个别的名字,叫做中秋节。”南钰冰道。 “中秋?”南飞年有些疑惑,主人的家乡,难道不就在玄生阁吗? “是啊,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南钰冰顿了顿,缓缓说道,“至今还没有遇见和我一样的人。” “主人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没有人能和您相比。”南飞年真诚道。 南钰冰笑着摇了摇头,“我并非此意……如果我说,我其实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你会相信吗?” 南飞年罕见地愣住了。 “你肯定会有些惊讶,如果不明白的话,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南钰冰摸了摸飞年的头。 另一个世界……南飞年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可以说得通了。他联想到过去几个月的种种片段,想到主人的口中总是说出一些他没有听过的词语,对人也几乎不讲那些苛刻的规矩,对他又是如此的好……在遇见主人之前,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认主之后,也再没听说过与主人一般的人。 “您和别人都不一样。”南飞年道。 南钰冰满意地点点头,还没继续说下去,却见身边人突然慌张起来,脸色一瞬白了下来,他十分疑惑,双手握着飞年的肩膀,试图使人平静下来,担忧问道:“你怎么了?” “那,您……您会离开吗?”南飞年低下头,将脸埋在主人的颈窝,微微颤抖。 南钰冰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抱住飞年,抚摸着他的背安慰道:“不会的,既然承诺了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就不会离开。” 南飞年听见答案,慢慢冷静下来,回抱住南钰冰,连呼吸中都是眷恋。他知道自己早已无法与主人分离,假如真的有那一天,那种痛苦是他无法承受的,他会立刻殉主。 看怀中人平静下来,南钰冰笑着抹了抹飞年的眼角,“这么大人,怎么还哭上了。” “没有。”南飞年眨了眨眼睛,将流泪的冲动压了回去。 “我是死掉了才到这个世界来的,所以除非再次死掉,否则绝不会……”话未说完,飞年的手已经捂住了南钰冰的嘴。 “我会保护好主人的。”南飞年道。 南钰冰移开飞年的手,继续说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出了意外回到了原来的世界,那我也会一直想你,一直念你,这样等到你寿终正寝,变成穿着白衣服的阿飘的时候肯定也会来到我的身边,总之肯定跑不了。” 南飞年轻笑,“我会去找主人的。” “对嘛,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你只要记住……我爱你,就足够了。”南钰冰也早已被面前这个坚韧无比又脆弱无比的人紧紧绑住,这三个字他已经说过无数次,但爱是永不断绝的,所以说再多次也不嫌多。 “我也……爱您。”南飞年坚定道。 这回轮到南钰冰愣住了,随即是惊喜。他一直飞年是个特别容易害羞的人,就算是在公共场合没人的情况下的偶尔亲密接触都会让他脸红,更别提要他说出如此直白的话语,听见这四个字后,南钰冰别提有多高兴,他脸上的笑容似乎都要溢出来了。 南钰冰索性决定多说一些,笑着给飞年继续讲着现代世界的种种,从地上跑的到天上飞的,南飞年听得云里雾里,只一味地点头,囫囵接下这些比志怪小说还要奇异魔幻的事物。 南钰冰尽量说些自认为飞年能够想象和接受的事物。前二十多年的生活早已深刻在他的记忆里,但他早已不会选择怀恋,如今说起来,反而觉得自己在讲科幻小说一般。 当锦兰回来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南大哥和飞年哥两个人在屋顶上有说有笑的场景。 “还真是……”锦兰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往上面看。 张大娘有儿子,罗大哥有家人,南大哥和飞年也在一起,而她只能在异国一个人逛灯市,默默思念从前在王府和大家过团圆节的生活。她摇摇头,叹了口气,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月亮悄悄地在心里说着自己的愿望。 “锦兰回来了。”南飞年听见声音说道。 南钰冰回头瞧见锦兰,招了招手,“上来一起坐会儿吗?” “不了不了!我,我困了,现在就回去睡觉了。”锦兰果断拒绝,回屋时还顺走了另一坛酒。 “她也是一个人来的,我们俩这样亲密,是不是有些冷落她了。”南钰冰懊悔道,“她也有自己的秘密吧。” “不怪您,她应该也没想和我们一起。”南飞年宽慰道,“风大了,主人,我们也进屋吧。” 南钰冰点点头,被飞年抱着带下了屋顶。 匆匆收拾了桌面上的酒杯,两人回到了屋中。此时酒劲已过,南钰冰又拉着飞年胡闹了半夜,最后满意地看着在飞年身上留下的“杰作”,才将缚于飞年手腕和双眼上的布条解下,轻轻地吻去爱人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另一边锦兰听见南钰冰二人回了屋子,便带着酒出来,脚下一跃,也坐上屋顶,对着月亮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如果不是出任务时失误留下了把柄,她也不会被派到这里来避祸。被捡走后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接受着严苛训练的那段日子是她最痛苦的时光,自从到了王府,一切都变得好了起来,殿下从不苛待下属,她再无忍饥挨饿的生活,还结交了亲密的朋友,与从前全然是另一番天地。 此刻她真心怀念着在王府的日日夜夜。想念着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好友,想念着统领大人严肃面容之下的温暖,想念着王府轻松和善的日常氛围,也想念着殿下……那个温润知礼,却又带着一丝狡黠的年轻皇子。 其实殿下应该并不曾注意到她这样一个普通的下属。只是每当她值夜时,总能隔着重重帷幔模糊看见殿下挑灯夜读的场景,想到殿下从一个不受待见的失势嫔妃的儿子,到如今在诸多皇子之中占据夺位的胜算,她便由衷钦佩殿下,每每轮到她值夜,看着殿下泰然自若的读书神态,她便也跟着心安。 只是如今身已在异国,归期未卜,只能对月遥祝王府中的所有人都能平安喜乐。锦兰将她的第一杯酒敬月,然后洒向大地,月光既然能够照彻每个角落,就一定也能带去她的祝福。 她直喝到有些晕,才回去休息。 屋顶上的人来来去去,最后只留下明月依旧高悬于檐角。她澄澈明亮,似乎能看透所有人的心事。 (中秋章完) 常说年节易过,平常日子难,团圆节过后,家家户户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只是医馆中的三人反而是来上课的孩子敲门叫醒的,南钰冰向来不能早起,而飞年罕见地放松了绷住的弦,又加上昨夜疲惫,也没有按时醒过来,至于锦兰,更是因为昨夜喝的多了些,沉沉睡了一上午。 “今天哥哥和姐姐都起的好晚呀!”芸娘说。 南飞年笑了笑,安排孩子们先稍作等待,“昨天过节,大家都睡得很晚。” 南钰冰换好衣服推门出来,看见学生都已经来了,然而他这个老师却迟到了,有些不好意思,“起晚了,可能还要你们再等一会。” “先生,我爹说他今天要和先生求个假,收拾一下家里,让我和您说一声。”小柱对南钰冰说道。 “好,不着急的。”南钰冰道。他去厨房端出来一大盘昨天没吃完的月饼和糯米团,给每个孩子分了一点,然后和飞年坐在前面一起吃,权当是早饭了。他本想去叫锦兰,但又觉得不太方便,就给锦兰预留了一些,等她起来自己去吃。 “先生,这个是什么啊?”春生拿起一块月饼问道。 “这个叫做月饼,你看圆圆的,是不是很像月亮的形状。”南钰冰答。 “像,但是要是想要像月亮,还可以有半月形状和月牙形状的!”春生道。 “春生哥哥说得对,我更喜欢月牙,弯弯的像香蕉一样,我最喜欢吃香蕉了!”小羽说道。 南钰冰被小孩子的天真逗笑了,“你们俩说得也对,不过圆圆的月亮正对应团圆圆满之意,若是缺了岂不是就不是这个意思了。” “但是只要大家都在一起,每天都是圆满的呀。”芸娘说道。 南钰冰突然通透,他这个大人竟然不如小孩子,月亮圆缺变幻是无常且客观的,所以只要人是团圆的,那么弦月之日与圆月之日并无差别。只是月亮不长圆,人往往也是聚少离多罢了。 他看向飞年,看他似乎也有所思,示意飞年也说一说。 “是,只要一直在一起,无论弦月还是圆月都很好。”阳光打在飞年的脸上,他说出口的话和阳光一样温暖。 “飞年哥哥和芸娘说得很好,多亏你们提醒,改日我研究一下,做些月牙形状的‘月饼’再请你们来吃好不好呀?” “好!”孩子们边吃边点头。 “锦兰姐姐!”小柱看见锦兰出屋,开心喊道。 锦兰揉了揉眼睛,伸展了下臂膀,让阳光布满全身,神清气爽地和孩子们问好,“大家都在了啊,昨天都过得开不开心呀?” 南钰冰将盘子推向锦兰,“来一起吃吧。” 锦兰含笑看了一眼对坐着的南钰冰和南飞年,拿了几块糕饼,坐在了芸娘身边,轻柔地抚摸着小姑娘的发顶,“我啊,还是喜欢坐在芸娘旁边。” “芸娘昨天都玩些什么啦?”锦兰问道。 “昨天阿娘做了好吃的糯米团,爹爹还给我买了新衣服!”芸娘开心指着身上的衣服说道。 “真漂亮呀,我看着都喜欢了呢。”锦兰夸赞道。 芸娘害羞地笑了。 “你们呢,昨天都做什么啦?”锦兰又问其他三个孩子。 “昨天爹爹带我去看了花灯,买了好看的糖人!”春生道。 “奶奶和爹爹给我做了糯米团子!”小柱道。 “我也是!昨天爹爹回家,给我带了好多好吃的!”小羽说。 边吃糕饼边听着孩子们讲昨天的生活,三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先生,今天学什么呀?”小柱突然问道。 锦兰没忍住笑出了声,“先生听入迷了,连课都忘了教了。” 南钰冰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还要上课,他轻咳两声掩饰尴尬,摆出了纸笔,“咳,不许笑。好了,我们现在上课,今天继续学《千字文》。”提笔瞬间,余光似乎瞥见飞年在笑,心里暗暗想着晚上定要教他补偿回来。 “先生,我们都学了这么久的《千字文》了,怎么还是这个?”小羽问道。 “学基础就要慢慢来嘛,而且,《千字文》还有很长呢……”南钰冰故意将最后半句话拉得很长,不出意料看见飞年身形一顿,满意地扬起了嘴角。 “哦,那先生能不能偶尔教我们些别的,反正都是从简单的字认起。”春生提议道。 南钰冰点点头,“好啊,那你们今天回去都想想,或者问问大人,明天告诉我想听什么好不好?”他面露狡黠,继续说道,“不过今天还是要学《千字文》,昨天放了一天假,不知道你们还记得多少了,让飞年哥哥给我们背一遍学过的内容怎么样呀?” “好!”孩子们一起看向南飞年。 “那大家拿起笔,飞年哥哥背的时候听见会写的字就写下来,比一比谁写得最多。”南钰冰抿嘴看着飞年,仿佛下一秒就要笑出来了。 “……”南飞年无奈地想着刚才就应该绷住的,主人真是“记仇”的人。孩子们都仰头望向他,他只好从“天地玄黄”开始背了起来。 锦兰见状,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抬眼看了看天,去前厅收拾药材去了。 南飞年一口气背到“似兰斯心,如松之盛”,然后神情颇为自信地致意南钰冰,“主人,背完了。” 南钰冰早已睁大了眼睛,惊讶于飞年的记忆能力。《千字文》虽然在现代人人都能张口背上几句,但要想全文背诵,还是难度颇大,他也是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背下来,到了后面还可能有缺漏,而飞年只是每日听他复述几次,便能一字不落地全部记住,不可谓不是记忆超群。而孩子们刚开始还能跟得上,到了后面也都停笔听飞年哥哥背诵了。 南钰冰不禁为飞年拍手叫好,孩子们也向飞年投出钦佩的目光。 “大家都向飞年哥哥学习好不好?”南钰冰道。 孩子们齐声叫好。 南飞年偏过眼神,不好意思对上五双满是赞赏和钦佩的眼睛。 今日本就晚了许多上课,剩下的时间不足以再教新的内容,南钰冰便带着孩子们温习了下学过的字,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锦兰在前厅坐了一上午也无一人来,百无聊赖地折着花草,“过节总是这样,第二天上午大家估计都还歇着呢。” “其实没人反而更好,生病的人变少了,我们也落得清闲。”南钰冰道。 “也就这一上午,等到下午人就又会多起来了。”锦兰道。 果不其然,午饭过后,张大娘来了。 张大娘神情焦急,生气又心疼,“钰冰啊,我儿子回来才半日就闹毛病,我早上一摸他额头,哎呦滚烫的。不省心的家伙,估计是路上着凉了,您给开副药吧。” “要不要紧,我去给他把脉看看吧。”南钰冰道。 “不用不用,应该就是受了风寒,不打紧的。”张大娘摆摆手道。 南钰冰考虑了一下,“好,那我给令郎开一副清热解毒的药。”他提笔写下药方交给锦兰。 “谢谢了,我这就回去给他煎药。”张大娘接过锦兰包好的药,匆匆回去了。 “秋日午热而早晚凉,大家也多注意别着凉了。”南钰冰嘱咐道。 “我们俩身体好着呢,是吧飞年。”锦兰拍了拍胸脯笑道。 都尉府。 常茂亭刚听过医师的报告,心急如焚,兵士们的呕吐发热症状还没完全恢复,就发现有士兵身上起了红疹,他心里暗骂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连气候都这么恶劣,不耐烦地吩咐道,“不是说水土不服吗,现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下站的医师战战兢兢,“禀将军,我们几个最初都以为是水土不服之症,这红疹查不出来源,我们也无能为力。” “嗯?”常茂亭怒目一视。 医师忙找补道,“下官一定继续寻找病源,将军,不如请当地的大夫来瞧瞧,他们更有经验……” “……好吧。”常茂亭听见相同的谏言,看向楚泽铭,“楚将军,这事交给你去办吧。” “是。我现在就去。”楚泽铭拱手,和医师一起退出了议事堂。 “刘大夫,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楚泽铭问道。常茂亭脾气甚差,军里的下属们都惧怕他的责打,回话时皆战战兢兢,不敢全盘托出,尤其是这种于战甚为重要之事。 刘大夫摇摇头,无奈道:“小将军啊,当下情况有些棘手啊,起红疹的兵士越来越多了,我们这实在找不出原因来,多次向大将军提议请这儿的大夫来瞧瞧,他都不同意,不然没准儿早就治好了……” “我也多次谏言于他,也知道你们不易,如今他同意再好不过了。为今之计,你我先去城外看看兵士情况,再去县衙,教县令替我们寻城里的大夫。”楚泽铭诚恳道。 “小将军待人温和有礼,之前要不是您劝着,我们几个大夫全被大将军责打了。”刘大夫道。 “分内之事,无需挂怀。常将军他也是忧心所致,你们也多担待。”楚泽铭道。 常茂亭是个急性子,又凭一身武力好亲自出战,到了这里这么久也没有交战过一次,军营里又状况百出,自然是心有不快。而他一路上照顾兵士,安慰下属,摆出谦逊有礼、体贴下属的姿态,自然是与众人亲近不少,那些对他这个动用关系进来的将军的非议也渐渐消失了。 到了扎营的地方,楚泽铭才明白刘大夫口中的“有些棘手”是什么样子。 第33章 疫病 时势倾危市悬壶(一) 军营在西门外傍林依水之处, 楚泽铭路上得知,由于近日军士们发热症状好转但起疹人数增多,医师们已先将邻近帐篷内显露症状的军士聚到一起,防止交叉感染。楚泽铭越听越惊心, 在永县这种潮湿之地, 如果起了传染之症, 既难以好转, 又容易传播。 他随刘大夫到了其中一个住着生病士卒的大营,见诸军士都极疲惫地躺卧于被上,一些人不时还会微微抽搐。 刘大夫示意其中一个小兵撩起袖子,那红疹自肩膀而下,直延伸到手腕。 “这些人都是如此。发热退去后就开始起这种东西, 我和几个大夫害怕接触传给其他兵士, 故而教他们分帐而睡。”刘大夫叹气道。 楚泽铭只看一眼便觉触目惊心,忙令小兵放下袖口,皱眉问刘大夫:“这样的帐子还有多少?” “至少还有十几个。”刘大夫说。 一帐十人,也就是已经有百余人已经出现了这种症状,更不要说每日还有新兵士加入进来,楚泽铭有些头疼,与刘大夫出帐,“您几位对此病症可有推测否?” “似风疹之状, 也似湿邪侵袭,也似……”刘大夫缓缓道。 楚泽铭摆摆手,示意刘大夫不必再说不确定的答案, 叫他带上详细的记录册一同去寻县令。 北军将领前去,县令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立刻着师爷去请行会最有名望的魏老先生, 只是天色已晚,老先生不宜挪动,便约定次日前往营中给兵士诊病,今夜先商讨一二。 与老先生有交的几位大夫闻讯也到了县衙,刘大夫将册簿给几位传看,从日前呕吐发热出现之时讲起。 “几位有何看法?”楚泽铭问道。 魏老先生捋捋胡须,犹豫道:“依刘大夫描述,病人有呕吐、发热、起疹和抽搐之症,似是风疹。” “这就奇了。我本是按风疹医治,但症状不减反增,最先出疹的一批还不时抽搐。”刘大夫不解道。 几个大夫互相看了看,面露难色,皆不作声,魏老先生思索片刻也微微摇头,“既是如此,还兼有抽搐的话……我等行医多年,也不曾遇见这样的病人。” 见楚泽铭神色不明,刘大夫接道:“几位都是本地有名望的大夫,比我这个北方来的更熟悉这里,诊病尚不能听我一面之词,还需几位明日亲往诊断。” “是,是啊。”几个大夫点点头。 “县令大人,今夜劳烦你安排几位大夫暂宿县衙,明日一早随我们前去军营。”楚泽铭吩咐完,没等其他人说话,便起身出了大门。 县令起身,话还没说,楚泽铭身影已不见了。他咧咧嘴,给魏老先生赔笑道,“楚将军之令,本官也不敢不从,只是县衙空屋不多,老先生自住一间,你们几位将就一晚吧。” 几个大夫都看向魏老先生,老先生叹了口气,他虽然在行医救人方面有名望,但也不能与官府作对,更何况是都城来的军队。 “大人安排吧,老头子在这睡了。”魏老先生一手继续捋着胡须,对师爷摆出“请”的姿势。 剩下几人看魏老先生同意,便也妥协了。 医馆这边已打烊许久,三人吃过晚饭坐在院中闲聊时,张大娘又敲响了院门。 “大娘,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南钰冰问。 “钰冰,阿水他吃过晚饭后就呕吐不止,吃什么都吐,我喂的粥和温水也都没用,你还是上我家看看吧。”张大娘焦急道。 “好,咱们现在就去。”南钰冰带着药箱,与飞年同去了张大娘家。 青年正坐在榻上试着喝些温水,面容略显憔悴,见母亲带着大夫前来,理了理头发道:“见笑了。” “无妨,我现在给你看看。”南钰冰上前给阿水诊脉。 他细细诊了片刻,又把了阿水的另一只手,脉象虽与风寒之症相似,但并非受凉所致,反而像是……中毒之状,这一结论使南钰冰甚是自我怀疑,他又看了青年的舌苔和眼睑,确有中毒之状,只不过中毒很浅,但这使他更为疑惑……阿水一个普通人,怎么能接触到毒药呢? 南钰冰微微皱了眉头,问道:“这两日都吃过什么东西?” 阿水回忆了一下,“前天早上买了包子和饼作回来的干粮,一路上都是吃的饼,昨天晚上回来是糯米团和炒鸡蛋和青菜,嗯今早吃的面,中午娘炖了家里的鸡,晚上还是炖鸡。” “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张大娘问道。 南钰冰有些犹疑,但还是说道:“的确是从吃食中来的问题,但令郎刚刚所说的,并没有可疑的地方。这样,我先为令郎施针,或可缓解一二。” 是否是中毒,中得是什么毒,还需要他再仔细分析,不能草率用药,只好先行针抑制毒素蔓延。 南飞年闻言,替主人拿出银针,用酒、热水和蜡烛火焰分别处理了一遍。 “你仔细想想,这两日还吃过喝过什么东西,不要遗落。”南钰冰又问。 “哦,路上口渴,喝了茶摊的茶水和几口河水,还吃了一碗馄饨。”阿水道。他昨日回家路上就隐约觉得头晕,到家片刻开始发热,吃了药也不见好转,今日反倒还添了呕吐,他觉得自己运气真差,日后还是和从前一样,城中做做工,不再出去了。 南钰冰点点头,为阿水行针。 阿水解开上衣,躺在榻上,半信半疑地看着南钰冰施针。他一回来,娘就和他夸此人医术高明,还教小孩识字,以为是个白胡子老头,没想到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 “大娘宽心,令郎并不严重。若再有新的情况出现,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南钰冰行过针,嘱咐道。 见南钰冰二人离开,阿水躺在床上,犹疑地问:“娘,这大夫这么年轻,能行吗?要不还是找以前的那个吧。” “你就放心吧,还不相信娘的眼光吗?”张大娘道。 “眼光?若是眼光好,岂能看上那个只知酗酒早忘了家在何处的爹?”阿水暗自腹诽。 “你看,这针扎上你立刻就不吐了,还不是说明人家厉害。”张大娘又道。 “还真是哎。”这一提醒,阿水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全然没有想吐的感觉了。 张大娘递过一碗水,“快,再喝点温水,早些休息。” “嗯。”阿水道。 另一边,南飞年在张大娘家就已经看出主人在给阿水诊脉时神色有些变化,这会儿离开张大娘家院子,才问道:“主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南钰冰皱眉摇头,“我也不太确定。” “主人医术高明,不会有错的。”南飞年道。 突如其来的“吹捧”逗笑了南钰冰,他戳了戳飞年的脸颊,“也没有那么厉害啦。阿水的脉象,并非寻常病症,倒像是中毒……” “中毒?”南飞年声音带了一丝惊讶。 “对,而且还不是寻常的毒药,所以……我也不确定。看样子他也不是什么江湖中人,怎么会被下毒呢?”南钰冰疑惑道,“难不成是无端受了牵连。” “我去替主人查探一下吧。”南飞年提议道。 南钰冰摇摇头,“假如真有什么恩怨,我们也不好去沾惹,先回去试试能不能找出解毒的方法再说。” “嗯。”南飞年点头。 次日。 魏老先生和几位大夫早早被叫起前去了军营,县衙不曾准备马车,他们只好步行前去。路途说远不远,也有近半个时辰,几人到时都已气喘吁吁,尤其是魏老先生。 “你说这,让您走这么久的路,真是太不体恤了。”其中一位姓季的大夫替魏老先生不平道。 魏大夫拍拍男人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多说话。 季大夫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小将军好。”几个人看楚泽铭前来,纷纷问好。 “诸位好,随我来吧。”楚泽铭微微点头,带几个大夫到了伤兵营帐。 几人到时,却看见刘大夫在帐前来回踱步,焦急等待着。 “刘大夫,这是怎么了?”楚泽铭问道。 此时刘大夫额头上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哎!小将军,昨夜有两个帐各有一个病死了的,我们几个也是束手无策啊!” 楚泽铭大惊,未曾料到会出现死人的情况,速令魏大夫等人进帐察看。 几个大夫诊了一圈,又去看了病死士兵的尸体,商讨了半天,也没出个统一的结果。 “到底怎么样了?”常茂亭听到有病死之事,也赶来大营,见几个大夫坐一边讨论,不耐烦地催促道,声音急躁又严厉。 魏大夫悠悠起身,行礼道:“将军容禀,我等还在商议,依老朽看,像是疫病。” “疫病?那怎么办?”常茂亭道。 “可令将士都以巾遮住口鼻,切勿接触伤者吃食衣服,我等会尽快诊断。”魏大夫道。 “限你们三日,我要听见准确的结果,不然兵士病死没人打仗,就换你们顶上去。”常茂亭道。 几个大夫颤颤巍巍答应下来。 “泽铭,先按他说的办。然后把得病的士兵营帐都移得远远的,带不走的东西一律烧光,只许医师接触病人,其他人都安安分分守在自己营中。”常茂亭安排道。 “是。”楚泽铭应下。 第34章 情势 (二) 命令一下, 营中军士皆以巾覆面,守在营帐不敢随意走动。常茂亭下令后即匆匆回城,留楚泽铭一人在此安排诸事。 提起疫病,有那个不害怕, 楚泽铭心里暗骂了几句, 然后紧覆布巾到各营去巡视。疫病危险, 常茂亭又跑了, 这正是体现他关爱下属的好时机。楚泽铭除了用膳时回都尉府,其余时间都在营地安抚军心。 几个大夫决定先以治时疫之方缓解士兵病情,再寻根治之法。魏老先生年岁已大,不宜多在此简陋的军营长久操劳,楚泽铭便令马车送魏先生先回城, 又单开一帐令剩下几个年轻大夫暂住于此, 以便治疗。 常茂亭黑着脸回到了都尉府,都尉和县令已在府内久等,见大将军回来,迎上去行礼,“大将军,营中之事尽可交给几位大夫,他们都是行医十数年的大夫了。” 常茂亭轻蔑地哼了一声,心里暗骂晦气, 冷冷道:“你消息倒是灵通。不过若传出去,就用你的脑袋来抵罪吧。” “是,是,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处理。”县令冒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多说, 和都尉一齐退出了府。 三生堂今日突然多了许多发热症状的百姓,令南钰冰不解的是,这些人中绝大多数的脉象都与阿水相似,他只好先让病患服些能退热的草药煮的水,并让病人的家人继续观察。整整一天,医馆内人来人往,四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晚饭后,锦兰疲惫不已回房休息,南钰冰独自在前厅思考。如果说阿水一个人中毒,还尚能解释,但一群人都像中毒一般,实在是无从判断原因。 “主人,喝口茶吧。”南飞年倒了茶,送到南钰冰面前。自上午有病人来时,主人的眉头就皱起来了,到现在也未舒缓半分,他看着有些心疼。南飞年走到他主人身后,为其揉按太阳穴,“主人,别太劳累了。” “我实在想不通。”南钰冰沉沉地说,“如果他们中得是同一种毒,那么这些人必然用过同种食物,或者有什么共同的特点,可是……” “主人,或许可以查查用水。”南飞年提议道。 南钰冰如拨云雾,锤掌道:“对啊,城中百姓的用水是相同的,家家虽然有井,但都是同一条河的补给。不对,我们也用了水,却没有症状。” “我疏忽了。”南飞年道。 经飞年一番按摩,南钰冰头痛已减,他抬手握住太阳穴侧飞年的手,“不过,除了水之外,确实没有其他能想到的了。不如先去张大娘家看看。” 南飞年被南钰冰拉着手挪到了身前,才发现自己好像早已习惯了这样日常的触碰,“主人,若是取水让我去就可,片刻便回,不会惊动他们。” “好,那你快去快回。” 飞年腾身一跃,不见踪影,南钰冰嘴角扬起了一丝略显骄傲的笑意。 天色已黑,街上行人渐少,南飞年行于檐瓦之间,只带起几粒游尘,几番腾跃之后,已稳稳落在张大娘家的水井旁。南飞年掏出怀中的碗舀了一碗水,然后跳上房檐,沿来时之路回去。 南钰冰看见飞年端着碗落在院中时不禁瞪大了眼睛。 “主人,取回来了。”南飞年道。 只见碗中水近乎于满的状态,碗壁无水珠,南钰冰突然觉得自己对飞年的武功认知甚少…… “哇塞,你也太厉害了,一路飞着回来碗里居然还是满的。”南钰冰绕着碗仔细观看。 “谢谢主人。”南飞年低下眼睛,但声音透着喜悦。 南钰冰取出工具,用原主留下的方法验了一下井水。 “没毒。既然不是水的问题,那会是什么呢?”这样的结果让南钰冰陷入了沉思。 “主人,现在怎么办?”南飞年问。 “或许我们忽略了什么,看明天什么样吧,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出答案。”南钰冰沉闷地看了看天,心中隐隐觉得事情还会发展得更加恶劣。 密林之中群鸦飞过,在树梢留下凄厉的叫声。 —— 果不其然,第二日医馆来的人更多了。南钰冰担心小柱和小柱奶奶出什么问题,便先让罗大丰回家照看,若有不舒服,立刻来找他。 一些邻里得知南钰冰为阿水针灸过后病情有所好转,便一股脑地都来三生堂找南钰冰针灸。 针灸只能暂缓症状,但并不能解毒,南钰冰更想寻找解法,但只能先将精力耗费在行针上,一日见看见如此多的人都露出痛苦的状态,他心中甚是难受。 “南大夫,为什么不给我们开药啊?”靠在椅子上十分虚弱的中年男子问。 “病因尚未找到,大家别急,我会尽快找出祛除病根的法子的。”南钰冰答。 病因未明是真,何种毒未明也是真,若是草率用药,只会适得其反,只是今日虽为病人针灸,但很明显可以看出,针灸对病症较轻的人作用大些,南钰冰更加焦急,一旦毒侵入脏腑,如不能寻到解毒之药,针灸再多也无用。 “唉,这病来得太急,他这刚从外地赶回来过节,想着在家休息两日就再去做工,没想到直接病倒了。”男子的妻子叹气道。 “姐姐别担心,大哥很快就会好的,在家养病虽然受罪一些,但至少你们二人团聚,就比什么都强了。”锦兰安慰道。 她刚送走了一位,就接着招呼下一位,这两日也忙碌得很,从前本是见惯刀剑溅血的人,如今看到手无寸铁的百姓遭受病痛折磨,竟然心中也有些酸涩。 “唉妹妹,你不知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这两天你也看见了,街坊都传是疫病,我俩在家也是担惊受怕的,觉都睡不好。”女人说到“疫病”二字时,声音都有些发颤。 医馆中其他人听见“疫病”二字,齐刷刷看向女子,有几个已面露惊恐。 “大家也是害怕。不过,确实不是疫病,各位尽管放心,倘若真是疫病,各位的家人也都照顾你们两三日了,现在岂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南钰冰安抚道。 “是啊,南大夫说得对。”屋中人纷纷点头。 一妇人带着他的生病的儿子进了医馆,看见前厅中的椅子上已经坐满了人,“哎呦我的天爷,这儿也这么多人啊……” “娘,就这吧,听说其他几个大夫那里也是这样。”旁边的青年男子道。 锦兰忙上前搀扶,笑脸相迎,“姐姐别急,你们先进来喝杯茶,我去给你们搬凳子来。” “哎,好。”两人互相看了看,进了医馆。 “西市三四个大夫都不在,其他大夫那里人也很多,我俩昨天才去的城东,实在是排不到,今天就只好到这儿来了。”妇人感叹道。 “不在?怎么会不在呢?”锦兰问道。 妇人用手遮在嘴边,低声道:“我听人说是被抓去军营中了,那里也有不少人生病,好像比城里还严重呢!” “军营里面也生病了?”锦兰继续问道。 妇人的儿子拽了下她的衣服,妇人欲言又止,“听人说,也听人说的。” 锦兰见打探不到,就笑着说:“那姐姐稍坐,今天人太多,我们先生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临近午时,南钰冰总算能歇下片刻,自开了医馆,还从没有过这么多的人,一种上班的感觉油然而生,且情势的不乐观也令他发愁。 南飞年已做好了午饭,到了前厅看见主人疲惫又沉闷的样子,霎时感到心口又闷又痛,话似乎也哽在了喉中,不禁掏出巾帕,上前轻轻拭去南钰冰额头上的汗珠。 “我没事,我们去吃饭吧。”南钰冰握住飞年的手,在上面安抚般的摩挲。刚刚转头的一瞬间对上飞年满是心疼的眼神,他感到疲惫消去了大半,爱人的心疼实在是最好的良药。 —— 另一边,城西营中,今日病死的士兵翻了倍,楚泽铭有些焦心,好在下令及时,没让消息传去未生病的兵士那边,但依然有新送来病帐的兵士。眼看着情势愈发不乐观,楚泽铭增添了斥候的人手,几乎是一刻也没有空隙地打探敌营情况。 更令人心急的是几个大夫日日探讨,到现在给不了一个答案,楚泽铭只好又派人驾车将魏老大夫接过来。不出他意料,魏老大夫一来,这几位才像有了主心骨,连做事都快了起来。 魏老大夫行医数十年,并非仅在永县有名望,更重要的是他有个外甥做知府,有了这层关系,与官打交道就有了底气。几个大夫也是害怕触怒了军官,只能等魏老先生来了,将他们的判断结果转达给老先生。 “你们几位有什么想法啊?”魏大夫问。 季大夫见剩下几人都不言语,心中看不起这些贪生怕死之辈,一个人拉着魏大夫到了角落,担忧道:“唉,只怕难说出口啊。” “小季,你放心说,我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样,只有你能告诉我了。”魏大夫道。 “不似疫病,像是……像是中毒啊。”季大夫道。 “什么?”魏大夫听见这个答案也大吃一惊,“快,去外面和我仔细说说。” 第35章 病因 (三)结尾有糖 季大夫将生病士兵的情况与几人的诊断详细地交代给了魏大夫, “老先生,这如何是好?” “此事非同小可,待我仔细想想再上报,我这里几日也宿在这里, 和你们一起找解毒的方法。”魏大夫捋了捋胡须, 沉声道。 “好, 我这就去告诉他们。”季大夫颔首离开。 魏大夫踟蹰半天, 也没决定下来到底要不要把这事报上去,日前说疫病之时就已引起军中不小的恐慌,如今若改说为中毒,定会人人自危,况且尚未有解毒之法, 鲁莽上报, 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困难。并非他无医德,无奈情势所迫,大夫也是要先保自己的命才能救人,所以他只说治病之法已有眉目,让两个将军暂且宽心。 “诸位安心寻找解毒之法,两位将军若是责问下来,自有我为大伙顶着。”魏大夫先去回了楚小将军,又回到帐中安抚几个大夫。这些人与他也有多年的交情了, 虽然各自有些小心思小算计,但总的来说还算真诚,多年来对待他亦如对待家中长辈一般。 “您这么说, 倒令我等惭愧了。可惜我们对上将军们,就是‘秀才遇见兵’,没有您在, 实在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一件事都不敢多问啊。”其中一位陈大夫道。 “此处还是慎言为好,我们先做正事要紧。”魏大夫道。 几人点头,开始各自忙碌起来。 过了十月十五,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了下来,军营扎在林子旁边,到了傍晚太阳刚落之时,秋风吹过更觉寒冷,连晚霞颜色仿佛都被吹淡了,若是登上高岗望过来,个个营帐一如巨大的蘑菇生长在林中,这群蘑菇的侧边,河水摇动着波光流过,一路流向城中。 而高岗上正掠过一个人影,他才围绕着军营探听了一圈,怀中还揣着些行过林中时随手在树上摘下来的果子。随着鸟群从林中飞起,那人影也极快地跃进了城中,不曾惊动一人一兽。 派出挑水的军士们刚刚回到营地,有了水,厨子才起锅做饭。 几位大夫这边也准备休息片刻,魏先生敏锐地觉察出季大夫的不适。 “季灵,你怎么了?”魏先生问。 “有些头晕,应当是累的,想来不妨事。”季大夫揉了揉太阳穴答。 “要是不舒服,晚上就先歇着吧。”魏大夫道。 “我没事,可能吃点东西就好了。”季大夫答。他抬手反复试了试额头,在确认自己没有发热的时候没有察觉地松了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还温热的水,平复一下心情。 “就算年轻,也不能逞强,这里住着怎么也不如在家。”魏大夫语重心长道。 “多谢前辈。”季大夫答。 送水和饭菜的军士到了,季灵顺手装一壶新水,挂在帐前的火堆之上煮沸。 他们做大夫的自然更加注重要将水烧过再喝,达官贵人家中近年来也都如此,但城中百姓和营中军士向来都是直接饮用生水。昨日季灵也提议过让兵士们将水煮沸后再饮,但被几个粗鲁的百户羞辱为“胆小体弱”后,只好作罢。 “两位小哥,各营中送的都是同样的饭菜吗?”季灵问送菜的兵士。 “自然,不过您几位的饭中多添了些白米,楚将军特意吩咐的。”小兵答。 “多谢小哥,不如留下一起吃一口。”季灵邀请道。 “不了不了,要是长官知道,我们哥俩可免不了挨一顿打啊。”小兵忙摆手拒绝,“饭送到了,我们该走了。” 季灵微微颔首,盛出桶中的饭和菜,带回了帐中,“诸位,要不要验验。” “季大夫,你是说这饭菜里……?”其中一位问道。 “猜测而已。”季灵答。 “这怎么能胡乱猜测,你也太大胆了!”另一位大夫道。验军中送来的饭菜,岂不是摆明了说将军害他们。 魏大夫走过来,另取出一只小碗来,从饭和菜中各拣出一点,“验验也好,图个安心,这事不是还没人知道呢吗。” 结果自然是无毒。 “可以吃了吧季大夫,我快饿死了。”陈大夫道。 季灵斜了他一眼,冷脸没有回答,吃起刚才盛的饭菜。 “你……”陈大夫话哽在喉咙里,甩袖出帐盛饭了,他早看不惯这个季灵,仗着比他们年轻和魏老头的喜爱,整天摆出一副谁都瞧不起的样子,原来只以为他心高气傲,现在发现居然还喜欢惹是生非。 季灵饭中无言,想着等到夜里再自己悄悄试一下兵士送来的水有没有问题。 —— 医馆这边,南钰冰正在验飞年从城外带回来的水。中午时飞年和他提出想外出查探一下,他本想同去,可惜一是这里脱不开身,二是若要轻功速行,自己就成了累赘,飞年近两个时辰才归,不仅查出了紧要消息,还给他带回了一兜新鲜的果子。 当飞年眼睛亮亮的捧着还挂着叶子露水的红彤彤的果子站在他面前时,那一刻他甚至觉得就算立刻死掉这辈子都值了,若不是碍于医馆人太多,他一定要亲飞年一大口。 当然,这次的河水是壶带回来的,毕竟路程太远,就算是绝世高手也对抗不了自然法则。 “这河水有毒。”源头找到,南钰冰心中松了一口气,只要找到了毒源,解毒就不会毫无头绪,他惊疑道:“河水居然在城外被人下了毒。” “下毒?”锦兰本在前厅收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是,具体是什么毒,我还不清楚。”南钰冰道。,没想到直接找到了源头,“多亏了飞年,不然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到呢。” “河……难道每家的井水都是有毒的?”锦兰惊诧道。 “不,下毒的量很小,等流到各家的井中时,已几乎没有了,城里的水还可以正常喝的。”南钰冰答。 “那城中这么多病人又是怎么回事?”锦兰问道。 “白天问过每个人,发现生病的几乎都是团圆节从外地赶回城中和家里人团聚的。”南钰冰故意没有继续往下说。 锦兰脑子转得飞快,很快脸上的表情就由疑惑转为了然,“所以他们路上都会喝河水解渴!” 南钰冰点点头,“正是这样。” “那这毒是为了……”锦兰道。 “是为了打仗。”南飞年答,他查探到了军士驻地,发现了被隔离的生病士兵以及几个大夫的帐子,很巧合地听见了老大夫和年轻大夫的对话,“城西的驻军有不少人都中了很深的毒,军队已经请了四个城里的大夫到军营了。” “那位姐姐说得原来是真的……这也太阴了吧,投毒这种缺德的招数也能用的出来。”锦兰鄙夷道,不过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就是邻国人,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南钰冰和南飞年的脸色,见二人没有异常,才自然下来。 南钰冰微微感慨,“打起仗来,谁管小兵的死活。事到如今,先找出解毒方法才是最重要的。” 锦兰点头,“虽然我们暂时接触不了军营,但要先治好无辜受罪的乡亲们。” “好,事不宜迟,前厅和我屋中放着医书,你俩和我一起翻书找找看也没有什么记载吧。”南钰冰道。 南飞年和锦兰两个人将书都摆到了院子中间,又点了好几支蜡烛,三人就这样借着烛光和月光开始翻找。 书不算多,但对于习惯于竖版阅读的南钰冰来说,看不了多大一会儿就要休息片刻,也因着久不读书,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运转不快了。秋夜凉风吹过,带起树叶摩挲作响,医馆中只剩下三人翻书的声音和天籁。 南钰冰后背突然感到温暖。 “主人,披上吧。” 不知飞年何时回屋取了披风出来,南钰冰温柔地笑了笑,“你也多穿些。” “我不冷,主人不必担心。”南飞年道。 “咳。”锦兰故意咳了一声,两手摸了摸臂膀,“确实有点凉,我拿书去后堂看。” 南钰冰也笑了,抬头看了看月亮,“时间不早了,没看完的明天再找吧。” “也好,晚上实在不方便看书。”锦兰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将三人已经翻过的书放回了前厅,然后回屋休息了。 南钰冰和飞年把剩下没翻的书和蜡烛带回了屋里。 嘴上说着明天再找,实际心里根本放不下,南钰冰回到屋中决定继续翻书,“飞年,你先收拾吧,我再看一会就睡觉。” 当然这种话向来是没用的。 “我陪主人一起。”南飞年也坐下开始翻找。 烛光再亮,也比不上日光,只看了一会儿,便双眼酸胀,南钰冰心里焦急,只好逼着自己继续翻看。白日听见飞年说到军中已有中毒而死的士兵,他就担忧起来,假如普通百姓因此而死,实在是既无辜又可悲,他不愿意见到这样的结果。 可惜时已近子时,两人依旧没有找到与这种毒相关的记载。 南钰冰余光瞥见飞年和他一样看得艰难,一时有些心疼,但要是让飞年丢下他自己先去休息,也是万万不可能的,想来想去,开口说道:“飞年,我肩膀痛得很,能不能给我揉揉。” “好。”飞年果然放下手中医书,为南钰冰揉按了起来,“主人一日针灸了太多人,晚上也没休息。” “有你陪着,一点也不累的。”南钰冰仰头冲飞年眨眨眼睛。 飞年却没有回应他,只是轻抿嘴,低垂着眉眼看向侧边。 烛火摇曳,在南飞年的眉骨下投出一片阴影,映照出他半边脸颊。虽然飞年没有看他,但手上揉按动作不停,南钰冰的心也渐渐不再焦躁。他抬起胳膊,用手指轻轻卷起飞年散落在肩上的青丝,“我也没欺负你,怎么委屈了。” “没有。” 南钰冰竟然从飞年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哽咽。 哪里还有心思看书。 他起身反握住飞年的手,将人压在了书案之上。武功那样高强的人,就这么轻易地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控制在书案之上。 南钰冰低头轻吻飞年的眼角,身下人的睫毛微微颤动,划过他的嘴唇,带起了一丝痒痒的感觉,“心疼我了,对吧?” “嗯。”南飞年低声应了,依旧垂着眼,瞟过主人的唇。针灸之事他一窍不通,只能在一边看着主人来来回回地忙碌,帮不上一点忙,好在下午出门有所收获,才让他心里的自责稍稍减轻。 “我明白,但这是我作为医者的责任。”南钰冰轻轻捏住飞年的下颌,让人和自己对视,“我知道你心疼我,我也……有些着急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南飞年摇摇头,他并不是为了这句“对不起”,只是刚刚看见主人疲惫的样子心口又酸痛起来,反而是主人总能及时察觉到他的情绪,变着法哄他。南飞年想伸手指抵住主人的唇,但两只手都被禁锢在书案上,又不想挣开,于是挺身吻了上去。 第36章 毒雾 (四) 南钰冰又惊又喜, 索性空出一只手托住飞年后脑将人压在案上,认真地吻了起来。对他来说,飞年主动的时候实在太少,于是每当飞年展现出一点点的主动, 都够他开心上好几天。 一吻结束, 两人双双瘫倒在椅子上面, 南钰冰轻轻替飞年整理了散乱在脸侧的发丝, “等这场病结束了,就又闲下来了。” “嗯,我陪着主人。”南飞年道。 “明日带我去城外看看如何,想看看那里的状况。”南钰冰问。 “好。”南飞年反握住主人的手,请求道:“今日已晚, 我陪主人休息吧。” “不看了, 现在就睡觉!”南钰冰笑着起身,突然将人打横抱起。 南飞年只将头紧紧地贴在主人的胸口。 —— 城西军营。 大帐中,几个大夫都已睡下,军中简陋,他们只好在地上铺被子将就,勉强度夜。魏大夫年纪大些,纵然军士给搭了矮榻,但依旧睡不踏实。 季灵估摸着身侧几人都睡熟后, 悄悄爬起,拿着用具来到帐外。帐外空无一人,只有穿叶风鸣, 带着营帐侧的树叶哗哗作响,将整个军营笼罩。 他舀出白日兵士送来的水验毒,今夜弦月晦暗不明, 使得季灵的动作颇为缓慢,但还是借着月光验证了自己内心的猜测——果然是水的问题。 他忍住惊呼,想着他们几个都喝过这里的水,急忙又试了被烧开过的水,见一切正常才放心下来。看来这毒只需要将水煮沸便可去除大半。 “小季。” “!”季灵吓了一跳,手中碗里的水洒了一地,回头看原是魏大夫披衣出帐。 “是老先生啊。”季灵摸了摸胸口。 “我睡不着,刚才看见你不在,就出来看看。”魏大夫道,“怎么样,可有试出什么?” 季灵告知了他的发现,又重新验了一遍给魏大夫看。 魏大夫来回踱步,片刻后做了决定,“明日我便将实情告知小将军,只有他下令,这些兵才能听话。” 季灵点了点头,“多谢老先生了。” “怎么还是叫‘老先生’,你年轻有为,我一向视你为亲弟子。”魏大夫拍拍季灵的胳膊,“此次你可立了大功啊!” 季灵谦虚道:“师父过奖了,全仗您多年教导。” 魏大夫捋须一笑,“小季乃可造之才。” 到了第二天楚泽铭再次到营中时,魏大夫便将季灵的发现报给了他。 “魏老先生所言可当真?”楚泽铭惊讶道。 “这岂敢有假,是我亲自试过的,还望小将军即刻下令,让营中士兵均将河水煮沸后再饮。”魏大夫拱手,微微躬身道。 “此事还要容我细细思考,不过老先生放心,本将会立即派人让营中士兵都别喝生水了。”楚泽铭扶住魏大夫的手,止住了其弯腰的动作,“还望老先生和几位大夫尽快找出解毒之法。” “是,我等不敢懈怠。”魏大夫道。 楚泽铭思索片刻,招了招手,即有小兵跑来单膝跪地。 “将军有什么吩咐?” “派人去各营,让兵士都将河里挑来的水煮沸了再喝,就说能防止疫病传染。”楚泽铭道。 “将军,大家从来都直接喝,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小兵道。 楚泽铭冷哼一声,“想活着还是想不麻烦?” “自然是想活。”小兵讪讪道。 “那就赶快去,若有违抗之人,军法处置。”楚泽铭冷冷道。 “是,属下这就去。”小兵一凛,立刻应道,楚小将军一路甚是温和,有时还会与几个百户玩笑,说出如此严厉的话,反倒令人吃惊。 果不其然,军令一出,众兵士皆抱怨起来。 “大爷活几十年了,从没听说过水能传染疫病的,真是好笑!”一个百户道。 “可不是我的主意啊,是小将军下的令。”小兵冤枉道,“不过啊,我可跟你们说,那边今天又死了好几个,咱们还是防着点好。” “你说是就是吗?我去找小将军问问!”百户又说。 “谁要找我?”一道冰冷的男声传来。 “小将军好。”众军士皆行礼。 “李百户,你好歹也是统领,怎么不带个好头,反而砸常将军的场子?”楚泽铭眯起眼睛看他。 这话说得很大了,完全不在一个小小百户的承受范围之内,李百户立刻求饶道:“属下说错话了,小将军息怒,要是有谁不听命令,我第一个替将军罚他。” “百户请起吧。都是为了将士安危着想,大战在即,不能出差错。”楚泽铭扶起李百户,面向士兵,严肃道:“本将知道你们嫌麻烦,但若是还想好好活着,就依令行事。” 众人见小将军面上毫无往日温和,又用了“本将”自称,互相看了看,都道:“是。” 楚泽铭刚解决这边的事情,便马不停蹄赶回都尉府去见常茂亭,他刚以大将军的名义下了军令, 听过禀报后的常茂亭拍案而起,怒声道:“早听说对方来的是个勇猛忠厚的将领,整日缩在城中也就算了,不期却用如此下流手段,当真是卑鄙之极!” “将军息怒,属下已命兵士勿再喝生水,事情紧急,才来向将军回报,望将军恕罪。”楚泽铭请罪道。 “无妨,楚将军行事一向缜密,让本将放心。”常茂亭道。这话倒是真心,当初太子的人将楚泽铭送来时,他以为又是个贪图享受、顽劣不堪,借他出兵混个军功的,但楚泽铭一路稳重能吃苦,倒还真有个副将的样子。 “谢将军。”楚泽铭拱手道。 “对了,你看这个。”常茂亭将一纸文书递给楚泽铭。 “将军,这是哪里来的?”楚泽铭道。文书并无落款名姓,只说明日敌国将要发兵攻城。 “不知何人放在都尉府门前的。”常茂亭搓了搓手指,“不可不防,让将士们都做好迎敌准备吧。” “是。”楚泽铭道。战场如何,他还没有亲身经历过。从前都是守在楼中,自有死士去拼杀,但在军中他作为副将,是必然要上战场的,本来在刚到此地时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的,但一月悠悠过去,那点紧绷的感觉早已消磨殆尽,突然又要打起来,楚泽铭也微微紧张起来。 —— 今日医馆病人稍稍减少了些,原因是城中传此次是疫病,都吓得不敢出门,也只有相信他的乡亲们才来医馆看病。南钰冰得闲的时候便翻书寻找与毒有关的内容,但还是一无所获。 而无论是有没有被针灸过的病人,症状都是既没加重,也没减轻。 “看来只能去城外寻找些蛛丝马迹了。”南钰冰合上书,暗自想着。 午后他便和飞年一同出了医馆。 时势不太平,连城门口的盘查都变得严格,要出城的百姓远远地排起了长队,这其中有不少人因着要打仗和“疫病”的事情选择远走避祸。 小民生活几如蝼蚁,太平之治尚有因天灾和赋税饿死的,更何况是不太平的时候。南钰冰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和飞年一同排队。 他们要去看的这条河是斜穿进城中的,出了南门向西行了数里才到河岸附近,午后日头正盛,河面如镜子一般,似乎要将日光全部反射,映的人睁不开眼。若是在此处登高向北看去,就能看见大军驻扎的营地。 “主人小心。”南飞年突然停住,提醒道:“河面上似乎有东西。” 南钰冰顺着飞年指向看去—— 河面反光得厉害,但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紧贴河面的地方飘着一层颜色灰暗的雾气,正随着风来回飘动。 “此时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想必是那毒受热挥发。”南钰冰道,他掏出两张帕子掩住口鼻,“飞年,你也捂上。” “主人放心,我会闭气。”南飞年道 南钰冰点点头,“还是你比较厉害。” 两人缓慢前进,越靠近河面那毒气颜色越淡,但地上的植物却越来越有萎谢之态,他们不敢过于靠近河水,一路沿着岸边朝上游走。 “这草都要枯萎了,恐怕河里的鱼虾也难逃此劫。”南钰冰感慨道。 闭气无法说话,南飞年只好点点头。远看一人正欲往水壶中灌入河水,他连忙上前制止,抓住那人胳膊,冲男子摇头。 “这位小哥,这是什么意思?”男子疑惑道。 “大哥,这水不干净。”南钰冰也快走几步赶过来。 南飞年点点头。 男子更加疑惑地看着二人,一个用帕子紧捂口鼻,另一个一言不发,只摇头点头。他甩手想要挣脱男子,却被抓得更紧,那人再次摇头。 “放开我吧小哥,我不喝了,我再忍忍。”男子妥协道。 南飞年这才松开手。 男子后退两步,惊疑地看了两人一眼,迅速离开了,边走边道:“真是奇怪。” 南钰冰看向飞年,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不知不觉间已又走了数里路,虽然还是没有找到毒雾产生的地方,但南钰冰发现了几株虽然生长在岸边靠近毒雾,但毫无颓萎之意的植物,是一种细茎白色瓣的花。南钰冰甚是惊喜,既然此花不怕毒雾,那便有可能也有解毒之效。 第37章 来客 (五) 这是一种只长于西南的花, 多生于水边,细茎有刺,一株只开一朵六瓣白花,不过铜钱孔眼大小, 貌甚不起眼, 南钰冰不曾在书中见过此花, 故而也叫不出名字来。因毒雾之故, 他和飞年不敢在河面近处久留,共摘了数株后便离开了。 沿河一路向北,就到了北军大营,此刻营中士兵已不复往日般清闲,皆在做迎敌的准备。 常茂亭巡视营中, 见众军士都还以巾布覆面, 眉头微皱,“兵士都还捂住口鼻,等真上了战场,恐有碍行动啊。楚将军,可有什么办法能让众将士都安心摘下面巾呢?” 楚泽铭思索片刻,“这倒不难,只需备一些无关紧要的药草煮过的水,令刘、魏两位大夫向众军士说明此水便能医治疫病, 不必再戴面巾。” “好方法。如此,将士们可以安心作战了”常茂亭伸出食指点了点楚泽铭,“小将军甚是聪慧啊!” “将军过奖了, 雕虫小技,也只能瞒过一时。”楚泽铭垂首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办。” 兵士们听见有了对付疫病的方法, 还能免于戴面巾,自然都是喜笑颜开。几大锅药草煮水,每人一碗,很快便被喝光,几个发药的士兵甚至还私自多喝了一碗,众人摘去面巾,贪婪地呼吸着林间空气。 “甚好。”常茂亭道。 “将军,如今虽已找到毒源,却未得解毒之法,河水不能直接喝,但将其煮沸再待其冷却,耗费时间甚久,不如派兵再寻其他干净水源。”楚泽铭提议道。 “嗯,楚将军考虑周到,本将即刻下令。”常茂亭点点头,露出欣赏的目光,“再去派人到县衙,让他们张贴告示,今日酉时后城门关闭,不许百姓进出了。” “是。”楚泽铭领命而去。 —— 南钰冰和飞年才走回城门处,看到百姓们正围着墙看。 “酉时后城门关闭……”南钰冰念道。 “好好的怎么要关城门?”一个大娘说。 “要打仗了呗,哎呦这才安稳多久啊。”一个大爷回道。 南钰冰和南飞年对视一眼,想起了前些日子医馆门口跌倒的那人所言,南钰冰隔着衣袖捏了捏飞年的手,飞年会意,待他们回到医馆已是申时,前厅无人,只有锦兰正在喝茶。 “你们二位终于回来了,刚才还来了不少人都找你,你们一回来又没人了。”锦兰顺手倒了两杯茶给二人,“怎么样,可有什么收获?” “多谢。”南钰冰接过茶,喝了一大口,然后接过一株飞年从怀中拿出的花,示意给锦兰看,“有,但还不能完全有把握。” “这是什么药草吗?”锦兰问。 南钰冰摇摇头,“甚是惭愧,我也不清楚此花之名,但或许可以一试。” 锦兰调笑道:“那看来这花一定不简单,竟能让南大哥都辨识不出。” “希望它真的不简单吧。”南钰冰笑道,又看向飞年,“时间紧迫,我们现在就去试试。这里要是有病人来,还要锦兰姑娘继续照看了,针灸已不管用,还是研制解毒之药要紧。” “南大哥尽管放心。”锦兰道。 南飞年将花重新包起来,跟随南钰冰去了后堂,二人忙碌着就到了医馆打烊之时。 锦兰百无聊赖地守在前厅,有人来便说南大夫去寻药草,不在医馆之中,眼看着日头将落,数着时间正要关门—— “姑娘且慢。”一道男声传来。 来人一身蓝袍,修长身材,手中摇着折扇,身后还跟着个小厮,锦兰停下关掩门动作,“医馆打烊了,您寻别处去吧。” “请问南钰冰可住在这里?” 锦兰微微打量了下,如此直呼南大哥名字,定然不是本地人,看二人神色,似乎是赶路许久,而那蓝衣男子,眉眼间气质竟与南大哥有几丝相似,“南大夫今天去找药草尚未回来,您明日再来吧。” 男子笑笑,“无妨,可否让我进去等南大夫回来。” 锦兰反应了一下,“您是来找人的?” “正是。”男子点头。 “那您二位请进来吧。”锦兰放两人进来后,关上了大门,又倒了两杯茶递到男子面前,“我去叫他。” 男子疑惑,“姑娘不必,我在这等他回来便可。” 锦兰笑了一下,摆手道:“南大夫就在医馆呢,您稍等啊。” 南钰冰正和飞年处理药草,听锦兰描述,似乎猜到了是谁,立时放下手中所做,来到前厅一看,果然是大哥来了,他激动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南钰泽轻拍弟弟肩膀,“许久不见,你最近过得如何?” “劳大哥挂心,一切都好。”南钰冰道。 “怪不得我一见到这位公子就觉得像南大哥呢,原来你们是兄弟。”锦兰道。 南钰泽看着面前这位活泼灵动的少女,眼神中夹杂了一丝期许,问道:“钰冰,这位姑娘是?” “说来话长,等有空的时候我再和大哥解释,总之,锦兰姑娘现下是我的远房表妹。”南钰冰道,他隐约觉得刚刚大哥的语气不太对劲。 南钰泽心里略带失望,笑了一声,“哈哈,既然这样,那我岂不也多了个远房妹妹!” “大哥好!”锦兰立刻行礼问好,只不过行的却是抱拳礼。 “担不起,担不起。”南钰泽推脱道。随即唤来小厮,取出为弟弟带的糕点,“初次见面,不曾准备礼物,只带了晋平糕来,这可是钰冰最爱吃的东西了。” “谢谢大哥!”锦兰笑着接过一包。 许久未尝过晋平糕的滋味,南钰冰甚是想念,喜悦浮于言表,不忘对锦兰说:“飞年还在后堂,快给他带去些。” 锦兰抿嘴一笑,“好好好,我这就去!” “飞年是?”南钰泽又问。 “当然是清溪送来的影卫。”南钰冰笑着说,用一种略带深意的眼神看向南钰泽。 南钰泽想到弟弟的那封信和“私奔”的事情,笑容僵了一瞬,“噢,是这样。”随后恢复如常,“可有说话之处?” “大哥和我到屋里说吧。”南钰冰点点头,带南钰泽进了他和飞年的屋中。 “此次前来,是想带你暂时离开此地,回玄生阁。”南钰泽道。 南钰冰疑惑,“医馆才开不久,我目前还不能离开,等过些时日自会回去看望父亲。” “想必你也有所察觉……这里不安全,两军明日就要开战,父亲和大哥不能安心让你住在这里。”南钰泽合上扇子,起身道:“你既然开医馆,自然知道河水之事,此毒一旦投下要足足三月才能消散,城中井水虽然能喝,但日积月累,还是有中毒的危险。” 玄生阁虽都是医家,但终归身在江湖之中,消息自然灵通,南钰泽接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大哥,我不能走。”南钰冰也站起身作揖,“今日与飞年同去查探,已找到一种药草或可解毒,城中中毒百姓众多,我不能半途而废。” “城中百姓中毒不深,修养半年之后自会痊愈,大战在即,胜负不定,大哥不能让你一人在此……而且,你久未回家,父亲他也很想念你。”南钰泽动之以情。 说实话,南钰冰对这个父亲并无感情,自他来到这个世界,是南钰泽照顾他接济他,而与原主父亲连面都没有见过,何谈感情,但总不能断绝原主的父子之情。 他再次行礼,“是钰冰不孝,此事过后定回去看望父亲,只是解毒之事,实在不愿就这样放弃,就算百姓真能痊愈,我也不忍见其受病痛毒物折磨,至于打仗,有飞年保护,不会有危险。”南钰冰单膝跪地,“钰冰所言,还望大哥成全。” 南钰泽犹豫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扶起弟弟,“既然这样,大哥与你一起研制解毒之药,不过,等到事态平息,不可再推脱回家之事。” “谢谢大哥!”南钰冰再行一礼,“到时我一定回去。委屈大哥在这里陪我了。” “你呀……”南钰泽摇摇头,实在是对这个弟弟没有办法,虽然在此住下是临时决定的,但他确实要带南钰冰回家一趟,父亲常常念起弟弟,担忧弟弟在外生活有困难,除了把人带回去,他也想不出别的方法替父亲解忧了。 南飞年在后堂默默吃着晋平糕,一想起与闲池阁有关联的人他心里就惴惴不安,也没有心情去听主人和大公子在说些什么,好在糕点味道香甜,能平复些他没来由的紧张之感。 锦兰本是开心地将糕点拿给飞年,不料这人在听见“南大哥的大哥来了”时神色瞬间变化,也不敢多问,放下糕点后就回去打扫前厅了。 房门打开,南钰冰出来,看见飞年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上前握住他的手道:“大哥来了,这段时间他会住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研制解药。” 手上传来的温度令人安心,南飞年对上主人温柔的目光后心里有了底气,起身向南钰泽躬身行礼,“属下见过大公子。” “不必多礼。”南钰泽道。 “属下去做饭。”南飞年不敢对上大公子看他的眼神,匆匆去了厨房。 第38章 药草 (六) “大哥, 你对这毒可有什么了解吗?”南钰冰问。 “有所耳闻但不知其名,听说是鸿启国西南地区的一种虫毒,中毒之人先是发热呕吐,而后身上起疹, 若是中毒轻微, 半年左右即可自愈, 若是中毒严重, 半数可能死亡。”南钰泽道。他见后堂中正摆着各种用具,上前拈起一根草茎,“你适才说已找到一种药草可以解毒,是这个吗?” “嗯。”南钰冰点点头,将碗中磨碎的花叶呈给大哥看, “这便是我和飞年找到的药草。”南钰冰向大哥细细描述了这种花的形貌, 并讲述了午后与飞年在河边所见。 “大约正是此物,我曾于外邦书中见过此种药草的图绘,不过我们这边的人并不用其入药,我尚不知这花功效如何。”南钰泽道。 “那还要请大哥助我一同研制解药。”南钰冰道。 “我走这么远过来,饭还没吃上,怎么就要给南大夫做工了。”南钰泽调笑道。 “大哥说的是,我先帮你把屋子收拾出来吧。”南钰冰打开了后院中间位置的屋子,“这主位一直空着, 就等着大哥前来呢!” “许久不见,愈发油嘴滑舌了。阿福,快来和钰冰一起打扫。”南钰泽招呼小厮前来。 “刚才在前厅和锦兰姐姐聊了一会, 公子勿怪。”唤作阿福的小厮将包袱放在桌子上,又向南钰冰问好。 加上南钰泽和阿福,医馆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 南钰冰看着院子,突然觉得好像没有刚住进来的时候那么大了。中秋过后,白昼在一点点变短,往常这个时间还有日光斜穿庭院,如今同样的时间,山谷已吞下大半个太阳了。 因着多了两个人,又是主人的大哥到来,南飞年今日没叫任何人帮忙,独自在厨房多忙了两刻钟,较往日多烧了两个菜,再加上五只碗,小小的桌子已然被摆满了。 南钰冰大约猜到飞年心中所想,怕他吃饭时不自在,就先将筷子拿来,又把人拽到身边的位置坐下。 “怎么样大哥,这菜味道还不错吧?”南钰冰说着给飞年夹了一块肉。 “味道很好。”南钰泽道。之前当他得知弟弟与一个影卫“私奔”时甚为惊讶和不解,还一度和父亲想过是不是弟弟一个人在外太久,缺少陪伴才会如此,但一是因为许久未见,二是如今见他还算快乐,也找到了想做的事情,南钰泽对弟弟的选择也逐渐接受下来。 “确实好吃!二公子,我家公子这一路都没吃过一顿安稳的饭菜,这回可算能多吃一点了。”阿福道。当然不仅是公子,他这一路上也舟车劳顿,总算吃到一口好吃的饭菜了。 锦兰早就注意到南飞年的不自在,尽管往日吃饭时他也言语甚少,但并不像今天一般只一味的低头扒饭,似乎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她开始疑惑于南钰冰对他和飞年的关系是如何处理的,又想到飞年一向隐忍,也没听过他们有过结契,对南钰冰的态度有了一丝怀疑。 晚饭结束,南钰冰和大哥一起研制解药,有了南钰泽帮助,思路和进度都加快了许多,只等打来的河水沉淀出毒物,便可进行最后一步的验证了。 兄弟二人忙碌之时,锦兰将飞年叫到了前厅。 “飞年哥,刚刚吃饭的时候我看你好像有些……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吗?”锦兰点燃几只蜡烛,试探性地问道。 南飞年摇摇头,轻轻叹气,“不曾。” “那你怕什么啊?”锦兰问。 “也没有。与大公子是第二次见面,有些紧张。”南飞年答。 “我好好奇你和南大哥的故事,能不能给我讲讲?”锦兰递过一个橘子问道。 南飞年有些犹豫,并非他对锦兰有所戒备,而是这种事情……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哎,算啦,那你们俩个有没有结契?”锦兰问。 “结契是什么?”南飞年问。 “就像男女成亲要上报官府一样,男子和男子决定在一起也可以去官府县衙签文书。”锦兰解释道,“南大哥没有提过吗?” 南飞年摇头。 锦兰皱眉起身,略带气愤道:“他既然喜欢你,为什么不和你结契?” “也许主人并不知道。”南飞年答。他想起那天晚上主人说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因此很多事情都知道得没那么清楚,结契之事他尚且不知,主人应该也是没有听说过的。 “哼。”锦兰是万万不信的,却又不能在南飞年面前指责他的主人,又同情又无奈地说:“但愿如此吧。”她看着飞年,内心叹息,尽管相较于那些刻板印象中的影卫,南飞年已经“活”了很多,但他的情感已经完全归属其主,倘若有一日不再承宠,他该会如何悲伤呢。 南飞年自然不知锦兰心中的弯绕,他拿起一支蜡烛,吹灭其他,走了出去,“时间不早了,锦兰姑娘也早些休息吧。” “好。”从南飞年这里得到些什么实在困难,锦兰想着还是找机会亲自问问南钰冰,毕竟她既不愿相信南大哥是玩弄感情之人,亦不愿见到飞年被冷落和抛弃。 随着南飞年推开门,月光也倾泻而入,将门前桌椅都蒙上薄纱,而他手捧烛光,为他的鬓边又镀上金黄的边。 南钰冰看他回来,就招手将人唤到床上。 “主人,刚才和锦兰姑娘说话,回来晚了些。”南飞年吹灭蜡烛,借着月光靠近床榻。 “没事,快过来。”南钰冰倚靠在床上,拍了拍床榻,飞年便紧挨着他靠下。他觉得人都有自己的社交和空间,所以这种和谁说了什么话的事情,如果飞年不说,他向来也不会主动去问。 屋内黑暗,只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南钰冰自然没有看见飞年把心事都挂在脸上的表情。 “有大哥帮忙,明日就能试验出这花究竟能不能解毒了。”南钰冰声音愉悦。 “嗯,大公子医术也很高超。”南飞年声音淡淡的。 南钰冰听出飞年情绪,伸出手臂将人圈在怀中,“大哥不反对我们,你再见他不用紧张。” “大公子很和善。”南飞年答。 “叫什么大公子啊,你如今是我夫君,也该叫他一声哥。”南钰冰轻轻抚摸着飞年的脸颊,另一只手却探入了飞年的衣衫之中,“等有机会我给他做做心理工作,让你也叫他大哥。” “嗯……”没有防备被碰触到了敏感之处,南飞年轻哼出声。“主人……现在要吗?” 南钰冰轻吻怀中人脸颊,“今日还没洗过,明日再要好不好?” “主人……”南飞年索性钻进被子,将脸蒙上,翻身转到另一边。 “不开玩笑啦,快让我抱抱。”南钰冰将人脸上的被子掀开,搂入怀中,自天气凉下来,他们又恢复了抱着睡觉的习惯,梦中还能怀抱爱人,令人温暖又安心。 南飞年却一直没睡着,“结契”两个字久久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搅得他心里长草了一般。他想,如果他主动提出来,主人应该会答应,但……他的身份是影卫,是奴籍,良贱不通婚,恐到时又要麻烦主人了。 数十里外,也有一人今夜尚未睡着。 明日两军对阵,楚泽铭的内心还是静不下来,现在的感觉就像第一次去参加教书先生准备的考试一般,而考试出不了人命,战场却刀枪无眼。临行前父亲亲自叮嘱过,要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务必带着战功回去,不然若想在北军站稳,就不知要再等到什么时日了。 他辗转反侧,脑中已然无数次演习了在马上接兵,心脏突突地跳,思来想去,决定披衣到帐外走走。 繁星缀在弦月之周,大营内也只有寥寥几只火把,楚泽铭立于寂静之中,看着影子长长地拉出去,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星夜练武的时候,那时总觉得如果第二天达不到先生的要求就是天崩一样的大事…… 他忽而释然,现在的自己与当初何其相似,当年不过是被先生责罚一顿,如今若不能完成父亲愿望,大不了也只是随军再蹉跎数月,他向来自恃才高,就算不能在从军之路有所成就,其才也足可从文做个尚书。 楚泽铭轻轻嘲笑刚才紧张的自己,正欲回帐,却见主帐仍亮着火光,他靠近几步仔细分辨,原来大将军竟也与他一样睡不着觉!他笑着摇了摇头,回帐安心躺下了。 对着莫名出现在营门口的文书,常茂亭陷入了思考之中,不知何人,才给他送来明日交战的消息,又送来了敌军的人员安排和排兵布阵。 万分可疑,但又不得不信,只是这样一来,他要兼顾的地方就更多了,常茂亭揉了揉脑袋,根本想不通究竟是何人如此做。而且,更重要的是此人竟能无声无息般接近都尉府,接近他的大营,简直将他的大军视作无物! 常茂亭气愤地拍了下木案,最终还是决定先休息再说。 次日清晨,众人尚未醒来之时,士兵的声音便在城中响彻: “官府有令,百姓勿动!” 第39章 中毒 (七) 城中几队军士来回巡视, 不许百姓擅离自家。而城外俨然已是大军相对,掀起大片的风沙盘旋在空中。 果如密信中所报,敌国的军队于天刚破晓时便向永县城门缓缓行来。 常茂亭早令大军于城门等待,士兵军容严整, 站立有序。只是医师今早来报, 饮过河中生水显露中毒症状的士兵又多了几百人, 他只好将身体不适者安排于后军。 大将军自立马于阵前, 面容严肃,身着银灰铠甲,手持一柄长刀,正是大将风范。身旁是着银甲的楚泽铭,年轻的将军双目炯炯, 手持长枪, 已做好了对战的准备。 “将军,对面似乎不是那位张将军,下官听说那张将军年不过三十,披红披风,骑一匹黑马,而这人却未披披风,骑的是黄马。”常茂亭身侧的指挥官道。 常茂亭手腕微翻,以刀指向敌军将领, “你是何人?程琳何在?” “程琳不在此处,吾乃张方,茂亭小儿, 今日我必擒你!”敌军将领回道。 常茂亭大笑一声,“我刀不斩无名之辈,还是换个人来吧!” “驾!”对方闻言, 提刀冲了过来。 “末将愿往!”楚泽铭背枪迎了上去。 他为这一刻已经忐忑半日,虽然昨夜睡前调整了心态,但身临战场时那颗心又止不住地加速跳动,握住长枪的手心微微出汗,迎上去前更是险些忘记请命。 鼓声大作,震得他有些恍惚,幸好秋风划过,吹散了他脑中的迷乱。只见楚泽铭驭马挥枪迎敌,马蹄带起浮尘,小将军挥动手臂,兵刃霎时相接,发出几声碰撞之音,不过几个回合,那张方便被刺于马下。楚泽铭无师自通,用枪挑起头盔,在士兵的高呼声中回到阵前,方才的一切似梦一般。 是了,从前每次在先生的考试中也常拔头筹,他一直恐惧见到的,从来都是那个不够强大的自己。 楚泽铭笑了,心脏仍如擂鼓一般,但却不带一丝恐惧。 “楚将军旗开得胜,回去为你设宴庆功!”常茂亭道。 “多谢将军!”楚泽铭拱手道。 敌军主将已死,其余人都作鸟兽散,旗帜兵器丢了一地,楚泽铭欲纵马带人去追,却被常茂亭拦住,“勿追,小心有诈。楚将军,收兵回营。”敌方进兵时辰和主将来人均与密信中所言分毫不差,常茂亭不得不相信其中说的佯败埋伏之语,只得暂时收拾人马回营。 得胜归来,全营上下气氛高涨,中军已备好了酒肉,就待为小将军接风。 “小将军第一次上阵就立下头功,实在是令人钦佩啊!”常茂亭举杯庆贺。 楚泽铭起身回敬,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侥幸得胜,大将军过奖了。” “刘医师那里还要催促一下,若我军都身体不适,就算再勇猛,也无法上阵杀敌。”常茂亭将杯置于桌案,很是忧心。 “是,事关重大,末将即刻去办。”楚泽铭道。 城外大营内兵士忙碌,但城内却是街巷无人,各家房门紧闭。兵刃面前,再强壮的血肉之躯向来都如鱼肉,永县城中的老人们都经历过打仗,对此倒也不算太过惊惧。 南钰冰清早本是被巡街的士兵喊醒了的,但不知怎得无论如何清醒不过来,昏昏沉沉睡到巳时才睁眼。他坐起身,只觉头昏脑胀,眼皮沉重,一点力气也没有。 吱嘎一声,南飞年推门进来。 “主人,你醒了。”见南钰冰状态不对,南飞年赶快上前扶住,“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力气,还头晕,不知道怎么回事。”南钰冰委屈地看着飞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南飞年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这几日主人的吃住状态,除了昨日到河边查探和前日针灸劳累过度外,并无其他有损于身体之事。他心中大惊,一个不好的想法诞生了。 “我去找大公子来。”南飞年伺候人重新躺下后,来到了大公子的门前。 “咚,咚。”他轻敲房门。 门开了,是阿福。“公子,是飞年。” “什么事,进来说。”屋内人道。 南飞年垂首行礼道:“见过大公子。主人适才醒来,身体有些不适,请大公子过去看看。” “走。”南钰泽闻言一怔,立刻合上书起身。 进屋即见南钰冰捂着头躺在榻上,南钰泽侧坐床边,搭上了弟弟的手腕,“你怎么样?” “头晕,估计是累着了吧。”南钰冰有气无力地说。 脉象似风寒之症,但其中有一丝不对劲。 “你昨天去河边是不是靠得很近?”南钰泽问。实在是拿他这个弟弟没辙,南钰泽摇摇头,“你自己搭一下看看吧。” 躺着的人一惊,暗道不好,搭上自己的手腕一瞧,生无可恋地翻了个白眼,“完了,我也中毒——” 还没等他说完话,床前站着的飞年“扑通”跪在地上,声音微颤道:“属下知罪。” “快起来,快起来。”南钰冰见他一脸自责,心疼道:“昨日你也去了,来给我看看你怎么样?” 然而另一道冷冷的视线却仍落在飞年身上,南钰泽斜眼看着跪着的人:“他会闭气,中不了毒。” “属下思虑不周,护主不利,请主人和大公子责罚。”南飞年垂首请罪,他万分自责,解药还没做出来,昨日就不该让主人靠河那么近去采药的…… 南钰冰拉了拉大哥的袖子,“是我不好,不慎中了毒,不怪飞年,还要劳烦大哥再救我一次了。”又轻轻挪动身体,伸手触碰飞年的脸颊,“别跪着了,快起来。” 南钰泽一副“管不了”的表情,恨铁不成钢道:“躺着吧,剩下的部分我去做。”说完话离开了屋子。 “谢谢大哥!”南钰冰笑着道谢,抬手摸了摸还跪在地上的人的发顶,“头疼,快给我揉揉。” “是……” 地上的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得南钰冰心都化了。 南钰冰躺在飞年腿上,闭眼感受飞年的按摩,叹气道:“怪我低估了这毒。”妄想把帕子当口罩用,还是太天真了。他抬手戳了戳飞年的脸颊,“真的不怪你,别难过,要不然你给我扎几针?” 南飞年面上阴云散去一些,无奈道:“我不会。”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只有屋外的大哥还在尽快赶制解药。南钰泽反复试验了几次,又加了几味其他的药材一同煎煮,随风一吹,医馆中便到处都是中药的苦味了。南钰泽端着药刚进屋,就看见坐在榻上的小影卫嗖地站了起来,而他的弟弟头下一空,砸在了被子上。 南钰泽板了脸色,轻咳两声,“解药虽然有了,但尚不知此花是否有其他的效用,也不知其有毒与否,还需要一人试一下才敢安心给你服下,你看……” “属下愿意一试。”南飞年丝毫没有犹豫。 南钰冰刚想阻拦,却瞥到自家大哥眼中的一丝狡黠,心下了然,他素知南钰泽是一个处事极周全稳重之人,向来不会做出没有验证或者没有把握之事,此番所谓试药,大概率是玩笑话。 碗中药汤滚热,南钰泽将其放在桌上,“我已说过,尚不知晓此花有什么其他的药效,你可想好了?” “是,属下愿意。”南飞年声音坚定,舀出小半药到另一个小碗中。 药汤入口瞬间,那种独属于中药的苦味便侵占了南飞年的口腔和鼻腔,他微微皱眉,一鼓作气将药全喝了下去。 南钰泽则抱臂立于一旁,微微带笑看着紧绷着脸试药的人。 南钰冰强忍着笑出声音,抬手道:“大哥,我还难受着呢,快把药给我。” “主人,尚需等待片刻,我还没有……”南飞年道。 说话之间,南钰泽已经将药碗递给床上的弟弟。 “哪里有什么副作用?大哥他不是都在医书上见过此花?”南钰冰笑着用手指轻点,“飞年啊,他诓你的。快去拿几个蜜饯来,要不然我是万万喝不下去的。” 南飞年怔了怔,反应过来时也笑了笑,“我这就去。” “大哥,你何苦逗他?”南钰冰道。 南钰泽轻咳两声,“只是突然忘记了医书中所写的内容。” “……”南钰冰无言以对,没想到一向正经的大哥也有这样的一面,还是说飞年过于可爱,任谁都忍不住开个玩笑。 南飞年端着几颗蜜饯回来。 “太好了,快拿过来,我喝完立刻就吃一颗。”南钰冰闭上眼深吸了几大口气,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捏着鼻子将药喝了下去,随后立即拈起两颗蜜饯放入口中,又笑着拿起两颗塞入飞年嘴里,边咀嚼边说:“这药太苦了,你刚才怎么喝下去的?” “我喝的少。”南飞年答。 “大哥,你能不能把方子写下来,我好配药给乡亲们。”南钰冰问。 南钰泽侧身坐在椅子上,无奈道:“好,不过我只负责救你,剩下的你自己来,而且你们俩摘回来的这些药草怕是不够救全城百姓。” “无妨,多谢大哥。”南钰冰道。 “多谢大公子。”南飞年也行礼道谢。 “……”南钰泽点点头,匆匆离开了屋子。他还是有些不适应面对弟弟还有弟弟的……,算了,他叫不出口。 “公子,你怎么了?” 南钰泽一抬眼,阿福和锦兰姑娘正一脸奇怪地笑意看着他。 第40章 解药 (八) 南钰泽无奈摇头, 暗自叹气,“锦兰姑娘,见笑了。”他走近阿福,用折扇敲了下小厮的头, “别傻站着了, 来理药材。” “疼哎, 公子轻点。”阿福捂住了头, “您多待几天许就习惯了,您看锦兰姑娘都云淡风轻了呢。” “少胡说。”南钰泽假意责备,“再敢胡说下一次就不带你出来了。” “是是是——”阿福拉长声音道。 锦兰在一旁低笑,虽然南钰泽是个谨慎之人,但他身边的阿福活泼得很, 不过与她相识一夜, 便在她的旁敲侧击和“威逼利诱”下将那点儿听说的有关南大哥和飞年的故事都吐了出来。 没想到他们两个居然真的是私奔出来的……锦兰咋舌,只听过谁家小姐和书生私奔,还从未听过大夫和影卫私奔的,看来她还真小瞧了南大哥的魄力。 今日不方便出门,能说说话的阿福又被叫去干活,锦兰撑着头靠在院中躺椅上,想着该找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屋内这边南钰冰服下解药后飞年又运送内力助他活络经脉,不出半个时辰不适症状全消, 南钰冰兴奋下床,捧住飞年的脸就亲了一大口,“我好了, 一点也不难受了。” 飞年笑着点头,眼神中洋溢着喜悦,“全仗主人辨药得当。” 南钰冰一只手捏了捏飞年的脸, “我大哥可要分走一半功劳呢,要不是他把后面的步骤做完,我也喝不到解药,你怎么只夸我?” 被捏的地方热热的,南飞年找补道:“我一会儿就去和大公子道谢。” “不等一会儿了,我们现在就去。”南钰冰拉着飞年出了门。 “南大哥,你这是好些了?”锦兰正摆弄一堆花叶草茎,她想到从前在王府中,女孩子们闲下来时偶尔就会编花环,统领和掌事姑姑都教过她,可惜她实在不通此道,只学了个皮毛。 南钰冰颔首,“药到病除。” “太好了,这下我们三生堂又多了一位神医,新神医正在后堂呢。”锦兰笑道,她手中已编出了半圆,但可惜疏密不均,模样有些粗糙。 进入后堂,南钰泽正和阿福将分好的药用纸和绳子捆起来,看见弟弟起色红润许多,欣慰道:“感觉如何,没想到此花见效如此之快。” “已无不适之感,多谢大哥相助。”南钰冰作揖道。 “多谢大公子。”南飞年也跟着说。 “……”南钰泽看着两人一齐向他行礼,那种不自在的奇怪感觉就又出现了,侧过身说:“不妨事,我岂能置你于不顾?”手上则继续包着剩下的药,“只不过此花太少,也只能分出这几份了,若是还要更多,恐怕就只能再去冒险采药了。” “既然解药已有,就算再去也不是冒险。”南钰冰道。 “非也,你好歹也读了那么多书,怎么此时却都忘到脑后,若是运气不好再中一次毒,那可就不容易解了。”南钰泽扎好药包的绳子,严肃道。 南钰冰尴尬一笑,“我当然知道,我不去还不行吗?” “若是还需要药草的话,属下前去即可。”南飞年主动请命。 南钰冰立刻否决,“城外还打仗呢,你一个人跑去采药,我不放心,不行,不能放你一个人去。”他看向大哥,但南钰泽只是摇扇不语。 “是啊,太危险了,不能让飞年哥一个人去。”阿福附和道。 南钰冰踱步作思考状,“医馆就这么几个人,锦兰……锦兰更不行,虽然锦兰也会武功,但是怎么说也是客人,又是女孩子,我们几个怎么好意思麻烦她去……唉,居然想不到还有谁能安然前去了。” “二公子,我家公子也会武功啊!”阿福一拍脑袋,结果刚说完就挨了南钰泽一记眼刀,“咳……” 南钰冰苦恼地说:“我怎么敢让大哥涉险,这一整个医馆里的人对我都太重要了,谁去我都不能同意啊……”在他来来回回踱步叹气了几十次之后,“啪”的一声,南钰泽终于合上扇子,指向南飞年,无奈地笑了,“城外无事之时,我和他一同去。” 南钰冰拍手笑道;“那就说定了,有大哥在飞年肯定万无一失!” “……”南钰泽终究还是没有绷住表情,立即转过身,抽动了下嘴角,他的好弟弟是说,让亲哥哥去保护一个影卫吗?果然是色令智昏,有了夫君忘了哥……南钰冰轻咳一声,“趁现在解药还够用,赶快拿去给人解毒吧。” “辛苦大哥了!”南钰冰笑着将药包都放进了前厅柜子中。 “主人……真的要让我和大公子一起去吗?”南飞年跟着他到了前厅,面色犹豫地问。 南钰冰贴着飞年耳朵说:“当然,大哥此来就是为了让我回家一趟,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就得走,我还不知道父亲什么态度,咱俩把大哥哄开心了,他也能替我们做做父亲那边的工作。” 看着主人一副“你应该明白了吧”的样子,南飞年懵懂般点了点头。 “依我看大哥态度并不反对我们,不用紧张,而且也不用现在就去,我再替你做做工作。”南钰冰拍拍飞年肩膀,骄傲道;“我们飞年容貌性格哪个不好,谁见了不喜欢?” 南飞年耳尖微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一定完成任务。” 南钰冰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禁轻笑,“等过会儿不那么严了,我们把药先给张大娘送去。” “好。”南飞年答。 过了午后,巡城的士兵撤离,城中百姓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但不少人还是选择继续待在家里。 南钰冰和飞年敲响了张大娘家的院门。 “谁啊?”门内是张大娘的声音。 “大娘,是我,钰冰,我和飞年来给阿水兄弟送药来了。”南钰冰答。 张大娘打开了门,喜悦道:“快进来,快进来。自从上次你来给他扎过之后,这孩子就不吐了,但是还是说浑身没力气,有时候还会发热。” 几日来儿子的病不加重也不减轻,她又听邻里说疫病盛行,顿时不敢再出门,阿水虽能起身做些小事,但总归还是要张大娘照顾,再加上突然又打起仗来,张大娘已经两三个晚上没睡好觉,整个人也比之前憔悴多了。 阿水此时正在院中扫地,见二人前来点头示意。 “大娘放心,服下这副药,阿水兄弟的病马上就好了。”南钰冰指着手中的药包道。 “哎呦,那太好了,我现在就去煎药。”张大娘激动道。 “嗯,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南钰冰道。 “好孩子,现在兵荒马乱的,你们俩多多注意啊。”张大娘嘱咐道。 两人回到医馆时,南钰泽正在前厅坐着,正在看书,“刚才来了两个病人,我已经将药给他们了。” 南钰冰一拍脑袋,不好意思道:“多谢大哥帮我照看。” “既然你回来,那我去休息了。”南钰泽合书起身。玄生阁平日杂事众多,父亲年纪大了不宜太过操劳,弟弟又游荡在外,各种事务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偶尔又要到处奔波,实是万分辛苦。如今借此机会,正好能休养数日,唯一遗憾就是妻子不在身边。 南钰冰点点头。 一下午过去了,来医馆的人寥寥无几,如今战事之中,大家都不轻易出门,南钰冰只好拜托前来的几位病人告知邻里都到他这里拿药,几位病人回家后服下解药都很快恢复如常,一时间都赞扬南钰冰的医术高超。 —— 大营中,几位将领正在商讨地形和战术,常茂亭没有将密信拿出示众,只在言语之间引导众人推测敌军动向。 他从帐下参军处得知,此次前来攻城的那个已被楚小将军几□□死的张方是副将,乃是鸿启国二皇子的母族亲信,主将张彦是张方的叔父。如今谁人不知鸿启国几位皇子争夺不休,常茂亭猜测前来泄密的定是其他皇子的人。 他心中暗暗唾骂这种只顾扳倒竞争对手而不顾士兵死活的上位者,想到生气之处不由得怒拍桌案,顿时惊得还在商讨的几位将领都以为说错了什么话,常茂亭尴尬笑笑:“没事,你们继续。” 众人互相看看,都觉得莫名其妙。 对于几个将军的提议,常茂亭都是只点头赞同但不做安排,谁教他手握密报,胜仗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见众人极力进言,倒令他生出些惭愧之意来。 “大将军,末将以为应该增派汲水人手,万一被敌军截断新的水源,我军危矣。”楚泽铭提议道。 常茂亭点点头,“楚将军说得甚是,就依你说的办。那几个大夫怎么如此之慢,楚将军替我催促一番,再派人多去打听这毒相关。” 众人闻言一惊,“毒?” 常茂亭失笑,一不小心还是说漏了,遂颔首承认,并给众人讲了来龙去脉,“诸位切要保密,否则军中将有变,若真有变故发生,就是在座几位的责任了。” “大将军放心。”诸将拱手答道。 40-50 第41章 问话 (九) 次日两军只在中午对峙了一个时辰就各自回营, 原因是常茂亭因得知其粮草囤放之处,派一队人马在敌军送粮路中拦截,敌军自然不战自退。 到了下午城中百姓恢复正常秩序,南钰冰能治“疫病”的消息也传开了, 围堵在三生堂的人也越来越多, 而药草却不足。 “各位乡亲父老, 大家不要急, 今日来的人太多,我们医馆存药不足,大家等等再来。”南钰冰站在院门口道。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啊?”人群中有人问道。 “如今还在打仗,恐怕要慢些,不过大家不用担心, 一旦药材齐备, 在下一定告知大家!”南钰冰道。 门前众人互相看看,都摇头叹气,乱世不易,平民的他们更无法控制战争是否发生,而且到目前只有南大夫这里能治,大家也只能等待。 南钰冰看着众人失望散去,略有些心酸,神情低落地回到了前厅。两军对阵, 若迟迟分不出胜负,实难想象会僵持多久。 一旁的飞年自然敏锐地觉察出南钰冰的情绪变化,他明白主人的担忧和顾虑, 所以洗了些水果拿来,很默契地没有提出要去采药的想法。 见飞年过来,南钰冰的心情好了大半, 他拿起橘子开始剥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刚开医馆时候还觉得闲,没想到现在才是真的闲了。”南钰冰将剥好的一瓣塞进了飞年嘴里,“没办法,也只能等着了,只是那些无辜受牵连的乡亲们还要继续受苦。” 橘子入口已不如前些时日的甘甜,自驻军以来,城中进出货物便少了起来,许多货商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都渐渐不到永县,医馆的这些,还是许久之前的囤货。 南飞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让主人宽心。 不过南钰冰的这些话全部收入了刚要迈进前厅的南钰泽耳中,“钰冰,何事忧心啊?” 南钰冰没抬头,“大哥都知道,还来问我。” 南钰泽撩起衣袍悠然而坐,“我早说了,左右不过半年……” “这是什么话,毒能消散,但乡亲们受的罪谁来补偿?”南钰冰提高声音打断道。 对自家弟弟如此反应,南钰泽摇头笑道,“我知道你一片仁心,不忍见人受苦,不必忧心,我和飞年去采药便是。” 南钰冰闻声转头,见大哥悠然而坐,当即反对,“这怎么行,城外都是兵将,太危险了。” “避开就是。”南钰泽走到桌前,轻点杯中,以指尖蘸水在桌上简单画出城、河和军队驻扎位置,“此河上游处与晋县永县皆相去较远,我与飞年天将黑时自南门出去,绕过军队,不会有事。” “大哥真的有把握?”南钰冰问道。 南钰泽颔首,“若遇见兵士,只说我们是过路的百姓。” “属下愿意前去。”南飞年之前未提是怕主人担忧他的安慰而拒绝,如今大公子提出,他自然是愿意分忧的。 南钰冰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同意了二人前去。 “要去哪里玩啊,带我一个!”锦兰从后院跑来。 南钰冰立刻摇头,“他们去城外采药,太危险了。” “哦,好吧,采药我就不去了。”锦兰失望叹气,“这两天可真是要憋死我了。”平日里她就是个闲不下来的性格,每天不出门逛逛便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如今打仗,不但时常不让出门,就算出去,街市上也是空无一人,实在是无聊至极。 是了,现在几个人也只能靠着聊天看书打发时间,但时间像被人调慢了一样,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又教南钰冰怀念起手机和电脑了,但好在飞年在身边,没有那么难挨。 吃过晚饭后,天色渐暗,南钰泽和飞年换上了普通百姓的粗布衣服,带上竹筐和农具,准备前去采药。 “大哥千万小心。”南钰冰嘱咐道。 “钰冰安心就是,若是受阻,我与飞年自先保证平安回来。”南钰泽道 南钰冰又到飞年面前,为他整理了下衣领,顺势附耳:“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全为主。” 虽然说完这句话南钰冰觉得在道德上受到了谴责,但他知道危险时飞年一定会挡在他大哥前面,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私心作祟,不愿意看见飞年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嗯,主人放心。”南飞年轻轻抚上主人臂膀,以示安慰。 二人离去后,南钰冰轻轻掩上了院门,有些惴惴不安。 “南大哥,不用担心。”虽然担忧是人之常情,但锦兰觉得南钰冰过于紧张了,“依我看你兄长也是武功高强之人,只是避开士兵,对他们来说容易得很。” “是啊,大公子厉害着呢,这一路都是公子保护我。”阿福道。 “?”锦兰发笑,“那你们公子还真是不嫌累赘。” “不能这么说,我除了不会武功,别的都会啊!”阿福辩解道。 听二人拌嘴几句,南钰冰心情好了些,“我久在山林,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南钰冰道。 “嗯,要我说也是这样,飞年哥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一点气息都感受不到。”锦兰道。 “什么气息?”南钰冰疑惑。 锦兰眯眼,故作深沉道:“当然是杀气,就是那种靠近就会令人汗毛竖立的感觉。” 阿福同意地点点头,“对对对,靠近一些大侠的时候身上就是这种感觉。” 南钰冰回想起来初识飞年时遇到杀手的那次,那时飞年面对杀手时显露出的凌厉的感觉大抵就是锦兰口中的“杀气”吧,只是当时他第一次见这种场景,过于恐惧,未曾注意其他的事情。至于听到锦兰所说的,“飞年在他身边时杀气全无”,南钰冰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看见他似乎颇为“骄傲”地笑了,锦兰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声音略带不平的问道:“南大哥,你是不是真心喜欢飞年哥?” 南钰冰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神疑惑地点点头,“当然是啊。” “哦?那怎么能证明你的真心?”锦兰追问。 南钰冰卡住了,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他思索片刻,认真道:“他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他想要的我都会尽力做到。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飞年哥毕竟是你的影卫,你和他这样,能维持多久?”锦兰又问。 “你该早看出来了,我从不在意这些,至于维持多久,如果可以的话,自然是有生之年都和他在一起。”南钰冰回答。 对于南钰冰这个从现代社会的人来说,讲出这些话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能够在别人面前诉说自己的心意,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所以他说起来十分自然,但听的人就不一样了,阿福早已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捂着嘴。 南钰冰语气万分诚恳,听不出一丝戏谑或者轻视的意味,锦兰开始相信自己真的遇见了“另类”,她有些尴尬地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不和飞年哥结契呢?” “结契?”南钰冰反问出口。 “是啊!你不结契难道还想以后娶亲吗?”锦兰问。虽然这个毫无第三选择的问法不够合适,但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我已和飞年在一起,怎么会另娶旁人呢?”南钰冰大致猜到“结契”是什么意思,“并非我推脱,只是确实不知‘结契’为何?” 锦兰面露疑惑,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你一个男人,和飞年哥在一起这么久,不知道‘结契’是什么?你这人从哪来的啊?” 这回轮到南钰冰哑住了,他还真不是这里的人,只得拱手请教道:“我实不知,请锦兰姑娘为我解释一下吧。” “姑且信你。”锦兰斜了他一眼。 锦兰解释过后,却见南钰冰面露喜色。 “原来是这样,多谢锦兰姑娘。”南钰冰没有想到原来这个地方还算开明,竟然也允许同性结伴生活,既然都是去官方签文书,那么和男女成亲也没有什么分别。 “刚刚言语有些激动,我只是……只是……”锦兰不好意思地笑笑,向南钰冰解释了原因。就算她从前在王府中过得还不错,但终归是做下人的,接触的自然也是同样身份的人,虽然年纪轻,但多多少少见过和听过些凄凉的故事。往往是略有姿色的下属毫无征兆地受到主人宠爱,但不知因犯了什么错而被抛弃,下人们又惯会妒忌和见风使舵,所以那些遭受抛弃的人的下场都很可怜。 南钰冰听后没有对突如其来的问话生气,反而认为锦兰实在善良可交,本是来“监视”他们和飞年的,却操心起了他们的私事。 “锦兰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还要多谢你告知我此事,我要是早知道能结契,岂会拖到今天。” 锦兰点点头,“那我可是你们二位的大功臣,有喝喜酒的那一天别忘了叫我。” “那是自然,锦兰姑娘是上宾。”南钰冰笑道。 “二公子,我也算见证者,能不能让我也当上宾。”阿福插道。 南钰冰捏了捏下颌,犹豫道:“我同意,但你的事情要看大哥的意思了。” 阿福努努嘴,“好吧。” 另一边,南钰泽和南飞年二人已随运粮车混出了城南门。 第42章 县衙 (十) 二人将竹筐和农具藏在粮草袋子之下, 又藏匿于两辆运粮车底,随兵士一路出了城门。 待与城门有一段距离后,南钰泽松开一只手,向飞年的方向施了一分气劲。南飞年心领, 在南钰泽飞身离开一瞬迅速跟上, 二人翻滚起身后施展轻功, 腾空而去, 只留下惊讶的押粮士兵呆愣地目送二人愈来愈远的背影。 南钰泽和飞年落在远处的树上,繁茂的枝叶遮住二人身形,但树叶间缝隙足够二人观察押粮士兵的行动。只见兵士们细细检查了运粮车的情况,似是确认无误后便继续前行,只派了一个兵士返回城门报信。 运粮车渐远, 南飞年斟酌片刻, 低声道:“公子,要拦住他吗?” “好,我到河边等你。”南钰泽颔首,随即一跃落地,向河边行去。到了距河不足十几尺之处,且不说嗅觉已提示于他,仅靠多年行医经验带来的本能也足使他感知到河水的危险。 南钰泽立在原地向前看去,果然发现河岸边生长着才拿来入药的开花植物, 心下暗自感叹医道无边,仍需求索。不过未等他思考过多,便听见远处来人声音, 回头一看,正是南飞年。 影卫垂首,“公子, 那人暂被我打晕,拖到城墙边安置了。” 见面前这人态度实在恭顺,南钰泽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来的奇怪,迟钝了一瞬才回应,“采药吧,注意屏息。” 二人沿着河岸一路采摘已成熟的解毒花,不足一刻钟便得了半竹筐草药。南钰泽不禁暗自赞叹飞年动作迅速远超阿福,后悔当初没有也要一个影卫来打下手。 “应该够用了。”南钰泽将筐交到飞年手中,目移道:“我们尽快返回吧,免得钰冰担心你。” 南飞年似乎听出了一丝奇怪的意味,没有多言,暗自觉得主人的大哥好像与他的一贯印象有点不同。 此时南钰冰却在县衙之中。 原来这几日三生堂求医人数日多,其他医馆却一日比一日冷清,不知谁先将消息报给了县衙,继而其他医馆也日日遣人到县衙去打搅,县令得知三生堂似有医疾之方,也终是耐不住行会一些人的编排,只好令县尉派了一队人到三生堂,将人带到衙门里来问个清楚。 城小路近,几乎是南钰泽和飞年刚离开,衙门里的人就到了三生堂。南钰冰虽然没有料到会有县衙的人上门,但想到这几日仅有三生堂能医病,其他医馆定也会做出些反应来,与其将医病牵扯到资历名声等等不纯粹的话题同那些人浪费口舌,不如直接去县衙说清城中百姓中毒之事。 于是县衙的小吏没费任何力气就将这位南大夫请回了县衙。 县令坐于堂上,师爷立在一侧,另有一小吏执笔坐于下堂记录,其余皂吏列于堂下两侧,各执棍棒,以示威严。好在这样的场景对南钰冰来说并不陌生,如今站在这里,发觉现下场景竟与从前看过的影视剧并无二致。 南钰冰立于中间,先拱手行了一礼。没等到县令开口,立于旁边的师爷先出声问道:“堂下可是三生堂的大夫南钰冰?” “正是。” “关于城中百姓得病之事你有何看法啊?”师爷接着问。 南钰冰拱手躬身,“草民正要将此事报与县令大人。” 县令闻言微微正身,“那好,在提此事之前,本县还有一些旁的事情要你交代,本县问一句,你答一句。” “大人请问。”南钰冰道。 “据本县所知,你到永县不过月余,既到此开医馆,可曾拜谒过魏大夫?” “草民一直忙于医馆和杂事,还未曾前往拜见。”南钰冰答。 县令轻哼,“本县再问你,看你年纪轻轻,从前开过医馆否,可有师承?” “草民师承家父,从前不曾开过医馆。”南钰冰答。听见县令如此问,他已想到应是行会的人与县令说了些什么话。 “刚才你说要向本县禀告城中疫病之事,有什么要说的?”县令问。 南钰冰听见终于进入了正题,正色道:“禀告大人,根据草民近日看诊的情况,城中百姓所患之病症并非一般发热之症,也非疫病。” “哦?不是疫病,那是什么?”师爷追问道。 南钰冰顿了顿,拱手道:“恐此事关系重大,能否请大人屏退左右的兄弟们?” “大胆!万事由县令大人做主,岂由你来发号施令?”师爷指着南钰冰责问道。 县令抬手制止师爷:“且看他要说什么。”他又摆摆手,两侧皂吏见状推出了大堂,“说吧,若是无关紧要之事,本县可要治你胡闹公堂的罪。” “回大人,城中百姓并非得了疫病,而是中毒。” 堂上二人闻言色变,对视一眼,县令道:“接着说。” “据草民所知,此毒十分罕见,应是来自邻国,毒被下到了河水之中,城中百姓日饮此水,故而中毒,在下已经找到解毒的药方了。”南钰冰道。 县令微眯双目,“据本县所知,目下整个永县中就你一人能解此毒?” “在下也是无意间寻得此方。”南钰冰谦虚道,毕竟功劳确实不仅在他一人身上。 “既然如此,是谁下的毒,又为什么要下毒害全城百姓?本县日日也用河水,怎么还是好好地坐在这里?”县令冷声问道。 南钰冰答:回大人,何人下毒以及他的下毒缘由草民尚不得知,至于大人没有中毒,想是所用之水皆为熟水,几无毒性了。在下愿意将解毒之……” 然而他刚想继续说下去,却见堂上端坐之人站起身来,随着一声惊堂木与桌子的接触,县令厉声道:“一派胡言!大胆刁民!明明是你为了一家独大故意编造什么中毒之事蒙骗百姓,到了公堂之上竟敢骗到本县头上,实在可恶之极!来啊,将此人拿下!” 南钰冰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得措手不及,震惊万分,什么规矩尊卑都抛之脑后,直言反驳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身为一县长官,怎么能随便定罪!” 师爷闻言也瞪大双眼,“你这刁民竟敢怕咆哮公堂,真是无法无天!快快拿下!” 候在堂外离门最近的两个皂吏听见命令进入大堂,正要将南钰冰按住,却被一人擒住手臂,向后扔出十米之遥。 身影之迅速,惊得一众皂吏愣在了原地,他们一直守在门口,竟不知县衙何时混入了一个人。 “什么人?!”县令厉声喝道。 南钰冰回头一看,正是自己最熟悉的人,又惊又喜道:“飞年?” “主人没事吧?”南飞年道。 南钰冰摇摇头:“你们回来了?” “大胆!竟然还有帮手,快给我把这二人拿下!”县令气愤道。 门外皂吏正欲进门,却听县衙大门外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 “县令大人且慢!” 所有人顿住,都向门外看去。南钰冰实在没想到今日竟有如此多的反转,随众人向外看去,令他更为惊讶的是,进院的又是一个熟悉之人——一身戎装,身后还跟随着两个士兵。 “楚公子?”南钰冰疑惑道。 楚泽铭点头回应。 见来人是楚小将军,县令忙到门口迎接,一改刚才的盛怒之态,“楚将军怎么来了?” 听见县令的称呼,南钰冰惊讶不已,上次与楚泽铭相见还是在闲池阁,短短数月过去,世家的公子竟成了将军。 “为南大夫而来。”楚泽铭道。 “下官正在问他近日疫病之事,岂料此人信口雌黄,大闹公堂,甚至还有同伙……”县令道。 楚泽铭轻笑,“大人,这其中恐有些误会,南大夫是玄生阁的神医,对治病之事应不会乱说。”说完又向南钰冰点头示意,“南公子久违了。” 南钰冰拱手道:“数月不见,楚公子……不,楚将军别来无恙。” “南公子不必多礼。”楚泽铭托起南钰冰的手。 县令见此情景忙道:“下官有眼无珠,险些做了错判,还请楚将军见谅。”又摆手示意属下皂吏都退到门外。 “我与南大夫还有事要谈,烦县令大人为我安排一间屋子。”楚泽铭道。 “是,是,师爷,快带楚将军和南大夫去后堂。”县令道。 听见县令的吩咐,师爷才从疑惑惊讶中反应过来,笑着上前道:“将军随我来。” 楚泽铭走在前,南钰冰和飞年在后,三人到了县衙后堂。 楚泽铭坐下后,南钰冰却没有立刻同坐,毕竟在这个时代官民有别,更何况自己对楚泽铭的了解也并不深入。 “南公子请坐。”楚泽铭似乎察觉到了对面人的想法,主动开了口。 南钰冰没有立刻落座,而是进一步说道:“也请我身旁这位同坐吧。” 南飞年被点,有些惊讶于主人的行动。 楚泽铭也显露出片刻迟疑,最终还是点点头,“那是自然,二位请坐吧。” 南飞年自然自觉坐到侧座,于外人面前做出如此不分尊卑的事情,还是带起了他心中的一丝波澜。 师爷带着小吏端茶进来,“楚将军,二位公子,这是我们县令大人藏了多年的好茶,还请将军和二位品鉴。” “替本将多谢县令大人了。”楚泽铭点头道。 “哎,那下官不打扰将军,这就告退了。”师爷赔笑着带人离开了后堂。 楚泽铭拿起杯轻呷一口,“前日听军中士卒提起城中有一家医馆能够医治此病,特派人查探一番,还望南公子见谅,只是此事重要万分,不得已而为之,不瞒南公子说,在城中百姓得病之前,军中已有不少兵士得此症,更有因此丧命之人,我今日来,正是想就此事请教与南公子。” 第43章 军帐 世乱谁人惜微命(一) 楚泽铭轻笑:“南公子还是如前一般称呼我吧。” “恭敬不如从命。”南钰冰拱手道, 随后又将刚刚在大堂之上所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解药中最重要的一味药草便生长在河边……不瞒楚公子,在下前日亦不慎中此毒,服了解药后已然全好了。” 在听见是“中毒”之状的那刻楚泽铭就已对南钰冰的判断相信一大半了, 当听后面的话时不禁面露喜色:“南公子所言果真?” “句句属实。”南钰冰答, “只是若为将士们解毒, 在下医馆中的药草恐怕不足, 还需楚公子派人多去采摘。” 楚泽铭拱手恳切道:“还请南公子助营中将士们和全城百姓度过此难。” “楚公子言重了,钰冰愿尽所能。”南钰冰回礼应下。 “太好了。”楚泽铭将茶一饮而尽,起身道:“药草暂不需太多,先请南公子先回医馆取一些解药来,我片刻后派人去接南公子到大营中, 令各位大夫与南公子一同为将士们解毒。我先回去向大将军复命, 一会儿与南公子营中详叙。” “好,在下这就回医馆准备。”南钰冰听懂了,看来城中不少大夫已被请到大营中治病,而他若想将药方拿出,还要经过这些人的以及那位“大将军”的认可。 出了县衙大门,南钰冰这才松下一口气,虽说场面不至于令他恐惧,但事生骤变还是有些心惊, 他忙牵住飞年的手,真心道:“刚才幸好有你,否则我就要去吃牢饭了。” 南飞年在外一向毫无波澜的脸上似乎因南钰冰的说笑有了一丝裂痕, 垂下眼睫道:“飞年职责所在。与大公子回来后听闻主人被带到县衙,立刻就赶来了。” “你和大哥采药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因为想我了?”南钰冰往飞年身侧又凑近了半分, 满是期待地问。 南飞年属实没有想到主人竟然会问这个,又不想身旁人失望,耳尖偷偷地红了,低声道:“是……” “咳,”南钰冰清了清嗓子,“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要一直想我,这是命令。” “是……”南飞年的语气中罕见的地流露出类似于无奈的感觉。 二人回到了医馆,推开门所见果然又是大哥摇扇躺在椅子上,南钰泽见人回来,轻笑道:“让为兄猜猜……定是动静太大招人关注,请你去喝茶的吧。” “岂止喝茶,险些吃饭。”南钰冰回道。他隐约发现这位兄长原不如自己一贯印象中的严肃…… “南大哥,飞年,你们没事吧?”锦兰从后堂出来,阿福紧随其后。 南钰冰摇摇头,又揽住飞年向前送了半分,“你看,我们俩都好好的。” “那就好,飞年哥知道你被带走时立刻就飞走了,你们没事就好。”锦兰做出极认真的表情,说着还试图用手划出飞年“飞走”的路线。 南钰冰看了看锦兰,又看了一眼略有尴尬的飞年,没忍住轻笑出声,“不过,虽然我们没事,但上头的大人要我帮助军营的士兵解毒,我回来是取药草的,马上就会有人又把我带走了——” “属下和您一起去。”南飞年道。 南钰冰偏头,声含喜悦道:“那是自然,有你在我才安心。” 南钰泽合扇起身,不适时地打断,“药草在后堂,有近半筐,另外,你和飞年去军营务必小心。” “有飞年在,大哥放心。药草我先带走一小部分,还要其他大夫认可之后才能入药。”南钰冰道,“大哥,你说的那本记载这种药草的书叫什么名字,这花又叫什么?” 南钰泽想了想道:“外邦书藉,恐不方便言之于众,你随便一编即可。” 闻言南钰冰轻拍额头,“是我疏忽了,我只说是在家时偶然见过的。” “主人,这些可以吗?”说话间南飞年已从后堂取来一包药草。 南钰冰点点头,“正合我意。” “咚咚咚!请南大夫和我们走一趟。”门外传来声音。 “这么快就来了?”阿福惊讶道。 南钰冰点点头,向院中三人道别,“想必是的,我和飞年去了。” “你们务必小心啊。”锦兰叮嘱道。 推开门,两位兵士正执武器等候于门外。 “麻烦二位了,这位是我的助手,随我一同前去。”南钰冰道。 兵士没有多言,说了句“走吧”便一前一后带南钰冰和南飞年前往大营。 虽说南钰冰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但从医馆到大营的距离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长,才出了城门便暗感劳累,好在如今的天气远不如七月时炎热,太阳又将临落山,不时有凉风丝丝,吹得南钰冰清醒了些。 “主人。” 听见声音,南钰冰偏头去看,飞年正递过来水袋,他二话没说,打开水袋咚咚喝了两口,甘甜的水经过喉咙,似乎带走了一些疲惫。 南钰冰笑道:“幸好有水,不然从出门开始渴的话,这一路走过去可要被渴死了。” 飞年领会到主人话中“嫌路远”的意味,也道:“属下临出门时才拿着的,事出匆忙险些忘记了。” 南钰冰轻叹一口气,他现在可是明白了什么是“民不与官斗”,其实无论是衙门的人还是兵士带他走,他都没有拒绝的权利,更遑论在人家面前叫苦路远和催促太过匆忙了。 待到达了大营,天边已呈绯红之色,太阳虽只剩下一小部分可见,也能将群山灼成焦色。 兵士带南钰冰和飞年绕过士卒集中之地,从一条小路到了大夫们休息的帐篷,南钰冰和飞年掀帘入帐,见四人列坐,最中央的是一位须发近白的长者。 “想必这位就是南钰冰——南大夫吧。”右侧的一人率先开口。 南钰冰微微行礼,“正是,在下初到永县,还不曾见过各位。”他伸出手臂向身侧的飞年,“这位是在下的助手。” “南大夫看起来甚是年轻啊,年少不懂处理乡里关系也是可以理解的,既然南大夫不认识,我来为你介绍。”说话的人依次用手示意座位的位置,“这位是魏大夫,也是我们永县最有资历的老先生,这位是季大夫,这是陈大夫,在下姓孙。” 听见魏大夫,南钰冰想起了那两个行会的人的话,他先依次点头示意,又拱手对魏大夫道:“晚辈自来此地,久闻魏老先生之名,颇有敬慕之心,然初到此处,事务纷杂,还未前往拜访老先生,实属罪过,还望老先生见谅。” 魏大夫捋捋胡须,声无波澜,“南大夫客气了,老朽担不起盛名,又一把年纪了,不会计较此事的。” 南钰冰闻言心里冒出问号,他实在不能理解所谓“不会计较”,自己只是客套一二,如今好像没去拜见真成了错处。 “魏老先生宽宏仁慈,令晚辈钦佩,只是日前有人打着行会的名义到晚辈的住处行恐吓等不义之事,晚辈知道老先生是行会的定心之人,斗胆请您回去要好好查此事,免得使行会名誉受损。”南钰冰暗讽回去。 “那是自然,只是南大夫既不在行会,只专心自己为好。”魏大夫道。 “不知南大夫此来缘由?”坐在右侧的季大夫适时打断,“啊——我等本在病帐中,八半个时辰前楚将军派人命我等集于帐中等南大夫前来。” “自是为兵士患病之事前来。”南钰冰并不多言。 季灵还想追问,却见小将军带着刘大夫匆匆进帐。 几个大夫都站起身。 楚泽铭看了一圈帐内的几人,微觉气氛有些不对,“解毒之法已经找到,几位知道了吗?” “找到解毒方法了?”季灵先惊讶道。 “正是,南大夫寻得了解毒药草。”楚泽铭从南飞年手中的药包拈出一枝来,“就是此物。” 季灵上前细看药草,更为惊讶,“这不是河边常生长的白英花吗?” 其他三个人也凑上前来。 南钰冰将药包接过,给四个大夫各一枝细看,含笑说道:“原来这草叫白英花——在下曾于家中藏书《微本华经》中见过此花,是为天星花,正对应当下乡亲们的病症。” 四个大夫互相看看,谁也没听说过,陈大夫先试探性询问道:“敢问南大夫家在何处?” “三生阁。”南钰冰道。 见几个大夫都露出惊讶深色,南钰冰竟然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扮猪吃老虎”的快感。 楚泽铭忍住笑意,“南大夫亦是本将旧识,今日请南大夫前来帮助几位一同为营中将士解毒,还望各位一力同心。” 几人自然答应,只是魏大夫面上有点挂不住。 楚泽铭又吩咐道:“刘大夫,你带几位先按南大夫的药方煮些解药出来,然后给病症最重的帐先用。” “是。”刘大夫道,“在下姓刘,是随军大夫。” 南钰冰拱手示意,“在下也曾不慎中毒,服药后很快就好了,”他从袖中掏出写好的药方交给刘大夫,“这是药方,有劳刘大夫了。” 刘大夫打开药方扫了一遍,递给魏大夫几人,“几位看看如何?” 几人传阅一遍,都点头称是。 刘大夫得到肯定答案后对楚泽铭道:“下官这就派人去按方抓药。” 第44章 夜访 (二) 士兵很快送来了其他需要的药草, 南钰冰带过来的白英花刚好够几个大夫各煎一份。 不同于其他几个大夫都认真对着药炉摇扇,有飞年看着药炉,南钰冰反落得清闲,过了几刻钟他接过扇子, 可惜摇了没一会就累了, 只好微微靠在飞年身上, 在引得被靠之人身形一硬后, 偷偷勾起了嘴角。 药熬好后,南钰冰和飞年随几个大夫和端药的兵士来到了病帐,刘大夫已经提前给每个人发了掩面的巾帕,故而众兵士未曾起疑,只以为是照例用药。 刘大夫给病症渐重的几个士兵服了药, 又将几人转移到了临时的新帐篷里, 带着众人静待结果。 南钰冰想着上次中毒服下解药后仅用了半个时辰就恢复如常,想来是自己中毒尚轻,那几个症状颇重的士兵恐怕需要翻倍的时间。南钰冰看见他们身上颇为严重的红疹时不由得感到心惊,又想到这些士兵尚未征战沙场,先因小人投毒而倒下,顿生怜悯之心。 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祈祷着药效尽快起作用。世事多不由人,更何况在这个等级分明的世界。 正当他出神时, 一人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 “——是季大夫吧。”南钰冰抬头道。 季灵点点头,谦虚道:“正是在下,我这几日对中毒之事也有所猜测, 特来请教南大夫一二。” “愿闻其详。”南钰冰起身道。 季灵左右踱了几步,“此毒应是从水中来,我已禀于小将军, 令全营将士都将水烧开后再饮,似能减弱水中毒分。” 南钰冰一边听一边点头,称赞道:“季大夫一语中的,在下的猜测也与您相似,城中状况亦是如此,想必此毒受热后也许会分解。” “分解”二字教季灵有些陌生,不过得到答案后他又说道:“方才得知南大夫出自玄生阁,不知是哪一堂的?在下久慕玄生阁盛名,曾与玄济堂的方堂主有过一面之缘,”季灵微微垂目,满脸惋惜,“可惜多年已过,仍未得到机会前去访学。” “在下在玄天堂。”南钰冰道。玄生阁下分十二堂,父亲作为阁主统领各堂,大哥领了玄天堂,而南钰冰其实不属于任何一堂,因着他独自在外,行事并不与玄生阁相关。不过若是直说,自己的身份太过于明显,露于外人恐引来麻烦,只好借靠在大哥名下了。 季灵闻言态度更敬重起来,“原来是‘天’字堂,怪不得阁下年纪轻轻见识广博……阁下姓南,可是与阁主同宗?” 岂止同宗……根本就是亲爹。南钰冰点点头,不打算多说这个事情,对方看起来对玄生阁了解颇多,而他这个“假”南钰冰根本回想不起来南家有什么亲戚,若是深究,怕是会被怀疑。 “若是南公子不嫌弃季某浅薄唐突,可否相识为友?”季灵道。 对方的话说得不能再客气了,南钰冰有些招架不住,哪里能敷衍搪塞,拱手道:“季大夫谬赞在下了,实在令我惭愧,我初到此地,正愁无甚好友,能与季公子交游,在下求之不得。” “那真是太好了,等此事结之后,季某再去三生堂拜访。”季灵道。 南钰冰点头微笑,“荣幸之至。不知季公子年几何?” “二十七。”季灵答。 “那在下称呼一句季兄才是。”南钰冰道。 “哈哈,那便不客气了。”季灵笑道。 二人开始兄弟相称,南钰冰又介绍飞年给季灵,用的是“家人”这个词。之所以还不是“内人”……南钰冰总想着要结契登记完才算正式。 约过了一个时辰,几个服过解药的士兵不适之症已消,只是他们身上的红疹尚需时日消退。 刘大夫见状大喜,忙前去向常将军禀告。天色已暗,南钰冰二人和几个大夫便先回帐用饭了。 “今夜……或许未来几日,我们都要在这里住下了。”南钰冰叹道。 飞年正与他的主人坐在营帐附近的大石头上,秋日夜里时有冷风,但大营中的火盆火把稍稍削减了秋风的冷意。 “我陪着您。”南飞年温声道,“若是药草足够,解完毒就能离开了吧。” 南钰冰摇摇头,“未知啊,还不知道仗要打到什么时候,这军营进来容易恐怕出去就难了。” 南飞年没有说话,将手覆在了南钰冰的手上。 手背传来的温度令南钰冰温柔一笑,随后他佯装委屈道:“只是要和一群人睡在一起,就不方便抱着你睡了。” 南飞年却认真道:“可以抱着的。” 南钰冰扑哧笑了出来,借着帐篷的阴影,悄悄在飞年脸上亲了一口。 “不知大哥和锦兰他们这个时候睡没睡呢。” 此时三生堂已经静悄悄的了。 锦兰躺在床上,正在睡意朦胧之时,却听见了她熟悉的声音——那是他们皇子府影卫的信号声音。 她猛地从床上起来,试探性地回应了一声。 “咕——咕咕咕咕——咕咕。” 果然又收到了回应,且那声音就在屋檐上。锦兰轻身从窗户飞出,来到了屋顶。 “嘘,这边。”一个男声说道。 锦兰听出来了,这声音是辰一统领的。她随统领轻功飞过几家屋舍,最后落在了一棵树下。 “辰大人!你怎么来了!”锦兰欣喜道。 “奉主人命,要你助南钰冰为军士解毒。”辰一道声音冷静。 锦兰微微疑惑,“他们现已在军营,要我如何做……而且,这样不就帮了主人的敌人吗?” “你只需时刻关注军营动向,暗中相助即可。”辰一顿了顿,给下属传达任务本不需要解释,只是与锦兰太过相熟且信任,还是解释道:“在此守城的是任家的人,殿下要的是他败,而且……毒也是这个人下的。” “如此下流手段。”锦兰听明白了。任家是二皇子的母家,若是胜了便会对殿下不利,而此人能想出投毒这种招数,定是十分看重此战,只是她还有一事不明:“晋县是殿下之功,为何又来了任家的人?” “恐怕是有人不满殿下一人有功,便提出要其他皇子也开疆拓土……只是没想到投毒此招竟然奏效,这里士兵过于受到影响。”辰一道。 “我听说这边还胜了更多,又是怎么回事?”锦兰继续问道。 辰一迟钝半刻,“任氏的调兵都已被这边知晓了。” 锦兰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在此的辰统领,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辰一点点头,算是默认,“有殿下的人在,我负责将情报送到这边的大营。” “真是殿下的意思?”锦兰问道,声音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辰一道。 锦兰被惊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事情是殿下所为,这样一来,所谓打仗不过是争权位的游戏,而为此受伤死去的都是普通的士兵,这样做又与投毒的那位姓任的有什么分别……她的心中有什么东西似乎出现了裂痕。 “此事结束就在眼前,到那时你就可以回到殿下身边了。”辰一道。 若是换作前些日听见能回去的消息,她定然高兴的无以复加,可是如今,她却不能说服自己的意志偏向殿下,锦兰压了压情绪,逃避似的微微偏头,“我会完成任务的。” “嗯。”辰一点点头,“我还有事,你也快些回去。” 锦兰抬头,又有些不舍,“统领大人,保重。” “保重。”辰一话音刚落就不见了踪影。 夜风寒凉,吹过树梢,带下一片叶子,西南的树多到冬日和第二年春季才落,如今落下的一片应该是最早归于尘土的了。 锦兰晕晕的回到了医馆的屋中,她有些失神。 “民为邦本”……殿下的读书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那声音似乎并不只浮于纸面……可是今夜所知又是句句真实,令她想得有些头疼,锦兰摸了摸心口,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强令自己不再想这些,瞧着离天明还早,换了一身黑衣,出了医馆,径直往城门方向去了。 主营内。 “此事你有功啊!泽铭从前的交游今日可起了大作用啊。”常茂亭面露喜色,“明日多派人去采药,解毒是第一要事。” “不敢居功,属下也是无意间才知晓此人在此,解毒之事,全是将军您和将士之福运所致。”楚泽铭谦逊道,行了一礼,“属下争取明日为全部中毒的兵士解毒。” “嗯,只是恐怕军中有耳目,明日派人采药要做万全准备。”常茂亭叮嘱道。 “将军放心。今日之事只有几个大夫知晓,他们现都在大营深处营帐之中,属下已派了人去守着了。”楚泽铭领命道。 常茂亭肯定地应了一声,手里摩挲着地图,想起今夜又在门外同样的位置得到了敌军的情报……提笔在信中所说的位置勾画了几笔。 已经准到他不得不信……这还是他第一次打仗如此惭愧。 他暗自叹了口气,停下手中对地图的写划,温和道:“这些时日下来,我已知晓你做事稳重。那个姓南的大夫,等所有人的毒都解了之后带来给我见见。” “是。”楚泽铭道。 第45章 煎药 (三) 营帐内不过囫囵一觉, 再加上几个人中不知是谁的鼾声时不时响起,搅得南钰冰早早就醒过来了,他微一翻身,就听见耳边传来飞年的声音, “主人醒了?” 南钰冰则直接翻过另一侧面对飞年, 闭上眼无奈点点头, 用只有两人能挺听见的声音道:“实在是……睡不着……要不先起来?” “好。”南飞年应了一声。 二人则套上衣服悄悄爬起, 掀帘出帐。 时间还早,南钰冰抬头望去,天空还是暗暗的蓝色,晨风吹过,带动天上的流云微微移动, 也带着树梢和草叶颤动, 露水便随风滴落飘飞,落到人的衣服上便留下一个圆圆的印记。 他抬手抚上飞年的发丝上亮晶晶的位置,然后把沾了露水的手指递到人眼前,“你看。” 身前人不知从哪掏出一方巾帕,将水擦净了。 南钰冰轻轻笑了,随后期待地问:“你说,咱们是不是起得最早的?” “不是,”南飞年定神听了听, 离他们的帐篷百米的位置已有士兵在走动,“士兵已经在巡视了。” “好吧,”南钰冰惋惜地说, “我也不想醒这么早……要是日日都睡不好,那就太难受了。” 南飞年认真地思考了片刻道:“今夜若是那位还打扰您休息,我可以点他的穴让他不要发出声音。” “噗, ”南钰冰仰头笑了起来,“这个主意不错,今天就这么做……不过,为什么他们都睡得那么好,难不成是已经习惯了?” “有人来了。”南飞年低声道。 “二位在聊什么,如此愉快?”一个声音道。 南钰冰一惊,回头看却是季灵。 “对不住,打扰你们了。”季灵笑着说。 南钰冰摆摆手,“没什么,只是突然换了地方睡不好,就起来到这边走一走。季兄这是?” 季灵无奈道:“一样,我已连着几日没睡上一个好觉了。” 南钰冰了然,果然大家都一样睡不着,宽慰道:“今日若是能尽快解完毒,我等也能回去好好休息了。” “但愿如此。”季灵道。 三人便坐在不远处的大石上说话消磨时间。 另一边一部分士兵已早早起来按命令去采药,去的时候还算顺利,只一队士兵半个时辰就快将几十里内的白英花全采光了,只剩下一地幼苗。然而士兵返回时却远远地瞧见来时的路上有狼群出没,只好改道而回,这样一来,就多费了一点时间。 锦兰躲藏在树上,看见采药的士兵改道后,轻吹口哨,狼群便四散回山。原来她到此此时已近丑时,沿河行走正巧遇见晋县的士兵准备在永县士兵采药返程之地埋伏,于是心生一计,保证了永县的士兵顺利采药回去。见兵士已远,锦兰轻身跳下树,放心地离开了。 南钰冰三人待到差不多应起的时候回到了帐内。 掀帘果然看见帐内除了那位打鼾的陈大夫睡得很熟,其余二人都和衣闭目而坐。 魏大夫睁眼看了进来的三人,又闭上了眼睛。 “锵锵!”帐外传来了兵士敲锣的声音。 陈大夫这才苏醒过来,翻了个身,看见剩下几个人都起来了,不好意思笑笑,“今天又是我起得最晚。” “陈兄,你真该治治自己这毛病。”孙大夫一边打哈欠一边说道。 陈大夫无奈笑笑,“这不是因为换了地方吗,从前不这样的,对不住各位。” “几位都起了?”刘大夫掀帘进来,“药草已齐备,几位快随我来煎药之处。” 当南钰冰看见整整两筐的药草时两眼一黑,怀疑士兵已经将方圆几百里的花都拔光了,待他细翻一看,更为无奈的是由于兵士对白英花的形状样貌不够了解,这两筐中夹杂了不少其他植物和杂草。 刘大夫看见这两筐东西时也发觉了这个问题,可这事他又没法比,只好面带歉意地说:“辛苦各位先挑一挑,一会另外几味药就会送来,大家就开始煎药吧。” 营中多数健康的士兵都已离营去了城前对阵,只剩几个伤残弱兵运送药草,待到他们将药草送来时,几个大夫也终于将能用的白英花都挑拣了出来。 于是大夫们开始架炉煎药,在连着煎了三锅后,纵使南钰冰已经开了一段时间医馆,接触了这么久的中药,也实在有些忍不住味道,连忙到一旁换口气。随着一阵凉风吹过,南钰冰舒适许多,那边几个火炉挨在一起烘烤着,怕是连周围的空气都上升了一度。 休息一会后,他回去拍了拍飞年,心疼道:“你也去休息一会吧,还不知道要煎多少呢。” 飞年垂目片刻,点点头,“好,一会我回来替换您。” 于是一碗又一碗的药被送入病帐,但中毒者有二三百人,就算大夫们一刻不停地煎药,恐怕也要连着煎十几个小时。 虽然平日大夫们早习惯了煎药,但上次如此高强度工作恐怕还是永县真出了疫病的时候,尤其是到了中午,日头高挂,再加上炉火热气,烤得几个大夫出了一身的汗。 “几位,几位,咱们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早晚累死在这里,要我说五个炉子六个人,一个人看两个炉子,三个看着药三个休息,也好过现在大家一起受罪不是?”陈大夫摸了摸额头的汗提议道。 “陈大夫说得对,咱们轮着来,都能得空休息。”魏大夫早就要坚持不住,听见陈大夫的建议,立刻支持了。 几个人都同意,于是轮流煎药直到日落之时。 一日下来,病帐中已有半数以上士兵用药解毒,魏大夫扶着腰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自他接了行会会长的班,哪里还受过这样的罪。 可惜人在军营里,前几日允许他回家睡觉已是不错,昨日姓南的大夫带了解毒的药方来此后,为了方便今日煎药,就也只能和众人一起睡,岂料这陈大夫鼾声不断,觉没睡好,又累了一天,现下快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可是那日日都来的楚小将军今日竟然还未曾露面,守在四边的兵士毫不留情,他连请个假的地方都没有。 魏大夫叹了口气,见季灵与姓南的二人一同煎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从自己最看重的晚辈得知姓南的是玄生阁来的,就日日与他们亲近,虽然他知道季灵一直想有个机会加入玄生阁,但终究是有些不舒服。 一旁休息的孙大夫仿佛看出了魏老先生的疲惫,主动上前道,“老先生,您实在不宜如此劳累,这些人也不知体恤,今天晚上您就回去休息吧,您的炉子就交给我看。” “你也累了一天,怎么能教你更累呢。”魏大夫推脱道。 “您是行会的定海神针,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更不知如何是好了,您尽管放心,晚上好好回去歇着吧。”孙大夫道。 魏大夫也不推辞了,点点头,“好,好,我早就知道你,之前不常见,以后多多到我那里去。” 孙大夫笑着拱手,“晚辈求之不得。”从前他们这些人里,只有季灵能常到魏大夫面前,当下这个好机会,他自然不能失去。 楚泽铭今日不曾来的原因是他还在城门前对阵,今日早晨开始,任凭如何叫骂,敌军都是闭营不出,他不知为何,但常茂亭当然知道。 不但排兵布阵悉数为对方知晓,连派人截住采药士兵的行动都能在凌晨短短的几个时辰内被泄露出去,这种明显出了问题的情况,任谁也不会再战。 常茂亭却不肯放弃得到的情报,于是全军在此静守,就这样到了日落之时。 见士兵们多有倦怠,楚泽铭上前道:“将军,不如先撤兵回营,明日再战。” 常茂亭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点点头,“回去吧。” 于是当几个大夫见到楚泽铭时天早已黑透。 “禀将军,今日到现在已有一百二十名兵士解了毒,还有百余人,估计明天日落前即可全部解毒。”刘医师汇报道。 “甚好,各位都辛苦了,待此事结束,我会向大将军为各位请赏的。”楚泽铭道,他环顾一圈,问道:“魏老先生呢?” 刘医师答:“魏大夫年事已高,先回帐休息了,下官接替他的炉子。” “正是,魏老先生受不住劳累,先回去了,原本是在下连魏老先生的炉子一起看着,是刘医师体恤草民。”孙大夫答道。 南钰冰听着暗暗翻了个白眼,人情有了,活也没多干,这个孙大夫果同第一面所见时一样,打得一手好算盘。 楚泽铭点点头,没有多说其他,也并未和南钰冰单独说话,便转身离开了。 这一忙又是两个时辰,几个大夫也渐渐因为太过劳累而无言,直到快近子时看守的士兵离开,才得以休息。 南飞年搀扶着头晕眼花的南钰冰回到了帐内,见主人如此辛劳,自己却无法让主人不受此罪,顿时有些自责,待到帐内坐下后,飞年轻声道:“飞年给您捶捶吧。” 南钰冰对上对方满是心疼的眼睛,摸了摸他的脸颊,也轻声说:“你也一样累了一整天了,我也该给你揉揉。”他说着就开始给飞年捏腿了。 “不……”南飞年话未出口,主人却已经给他捏起腿来了,帐内还有旁人,他也不方便起身或者说旁的,只好将手搭在主人的手上,“我不累的,主人早些休息吧。” 南钰冰本是真心也想帮飞年减少些酸痛,见对方一直坚持,了然笑道,“那我们早些睡觉吧。”随后和飞年一同躺下,南钰冰拉起被子,在被子的掩盖下揽住了飞年,然后轻轻亲吻了爱人的脸颊,“睡吧。” 第46章 毒箭 (四) 许是累得过头, 南钰冰今夜并未听见陈大夫鼾声,而是一觉睡到天亮,直到士兵的锣声响起才从睡梦中醒来。 刘医师如常在此时掀帘入帐,“各位, 好消息啊, 将军体恤大家辛苦, 特意派兵士一大早寻了大锅, 各位轮流看着大锅即可,不必向昨天一样匆忙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等实在不知如何感念两位将军。”魏大夫道。 刘医师没有多言,自己刚才确实没有说明是那位将军,这个魏大夫不愧为行会的领袖, 两位将军一起被他说进去了。 “嗯, 这样一来,估计各位今日日落前就能完成将军的命令了。”刘大夫道。 “治病救人是我等职责。”魏大夫道。 几个人收拾了一下,吃过早饭,就又开始了煎药生活。 果然换了大锅后效率得到了很快的提高,三口大锅熬出的药量比之前的五口小锅还要多出一倍,且每次只需要一个人守着,每一锅熬煮的时间增长,剩下的人则能够得到充分休息。 军营这边忙着熬药, 城外的另一边又是两军对阵。 常茂亭今日手中不但握着对方新的部署,甚至得知了敌军粮草的运送情况,他自然已经安排了人天黑时去烧毁对方的粮草。 他亲自出阵, 大骂对方做出投毒如此下作的事情,当看见城墙上一排弓箭手探出时,更为气愤, “真小人也!” 任太守身着官服立于晋县城楼,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已有白须的将军在城下骂阵,没有想到对方见弓箭手搭箭也不退后,大声道:“任某没带过兵,也没打过仗,只知道赢才是重中之重,对不住了,老将军!”然后一摆手,一排弓箭齐发。 常茂亭早该想到城楼之上是个无耻小人,他挥舞长刀,却也无法抵挡这么多的弓箭,不慎被一支射入了手臂。 “大将军!”楚泽铭策马前来,掩护常茂亭回营。 众将士也一道回营。 “刘医师,这伤如何?”常茂亭看着自己大臂上颜色骇人的伤口问道。 刘医师踟蹰道:“这箭上有毒,恐怕不妙啊,不如请别的大夫一同来看看。” “泽铭,你请来的那个大夫叫什么来着,就叫他过来吧。”常茂亭道。 楚泽铭拱手称是后退出了帅帐,对于南钰冰,在闲池阁见面之前,他只是听说而已,后来见了面觉得此人儒雅率真,医术又高,实在可以交游,可县衙见面,竟然令他的影卫与自己同坐,那一瞬间,被冒犯之感顿生,可是南钰冰自己又实在坐得自如,实在令他想不明白。 他没走几步,便决定不亲自前往,招手唤了士兵代他传信。 于是当楚泽铭看见南钰冰和影卫出现在帅帐前时,只递过去一个冷冷的眼神。 “参见大将军。”南钰冰道。 飞年也跟着躬身行礼。 “这位便是南大夫,就是他带来解毒药方。”刘医师道。 常茂亭上下审视了二人,立刻就感知到南钰冰身后那位武功不低,“只留南大夫独自进来即可。” 待人退出了帅帐,常茂亭才摆摆手,“南大夫看看这伤如何处理?” 南钰冰上前查看,毒素侵蚀的地方触目惊心,不过他曾见过此毒,细细诊了片刻道:“将军此是箭伤所致,且箭上有毒。” “正是如此。”刘医师道。 “你可能解?”常茂亭问。 南钰冰退后半步,拱手行礼道:“在下能解。” “好。刘医师,你带南大夫去准备吧。”常茂亭大喜道。 解此毒对于南钰冰来说并无难度,只是麻烦了一点,既要做敷的药,又要准备药汤,好在他正可以趁此机会带飞年偷闲,不用闻着药味挨着火烤。 “主人。”南飞年在帐外等候着。 南钰冰点点头,示意他放心,然后在士兵准准备的纸上写下了要用的药材。 “有劳刘大夫了。”南钰冰指着其中三味药道:“此三味药作外敷之用,要研磨成粉,剩下的煎成药汤内服。” 刘医师招呼了士兵过来,仔细吩咐了需要的药材和工具,“南大夫在此稍等,一会东西就送到。” 南钰冰微笑着点点头。 楚泽铭坐在帐内看着外面的南钰冰二人,并不打算出言让他们坐下等候,对于南钰冰带他的影卫进帐这一举动,他也十分不解。远远瞥见南钰冰为他的影卫抚平发丝,楚泽铭忙抿了一口水压惊,是了,他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此人的行事作风不合常理。 士兵很快便将需要的东西全部送来,南钰冰也开始忙起来。有飞年和刘医师帮助,他省下不少麻烦,约一个时辰就备齐了所有的药。 常茂亭服下解药后很快就没有了不适症状,南钰冰又为他敷药包扎。 “没想到南大夫如此年轻,医术就如此之高啊。”常茂亭夸赞道。 南钰冰谦虚回道:“我资历尚浅,能为将军医治,已感万分荣幸。” “刘医师,去看看解毒情况如何了。”常茂亭吩咐道。 刘医师领命而去。 “此次你带来药方救治全营将士有功,合该加以奖赏,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吧。”常茂亭看向南钰冰。 “为将军效力,为将士们效力是我之幸,解毒治病本是在下职责,更何况几位大夫较之在下更为辛苦,将军若是奖赏,不如一同奖赏。”南钰冰道。 常茂亭闻言大笑,“那是自然,不过本将现在只问你想要什么,无论是金是银,但说无妨。” 南钰冰思考片刻,躬身行礼道:“南钰冰一介大夫,恐担不起钱财,若说想要些什么……求将军赐草民一桩婚事可否?” 听见这个,常茂亭和楚泽铭都愣了一下,随后常茂亭笑道:“没想到南大夫已有心上人,这个好办,待本将知会县令,不管是哪家的姑娘,都让县令做你们的证婚人。” 南钰冰犹豫一瞬,单膝跪地行礼道:“南钰冰拜谢将军。” “快起快起,这是喜事,让本将也沾沾喜气,不用等了,泽铭,立刻派人去知会县令吧。”常茂亭道。 “是。”楚泽铭心里正冒出一万个问号。 常茂亭摆摆手,南钰冰也起身退出了帅帐,这大概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对人行大礼。 楚泽铭看见整个人似乎都喜悦起来了的南钰冰更加困惑,据他的探子来报,南钰冰到此地后所接触较多的只有他医馆中的女子,可是两日下来,却不曾见他有什么思念的状态和言语。 “我竟一无所知,提前祝福南公子了。”楚泽铭道。 “多谢楚公子。”南钰冰将食指置于唇前,“还望楚公子替我保密。” 楚泽铭轻笑,“好。在下先去了。” “楚公子慢走。”南钰冰道。 而南飞年见自家主人从帅帐出来也是一脸喜悦,不解问道:“主人?” 南钰冰则神神秘秘的,附在飞年耳边说:“是好事,不过现在不能说,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哦。”南飞年嗯了一声,微微疑惑。 二人回到药炉之处,与几个大夫继续轮流煎药,与刘医师估算相同,终于在日落时分所有有中毒症状的兵士全部服下了解药。 “我等该做的已经做好了,将军有说我等何时可以回去吗?”魏大夫问。 刘医师抿了抿嘴,“老先生别急,将军说过两日自会放大家回去,到时将军有奖赏给各位,请稍安勿躁。”他虽然没有一直守着药炉,但各帐间跑来跑去,也疲惫不堪了。 魏大夫垂目道:“将军赏赐折煞我等了。” “老先生且安心在此,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守帐的兵士。”刘医师道。 魏大夫无奈笑笑,他现在除了回家别无所求,“有劳了。” 永县内最为有名望的几个大夫这几日都在大营,而他们各自的医馆自然陷入了停滞状态。整个县城只剩下三生堂日日最为忙碌,自南钰冰那天下午离开,南钰泽只好替自己的亲弟弟支撑起来,又加上医馆留存的白英花,几乎全县百姓之中中毒的人都是南钰泽亲自解的。 南钰冰不禁感叹,本是想摆脱繁务到此休息几日,谁能料到如今更忙了,终于到了打烊之时,不知是他第几次说出:“钰冰再不回来,我可开不下去这医馆了。” 锦兰噗嗤笑道,“我看南大哥的大哥您比南大哥更适合开医馆。” “这怎么说?”南钰泽疑惑道。 “你看医馆中的诸物比南大哥在时摆放的还要有条理,钰泽哥待人接物也比南大哥更练达,自然更适合开这个医馆。”锦兰道。 阿福不服道:“那些东西都是我摆的,锦兰姐怎么不夸我?” “还不都是钰泽哥教给你的。”锦兰道。 “哈哈哈哈。”南钰泽笑了几声,“不过我真要是接下这个医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钰冰的事情我能做,我的事情他做不了啊。” 锦兰提高语调,“钰冰哥怎么可能把医馆让给旁人,这可是他和飞年哥的家。” “……”南钰泽觉得他弟弟和那个小影卫的事情就快人尽皆知了。 第47章 中计 (五) 这个晚上常茂亭接到两个好消息, 一是营中中毒将士的毒解了,二是前去偷袭敌营粮草的士兵得手了。 他激动了片刻才发觉这成功虽轻易得来,却全不是自己的主意,便又失落下去, 顿时有些懊悔。 楚泽铭立在座下, 捕捉到了常茂亭的情绪变化, 试探道:“将军, 敌军粮草被烧,我军是否明日一鼓作气强攻晋县?” 常茂亭回想着今天收到的密信,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还是指着地图下令道:“明日只留一位副将守营,剩下所有人随我强攻, 这几个地方, 明天一早就派人去埋伏着。” “是!”楚泽铭领命应是。 次日阵前。 “哈哈哈哈,”常茂亭以刀指向身后将士,大笑道:“你这小人的毒计已被我所解,如今我将士都一个不差好端端在这里,而你的粮草也被我所烧,死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速速开城门投降吧!” 任太守依旧立在城墙,捋着胡须道:“没想到你这老贼命还挺大, 昨天中了毒,今日就又能活蹦乱跳的了。”他抬手指向城下之人,“哼!我下毒不假, 可若不是有叛徒,岂能被你屡次刺探到情报?” 常茂亭有些心虚,还是镇定道:“晋县自然人人想归国。” 此时城墙上来了一个小兵到任太守耳边说了些什么, 姓任的听后大笑起来,“常将军,看来你今日强攻不成了。” 常茂亭闻言正疑惑,一位副将上前禀报。 “将军,中计了,我们派去的三队人马反被埋伏了……” “什么?”常茂亭大骂一声,策马退后,大声道:“回营!” 然后听见晋县城墙上传来阵阵嘲笑之声。 常茂亭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派出的人被截住,大营又空着,他忙收兵回营,只能放弃强攻的计划了。 此刻大营中角落位置,几个大夫正围坐一起用饭。 “南大夫,昨日你亲见大将军,可是为了什么事吗?”魏大夫问道。 南钰冰一边夹菜一边道:“是大将军有些不适,不过已无大碍了。” “哦,那大将军可有说何时能放我们回去?”魏大夫问。 南钰冰摇摇头,“我也不曾得知。” 围坐几个人都失落低下头,魏大夫将筷子撂下,先到一边闭目休养去了。 “说不定今天就放我们离开了呢,既来之则安之吧。”南钰冰圆道。 可惜无人应答。 饭后南钰冰与飞年在帐篷附近闲走,到水盆前,南钰冰看着水中映出二人的倒影,不禁失笑于现下狼狈的模样,军营盛产灰土,每日又少清洗,如今不似坐诊的大夫,倒向两个风尘仆仆的远行客。 南钰冰替飞年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等回去可都要好好洗洗才是,才两天我们都快成泥娃娃了。” 南飞年点点头,“嗯,我没事,就是主人受苦了。”他看着南钰冰无聊的样子,拉着人走到了一棵柳树下。南飞年踏上旁边石头,抬手折下了几根柳条。 “这是做什么?”南钰冰不解道。 南飞年将柳条对齐,“主人稍等。” 在南钰冰的注视下,飞年很快编了一个能戴到头上的草环出来,而他的视线也已完全被草环吸引住。 “主人要不要试试?”飞年问。 南钰冰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上前微微垂下头,期待道:“要!快给我戴上。” 草环刚戴到头上,南钰冰就激动地用手去摸,抬眼向上看,可惜只能看见柳叶。他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一段没有缠紧的柳条就垂在了眼前。 飞年有些不好意思道:“有些粗糙,只供解闷消遣。” “不粗糙,”南钰冰说着将垂下来的那段凭感觉别到了头上,“我太喜欢了,我要一直戴着。” 看着南钰冰开心的样子,飞年还在暗暗后悔没有早些想到这些来解闷。 “您喜欢就好。”飞年道。 南钰冰眼睛一转,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东西,他转身走到同一棵柳树边,踮脚又折下了一枝柳条,然后轻轻将柳叶摘掉并分成两段。 细细的柳条被绕着手指交错缠绕一圈,仿佛真有了花纹一般。 “手给我。”南钰冰拿起一个柳条圈。 飞年不知所以地伸出了右手,然后被南钰冰翻转成手背朝上,那个柳条编的圈圈就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面。 “来,你也给我戴上。”南钰冰把另一个圈圈放在了飞年手中。 虽然不知道具体含义,飞年只以为是扳指什么的,也轻轻将柳条圈套上了南钰冰的无名指上,然后他听见了—— “我愿意。”南钰冰笑着说。如愿以偿地看见了飞年疑惑的表情。 飞年眨眨眼睛,还是问道:“什么?” “我愿意啊——”南钰冰与面前人十指交扣,用另一只手指着两人无名指上面的柳条圈圈说:“在我的家乡,互相给对方的无名指戴上戒指就意味着——我愿意嫁给你。”最后六个字,是他附在飞年耳边说的。 “!”飞年闻言瞪大了眼睛,耳朵刷一下就红了,他实在没有想到主人会突然说到这个事情,他后退一步,顿了片刻道:“……反了。” 南钰冰也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飞年的意思,笑了两声道:“都是一样的。”他又指着两人无名指的圈圈,认真道:“好好存着,不能丢掉。” “是,飞年不会弄丢的。”南飞年郑重道。 南钰冰看着柳条圈轻抿了一下嘴,心里想着日后要给飞年换个真的。 一上午便这样度过,南钰冰倒真的一直戴着飞年编的柳环,每逢人问,便很是骄傲地说飞年手巧,搞得飞年很是不好意思。 到了中午,几个大夫按时回帐篷用午饭。 “好消息!好消息啊!”孙大夫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进了帐篷,似是一路跑回来的。 “怎么了,孙大夫?”季灵问。 孙大夫缓了两口气,激动道:“我看见旁边帐篷的士兵在收拾行装,这不就是说仗要打完了,我们都能回去了嘛!” “果真如此吗?”陈大夫闻言起身。 孙大夫点点头,“我亲眼所见,应该不会看错。” “若真是如此,确实是好消息。”用过午饭后一直靠在一边闭目养神的魏大夫睁开了眼睛。 南钰冰和飞年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若是天黑时,飞年能去查探一番,可惜现下只能暂信一点孙大夫的话。 于是几个大夫就这样一直等到了日落。 “孙兄,你是不是看错了?”陈大夫用胳膊碰了一下孙大夫,“怎么还没有消息?” 等了一下午都毫无音讯,孙大夫此时也不如之前坚定,“真的像是在收拾行装,我应该……我应该没看错。”这时帐篷被掀开,孙大夫便问道:“季大夫、南大夫,还有小兄弟,你们从外面回来,有没有看见什么?” 季灵疑惑,“孙大夫所说何事?” “就是收拾行李的。”孙大夫解释道。 季灵看了一眼南钰冰,“我和二位南公子去的是另一个方向,不曾看见。” “正是。”南钰冰也如此说。下午季灵邀他出帐聊天以消遣,三人便到僻静之处闲谈,果不出南钰冰所料,季灵想通过他得一条拜访玄生阁的渠道。南钰冰没有立刻答应,只说自己久不归阁,但是近日会有阁中其他人到来,让季灵不如等那人来后便能一起回去。其实南钰冰口中的“其他人”就是大哥南钰泽,这种事务,还是交与大哥处理最为合适——咳咳,自然不是他偷懒。 孙大夫拍了拍大腿,开始了自我怀疑。 “算了,等着吧。”陈大夫叹口气,无奈道。 然而好消息真的很快就来了。 楚泽铭亲自到了大夫的帐篷。 “诸位明日午时即可离开,大将军和县令大人为几位备了奖赏,以犒劳几位近日之辛苦,几位可到县衙自领。” “我们真能回去了?”孙大夫惊讶得离开站了起来。 陈大夫拽了拽孙大夫,“孙兄,将军面前注意言行。” 孙大夫忙拱手欠身,“楚将军莫怪,我就是太激动了。” 楚泽铭笑笑,抬手示意,“无妨。诸位尽可相信,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楚将军这么晚前来,我等感激不尽,若是将军赏脸,您得空尽可到老朽行会一坐。”魏大夫起身上前,恭敬道。 “老先生盛情,本将心领了。”楚泽铭扶起魏大夫的双手。 说完事情,楚泽铭就离开了帐篷。 南钰冰一直默默观察着,总觉得这人似乎有些惆怅,本想回应一二,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只好暂时作罢。 不过听见了能回去的消息,还是很开心的。 几个大夫的面容显然都轻松许多,魏大夫也停止了一言不发的闭目养神,反而主动和季、陈、孙三个人说起了行会中等待他们回去处理的事务。 南钰冰见这个老家伙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带着飞年出帐去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二人在石上闲坐,心情好了连时间都变快了,等南钰冰感到困倦时,四下早是寂静无声了。 然而他在回帐篷的路上,却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48章 休战 (六) “楚……楚将军?”南钰冰试地探询问道。 那人转过身来, 顿了片刻才抬起头向南钰冰方向走近。 自午后朝廷派人向他们传递了要收兵回京的旨意,楚泽铭便一直心绪纷乱,又不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毕竟他看常茂亭也是一样的不知所措。 看见是南钰冰二人在那边的时候, 楚泽铭觉得自己与此人实在是在哪都能遇见。好在夜幕的黑暗遮掩住了他的身影, 料想南钰冰与他距离尚远, 并没有看见他的叹息和愁容。 “这么晚了, 南公子怎么不在帐中?”楚泽铭问。 “尚不觉困倦,楚公子也还没休息?”南钰冰隐约觉得楚泽铭情绪不太对劲。 楚泽铭冷哼一声,“本将夜巡大营有何不妥吗?” “……”此话说得教南钰冰莫名其妙,“楚将军做什么,在下自然不敢置喙。” 楚泽铭微眯双目, 戏谑道:“这个时辰还在大营中游荡, 很有可能被当作敌营探子抓起来的。” ……南钰冰心里暗暗感觉这个人现在明显有些不正常,“楚将军不妨有话直说。” 楚泽铭听他这么说,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想和南公子单独说话。” 南钰冰犹豫了片刻,还是回头对飞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并微微握住飞年的手,示意他放心。 飞年会意,应了一声即转身离开。 楚泽铭背对着南钰冰,感知到那影卫行了一段距离后便不再继续, 似乎是隐匿在某个位置,他冷笑一声,又过了一会才悠悠开口, “你这影卫还真是担心你呢。” 南钰冰不想与他绕弯子,拱手直言道:“若南某有做的不当之处,还望楚将军名言, 南某愿意承担罪责。” “哈哈哈哈,”楚泽铭笑了几声,同时转过身来,用手拍在南钰冰的左肩,“南公子既为兵士们解了毒,又治好了大将军的箭毒,如此大的功劳,怎么会有不当之处呢?” 南钰冰依旧保持拱手的姿态,无奈道:“若不是楚将军引荐,在下不会有此机会,不敢居功。” 楚泽铭收回手,声音又冷了半分,“看来南公子也是知礼之人,既如此,那日在县衙之中为何要对本将不敬?” 这一句话却让南钰冰疑惑万分,县衙,不敬?他微微抬头不解地对上了楚泽铭的眼睛,竟真的从中看到了一丝愤怒。南钰冰大脑飞速运转了片刻,却突然轻笑。 “你笑什么?”楚泽铭的声音夹杂着疑惑和愤怒。 南钰冰躬身轻拜,“不管怎么说,我二人与将军同坐,确是南某的错,只是还望楚将军能听南某一言。” “哦?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要辩驳?”楚泽铭审视地看着南钰冰。 “昨日南某向常将军讨了个赏,是为了我的终身大事,楚将军可想知到此人是谁?” 楚泽铭气笑了,自己等着他的狡辩,他这扯到哪里去了,愠怒道:“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南钰冰微笑道:“南某所想求亲的对象,正是飞年。” 此言一出,楚泽铭用了好一会才确认自己听见的答案,震惊取代了愤怒,“南钰冰,你?” “因此在南某心中,早就已经将他看作平等身份的爱人,而不再是影卫或者下人,我已习惯与他同吃同住,却忘记了楚将军并不知情,因而有所疏忽怠慢,是南钰冰的过错,我愿意承担罪责。”南钰冰言辞恳切,他虽然不期望属于这个世界的楚泽铭能够真正理解他,但总要为自己和飞年正名。 楚泽铭还未从惊讶中缓过来,不解道:“你若是喜欢他,直接说便可,为何还要……”喜欢影卫什么的对他来说不至于震惊,真正令他不理解的是南钰冰竟然是当着大将军的面提出来的,后面又会有县令做主,看起来竟是要明媒正娶的架势? “南某此生只打算与飞年一个人度过,因此要正式些才好,父兄也都知道。”南钰冰每说起这些,声音就不自觉的带着些幸福感。 楚泽铭有些生硬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妥协了,对于眼前这个人,他除了感到怪就没有其他的了。这时他突然想到之前闲池阁中传出的南钰冰拒绝云二小姐与人私奔的留言,如今看来传言不仅不假,甚至私奔对象竟然是他的影卫,都说玄生阁的大夫脾性大多古怪,竟然真是如此。 此时他也顾不上什么不敬和气愤了,稳了稳心态道:“既然是南公子的决定,那在下只有祝福了。” “多谢楚将军。”南钰冰道。 楚泽铭此时反而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的心绪竟然被这个怪人和怪事搅扰了好几日,他无奈垂眸,突然叹气道:“后日我也将随军离开此地了。” “嗯?”南钰冰有些惊讶,“仗已经打完了吗?” “非也,不知因为什么,休战了。”楚泽铭语气失落,“午后来的消息。” 楚泽铭此次本是带着拿军功的目的前来,也带着父亲的期望和想证明自己的愿望而来,然而……明明前几日的对阵都很顺利,如今又解决了中毒之事,正准备明日一举拿下,却不知为何突然就不打下去了,他失落,疑惑,不甘,但无能为力,种种情绪交杂,压得他甚是难受。 出帐散心又遇见这个怪人,情绪一时难以克制,才出言不善……但对方似乎比自己自由坦荡得多,反令他有些羞愧。 “原来是这样。”南钰冰想了想道:“军中劳累,楚将军也可休养一段时间了。” 楚泽铭自嘲一笑,“无功而返,回去自然是休养。” “……”这下南钰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泽铭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自然也不期待对方能够宽慰或者理解自己,只是单纯寻一个人倾诉一下。 “夜深了,南公子早些回营休息吧。” “那在下先退下了。”南钰冰拱手行礼,然后转身离开了。他暗想着自己对这个时代的用语还是不熟练,已经尽力在“上位”人的面前用敬语,但“草民”“小的”这种还是很难说出口。 侧边传来的声响引起了南钰冰的注意,他停下脚步,飞年便落在了他的面前。 “主人,没事吧?”飞年关切道。 南钰冰摇摇头,“没事,楚公子只是玩笑,我们回去吧。” “好。”南飞年嘴上说着好,行动上却不放心地左摸摸又看看,夜晚太暗,纵使他训练过夜视,也怀疑自己有漏看了什么,尤其是刚刚那个楚泽铭把手放到主人肩膀上的时候,他差点就要飞身过去了。 “真的没事,”南钰冰索性停下脚步,原地转了一圈给飞年看,然后突然坏笑,“明天回去就能看个够了。” “……”南飞年一时哽住,他就快习惯主人时不时的“不正经了。 “好了好了,我们快回去吧。”南钰冰双手拖住飞年的脸颊,轻揉了一下。 待两人回到帐中,其余人都已睡下,可能是因明日就能离开,众人睡得都很安稳,连孙大夫的鼾声都不见了。 整个大营中,只剩下帅帐和小将军的帐还亮着灯。 次日中午。 大营中军士们已将杂物收拾完毕,只剩下炊具和简单的铺盖,只等今天过去,明日一早便返京。 送几个大夫回城的事务则落到了县令头上,他也难得地大方了一回,带了车前去接人——他自己坐的是轿子,而接几个大夫的却是拉粮的马车。 不过只要能省下力气,南钰冰根本不管是什么车。若说其他几个大夫还有些无奈和抵触,他们犹豫的一瞬间,南钰冰已经拉着飞年坐上去了。 “多谢县令大人。”南钰冰道。 县令瞥了一眼,转头向着魏大夫的方向道:“魏老先生年事已高,本官特意名人带了软垫来。” 说着,旁边的小吏就将软垫铺在了南钰冰位置的对面。 魏大夫尴尬一笑,也只能道谢,并在季灵的搀扶下坐上了车。 剩下俩人对视一眼,也上了车。 “县令大人!” 县令抬头一看,正是楚泽铭。 “下官见过小将军。” “县令大人辛苦,常将军命我代他感谢多日来县令大人的劳累。”楚泽铭道。此时他的脸上已丝毫不见昨夜的情绪了。 “下官职责所在,不敢当。”县令道。 楚泽铭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到县令面前,“各位大夫为将士们解毒有功,各奖米、铜等物,另外南大夫为大将军解治伤有功,大将军另有特别奖赏。此奖赏令由本将所写,大将军盖印,县令大人回去再拆看即可。” 县令接过那张纸,恭敬应是,“下官告退。” 县令上轿后,两车便缓缓前进。 楚泽铭突然有些感慨,最后望着南钰冰郎声道:“南公子保重,后会有期。” 南钰冰见他神色无异,眼神也真诚的很,就以拱手礼为回应,对着愈来愈远的楚泽铭遥遥一拜。 楚泽铭不敢容许自己长久地被情绪所控制,闭了闭眼,转身回营了,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面对——竟然一瞬间有些羡慕自由自主的南钰冰。 “后会有期。”南钰冰低声说。匆匆一见,又匆匆而别。 人生的很多事情都是在忙碌的平常中悄然被划上句号,不经意的瞬间可能就是与某个人此生最后的一面。 第49章 回家 (七) 一轿一车缓缓入城, 城门这时也已经换成了县衙的守卫。 简陋的马车多少有些颠簸,南钰冰的腿早就坐麻了,好在三生堂是第一个到的,在飞年的搀扶下, 他跳下了马车。 县令也从轿中出来, 他摆摆手道:“南大夫, 给你的奖赏本官已经知晓, 你随时到县衙来即可。” 南钰冰喜形于色,“谢大人,南某感激不尽。” 待车轿走后,南钰冰刚想推开医馆大门,门却自己开了—— “南大哥, 飞年哥, 你们回来啦!”锦兰喜悦道。 医馆中三人刚刚就听见了门外的声音,锦兰和阿福便故意到门口等候。 “是啊,这两天整天煎药,一刻不停,可给我和飞年累坏了,快让我们进屋歇歇。”南钰冰扬起袖子,“哦不,要先换身衣服, 再好好洗洗身上的味道。”他又揽住飞年,“瞧瞧,飞年都憔悴了。” 飞年微微一笑, “是啊。” “天啊,太惨了。”锦兰做出同情的表情,然后拍了拍阿福的肩膀, “阿福,快给你家公子烧热水。” “啊啊好,我这就去。”阿福道。 南钰冰往里走了几步,看见自家大哥一直在后面坐着,一边摇扇子一边假寐。 “大哥?”南钰冰出声问道。 南钰泽不应。 “这几日医馆的事情都是钰泽哥忙着呢。”锦兰冲南钰冰使眼色。 南钰冰眨眨眼睛,会意点点头,作势拱手道:“钰冰不在这几日,多谢大哥替我操劳。” 南钰泽闻言缓缓睁开眼,合扇起身,用扇尾敲了敲弟弟的胳膊,满意道:“我可是把休假时间都贡献给你了,到时候可要还我。” “多谢大哥!我记着了。”南钰冰从善如流。 南钰泽微微一笑,又对着后面的飞年道:“飞年,快扶钰冰回去休息吧。” 南钰冰对大哥主动对飞年说话有些惊讶,而飞年显然也愣住了。 飞年刚要应是,锦兰拦住南钰冰笑着问道:“钰冰哥,我刚刚听见县令大人说什么‘奖赏’什么的,是怎么回事啊?” “自然是给我和飞年的辛苦费,不过,还有个单独给我的奖赏……”南钰冰故作神秘。 “是什么?”锦兰问。 南钰冰摇摇头道:“不可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然后他回身揽住飞年的手臂,笑着说:“我们回去歇着了,今天的晚饭就靠大家了。” “不告诉我就算了,哼。”锦兰抱起手臂道。 南钰泽看着二人从身侧走过,摇摇头道:“锦兰,要配的药好了没有?” 锦兰轻笑:“看来钰泽哥还要再替人看半天医馆了。” 飞年到屋中便要替南钰冰更衣,却被南钰冰拉住坐下。 “别忙了,先坐下歇歇,等一会洗完了我可要大睡一觉。”南钰冰伸了伸胳膊。 “飞年不累。”南飞年自然地伸手为南钰冰捏起了肩膀,然后好奇地问:“主人刚刚说的单独的奖赏……是什么?” 南钰冰眨眨眼睛,他还不想将这事告诉飞年,毕竟这种在“领证”的大事之前,总要有个“求婚”的仪式吧,而他和飞年刚从军营回来,他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见南钰冰片刻没有说出内容,飞年有些失落道:“没事,您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了。” “不是……我……”南钰冰结结巴巴试图解释。 “真的没事的,主人……”南飞年道。最后两个字的声音却小了许多。 就是这声音渐小的两个字,听在南钰冰耳朵里面竟然有些扎……若是现在就说出来,等他准备好仪式“求婚”时便失了神秘感,可若是不说,又教飞年心中不舒服,若是随口说一个……那简直傻子都知道是编的。 这让南钰冰陷入纠结。见飞年起身,他忙拉住人的袖口,“你去哪儿?” “飞年去给您打热水来。”南飞年垂目道。 南钰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只好松开手道:“好。”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人继续纠结。 这一等竟要比平日长上许多。 南钰冰心里暗叫不妙,哪里还有什么纠结,想飞年一定又要多想,忙起身准备去寻。 就在此时门开了,飞年与阿福两个人将装着大半水的浴桶抬了进来。 阿福左右看看,自知多余,便点点头立刻跑掉了。 飞年则到南钰冰身前,轻声道:“主人,沐浴吧。” 看见人进屋的那一刻南钰冰已然决定将实情告知飞年,一是因为既然他和飞年已经私定了终身,必不可对他有所隐。二是——这人眉目又低顺下来,还有些慌张地躲避他的视线,可怜巴巴的,连整个人身上的颜色似乎都要褪去一些,南钰冰心疼得不行,拉住飞年的手,轻轻道: “我向常将军请的是县令大人的指婚。” 然而南钰冰却没有从飞年的反应中看出什么惊讶的情绪……难道…… “你是不是知道这个?”南钰冰问。 飞年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点点头道:“是。” 是啊,当时飞年就在帅帐门口,他听力又好,怎么可能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南钰冰后悔极了,自己在军营里没对他说,回来后又吞吞吐吐,岂不叫人多想,忙认错道:“对不起,我没想要瞒你的。” 可是道歉似乎起了反作用,南钰冰握着的那两只手竟然开始有些颤抖,等飞年再抬起头时,他看见的是一双微微噙泪的眼睛。 “是谁……”那人似乎在确认。 南钰冰拭去飞年眼角的泪,忙把人抱在怀里,哄道:“当然是你,要和你结契,哪里还有别人?我没和你说,是想有个仪式……要是提前告诉你,那就没神秘感了。” 听见“结契”两个字,飞年安稳了下来,其实并非他不信任主人,只是事情的发展略微偏离他的预想,他只是有些害怕。 “仪式?”南飞年疑惑道。 “是啊,就是……求婚仪式,领证……我们那边结契之前要做的。”南飞年双手比划着,但还是没解释出来,看飞年还是一脸疑惑,他突然想到:“昨天那个圈圈你还留着吗?” 飞年不明所以,但是还是从袖口拿出了那个已经有点氧化发黄的柳条圈。 南钰冰接过柳条圈,退后半步,单膝跪地,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说出其他话,飞年就一脸惊恐地跪下了。 “主人不可!” “听话,你先起来,这个仪式就是这样的。”南钰冰解释道。 南飞年有些不自然地站了起来,主人对他下跪这种事,还是不能适应。 “咳咳,”南钰冰清了清嗓子,捧着那枚柳条圈,郑重道:“亲爱的南飞年公子,你愿意与我共度一生吗?” 他满眼的爱意,看得飞年又惊疑又心神荡漾,怔在了原地。 南钰冰则仰着头,眼巴巴地等待飞年的答案。 “……我愿意。”飞年终于反应过来,忙要扶南钰冰起身,却被止住。 “还没结束呢,”南钰冰就着姿势拉起飞年的右手,将柳条圈如那日一般戴进了飞年的无名指。 然后突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就是他自己的那枚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了……南钰冰在身上翻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主人,在我这,夜里掉在被子上了。”飞年面带笑意地把他主人“遗失”的那个圈圈递过去。 这令南钰冰有点羞愧,他抬起右手,左右微微晃了晃,示意飞年给他戴上。 飞年则在为南钰冰戴上圈圈后立刻把主人扶了起来,“这就是求婚仪式吗?” 南钰冰点点头,很是惋惜道:“这个只是最重要的环节,之前还要布置房间,准备礼物,”他抬起手,“这个叫戒指,伴侣的是一对,叫对戒,本应该是金、银或者钻石的。” “嗯。”飞年点点头。 “如今你都知道了,这个仪式就没有神秘感了。”南钰冰道。 飞年却指着柳条圈圈笑着说:“主人不是已经完成仪式了吗?” 听见这话,南钰冰看着那两个有点腐烂的柳条圈,突然有流泪的冲动,他亲吻了一下飞年的脸颊,认真道:“不行,怎么能用柳条的呢,现在我们就去换真正的对戒。” “还没沐浴呢。”飞年提醒道。 “哎呀,都怪我,水都要冷了吧。”南钰冰快步到木桶旁边,伸手试了一下水温,“好像还可以。” 飞年也过来试了一下,“我再倒些热水进来吧。”自从与主人一起后,沐浴的水温都升高了许多,南飞年都已经快要忘机寒冬里冷水冲身子的感受了。 南钰冰将柳条戒指轻轻摘下,心里暗暗打算着要带飞年去打一对真正的戒指,只是两人身上的钱好像不够,总不能把官银给融了,于是他打算一会去向大哥借些。 “主人,可以了。”飞年倒了一盆开水到桶中,用手搅了搅。 南钰冰则主动上前,靠上了飞年的身体,“这次让我先替你宽衣。” “好。”飞年配合着南钰冰的动作,又伸手解开了主人的衣带。 温热的水气扑在脸颊上,南钰冰已然将人揽住,然后在飞年的肌肤上落下细密的吻…… “主人,还是白天……唔……” 第50章 领证 如今三生知不谬(一) 涤去一身的灰土, 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南钰冰顿觉身心舒畅,自来到这个世界,便一直有飞年照顾在侧, 军营的这几天, 可以算是他唯一吃的苦了。 而更幸福的是此刻, 飞年正在轻轻擦拭他的发丝, 南钰冰反握住飞年的手,回头问道:“明日我们就去县衙结契怎么样,签完契书就去买对戒。” 飞年自然是万分愿意的,还没从刚刚沐浴时的愉悦中彻底清醒,又陷入到一种甜蜜的期待之中, 他轻轻点头, 有些害羞道:“嗯。” “好!”南钰冰起身又在飞年脸上亲了一大口,“明天我们早早就去,假如耽搁太多日子,县令恐怕就忘了这回事了。” 飞年也轻笑,“县令大概也想不到吧。” “我想这样他反而更高兴呢,省得他还要替我主婚,花了他的面子。”南钰冰笑着说,他示意飞年坐下, 拿起桌上另一个毛巾,替飞年擦干头发。 “主人,结契的事情是不是应该请……问一下大公子?”飞年突然说道。 在这个时代婚姻大事还是要以“父母之命”为重, 不过他和飞年本就是私自跑出来的,如今看大哥态度尚可,南钰冰打算“先斩后奏”。 “不, 我们先领完了契书再告诉他不迟,大哥此来就是要带我回去一趟,现在打仗的事情结束了,我想回去也就在这两天,到时候正好带着契书回家。”南钰冰决定道。 要……要见主人的长辈吗?南飞年听见此话,心里忽地涌起一种“害怕”的情绪来。 而南钰冰显然察觉到了,他安慰道:“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为难你。” “谢主人。”飞年道。这个“谢”字却不是感念上位者恩赏的含义,只是他有些说不出“主人真好”这样带着撒娇感觉的话来,而一时又找不到替代的。 “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南钰冰轻轻将飞年的头发卷在毛巾中拧干水分,又替他擦了擦耳后。 有大哥、阿福和锦兰帮忙照看医馆,南钰冰难得清闲了一个时辰,自然是同飞年相拥小睡,好缓解一下这几日的疲乏。 等到日落之时,南钰冰悠悠转醒,才知道飞年早醒了许久,趁这段时间已经将他们二人的这两天没换洗的衣物都洗完了,这虽然令他感到惭愧,但也实在幸福。 晚饭过后,南钰冰敲响了大哥的房门。 “二公子,您来了。”阿福道。 “是啊,我和大哥有些私事要说。”南钰冰眨了眨眼,示意阿福。 阿福自然领会,点头出去了。 所谓私事,不过是想向大哥借点钱,可是这事当着阿福面明着说出来有一点尴尬,只好用了下身份。 南钰冰正在读书,他便先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递到大哥身前,“大哥,这些日医馆全靠大哥操劳,钰冰万分感激。” 岂料南钰泽闻言立即将书从面前移开,接过茶杯欣慰道:“看来这些年的历练还真有用,从前我可甚少从你口中听见‘感激’二字,看来是自遇险之后就成熟了。” 南钰冰怔了一瞬,心里暗暗惊讶,自己竟然回想不起多少原主与大哥的事情,原来的南钰冰竟然是这样的吗…… “大哥既忙着家里的事情,如今又要为我操心,钰冰的确感激。” 南钰泽则又盯着他看了几秒,摇摇头道:“说吧,又有什么想找我帮忙的?” “?”南钰冰再一次眉料到事情的发展,自己的想法居然已经被猜透了吗,虽然是有目的来的,但也感激之情也是真的。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哥,我是来……想要向大哥借点钱……”借钱的话总是很难说,不过南钰冰立刻继续道:“待我攒够了钱,日后定会还你的。” 南钰泽想了想,答应道:“钱可以借给你,但是你之前也答应过要和我回家一趟,现在也不打仗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谢大哥!”没有想到居然这么轻易就应下了,南钰冰笑着作揖道:“只需待我料理一下医馆诸事,过了明日,任何时候都能走。” 南钰泽赞同道:“好,我就再等你一日。钱的话找阿福就好,都在他那里收着呢,不过,可要留出我们回去的路费。” “只要一点就够了,多谢大哥!”南钰冰笑着说,“对了大哥,我在军营中结识了一个叫季灵的大夫,看他似乎想要去三生阁拜访……我说这两日会有三生阁的人来找我。”南钰冰把这两日与季灵的事情经过告诉了兄长。 “好,此事未来应付即可。”南钰泽应了下来。 南钰冰抱拳,“一切有大哥处理,定是周全细密,您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看着自家亲弟弟转身离开的背影,南钰泽无奈摇头。钰冰带了个影卫回家,还不知到时候父亲的反应如何呢。 拿到了钱,南钰冰很是喜悦,想到明日就要与飞年结契,更是激动得不行,一回到屋中就将人抱住,“太好了,明天我们就能结契了。” 飞年却面露担忧:“主人,真的可以吗?”午后的喜悦过后,他的心中慢慢涌起些不安的情绪。 与他在一起这么久,南钰冰自然知道飞年所担忧的,他捧着爱人的脸颊,可怜巴巴道:“当然啊,我跟了你这么久,难道你不愿意给我个名分吗?” 飞年被逗笑了,“您又取笑我。”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南钰冰认真道。 飞年垂下眼睫,把脸贴在南钰冰的胸前,努力平复自己心中的不安,“主人,我……我越来越不像个影卫了。” 南钰冰轻轻抚摸飞年的发顶,“谁要你当影卫,自从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刻,你和我就没有分别了。” 飞年慢慢的从那个卑微小心的影卫变成现在的样子,南钰冰已经非常非常喜悦了,他知道,只有在面对飞年的特殊情绪时一遍又一遍地去肯定和爱护他,才能慢慢改变这个人的想法。 而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慢慢地,飞年自称“属下”的次数少了,自称“我”的次数多了,言语之间也不那么谨小慎微,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南钰冰十分乐于见到他的变化,但依然觉得不够。 “嗯,我相信您。”飞年低声道,然后闭上眼睛去听主人的心跳。 “这就对啦,明天我们领完契书就去打对戒,可要给大哥他们一个惊喜。”南钰冰道。 只不过,别看白天时他安排好所有事情,又耐心地安抚飞年,到了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一想到明天就要“领证”,反而激动得睡不着觉了。 “主人?”飞年见身旁的人辗转反侧,轻声问道。 “我有点睡不着,可能是太激动了。”南钰冰拉着飞年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你摸摸。” 掌下的心跳很快,飞年也轻轻拉起南钰冰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跳的这么快,你也睡不着吗?”南钰冰问。 “嗯。”飞年道。 下一秒南钰冰便整个人伏在了飞年身上,手缓缓地移到了飞年身下,引诱般说道:“既然我们都睡不着,不如做些有趣的事情?” 飞年身体一颤,口中尚未发出声音,便被南钰冰吻住,只好一只手搂住主人,另一只手去解衣带。 就这样折腾到深夜。 好在二人下午睡过,不觉得太过疲惫,闹的这一夜并没有影响第二天的早起,反而看起来容光焕发。 到县衙时,小吏才刚刚出来值守。 “这位兄弟,在下南钰冰,有事求见县令大人。”南钰冰说着往一位的手中塞入银两,“今日在下家中有喜事,这点钱请两位弟兄喝酒。” 左边的掂量了几下,“二位稍等,我去通报。” 不一会,二人被引到了中堂。 “南钰冰见过大人。” “见过大人。”南飞年也随主人一同行礼。 县令坐在中央,身上还是未来得及换下的常服,此刻还带着一大早就被喊起来的倦态,“什么事?” “大人,不知昨日大将军所赐尚有效否?”南钰冰问道。 县令闻言来了精神,戏笑一声,“没想到南大夫对终身大事如此着急啊,本县还以为会由媒人前来呢,说吧,是哪家的姑娘?” “非也,”南钰冰拉住飞年的手,“在下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是他。” 县令大惊,“什么?!你……你是?” 南钰冰点点头,“正是,今日前来,是为了与南飞年结契。” “……”县令在此地也有四五年的时间,遇见结契的不过四五对,虽说各种状况的都有,但他没有想到如此年轻的大夫竟会与自己仆从结契……这样倒也省下他费心,正经结亲总要走些“三书六礼”程序,而结契只需要签份文书做个登记即可。 县令笑了笑,“这好办,只需二位签个契书即可,顺便将常将军的赏赐一并领回去吧。” “谢大人。”二人异口同声。 县令招手叫了负责文书的官吏带南钰冰二人到登记署去。 “姓名,家住哪里报一下。”小吏道。 二人依次报上,然后签字画押。 “契书一式两份,一份在官方存着,这一份你们自己留好。”小吏道。 “这就可以了吗?”南钰冰问。 小吏点点头,“是啊。” 流程简单到超出南钰冰的预料。 飞年也面露惊讶,问道:“不需要身藉吗?” 小吏再次摇头,“只有男女成亲才有良贱区别的要求。” 南钰冰闻言看向飞年的眼神中带了一丝心疼和歉意,他把身藉的事情给忘记了…… “原来不需要这个,那太好了。” 于是二人十分顺利地就办完了结契的事情。 南钰冰看着契书上两个人的指印,不禁用手指轻轻抚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 “快拿好,我们家的重要物品都归你保管。” 飞年手指微颤着接过了那张纸——薄薄的契书上承载的是两个人一生的约定,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的一切都恍然梦里,直到他走出衙门大门时才清醒一些。 “你再用力这纸就要被你捏碎了。”南钰冰看着飞年怔怔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南飞年这才反应过来,放松了自己的手,脸也红了,不好意思道:“主人,我……” “没事,捏碎了也管用。”南钰冰挽住飞年的胳膊,“我们去打对戒。” 平日两人出门也早已是习惯性拉着手,只不过,手里有证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南钰冰作为现代来的人,自然是登记婚对他影响更大。 飞年呢,在主人没有看他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笑了多少次了。 50-60 第51章 安排 (二) 永县是个小县城, 但因其地理位置在两国接壤之地,贸易往来频繁,虽不见京城繁华气象,但他国风情很是常见。 南钰冰自打走进琼珍阁的那一刻, 便被风格各异的首饰晃得睁不开眼, 可惜这些饰品工艺花纹多样, 却并没有如现代一般的戒指设计, 对他来说,还是清净雅致更合审美,于是只好找了店里匠人单独说要求。 “像您这样的要求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不过您放心,保证合您的要求。”老匠人说着准备好原料和工具, “二位且等小半个时辰。” 南钰冰则和飞年在店里到处看看。 “有没有喜欢的?”南钰冰问。 飞年来回看了一遍, 停在了一对玉佩前面。 那一对玉佩各呈半月形状,雕的正是一对鸳鸯,还有云纹作点缀。 “这个怎么样?”飞年拿起来问。 南钰冰特别满意地点头,“我也喜欢这个。”他捏起一块玉佩合在另一块上,“刚好我们各一个。” 刚才向老匠人讲对戒设计时,飞年全程一副“全听您的”的样子,南钰冰知道他是因为不曾见过才如此。既然他选了一样东西,自然也要请飞年也选一样, 且不说这对玉佩确实好看,更何况……飞年选的,那自然就是最好的。 至于钱嘛……先花从大哥哪里借来的再说, 等他回了家再支一些出来就可以还回去,总不好教飞年和他一起“还债”。 玉佩和对戒并不是很贵,南钰冰痛快付了钱, 店伙计喜笑颜开,还倒了茶给他们。 “敢问公子是为心上人而买吗?只是样式素了一些,不如这些更得姑娘们喜欢。”伙计道。 “是心上人,”南钰冰拉起飞年的手,“只不过不是姑娘。” 飞年也笑了。 伙计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两人,这才顿悟,笑着赔礼道:“小的眼拙,抱歉了二位,那对玉佩正符合您二位的气质。” “无妨,还要多谢小兄弟的茶。”南钰冰道。 伙计点点头,接待其他人去了。 过了约两三刻钟,一对山水纹样对戒就打好了。 老匠人甚是满意自己的作品,“公子看看可还满意。” “您真是神了,这戒指样子与我所想别无二致。”南钰冰惊讶道。 老匠人捋捋胡须,带了些骄傲道:“我没做过这种,公子满意就好啊,不过工艺对我来说简单的很,比预想的时间短了不少呢。” 二人刚走出琼珍阁,南钰冰便将戒指戴到了飞年的手上,轻轻抚过那只手上的茧和疤痕,压下心中涌起的心疼,笑着问:“太合适了,你觉得怎么样?” “好看,我也给您戴上吧。”飞年道。 南钰冰立刻伸出手来,“就等你这句话呢。” 昨日放在一起看的还是柳条圈圈,今日就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对戒,南钰冰非常满意,按耐不住地又将玉佩从盒中取出,为飞年和自己系上。 “这就对了,就是要别人一眼看出来我们的关系才好。”南钰冰道。 飞年如今也不如从前那般过于害羞,心里反而暗暗期待着南钰冰所说的。 二人边走边买了些吃食,回到医馆已近午时,衙门已派人将布匹和铜送来,堂中只有锦兰在守着。 “飞年哥,钰冰哥,你们怎么出去那么早?”锦兰正在理药柜,见二人都容光焕发一般,好奇问道。 “给我一下。”南钰冰则从飞年手中接过契书,轻轻拍在了桌上,“嗯——” 锦兰疑惑着打开那张纸,看后惊喜道:“这是契书?你们结契了!” “怎么样,我不是那种朝三暮四,始乱终弃的人吧。”南钰冰抱着胳膊昂头道。 没想到锦兰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绕过长桌到飞年面前,喜悦道:“太好了飞年哥!” 飞年点点头,“不必担心了。” “什么?担心什么?”南钰冰疑惑道。 可惜两个人都没理他。 “嗯,倒是我有偏见于钰冰哥了。”锦兰将契书还回飞年手中,转身对南钰冰道:“钰冰哥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 “那是自然。”南钰冰算是发现了,自认识之后,锦兰就没来由地厚飞年而薄他,顿时不免气愤,但转念一想,又认为锦兰眼光确实不错,气就也没了。 “快恭喜我们啊。”南钰冰道。 锦兰抱拳行礼,“那是自然,祝二位比翼双飞,白头偕老!” “多谢锦兰姑娘。”南钰冰回道。 “多谢。”南飞年道。 其实锦兰自家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欣喜,或许是同情飞年,又或许是羡慕吧。 阿福从后堂前来,“可以来用午饭了。”见这三个人都开心得不得了,阿福心里很是疑惑。 不过当几个人围坐桌前吃饭时,锦兰立刻就“宣布”了南钰冰和飞年结契的消息。 “咳咳咳!”南钰泽差点一口饭噎住。 南钰冰忙替大哥拍背,“大哥,没事吧?” 然后他得到了南钰泽一个很复杂的眼神。 “大哥你看,我们结契这事早晚都一样嘛……” 南钰泽实在没有想到,只是一夜不见,自家弟弟就带着契书回来了,昨天来找他借钱,却绝口不提这事……实在是,太不信任他哥了!但面上还是要严肃些—— “事已至此,这样也好。”南钰泽道。 只是这话似乎有点前后矛盾。 南钰冰点点头,笑着说:“我就知道大哥对我最好。”又拉住飞年的胳膊,“要相信我的眼光。” 南钰泽则看向飞年微笑点头。 搞得飞年不知道怎么回应。 “飞年会照顾好主人的。” 锦兰见他似有些不安,一拍额头打断道:“哎呀,我是不是应该随份子给你们……可是本姑娘现在没什么钱,以后再补上行不行?” 南钰冰想了想道:“你在这里帮我们做了这么久的事,赚的钱都不知道能随多少份子了,不过要是真给,我和飞年自然也是不愿意拒绝你的好意的,到时候我们去县里最大的馆子吃一顿。” “既然要下馆子,还等以后做什么,不如明天就去。”锦兰道。 南钰冰摇摇头,“明日我和飞年都要和大哥回家。” “什么?!南大哥,你们要走?”锦兰吃惊问道。 “是啊,你钰冰哥再不回去,就要把回家的路忘了。”南钰泽道。 南钰冰惭愧笑笑,“是有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那医馆怎么办?”锦兰微蹙眉头,“不会归我了吧?!” 南钰冰装模作样点点头,“好像真是这样……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回去?” 锦兰忙放下碗摆手道:“不不不,我还是留在这给南大哥看家才是。不过你要是不在,估计没人来了吧。 ” “怎么会呢,谁不知道锦兰姑娘又会诊病又聪慧明艳……”阿福插道。 “停停停,你在夸本姑娘就真的天下第一了。”锦兰做了个“停”的手势,“我自然愿意留在这……只要钰冰哥留够吃食,不过要是提前吃光,我就要出门流浪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心里突然升起一些悲伤的情绪。 “那是自然,其实不照看医馆也可,只要守着这别进了贼就好。”南钰冰笑道。 “我能不能也在这帮锦兰姐。”阿福问道。不用上班还要饭吃的日子实在诱人。 南钰泽立刻回绝:“不行。” “哦。”阿福无奈道。 “对了钰冰,那个姓季的大夫来过了,正赶上你不在。”南钰泽轻笑,自家弟弟实在会挑时间、躲清闲,从小到大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能精确避开,“我写了一封信给他,他拿着信随时能去玄生阁。” “来的这么快……既然大哥已经处理好了,钰冰就不过问了。”南钰冰道。 “……”南钰泽没有说话,继续吃饭了。 饭后几人则各自忙起来,南钰冰安排了医馆事务,留足了两月的粮食,又以“工钱”名义给锦兰留了钱。 飞年和阿福各自在收拾行装,南钰泽外出准备其他东西。 只剩锦兰闲倚在门边,看着忙碌的几个人,顿时有些不舍。 “锦兰姐,这个给你。”阿福拿着一个荷包,“这是我娘求的,能保平安。” 锦兰接过,轻轻抚摸上面的云纹刺绣,问道:“为什么要给我?” “你一个人留在这太不安全了,这个保准有用。”阿福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好,那我收下了。”锦兰笑道。南钰冰在军营几日,南钰泽不常说话,都是阿福与她闲聊解闷。 “嗯!锦兰姐有空来玄生阁找我!”阿福道。 少年的母亲其实过世得很早,他后来便一直跟着大公子东奔西跑,见旁人兄弟姐妹一堆难免羡慕,在医馆的这几日倒是真的让他感受到了有一个姐姐的滋味。 锦兰忍住心里悲伤的情绪,晚饭时还依旧与南钰冰打趣,但情绪越积越多,她还是在夜幕下翻上了屋顶,对着天空一片一片的撕下手里的草叶。 其实她可以回家去了,但没来由地对那个生活了很久的地方有些抵触,那里其实一直都充斥着谋算、暴戾和鲜血,那些被锦兰压下去的不好回忆此刻都涌入脑中。她无奈一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任务地点如此可亲可爱,竟像世外桃源一般,在这里的时刻,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锦兰姑娘。” 秋夜的冷风送来一个轻轻的声音。 锦兰回头一看,“飞年哥,你怎么在这?” 第52章 离开 (三) 锦兰看着突然到上面来的飞年有些疑惑。 “锦兰姑娘怎么在这?”飞年问道。 锦兰微微叹气, 略带失落道:“还不是因为明天就剩我一个,只能望天自语,今夜先适应一下啦。” 飞年面色不改,移步到屋脊坐下, 温和道:“主人说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锦兰“嗯”了一声, 转而笑道:“恭喜你啊。” “多谢。”飞年也笑着点头, 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对方, 只好让空气陷入片刻寂静。 犹豫片刻,他还是问道。“锦兰姑娘……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锦兰微楞,随即明白了对方在问什么,声音沉沉道:“我……还没想好。”不过她在此的事情已毕,到时如有传唤, 回不回去也由不得她做主。 “你想回来的时候, 随时都可以回来。”飞年道。 这话既是他想说的,也是南钰冰所想。 若是留她一人安安静静在此伤感,倒还容易挨,偏偏飞年前来道别,勾起她的不舍。锦兰眼眶微微湿润:“嗯,多谢你和钰冰哥,我若是离开的话,会传信告诉你们的。” “好, 锦兰姑娘保重。”想问的事情问完,飞年起身道:“你一人在此,一切小心……我先回去了。” “我的身手飞年哥放心吧。”锦兰微笑点头, 目送飞年翻身跃下屋檐。她心里盘算着日子,想必离回去的时间也不远了。 冷月高悬,夜风习习, 锦兰感到有些冷,又坐了片刻,决定劝解自己不要沉溺于伤感之中。 南飞年回到屋中,告诉主人锦兰的答案。 “但愿我们回来时她还在这里。”南钰冰叹气道:“她实在是个心思澄澈的人,相处了数月,如今要离开竟有些不舍。” 飞年闻言,坐在南钰冰身边,轻轻靠上人的肩膀,温声道:“我一直在您身边陪您。” “那是当然,如今我们是有证的人。”南钰冰揽住身旁的人,这个原来冰冷坚硬的人,现在也学会主动靠近他了。 睡眠有时候真的是很神奇的事情,无论前一天多累,只要第二天要外出,心中就像有无形的绳子牵引一样,前一夜永远睡不好,至少这个定律适用于医馆内的几个人。 第二日一早,便有伙计牵来四匹马到医馆门口。 南钰冰立即问大哥:“没有车吗……大哥,你知道我不会骑马。” “骑马能早些到家,正好你也应该学学,不然你就和飞年乘同一匹。”南钰泽摇摇扇子,轻飘飘地说道。 南钰冰哽住无法反驳,如果他猜得没错,大哥做此决定有一部分可能就是在气他自行与飞年结契的事情。 “原来钰冰哥不会骑马吗?”锦兰好奇问道。 南钰冰摊手,“我是个只会看病的大夫。” 说话间飞年已取来两个软垫放在马鞍上,上次主人坠马已要将他吓个半死,这次万不能再出岔子,定不能让主人独自骑马,有垫子能减少些不适。 “飞年哥太体贴了。”锦兰道。 南钰冰自然很是“骄傲”,也去将二人的包袱取来,省得飞年再跑一趟。 “好了,准备走吧。”南钰泽道。 几人同锦兰依次道了别,才翻身上马。南钰泽和阿福各乘一匹,南钰冰与飞年同乘,剩下一匹马由阿福拉着缰绳,马背上驮着几人的行李包袱。 “锦兰姑娘保重”的话音逐渐消失在马蹄掀起的飞尘之中,锦兰站在医馆门前望着几个远去的背影,第一次体会到“死别”之外的离别情绪,待看不见人影之后,她将大门上“打烊”的牌子拿下,回到前堂挑起了医馆的事务。 从永县至玄生阁的路程不算太远,四人骑马慢行约只需五六天。他们走的这条路途中会路过的一个叫桐县的小县城,这里有玄生阁的分堂,正是南钰泽提前安排的歇脚之处。 路上颠簸了两日,虽有软垫缓解,南钰冰也早感疲惫不堪,若不是有飞年在旁时时照顾,他已经要散架了。南钰冰不得不佩服惯于徒步和骑马出行的“古代”人,且不说十分劳累,入夜若是摸不到村店,便要露宿山野,睡梦中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了流浪之人——还是连骑马都不会的流浪之人。 幸好飞年马术精湛,载着他也不会受到影响,转头一看阿福一个人要管两匹马,南钰冰就更佩服了。 而大哥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一点不像玄生阁的公子,反而更像游侠方士。 第二天天刚黑时四人到达了桐县,准备在此歇脚一夜,用过简餐后便各到提前安排好的屋子休息。 南钰冰进了屋立刻倒在榻上,此刻知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声音疲惫道:“这几日真是累死我了。” 飞年放好东西,倒了杯茶递过,“我问过阿福,约还有两日就到了。”这点路程对南飞年来说则是不值一提,两日赶路反而微微唤醒了他身体的一些肌肉记忆。 南钰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可怜道:“在山野露宿的生活我还是第一次过,等我们返程的时候,还是坐马车回来吧,这两天要不是你的软垫,我早就散架了。” “嗯,到时还像之前一样,我替主人驾马车。”飞年温声道。 南钰冰突然坐起身来,笑着说:“这次就算我们还是偷着跑出去,也不算私奔了。” “……”飞年闻言一怔,随即轻笑。 二人收拾了一番,便准备休息。前一夜睡在林中,南钰冰总被风声和走兽声音惊醒,这一夜在屋子舒适安稳,睡得十分深沉。 次日清晨,当南钰冰推开房门时,大哥和阿福已在用早饭。玄盈堂对两位公子到来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昨日的晚饭来不及准备太多,全补在今天的早饭上了。 可惜早起就胃口大开的人实在太少,飞年知道南钰冰的习惯,只盛了两碗清粥,捡了一蝶小菜。 “二位好早啊。”南钰冰道。 见自家弟弟已无昨日疲态,南钰泽道:“看来昨晚休息得不错。” 南钰冰应是,大哥看起来精神充沛,而一旁的阿福却有些迷糊,“阿福,你看起来没怎么休息好?” 阿福无奈摇头,叹气道:“公子昨夜处理阁中事务到深夜,我怎么好意思先睡。” 南钰泽偏头看了一眼阿福,表情有些无辜,他从不苛待下人的,是阿福有光睡不着,而他要处理的事务繁多,夜里总要点灯。 “兄长太辛苦了。”南钰冰道。此话并非敷衍奉承,反而是他的心里话,在原主的记忆中,随着父亲渐老,阁中事务一半都分到了大哥身上。 用过早饭,四人离开玄盈堂继续赶路,一路上除了南钰泽接了几封飞鸽传书外,并无他事发生。 几个人又行了三日半,终于在第五天日落前到了玄生阁。 南钰冰还未近玄生阁时便望见了远处的群山,心中不禁感叹此地果真宛如世外桃源。 群山中有紧簇的三峰为最高,而玄生阁正依此三峰而建,远望有高阁高塔隐约立于半山之处,其四面云气缭绕,密林敝护,仿佛仙境。 见之始信其上有能活死人之神医。 一线石阶自半山腰蜿蜒而下,直通到山脚。几人到山下时便有仆从接应,短暂休息片刻后即拾阶而上。 离得越近,南钰冰反而有些紧张,毕竟自己并非原本的南钰冰,对这个地方和里面的人并无感情,只有脑中一些的记忆使他不至于像个从没来过的人。 阁内人与外人上山所走之路在第二段石阶后有所不同,四人跟着接应的仆从拐进一处密道,密道内路途平坦,仅需登上三四次高台即可达到半山的高度。 眼见光亮处越来越近,几个人提前挡住了眼睛,以防强光刺目。 “大公子,二公子,管家就在前面。”仆从行过礼,又回到密道出口处离开。 “多谢。”南钰泽点头示意。 密道出口处有一条小路斜插入林中,待行过此处,南钰冰回头一看,刻有“玄生阁”三个字的石柱和大门已被他们落在了后面。 一年岁稍长之人带着两个年轻的仆从走了过来,躬身道:“二位公子一路辛苦。” “刘叔不必亲自来的。”南钰泽道。 南钰冰回想了片刻,眼前这个“刘叔”从前专管阁中的后勤事务,后来成了管家,至于他后面的俩个人,从前并未见过。 “二位公子回来是大事,阁主必要我来才放心呢。”刘管家对着南钰冰施礼,“许久未见二公子了。” “刘叔一切安好。”南钰冰微笑回应。 脑中的记忆逐渐与现实融在一起,南钰冰看着这些甚合他审美的楼阁亭台,一时间真觉得自己就是在此地长大的。 玄生阁的楼台多为清雅简朴的格调,与数月前去过的闲池阁截然不同。高矮不同的屋舍被林木溪流间错开来,一丝奢靡繁华之气也无,连空气中都萦绕着淡淡的药草清香。 转过外阁,建筑逐渐集中,一座庭院立于眼前,正是南家人居住的内阁,刘管家推开大门,对着几人道:“今日天色已晚,两位公子先休息一夜,阁主明日设了家宴,到时会命人去请二位。我还要去向阁主复命,便由他们带二位公子继续走。” “刘叔也早些休息。”南钰则道。 刘管家径直离开,留下两个仆从。 “阿瑾,你带二公子回去。”南钰泽吩咐道。 被唤作阿瑾的年轻人躬身道:“是,二公子随我来。” 南钰冰向大哥道别后,与飞年跟随阿瑾到了属于二公子的院子。 第53章 济云 (四) 推开大门, 入眼的是一片竹林,穿过中间小径,又行过一段小桥,才到达院落的前堂, 正房上匾额中书“倚竹斋”三字, 院中正有仆从在打扫。 “二公子, 小的和院中几个人这些日子负责伺候您, 您有什么吩咐随时安排就是,行李已经放在屋中了。”阿瑾道。 “有劳了。”南钰冰转向飞年,“这位公子一应也如我一般待遇吧。” 阿瑾看向二公子身后的那位,险些被其冷峻无情的眼神惊出冷汗……果如传言所说,二公子的伴侣出身影卫。他忙移开眼神, 对着南钰冰微笑点头道:“小的记下了, 您放心,大公子已经吩咐过了。” 其实在南钰冰看来,飞年如今通身的气质已和从前是天壤之别,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温和,只可惜南钰冰看不见当飞年站在他身后时看别人的神色。 南钰冰道了谢,与飞年进了内室。 室内陈设古朴风雅,一应物品应有尽有,很合南钰冰的胃口。令他惊讶的是, 这一切竟与原主记忆中的相同,想必是原主下山后时时有人打扫维持。 飞年拿起桌上的包袱,先进了内室收拾。虽然玄生阁的陈设与记忆中那个地方并不算相似, 但他也在这里受过主人父亲的训诫,如今重到阁中,两个地方的记忆交融在一起, 多多少少被勾起些,他不想在主人面前流露出不安。 而南钰冰自到此处,紧张的情绪便全然散去,反而被一种无来由的舒适感所替代,想来这具身体从小生长于此,对这个地方的熟悉程度已深入骨髓。 “二公子,晚膳已经备好了。”屏风后传来仆从的声音。 南钰冰转到内室,对着那人背影道:“飞年,快来吃饭。” 待二人坐在桌前时,却发现几个小菜不与寻常菜品相似。 “主人,这些是……药膳?”飞年看着桌上这些从未见过的菜问道。 南钰冰定睛细瞧,枸杞,玉竹,麦冬……除了米饭外尽是可入药的药材,暗自感叹南家不愧是神医世家,只不过这些东西在原主的记忆中并不好吃。 “是啊,尝尝看,我也好久没吃过了……” 他试探夹起一块,竟然觉得清淡可口,味道还不错……恐怕原主觉得不好吃的原因是吃够了,原主认为山下的包子都比这个好吃。 飞年也夹起一块已不能识别原貌的白色条状物放入口中,得出了和南钰冰一样的结论:“主人,味道不错。” “看来我们心有灵犀。”南钰冰为飞年盛了一碗汤,笑着道:“觉得好吃就多吃一些。” “嗯。” 其实两人吃到的菜已经是原主多次要求和吐槽下更新的,不然也不会有南钰冰小时候和大哥偷着下山去买肉包子的事情了。 连着劳顿几日,甚感疲累,饭后两人早早沐浴上了床。 南钰冰暗自观察几个仆从对飞年的态度,发现并无不妥,似乎真的将飞年当作自己的伴侣,他顿时觉得前路光明。 他躺在床上,手中绞着飞年的衣角,“明日吃饭时,你就坐我旁边,父亲早早知道我们的事情,让他接受这些,想必……应该不会太难。”南钰冰轻轻摩挲着飞年的手背。 飞年心中温暖更甚,主人待他的真心容不得被怀疑一点,让长辈接收主人选一个身份卑贱的影卫作伴侣,其中压力可想而知……就算主人的父兄开明得很,也难以如常般对待他们吧。 他向南钰冰的方向靠近,将脸轻轻放在主人掌心,轻轻道:“主人不用这么着急的……就算不成功,也没关系。” “不,我一定会尽早让父亲接受的。”南钰冰无时无刻不在感叹自己运气太好才能够遇见飞年,他轻抚身旁人的脸颊,很是心疼他的“体贴”。 另一边,阁主屋中,南钰泽正跪在父亲面前。已经能够预料到父亲的反应,不如先跪再说。 而父亲没有令他失望。 南清植听见“结契”两个字登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结契?” “是,父亲,钰冰去的时候没和我说。”南钰泽道。 “胡闹!简直是胡闹!”须发半白的老医者只觉脑中一阵恍惚,,轻按小臂上的穴位,缓了口气才坐下道:“之前胡闹就罢了,我都由着他,如今竟然偷偷去和那个影卫结契,再想成亲难上加难,这小子是铁了心要气死我。” 南钰泽见状起身为父亲拍背顺气,“父亲,事已至此,也改变不了。依我看……钰冰对那个影卫倒是真心的,自上次他寄来那封信之后,这么久还只是和那个影卫在一起。” “你也向着他说话?”南清植瞪了一眼大儿子。 “您不和我一样,希望钰冰过得顺心就好嘛。”南钰泽道。 南清植不想在成亲之事上束缚于小儿子不错,但也没有料到他真要和一个影卫厮混终生,原以为南钰冰过段时间就会想明白,但没想到真给他这个老头子领回来一个“契兄弟”。 “您明天见到就知道了,那个影卫还算知礼,钰冰他更是万事都向着他……总之,您有个心理准备。”南钰泽道。 老头子按了按太阳穴,既后悔当初放南钰冰离开,又后悔给他安排一个影卫,更后悔上次在信中答应儿子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几个错误导致木已成舟,答应过的事情也不好反悔,无奈道:“为父自有分寸……从小就管不了他,唉,他要是执意如此,我只能到你们娘的排位前请罪了。” 南钰泽又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声音中带着笑意:“恐怕父亲到时要带着钰冰和那个影卫一起去了。” 老头子刚喝一口,一听这话,差点呛到,“得了,我现在就去祠堂找你娘陪我,你快早点回屋去,别让沈吟等久了,你们兄弟俩留老爹一个人孤独终老算了。” “是,爹早点休息。”南钰泽像得了大赦令一般,根本没管后面那句话,行了礼就离开了。 “……”剩下老头子一个人在屋里头疼。 他想一定是因为救活那些濒死的人而欠了地府太多债,上天派这两个儿子来治他了。 次日清晨,南钰冰和飞年早早起来,简单收拾过后便前去给父亲请安。 济云堂是南清植院落的名字,南钰冰凭着模糊的记忆摸到了此处。二人随刘管家到了正堂,见老医者正在提笔写着什么。 “阁主,二公子来了。”刘管家道。 “见过父亲。”南钰冰迈过门槛,在屋子中央位置恭敬行礼。 飞年也一同跪下,“见过阁主。” 南清植惊讶地看着多少年都没起这么早给他请安的儿子,心里想着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昨夜大儿子离开后,他真去了祠堂和过世的妻子说话,后来夜里太冷才又回到房间,可惜心中惭愧,也没睡着,索性早些起来处理杂事。 座下两人一前一后跪着,老头子轻哼一声,“起来吧,坐着说。”愁是真的愁,但想也是真的想。算来他已经两三年没见小儿子……这个孩子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他。 南钰冰起身,但没坐下,伸手向飞年的方向道:“父亲,这位就是飞年,我在信中和您说过的。” “阁主。”飞年俯身,又行一遍礼。 老头子继续写东西,没有抬眼,沉声道:“嗯,你也坐下吧。” “谢阁主。”飞年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阁主竟然这么简单就让他和主人一同坐下了。 “谢谢父亲。”南钰冰也有些意外。 二人刚坐,则有仆从奉茶上来。南清植没有说话,空气一时安静。 南钰冰端坐着,见父亲一直处理事情,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先喝了一口茶。 片刻后南清植将笔放下,这才看向小儿子,问道:“听钰泽说,你开了个医馆?” “是,父亲,就在永县。”南钰冰回道。 老头子轻哼一声,“倒是有本事,都没见告诉父亲一声。” “是钰冰的疏忽,还望父亲恕罪。”南钰冰起身作揖。 飞年见状也起身跟着行礼。 南清植白了儿子一眼,“不敢当,快坐下。永县旁的祁县有我们的分堂,你有事可以去那里。” 没等南钰冰回话,老者又继续问道:“用过早饭了吗?” “尚未。”南钰冰道。 “那正好一起吃吧,中午再和你兄嫂吃饭。”南清植说完,起身迈出了门槛。 南钰冰应是,待父亲出了屋,他立刻回头去看飞年。见人有些紧张,他轻轻拽了拽飞年的衣袖,悄声道:“没事的。” 飞年微微点头。 二人随老阁主到了中堂。 南清植无言坐下,抬眼看小儿子和刚才一样,颇有一副“他不坐,我不坐”的架势,甚是无奈。 妥协道:“都坐吧。” “是!”南钰冰得到想要的答案,拉着飞年入座。 老头子吃饭一言不发,南钰冰知道让父亲喜悦地接受这一切是不可能的事情,本着好事多磨,见招拆招的心态,他也安静吃饭,一言不发。 但对飞年来说这饭却实在有些“难吃”,困扰他最大的问题已经从主人的父亲承不承认他和主人的关系,加上了一个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和主人一家人坐在一起。 好在没有一直安静下去。 南清植浮夸地咳嗽两声,南钰泽知道机会来了。 “父亲,我和飞年的事情……您都知道吧。”他试探问道。 第54章 祠堂 (五) 老头子瞥了一眼南钰冰, 冷声道:“别和我说,一会去祠堂和你娘说去。” “……”沟通失败,南钰冰只好先吃饭,老头子看起来倔倔的, 一会大哥前来, 许能帮他劝说一二。 看着飞年在旁有些食不下咽, 全程只扒着面前的粥碗, 南钰冰便夹了一点小菜给他。 简单吃了一口,南钰冰则放下筷子,“父亲,我吃好了,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 我过会再过来吧。” 南清植慢悠悠喝下碗中最后一口粥, “急什么,中午吃过再回去吧。一会你三叔过来,你就在这等着,正好也许久没见你三叔了。” “……好吧。”南钰冰有理由怀疑老头子在故意为难他和飞年。 一想到接下来要和飞年在这干坐着,南钰冰就头疼。 于是接下来的场景是老医者在上位读书和处理事务,南钰冰和飞年在下面坐着。 半个时辰南钰冰喝了三杯茶了。 好在三叔南清哲终于来了。 记忆中这位三叔是与父亲最为亲近的兄弟,小了父亲十岁,这位长辈性情温和, 从前没少陪着南钰冰兄弟二人胡闹。 一位身着蓝衫的中年人大步跨进屋中,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听说钰冰回来了, 快让我见见!” 南钰冰起身行礼,“三叔好。” 飞年也跟着起身。 蓝衫人先在门口遥遥拜过兄长,才笑着上前拍拍侄子的肩膀, “我瞧着是不是长高了,你可比我上次看见的时候成熟多了。” “上次见您都是两年前了,在外这些日子我经历不少呢。”南钰冰道。 “你在外这么久,我可从中间出了不少力,不然依你父亲早就把你叫回来了。”南清哲作势低声道。 南钰冰听懂了,只有他爹南清植是终极大反派,其他所有npc的好感度都在他穿来之前就被刷满了。 他忙拱手道:“三叔对我最好了。” “呀,这位是?”南清哲转向一旁尽量降低存在感的飞年,“哦,我知道了,钰泽和我说过你……看起来是个严肃的人啊。” 南飞年微微欠身行礼,却不知道怎么称呼。 “好孩子,别拘束,也叫三叔吧。”南清哲瞥了一样侄子,又笑着拉起飞年的手,上下把人打量了一遍。 飞年有些局促,“三叔”这两个字他还叫不出口。 “好了清哲,你多大的人了,也没个正形。”南清植打断道,“云城的安排和回复云家主的信都在这儿,你快送去,别在这笑话我了。”他拿起刚刚装好的信,皱眉无奈道。 南清哲接过信,可怜道:“我才来,兄长不多留我一会吗?” “不留了,你不帮我劝劝就算了,还……”南清植道。 南清哲自己倒了杯茶,轻呷一口,坐在旁边,劝解道:“兄长,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有钰泽在,咱们也不至于没有人接手。”南清哲道。 “是啊,我就两个儿子,幸好钰泽还能帮我……自从今年开始,各处的活动就都让他代我去了。”南清植似乎向南钰冰那里瞪了一眼。 “就是啊。不成亲就不成了,一辈子潇洒自由不也挺好的?”南清哲冲着侄子眨眨眼,“像他二叔一样也挺好。”这些话他已对兄长说过多次了。 南钰冰这才想起来,南家家风一向不算太严。南清哲口中的二叔,正是父亲的二弟,性格豪放不羁,当初因不愿成亲一心求道与当时的阁主大吵一架,随后开启了云游生活,很多年才能见一次。 原来有先例在……而且听父亲和三叔的对话,感觉南钰冰就是地主家管吃管玩不管事的傻儿子。 南清植听见“二叔”时脑子又是一晕,“学谁不好,偏学他二叔。” “好了,人我也见了,东西也拿到了,我就先走了。”南清哲饮尽一杯茶,起身离开。 见他要走,南钰冰忙道:“三叔,留下来吃午饭吧,一会大哥和大嫂也来。”若是有三叔在场,事情估计会更为顺利。 “不了,我这事情急得很,先走一步,下次我去你那个医馆看你。”南清哲走到南钰冰身边,附耳悄声道:“别看你父亲这样,实际他根本拿你没办法。” 然后南清哲大笑离去,留下懵懵的南钰冰。 三叔走后,南清植道:“你们的事,钰泽都告诉我了,一切等午饭后再说。” 听进南钰冰耳朵里面这话就像审判倒计时。 “您,都知道了?”南钰冰试探问道。 南清植冷哼一声,不想搭理这个儿子。 南钰冰只能继续和飞年在这里等着。 飞年心中则愈发觉得惭愧。 院中的日晷阴影渐渐减少,两人终于挨到了午饭。 家宴设在济云堂后的小园林之中,他们过去之时,南钰泽和沈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见过父亲。”南钰泽和沈吟都向父亲问安。 “大哥,大嫂。”南钰冰也对着面前二人问好。 令南钰冰感到诧异的是大哥整个人的状态都与前几日不一样,他手挽着身旁面容姣好的女子,向她那边看去时眼神甚是温柔。 记忆中南钰冰并未与这位嫂子相处过很长时间,大哥成亲之后,大嫂便时常跟随大哥四处办事和救人,这几年南清植年纪渐长,沈吟便留在阁中帮着主持杂事。 女子并未多言,只分别对着南钰冰和飞年温柔一笑。 “大哥,大嫂,飞年与我们同坐,你们意下如何?”南钰冰问。 夫妇对视一眼,看向脸黑得不行的南清植。 “父亲?”南钰泽问。 见父亲迟迟不表态,南钰冰索性不管他,拉着飞年入座。 “快吃饭吧,再不吃饭菜就要冷了。”南钰泽圆道。 席上父亲与兄嫂所言皆是阁中诸事,和南钰冰丝毫没有关系,老头子也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南钰冰暗自叹气,只一味地给飞年夹菜。 老阁主年岁大了,不比年轻人吃得多,瞧着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突然起身,指着飞年道:“你,和我来。” “是。”飞年立刻也放下筷子,压下紧张情绪,规矩应道。 “父亲,您要带飞年去哪?”南钰冰忙问道。 南清植冷声命令道:“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吃你的饭。”话音刚落,老头子便向园子外的方向走去。 南钰冰脑中一时间闪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立刻抓住了飞年的袖口。然而飞年微微摇头,示意他放心,随后留下半碗没吃掉的菜就离开了。 他顿时也没了胃口,忧心地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 南清植一路带着影卫走到了祠堂门口。 “开门。”老阁主命令道。 “是。”飞年抬头一瞥,匾额上从右至左书着“南家祖堂”四字,他虽然紧张,但知道这一关是必须过的,随后立即定了定心神,推开了大门。 老阁主进了祠堂,先给几个牌位上了香,然后走到侧边妻子的牌位旁,转身面对飞年道: “跪下。” 飞年撩起衣袍跪在了祠堂中间,刻意避开了软垫。 南清植细细打量了下眼前的年轻人,微微觉得这个人有说不出的变化,开口问道:“还记得当初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属下记得。”飞年俯身道,“阁主命属下忠心于主人,一辈子在主人身边保护。” “不错,难为你还记着。”南清植冷哼一声,看着跪在地上的影卫,全然看不出这个人到底有何等“过人之处”,竟然能迷得他儿子不能自拔。“当初我可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的事情。” 飞年喉结微动,恳切道:“一切都是属下的过错,求您不要怪罪于主人。” “过错?两情相悦,人之常情,我怎么敢说是过错。”南清植踱步道飞年面前,冷笑道:“我南家虽然不是官宦权贵,但在江湖上也是人尽皆知。我本想着将来怎么也要为钰冰娶一个书香门第的女子,将来有一番大作为,岂料如今他整个人都迷在了你身上。” 出身,是南飞年永远无法逃避的问题,想必主人与自己厮混在一起,定然使得主人和家人受了不少非议…… 但他没有回应老阁主,暗暗捏紧了衣角。 “想必不用我说,你也自知自己的身份,连做下人的本分都没有守好,真不知道你给钰冰灌了什么迷魂汤。”南清植嘲讽道,“日后钰冰总要回来帮他大哥主持事务,若是人人都知道他被一个影卫迷了心窍……岂不是有损我南家的名声。” 跪着的人闻言痛苦垂首,将自己不舍的神情掩藏起来,眼前所见全是主人的模样。 而他的主人此刻正在园中来回踱步。 “大哥,父亲将飞年带去哪里了?”南钰冰心急如焚。 南钰泽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大哥,求你了,你一定知道的,算我欠你个人情,求你了。”南钰冰奉茶到大哥身前。 “钰冰,你欠我的钱还没还,我哪里还有人情借给你。”南钰泽推开茶杯。 南钰冰想了想,心一横,到一旁将茶递到沈吟面前,“嫂子,帮帮我吧。” 女子浅笑着看了看兄弟二人,接过茶杯,“小叔难得有求于我,我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请嫂子指点。”南钰冰又一拜。 沈吟招了招手,南钰冰心领神会,侧身靠近嫂子。 “你去祠堂看看。” “!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听见答案,南钰冰一拍脑袋,想起来早上父亲刚说到过“祠堂”,忙向嫂子道谢,随后立刻往祠堂方向跑去。 第55章 罚跪 (六) 祠堂内。 老阁主的言辞句句都戳在飞年心理防线最软弱的地方。 飞年身形也愈发颤动。他心中苦涩渐深, “身份”和“本分”太过压人,而他……确实早已越过主仆那条线。 之前和主人一起的日子里,这些身份和规矩之言,并不能打扰到他们的生活, 如今回到玄生阁, 南飞年才惊觉, 主人和他在外逃避这些的生活都只是暂时, 或许总有一日主人真的会因为他的原因而遭受流言。 想到这里,飞年颤得更加厉害,手心已满是汗,但……他依旧不愿意开口。 南清植见话语奏效,继续添火道:“你抬头看看这牌位上的人, 哪一个不是大家子女?难不成你想百年之后, 也让你的牌位上我南家的祠堂吗?” 此话倒是不假,在鸿商、鸿启两国,结契虽然程序简单至极,但效力与男女姻亲无异,嫡系子孙的结契对象死后,其牌位也能入祠堂,只不过位置较偏,牌位也小。 飞年一惊, 额上顿时渗出细密的汗珠,颤声道:“属下不敢奢求,只要能一辈子陪在主人身边, 以什么样的身份都是愿意的……” 影卫终于开口,南清植知道话没有白说,他审视着影卫的反应, 决定添上最后一把火。 南清植轻咳两声,走到侧边的椅子上坐下,态度似有所缓和, “钰冰他还不到而立之年,心智总还不够成熟,与你……只怕也是一时之兴。等到了年岁想通事理,早晚也是要娶亲的。”老阁主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与其到时候不知如何自处,不如早些断了才好……” 影卫低着头,南清植看不清神色,继续道:“钰冰可以一时贪玩,但你不能不懂事。如果你还记得影卫的诫律,就知道应该怎么办。” 这几句可以算得上是锥心之言,既道清楚利害,又不至于太过刻薄,恩威并施,怎么听都像是为了对方好的话。南清植捋了捋胡须,想着影卫必然知难而退。 岂料跪着的人的反应与他所想全然不同。 影卫似乎找回一些自信,说话时的眼神不自觉坚定起来,南飞年先俯身,然后抬眼去看老阁主,一字一句道: “主人待我如何,我最为清楚。主人不是轻薄寡恩之人,我愿意相信他的承诺。飞年此生只遵主人命令,只要主人不弃,我绝不会离开。” 南清植对上影卫的眼神,竟发现他刚刚褪下去的“光亮”又重新出现,对方的反应不仅没达到自己预期所想,反而向着反方向发展。老阁主一瞬间只觉气血上涌,捂着心口连咳嗽了好几声。 “你……你实在,不知好歹!” 影卫终于回过神来。顿时对方才的念头后悔不已。 是啊,主人对他如何,他最为清楚。竟然到如今,还会生出那些自轻的想法来。若教主人知道,必然又要用一种心疼的眼神,一边叹气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解他。 更何况,他相信主人的真心。 他怎么能……让主人失望。 飞年感到心中涌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暖和安全感,他冲着南清植微微俯身道:“冒犯您非我本意,我自会向主人请罪。” 老阁主发觉到这人身上的气质完全变了,心里暗暗惊讶。不知道自己的好儿子都都做了什么,竟能将一个冷如寒石的影卫变成这个模样。 当然,他也没想明白,南钰冰究竟看上了他什么。 “砰!” 祠堂大门开了。 “二公子您不能进去!”门外传来刘管家的阻拦声。 飞年回头看去,正是南钰冰推门而入。 他正在想的人与光亮同时进了大门。 “主人……?” 小园距离祠堂尚远,南钰冰急行一路,到此时身上已起了一层薄汗。远远望见紧闭的黑漆大门,就仿佛已经看见了他的飞年在里面受着委屈。南钰冰一刻也等不了,绕过靠近阻拦的刘管家,用力推开了大门。 果然看见跪着的,俯着身子的飞年。 他走到飞年身侧跪下,向堂上的先祖牌位们叩了头,又向南清植叩头, “父亲,一切都是我的决定,也是我先要和飞年在一起的,自始至终飞年都只是听从我的命令,还望您不要为难于他。钰冰自知不孝,任凭责罚,但做下的决定就不会更改,还望父亲体谅。”南钰冰郑重道。 “好,你好得很!”南清植气笑了,自己的儿子竟然闯进祠堂来维护他,甚至还当着祖宗面顶撞他这个父亲。 更何况,他也没想把这个影卫怎么样。老阁主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这个把他的“倔”一脉相承下来的儿子,有些无力,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生出两个情种来的。 “你执意如此?连父亲也不要了?”南清植问道。 “您若是不喜欢,钰冰便不出现在您面前。” “逆子!”老头子一拍桌子站起身,直直指着南钰冰喊道,随即眼前一片晕眩,重重地跌在椅子上。 “父亲!”不知何时赶来的南钰泽大步上前,替南清植顺气,“没事吧,父亲?” 南清植缓了缓,继续对着南钰冰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为父又能怎么样。”他移开大儿子抚背的手,起身道:“不能传承香火,又顶撞父亲,一对不起的南家列祖列宗,二不敬长辈,为父不能不责罚你。” “任凭父亲责罚。”南钰冰直直跪着道。 南清植知道自己从前就管不了这个儿子,如今更是,心中有愧,走到中间对着南家牌位拜了拜,回身道:“你既然执意如此,便在此跪够十二个时辰吧,以向祖宗请罪,罚跪过后,你们的事情我在所不问。” 十二个时辰,从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整整一个日夜。 “主人,不可……”飞年劝道。他自是最知道其中滋味和对身体的损伤。 南钰冰摇摇头,安慰般笑着推开飞年的手,然后俯身行礼道: “钰冰愿意,希望父亲能遵守承诺。” 南钰泽见弟弟竟答应如此责罚,急急道:“钰冰!你不要命了吗?”又转向父亲躬身,“父亲息怒,十二个时辰,钰冰怎么受得了,求父亲三思!” “让他跪,我们走,谁也不许帮他。”南清植没有理大儿子的话,用力一挥衣袍,离开了祠堂。 南钰泽焦急地跟了出去,一边怕父亲刚刚生过气有什么不适,一边又担心这个倔脾气弟弟。 “主人……明明有更好的办法的。”飞年十分愧疚。 南钰冰摇头笑笑,“只是罚跪而已,没事的。”他摆好身形,拉起飞年的手,“你快起来,别和我一起跪着。” 飞年不肯起身。 “你不起来,我渴了怎么办,只说让我跪着,没说不能喝水吃东西啊。”南钰冰道。 飞年闻言匆匆起身,“主人稍等,我去倒水来。” 南钰冰点点头,手抚上了大腿,短短这一会,便已觉腿部酸麻。他自嘲一笑,不禁感叹自己穿过来过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好日子,连跪都是第一次……不对,第二次,上一次是和飞年拜天地。 老阁主既然肯罚他,就说明此事已成了大半,就算不能成功,他也可以和飞年私自离开,不过,逃跑是下策。吃一些苦换来以后的安心过日子,总是划算的。至于这一天一夜他能不能撑得住…… 那就要看大哥了。 飞年轻功腾跃,迅速回到了倚竹斋,抱着一壶茶和些许糕点就立即折返。他实实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若是之前……不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劝住主人,或许他的主人此时便不用受苦。 说到底,是他的心转变了,从前只求能跟在主人身边不被厌弃,如今倒真想与主人做被人承认的伴侣。 飞年愈想,愈觉得愧疚。到祠堂门口看见孤单地跪着的主人时,愧疚到了顶端。 “主人,我带了水和吃的。” “太好……”南钰冰欣喜接过,抬头却见飞年眼睛红红的,“怎么了,怎么哭了?” 明明受苦的是主人,但此刻看起来更加委屈的是小影卫。 “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南钰冰抹去飞年眼角晶莹的泪珠。甚少能够看见飞年流泪的模样,南钰冰此刻又心疼又新奇。 “我……对不起主人。”飞年的声音带着哭腔。 南钰冰的手轻抚过飞年的发顶,,安慰道:“怎么会,这都是我的主意,你被我爹训,还是挨了我的牵连呢。” 他何德何能,能教飞年事事都以他为先,却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推。 “好了,快给我倒杯水,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我要渴死了。”南钰冰把手伸到飞年眼前,冲着他眨眼道。 飞年这时才发现自己只带了壶而没带杯子,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茶壶,不好意思地说:“您将就一下吧,我忘拿杯子了。” 南钰冰不禁发笑,但还是接过茶壶,顺着壶嘴喝了两口道:“是不是忙着偷偷哭,就把拿杯子的事情给忘了?” “主人……您又笑话我。”飞年脸微微发红。 南钰冰揉揉飞年的脸颊,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道:“附耳过来。” 飞年不明所以,但听话照做。 第56章 认错 (七) 飞年附身过来, 却被咬了下耳朵,他吃痛避开……主人又逗他。 “主人?” 南钰冰笑着看飞年,做手势道:“真有事要说,快过来。” 那人再次靠近, 南钰冰的唇轻轻碰上了飞年的脸颊, 并伸手揽住了刚要躲开的飞年。 “主人……我们在祠堂……”飞年低声道。 南钰冰“嗯”了一声, 这才开始说正经事。 语罢, 飞年起身离开了祠堂。 …… 南钰冰这一跪就是两个时辰,此刻祠堂外的天色已暗,屋中又无人掌灯,昏暗得很,连面前的牌位都显得瘆人起来……不过……。 这期间南钰冰吃了三次糕点, 喝了五次水, 差点睡过去九次……罚跪不但无聊已极,并且尽管他偶尔挪动一二,此刻下半身也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有点后悔,要是刚才温和一些求求父亲,兴许能少跪一会,按他的承受能力,要是真跪满二十四个小时,定会落个下肢残疾。 能不能早点脱离苦海, 就看飞年的了,现下只能再挨一挨。 好吧,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无非是让飞年去找大哥帮忙。 而飞年此刻正跟着南钰泽前去济云堂。 飞年一个时辰前就等在大公子的门前了,只不过按大公子的说法,总要让主人吃些苦头, 跪的时间长一些,消了老阁主心里的气,才好去求情。他一边等待一边担心着主人,一直无法平静下来。 而大公子处理事务的地方在外阁,离济云堂又远,飞年一路险些多次走到南钰泽前面去。好在许是南钰泽也担心着弟弟,二人步履飞快,很快就到了济云堂。 “你且在外等候,我自己进去就好。”南钰泽还微微喘着气。 飞年额上已渗出汗珠,不知是累的还是急的,他轻轻擦去,对着南钰泽深深一拜,恳切道:“多谢大公子。” 南钰泽看着他这副模样,忍着笑拍拍飞年肩膀,“别担心。” 屋中灯火通明,老阁主正脸色阴沉地看书,见钰泽前来,瞥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要是为那个逆子求情的话,你可以走了。” “……真倔。”南钰泽暗暗腹诽。 他走上前,奉上一杯茶,“父亲才和钰冰生了气,我有些担心,前来看看您。” 南清植把书丢在桌上,一把接过茶杯,“哦,都天黑了才想起来?” “方才被事务绊住,来得迟了,父亲恕罪。”南钰泽有些尴尬。处理事情是真的,但……父亲身体康健没别气到也是真的,况且,爹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他前来所为何事吗。 老头子扣着茶杯到桌上,冷哼道:“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吗?” “那就请父亲别和钰冰生气了。”南钰泽道。 南清植叹了一口气,“管不了他,我能如何……自你们母亲去后,为父对你们的管束就少了许多,钰冰这样,也有我的责任。只是他如今这样,既让我觉得对不住你母亲,又怕他在外受别人非议。” 这些年他罚过钰冰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这孩子顽皮任性,但机灵聪慧,惯会哄人,因而从小到大身旁的人都很宽纵他。 作为父亲,他本想多管,但他已经有了大儿子足够接管玄生阁,便也不再对南钰冰期望更多,而钰冰也从未想过要与他大哥争阁主之位,南清植很是放心,就渐渐任凭他只身在外闯荡。 南钰泽闻言,轻轻叹气,他理解父亲苦心,原本也不赞成弟弟在外混着,不过通过这些时日在医馆的观察,发现钰冰过得竟然真的还不错,和那个影卫也很相配,自己居然愿意帮他们说话。 “父亲别这么想,母亲一定也希望我和弟弟都能过顺心如意的日子,钰冰不是小孩子了,能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的。” 南清植恨铁不成钢,“你看他那个样子,哪里像个大人?整天就知道在外面鬼混,不知道回来替父兄分忧。” 南钰泽走到桌子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神秘道:“您还有所不知吧,钰冰可是干了件大事呢。” “他又干什么了?”南清植抬眼,以为钰冰又遭了什么祸事。 “晋县的事情您都知道吧,那个姓任的好像是江三皇子的亲戚,为了帮他主子立功夺位,才打的永县。我到时,姓任的向河里投毒,永县的百姓和军士都遭了难,全仗钰冰找到解药,救治了好些人呢。”南钰泽隐去了自己在其中对弟弟的帮助,“您看,钰冰是不是真的长大了?” “是吗?那他真是懂事了呢。”南清植轻哼,要是儿子遇见这事撒手不管,那绝对不是玄生阁的人。不过他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道:“你那个昏了头的弟弟之前给江五皇子妹妹解毒,撞破人家的好事,这次阴差阳错下帮了他,也算圆满。” 当然,这些各国的内幕消息并非玄生阁一群大夫所能探听到,都是闲池阁那边送来的。 “是啊,钰冰救了这么多的人,怎么能算鬼混呢?”南钰泽道。 南清植表情微微缓和,但用指关节叩了叩桌面,依然严肃道:“那以后也不能让他在外面做甩手掌柜,我这几年精力大不如前,他要是不帮你这个大哥,岂不是太没长心,这次他回去,就把永县周边几个分堂的事情都拨给他。” “我也赞同,钰冰他肯定也同意。”南钰泽轻,他起身拱手,请求道:“父亲,这会外面渐凉,祠堂地上冷,钰冰又没挨过这些,恐怕难受得很,弟弟已经吃了教训,就让他起来吧。” “唉。”南清植看着这个自小就护着弟弟的大哥,摆了摆手,无奈道:“去吧去吧。” 南钰泽道了谢,便出门和飞年一同向祠堂赶去。 当二人到祠堂时,南钰冰正摇摇晃晃地要向下坠去。 “!”南钰冰猛地回神,跪着实在睡不了,这感觉就像……读书时上课突然睡着一样。 祠堂此时昏暗的环境实在是太催眠了。 “主人,还好吗?”飞年匆匆到钰冰身边,伸出手臂揽住主人。 知道飞年带来大哥的那一刻南钰冰就知道成功了,瞬间把全身的力气都卸去,整个人软绵绵地跌进了飞年怀中,疲惫地摇摇头。 “钰冰,起来吧,父亲允了。”南钰泽抱着肩膀道。 南钰冰眼角微垂,一副狼狈模样,“谢谢大哥……多亏您,要不然我恐怕以后就站不起来了。” “好了好了,先缓缓,别急着起身。”南钰泽道。 “嘶!”南钰冰刚试探着起身,立刻被下身一阵又酥又麻又痛的感觉拽了回来。 飞年忙扶住,“主人慢些。”他轻轻将人移成坐着的姿势,然后点了南钰冰腰部和腿部几个穴位,又来回按摩替主人疏通腿部经脉。 “我不会要成残废了吧。”南钰冰可怜巴巴道。他伸手按了按小腿的位置,却没得到任何神经反馈。 “还不至于,也就是在床上躺三天吧。”南钰泽道。 “真的?大哥你别骗我?”南钰冰闻言两眼一黑,直接躺倒在地。 飞年见自家主人生无可恋般躺在地上,一边轻轻揉捏,一边笑着安慰道:“主人放心,过一会就好了,地上凉,您快起来。” “快起来,这是祠堂。”南钰泽走上前作势要踢他的胳膊。 “别,我错了,大哥。”南钰冰忙爬起来坐着,“大哥,多亏你,要不然我就真残废了。” 南钰泽继续抱起胳膊笑道:“别以为这就结束了,我看一会你还是要自己去向父亲认个错,这事才能结束。” “多谢大哥指点。”南钰冰就着坐着的姿势对着大哥行礼。 “好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南钰泽离开了祠堂。 “大哥慢走!”南钰冰冲着大哥远去的背影提高了声音,说完话转回来轻轻抚上飞年的脸颊,“我就知道去找大哥肯定能成功,对了,他没为难你吧?” 飞年摇摇头,“没有,大公子看见我时,想必就已经猜到了。” 南钰冰点点头,感觉这个大哥真的挺好的,医馆见面时也没有为难飞年,此时还愿意帮他说话。 “主人有没有好些,我扶您试着起身吧。”飞年道。 “好。”南钰冰双手搂上了飞年的脖子。 点穴和按摩果然有用,此时他的双腿已找回知觉觉,刚想问飞年是怎么知道如此迅速的缓解方法,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从前或许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责罚……他一瞬有些心疼,又怕勾起对方不好的回忆,便没有开口。 “没事了,只微微有一些麻和酸。”南钰冰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腿。 “我扶您回去休息吧。”飞年道。 南钰冰摆摆手,“不,我们现在就去见父亲,这才显着有诚意。” “好。” 于是飞年扶着南钰冰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济云堂。 “你在外面等我吧。”南钰冰道。 飞年点点头,“您小心……” ……又是让他独自在院外等着。 刘管家见二公子前来,忙上前扶住,“二公子慢点。” 南钰冰独自进了屋,却没见到父亲,绕过屏风又往里面走了一些,也不见人影,也正疑惑中,身后传来声音, “你怎么在这?” 老阁主刚刚只是去拿了些东西,回来就看见二儿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屋中。 南钰冰则吓了一跳,转身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老阁主,捂着心口道:“父亲。” 见南清植坐下,南钰冰忙继续一瘸一拐地挪到他面前跪下,恳切道:“爹,钰冰知错了。” 第57章 认可 (八) 见儿子这可怜模样, 南清植的气也全消了。 南钰冰恭恭敬敬又可怜巴巴道:“孩儿不是有意顶撞您的,您别和我一般见识。我太心急,让您难做了。” 成功得到了南清植认同地“哼”了一声, “算你还有良心。” 见老头子态度缓和, 南钰冰提着衣袍向父亲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爹, 别生气了, 您要是还难受,就骂我两句吧。” “你啊……”南清植怎么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每每和他这个父亲认错服软,都是别有所图。 “我还不至于和你耍赖,你和那个影卫的事情以后我不管了。”见儿子脸色极迅速地转变, 南清植暗暗腹诽, 顿了顿道,“明天再叫他来见见我吧。” “父亲?”南钰冰大惊,实在害怕父亲又要对飞年训话。 南清植敲了下钰冰的头,幽幽道:“这样也算承认了,既然如此……你的‘契兄弟’总要和我这个父亲正式见过一次。”老头子说话时刻意咬重“契兄弟”三个字。 “是!”南钰冰立刻笑道:“我就知道父亲对我好了。” 南清植皱了皱眉,果然,小儿子也走上了和大儿子一样的道路……当初钰泽成亲后的那段时间,除了紧要事来找他外, 其余时间根本摸不到人影,南清植暗暗抿嘴,决定不能让钰冰和钰泽一样, “不过,日后阁中诸事你不能再毫不关心了。” 只要应了他和飞年的事,南钰冰自然是什么都愿意的, 当即痛快应下:“愿意替父兄分忧!” “好了,起来说。”老父亲伸手拉起钰冰,看着眼前成熟了不少的孩子有些感慨,“你也长大了,不能和从前一样贪玩。我和钰泽商量过了,打算先将永县周边的三个分堂交与你安排。” 三个……他只开过医馆,知道治病救人,哪里操持过“家业”,更何况,原主的这部分记忆几乎是空白。 南钰冰弱弱问道:“父亲,周围都有那几个分堂啊?” “?”南清植露出疑惑表情,拿起桌上的书朝南钰冰头上打了一下,“你就差把家在哪都忘了。” “……父亲,我错了。”南钰冰捂着脑袋道。其实也没说错,他对回玄生阁的路还真没有记得那么清楚。 老阁主叹了口气,只好细细将分堂诸事说与南钰冰听。 “都记下了?” “嗯,我都记住了。”南钰冰道。 还好南清植知道他这个儿子没什么办事经验,只安排他帮着打理分堂的人事和后勤,还算轻松,只不过……这样一来,他就要时常关注几个分堂的情况,不能像从前想的那样随时抽出时间和飞年到处云游,实在有点可惜。 不过嘴上还是说:“父亲放心,钰冰会向大哥学习的。” “记住了就好。”南清植道。 南钰冰眼珠转了一圈,猜想似乎没有其他的正事了,刚想起身离开,却听见南清植道: “和我说说你这些时日的事。” “您想从哪里听起?”南钰冰问。 老父亲思考片刻,“就说你开医馆的事情吧。” “好。”于是南钰冰又对父亲讲述了近些时日的事情。从他和飞年到永县开始,一直到前几日军营的事情,说到激动处便想起身,但腿酸又给他拉回了椅子上。 老父亲点点头,终于觉得和儿子叙话的数量差不多了,才放南钰冰离开。 而外面的飞年在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时间越久,他心里越没底,越担心主人在里面受苦,几次想绕到院后偷偷翻墙进去探看。 不安地等待了许久,终于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影走了出来。 忙上前搀扶,见主人脸色似乎不好,担忧问道:“主人没事吧?” 南钰冰刻意不言语,被搀扶着走了几步才幽幽道:“飞年,父亲明天还要见你。” 说罢果然感到扶在手臂上的那只手颤动了一下。 他凑到飞年面前笑着问:“害怕了?” “……不怕。”飞年道。 看着这人如此可爱的模样,南钰冰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开玩笑了,不过父亲确实想见你,因为他应下了我们的关系,明天呢,是想正式见你一次。” 飞年闻言先是惊喜,而后更加紧张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我呢,别怕。”南钰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虽然不知道父亲想如何见你,但我肯定寸步不离地陪着你。” “嗯。”飞年压下紧张情绪,问道:“那,您刚刚脸色怎么不好?” 南钰冰弯腰捂着腿道:“当然是因为它们,好痛,真的。” “要不我背您回去?”飞年问。 “我知道你最好了,但是还是让我慢慢走回去吧,也许活动活动就不疼了呢。”南钰冰答。 于是飞年一路搀扶着南钰冰走回了倚竹斋。 回来时时间已晚,二人匆匆用过晚膳后便准备休息。 纱帐落下,床榻间便成了二人的领地,南钰冰有心用眼神示意,但对方根本没看他。 飞年担心主人腿部受到损伤,一直不放心,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检查。 哪里有这么容易就……这个人对他的在意程度远比对他自己强出太多。 南钰冰见人低着头在自己的腿上来回触碰,并询问自己有没有不适感觉时,觉得飞年就像主治医师一样在做检查,而自己是那个不敢发一言的病人。 这么好的时机,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南钰冰直起身子,就着飞年低头的方向拽住了他的领口,飞年则没有防备地马上就扑到主人的下半身。 只听主人幽幽道: “这双腿已经是你的了,不打算借此机会图谋不轨一下吗?” 飞年闻言,耳朵顿时红了,又挣脱不了这个略显尴尬的姿势,故而直接卸力,伏在了南钰冰腿上,把脸微微往上移,眨着眼睛道:“主人想要我如何图谋不轨?以下犯上吗?” 一种别样的感觉瞬间袭来,南钰冰很想做点什么,但……刚要移动一下双腿,就被酸痛的感觉拉回了现实,于是直接躺下道:“我这双腿是你救回来的,自然是任凭您处置了。” 罚跪的滋味这会更加强烈了。 飞年则坐起来正色道:“那主人就好好让我按按,一会好好休息。” ……“不解风情。”南钰冰心里想。他把脸偏过一侧去,闭上眼睛不看飞年。 但那人没有继续检查自己的双腿,南钰冰正疑惑着飞年是不是不开心了,脸上却落下了一个冰凉温润的东西。 他睁开眼睛,果然发现飞年在亲吻他的脸颊。 ……好吧,也不是那么的不解风情。 “主人,别急,等您腿好了,您想怎么样都可以。”飞年轻声道。 这谁受得了……南钰冰听得心都化了。他转身搂住飞年,将人亲了又亲道:“都听你的。” 嗯,不仅要听飞年的乖乖接受检查,还要听飞年的话早早睡觉。 南钰冰跪了一天,这会甚感疲惫,早早便睡过去,而身旁飞年想到明日又要见老阁主,有些紧张,辗转反侧到深夜才睡着。 翌日。 早饭后。 这样高兴的日子,自然要精心打扮一下,在南钰冰的挑选下,二人各换了一套新衣。 看着镜中衣着颜色鲜亮的自己,飞年有些不太适应,他穿惯了便于行动和隐匿的深色,换上浅色的衣衫总觉得不自在。 不过……主人说他们穿的是什么“情侣装”,那他自然愿意应下来。飞年心里盘算着,既然色调相似的衣物是“情侣装”,那他有朝一日也要给主人换上深色的衣服。 南钰冰为飞年亲手系上了那日买的玉佩,越看越喜欢道:“特别好看,我们飞年就是如此英俊潇洒。” 被夸习惯的飞年反应已不如从前强烈,只是微笑道:“我们早些去吧。” “好!”南钰冰道。 济云堂外。 二人立在院门口,南钰冰望着这个昨日给他们带来不少“折磨”的地方,期盼着今日一切顺利,他拍了拍飞年的手,“飞年,别紧张,今天和昨天不一样了。” “嗯。”飞年道。 老阁主正在堂中看书,见二人到来,嘴角扬起一个不易令人察觉的弧度,自己儿子此刻可以说得上是满面春风,与昨天那副“视死如归”一般的表情全然不同。 “见过父亲,我们来了。”南钰冰行礼请安。 “见过阁主。”飞年道。 老父亲有意戏弄,只是点点头,绷着表情拿起桌上早就放好的匣子,直接对着飞年道:“和我去祠堂。” 怎么和昨天一样……两人听见“祠堂”二字同时一惊。 南清植则不管二人,径直向门口走去。 飞年对老阁主的态度摸不清,也不知道一会要面对什么,心中止不住紧张起来,只能收敛了眉目,微微抿嘴,迈步跟随老阁主的方向。 南钰冰立在原地有些懵,去看一旁的刘管家也没从对方脸上得出答案,再回头一看,飞年马上就要和父亲走出院门,急忙出声问道:“父亲?这是?” 第58章 辞行 (九) “你愣着干什么, 还不跟上。”南清植回头道。 两人反应果如他所料,老父亲暗自压下嘴角笑容。 “哦!”南钰冰发现自己会错意思,忙快步到飞年身旁跟随父亲前去。 绕过几间院落,三人又来到了昨天的地方。祠堂的陈设长久不改, 有的只是严肃庄重, 至于会对这个地方感到紧张, 完全是因为其中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 今日事态已全然更改,南钰冰看南家先祖的牌位时,都觉得它们慈眉善目了起来。 南清植取了香,对着祖宗牌位拜了三拜,对连着两日打扰先祖的事情道歉, 然后如昨天一般退到旁边道:“你们也取香吧。” 钰冰和飞年照做, 两人并排立在祠堂中央,先进香然后按规矩叩拜了三次。 老阁主见飞年还算规矩稳妥,点点头道:“飞年,既然钰冰决意选你做他的伴侣,我也答应他不再插手你们的事情,如今拜见过列祖列宗,也算是有个仪式,日后你就是我们南家的人, 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对钰冰更要如从前一样,万事尽心。” “是, 飞年明白,定不负阁主和主人所托。”飞年恭敬道。他此时也反应过来,内心不禁有些激动, 主人待他的真心不言自明,他知道,就算这次不能顺利让他得到认可,主人也不会放弃。 “多谢父亲!”南钰冰闻言甚喜,从侧边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前面,退后道:“请父亲上座,既然以后是一家人了,我和飞年也该拜见您。” 老阁主目光闪烁了一瞬,坐在了椅子上,待受过二人的礼,也惊觉自己的小儿子也已算成家了,一时间有些动容。 至于这个影卫,照顾钰冰算得上尽心尽力,细细想他这两天在阁中的作为也并无不妥,钰冰身边有这样的人伺候着,就算离经叛道了一点,也不是不能够接受,更何况…… 昨夜梦见了她。 当初他成亲时候刚接手玄生阁,那时江湖势力情况错综复杂,又逢连年天灾,他各处奔劳,最忙的时候几年才回家一次,连二儿子出生时都没有陪伴在妻子身边,这一直是他最遗憾的事情。后来妻子为他操持阁中诸事,积劳成疾,早早便离去了,纵然他有“神医”之名,也不能使他的妻子起死回生。因此这些年他一直愧疚于妻子,也愧疚于两个孩子。 钰冰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世了,这些年一个人到处闯荡,身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知心陪伴的人,也是一件好事情。妻子在梦中还劝解他,只要钰冰满意就够了。 “起来吧。”南清植道。这一刻,他露出了父亲的慈爱神情。 南钰冰没动,既恳切又试探着说:“父亲,以后飞年也是我们家的人了,不如让他也改了称呼,和我一样,您看可好?” 让他也称呼老阁主为父亲吗……飞年低着头,有些惊讶。 “……也好。”南清植答应了。 也许是小儿子的请求太过真诚,也许是自己一时激动便容许了他的任性,总之,这样似乎也可以接受。他既不是皇亲国戚,也没有什么地位尊崇的祖上,这些年行医救人,更是发觉人间真情难得,昨日对那个影卫说的一番话,不过是想让他主动离开,深论起来,倒也没有多少鄙夷轻视之意。 南清植甚至俯身伸手拍拍飞年的肩膀道:“好孩子,以后对我和大公子的称呼,也如钰冰一般吧。” 跪在地上的两人都很激动,南钰冰忙感谢道:“多谢父亲!” 飞年则有些压抑不住突然涌上心头的激动与酸涩的情绪,与主人有一个小家已经让他感觉自己运气好得不得了,从没有奢求过更多。如今不仅有了小家,还有了大家,怎么能不令人激动,他嘴唇微颤,俯身叩道:“是……飞年见过父亲。” 二人对着座上的父亲拜了三拜后起身。 也许是顺利得过了头,南钰冰甚至有点恍惚,任谁都不能相信父亲的转变如此之快。 因而当南钰泽和沈吟得知,弟弟和飞年两个人又被老父亲带去祠堂时,实在担心又出什么问题,双双放下手中事务匆匆赶到祠堂,令夫妻二人惊讶的是,他们不但没有看见不愉快的场景,反而是钰冰和飞年一人一边正扶着父亲笑吟吟地走出祠堂。 “父亲,你们这是?”南钰泽问。看来事情的转变远超他的想象……弟弟一向对如何求父亲哄父亲十分在行。 “大哥大嫂,你们怎么来了?”南钰冰问。 南钰泽尴尬一笑,暗暗腹诽道:“还不是为了你们俩。” “有件事情要过问父亲的意思,我和钰泽遍寻您不到,这才到这来的,没想到钰冰和飞年也在。”沈吟迅速反应道。 南清植点点头,招手道:“你们来得正好,飞年,快见过大哥大嫂。” 飞年应是,又看了一眼主人,上前道行礼道:“见过……大哥,大嫂。” 夫妻俩微楞间,却看见南钰冰不断向他们眨眼暗示,瞬间明白这个弟弟已经成功让父亲接受飞年了。 沈吟上前扶住飞年,笑吟吟道:“不用多礼,在这住着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来找我。” 她对钰泽这个弟弟的事情有所耳闻,此番第一次见才知道传言不虚,不过这两人看起来通情达理,比南家那群老头子强多了。 “多谢大嫂。”飞年道。 南钰泽见妻子接受得如此之快,也跟着说:“嗯,以后不必拘束,多到我和吟吟这里来喝茶。” “谢大……大哥。”飞年道。见过之后,飞年便退回到主人的身侧,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悄悄拉住了手。 南清植看着二人匆匆忙忙的,突然反应过来,冷哼一声道:“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嗯?” “啊……父亲,我和吟吟这不是担心钰冰又惹您生气,所以来看看。”南钰泽道。 “是啊,父亲,既然你们没事,我和钰泽就放心了。”沈吟道。 老头子有些头疼,难道在小辈们的眼中,他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吗? “既然都知道了,就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是!”钰泽和沈吟异口同声,说完立刻离开了。 钰冰和飞年送父亲回到济云堂后,也离开了。 他们的事得到了认可,南钰冰甚是高兴,这意味着他们到这里来的最大目标已达成,尽管自己吃了点苦头,但都是值得的。 之后的两日,二人一边游览景色清幽的玄生阁,一边抽出时间到外阁帮助大哥大嫂处理事务,晚上还要与父亲他们一同用膳,甚是充实。 夜晚,忙碌了一整天的二人躺在床上休息。 “实在没有想到家中事务如此繁杂,竟然比在医馆时还累。”南钰冰揉了揉因长时写字而已经酸痛的肩膀。 “主人,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飞年突然问。 “嗯?”南钰冰疑惑道,“怎么了?父亲态度才缓和,总要多住几天讨他开心才是。” “好。”飞年道。 南钰冰看着不太对劲的人,摸了摸他的头发问道:“怎么突然想回去?” “没什么,只是有些……不适应。”飞年道。 他是个不知父母亲人的人,甚至连少时的记忆都被洗去,自来只被告知该如何与主人相处。如今一下子多了父亲、大哥和嫂子,多少有些无所适从,而且……大嫂每每太过热情,搞得他不太好意思。 但刚说完飞年却有些后悔,毕竟主人离家多年,一朝回来,总要多待些时日以叙亲情,不该因他的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草草结束行程。 飞年补充道:“也不是一定要回去的……您也想家了吧。” 想家么,这个还真的没有,南钰冰也是个没有家的人。听见飞年的话,他不禁突然笑出来,凑近那人耳边悄声道:“你忘了吗?我和你说过我不是这里的人。” 飞年表情疑惑。 “遇见你的时候,我刚来这里,在那之前……我也是个没有家人的人。”南钰冰道。 飞年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所以,所以您不是从小时候就……” 南钰冰点点头,摊手道:“这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情了,也许我真的在这里长大过,所以有着另一份记忆。” “没关系,也许你无法想象,毕竟在这之前我也不相信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但这都是次要的。你要是想回去的话,我明日就去辞行。”南钰冰思考了一下,“确实该回去看看了,总不能一直让锦兰替我们忙着。” 飞年还没有消化掉全部的信息,懵懵地“嗯”了一声。 次日上午,南钰冰独自来到了济云堂,十分殷勤地帮老阁主烹茶和打理事务。 南清植见儿子如此,就知道他又有所求,索性把手中简单的事务都推给南钰冰。 “……父亲,这太多了吧,按我现在的速度,要做到天黑了。”南钰冰求饶道。 老父亲喝了一口茶,“难得你这么孝顺,今天腿也不疼了吧,多做一些没事的。” “疼!还疼着呢爹。”南钰冰放下毛笔,双手捶腿。 “行了,有什么事,说吧。”南清植道。 第59章 林间 君于此外更何求(一) 南钰冰不好意思道:“父亲, 医馆和分堂那边还需要我和飞年,今天是特来向您辞行的。” 老头子皱了皱眉,臭小子……刚回来几天就想跑了。 “好吧,走可以, 但以后要时常回来, 不能像从前一样任性了, 毕竟——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南清植道。 “是!谨遵父亲教诲。”南钰冰道。 老父亲语气中有一丝落寞, “打算什么时候走?” “钰冰想明日就动身。”南钰冰道。 南清植心里有点酸,自己没有陪伴他多久,这个孩子的心也一向野得很,每次都是回来不几天就跑了,他虽然不愿意拘束他, 但每当这个时候还是有点不舍。 “嗯, 也好,一会让钰泽给分堂传信,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晚上叫上你大哥大嫂,一起吃顿饭。”南清植道。 “好。”南钰冰答。 看着儿子出门去的背影,南清植心里总不是滋味。 不过晚饭倒是十分符合南钰冰的胃口——药膳都被换成了荤菜,想来是老父亲不舍于儿子离开,特意吩咐的。 晚饭后南钰冰和飞年回到屋中便开始收拾行装,来时只有两个轻便的包袱, 回去时却多了许多东西。 刘管家送来了几个分堂的令牌和二人路上的吃用,足有两个箱子。 半箱吃的,剩下的都是用的。南钰冰翻箱一看, 实在是应有尽有,除了路上的盘缠,器具物品, 居然连一些常用的医书和他喜欢的小玩意都放进来了,这下省去了再为医馆置办这下东西的钱。 “多谢刘叔为我操心这些,实在是太周全了。”南钰冰感谢道。 刘管家笑笑,“二公子看看,要是还有什么缺的,随时让人告诉我就好,另外您要的马车明早卯时前就会在山脚下等着。” 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哪里是他能准备的,都是老阁主问了大公子后安排下来的,这人心里牵挂着二公子,但还放不下面子,每次次送东西时都不让他说出来。 “二公子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刘管家道。 “刘叔慢走。”南钰冰道。 刚要关上箱子,却见箱底还压着两套新衣,他拈起衣服的边角,却发现颜色和花纹有些眼熟,他仔细翻找了一下原主的记忆,想起那似乎是某一年原主回家时老父亲买的新布料,可惜那次父子二人闹了些矛盾,原主离开时匆匆忙忙的,没有把布料带走。 “……唉。”南钰冰轻轻叹了一口气,尽管这份爱的交付对象并不是他,但也着实有些感动。若不是南清植对他的孩子爱护倍至,又怎么能如此快地接受他和飞年的事情。 飞年将两人带来的包袱收拾在一个小箱子里,和另外两个一起放在了正堂的桌子上,转头去看南钰冰,却见他表情不对,忙过来问道: “主人,怎么了?” 然后听见南钰冰有些懊悔道:“回来时该给父亲他们带些东西的,我一时着急,全给忘了。” 飞年有一瞬犹疑,既然主人从小并非与老阁主和大公子一起生活,是因着有记忆的原因才生出感情的吗…… “没关系,我们下次回来时再带东西给阁主。”飞年安慰道。 “嗯?”南钰冰精确捕捉到关键词,猝不及防起身反将飞年按在椅子上,笑吟吟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怎么,不想给南家做‘女婿’吗?” “……我知道错了。”对主人这时不时就“不正经”的状态,飞年早已习惯,立刻认错,“我和主人下次回来时带东西给……父亲。” 伸手勾起椅子上人的下巴,南钰冰贴近飞年的眼睛,“应该叫我什么?” 屋门是开着的,院中还有仆从在洒扫,幸有竹林做遮挡,方不至于他们清晰地看见屋内的场景,只是如果有人从中间的路走过,便能看见二人在椅子上的情景。 飞年有些害羞,眼神向主人身后紧盯着,低声道:“夫君。” 南钰冰把身子向侧面移了移,挡在飞年的面前,假装生气道:“为什么不看着我说?” 椅子上的人索性直接将头埋在身前人的怀中,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夫君,饶了我。” 心满意足的南钰冰从椅子上起身,将门掩好后,拉着飞年的袖子将人带进了内室,把自己的外袍一脱便躺倒床上,“快来,那天说好的图谋不轨,还没开始呢?” 飞年无奈勾起嘴角,也脱了衣袍上榻,挪动主人的身体,将人摆正后躺在旁边,闭眼睡觉。 “?”南钰冰坐起身,语气十分委屈道:“夫君是嫌弃于我了吗?才结契几日便如此,未来还不知道要怎样,怪不得那么多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主人腿还疼着,明日还要早起,不宜……累着。”飞年睁开眼睛,看着南钰冰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您要是想的话,飞年可以换个方式……” 话未说完,便被身旁人打断,南钰冰一根手指点到飞年的唇上,“不行,那还是睡觉吧。” “……好。”飞年顿了顿,才挥手熄灭了屋中的灯烛。 南钰冰知道,每次拒绝飞年这个的时候,那人都会有一些似乎是落寞的情感,可是这种事情他不愿意只让飞年单方面来做,但那人倔得很,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他也伺候一下,于是只好作罢。 不过,估摸着明日腿就完全不酸痛了,到时一定好好补偿一下。 翌日。 二人很早就起床,在安排好倚竹斋的一切后,踏上了下山的路。令南钰冰惊讶的是,他们在路上居然遇见了不少上山的人,求医拜访者皆有,他和飞年倒像是逆行者一般有些格格不入。 等到山脚时天已大亮,鸟雀高啭,晨风习习,南钰冰收拢了衣衫,和飞年一同上了马车。 “驾!”飞年轻挥短鞭,马儿便奔跑起来。 当马车驶入丛林,南钰冰拿出带着的糕点,一边往自己和飞年的嘴里送,一边靠在车厢前,觉得这样的旅途才适合他。当他回望,看着视野间的玄生阁越来越小,霎时感觉阁中发生的事情就像萦绕在高阁上的云雾,如梦似幻,短短几日仿佛过去了半月一样。 好在目标达成,自己和飞年也将开启一个生活的新篇章。 现在的情景——飞年驾车带着他穿行林中,勾起了南钰冰数月前和飞年从闲池阁离开时的回忆。 就是在那一段路上,他们互相吐露心意,结成了伴侣。 南钰冰看着身旁认真驾车的爱人,一时恍惚。 玄生阁地处偏僻,近处没有县镇,故而第一日的路上二人不曾遇见村店茶摊,飞年担心不够安全,二人只休憩了三四回,奔波一天后,决定在林中将就过夜。 秋月高悬,北斗斜挂天边。 二人并肩坐在草地上,面前是燃着的火堆。也许是情景太过相似,他们都有些情动。 “这几个月过得真快。”南钰冰感叹道。 飞年方才一直细细端详着无名指戴着的银戒指,此刻听见主人的话,抬头一瞬,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 “主人……我很幸运。”最终汇成这几个字说出。 南钰冰差点被萌化,忍不住摸摸飞年的头,“我和你一样幸运。”休养过几日,他的腿已经全好了,此刻再也忍不住,欺身而上,将飞年扑倒在草色之上。 两具身体紧紧挨着,连风穿过的空隙也无。 细密缠绵的吻渐次落下,南钰冰将手抵在飞年的脑后,感到正有一股积蓄已久的情绪将要喷薄而出。 而躺着的人一只手被钳在地上,只好用另一只手臂紧紧圈出主人脊背。 此刻与那夜倒是更加相像了,只是……那时是春末,而现在是秋季。 一阵冷风吹来,带动南钰冰的衣衫飘起,激得正感燥热的二人一瞬间清醒过来。 “主人……外面凉,去车里吧。”飞年犹豫片刻,还是用一只手轻轻推开身上的人,声音中还带着温热的喘息。 南钰冰怎么肯起身,索性抓住抵在胸前的手也按在地上。 “别动。” 然而,下一秒钳制便被轻而易举挣脱,飞年翻身而起,直接将南钰冰抱了起来,“主人小心着凉。” 南钰冰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抱在了怀中,耳边是飞年怦怦的心跳。好好的事被打断,他假装生气,直接咬上了飞年敏感的脖子。 “唔……”飞年颈间肌肉微微颤动,刚刚被冷风吹散的感觉又爬上身体,他刚将主人放在车上,便立即被用力拽进车厢。 车帘落下,狭小的空间渐渐升温。 “你胆子越发大了……别动……我要惩罚你。” “主人……唔……” …… 口中的声音与衣物摩挲的声音连同被穿林风声一齐入耳,直到弦月西垂才渐渐散去。 南钰冰再睁眼时,是被啼鸟唤醒的,两人衣衫尚乱,他只好扯过外衣替身旁的飞年盖住裸露在外的肩膀——那上面还印着深浅不一的痕迹。 “……主人?”怀中人此时醒来,带着些疲惫地叫道。 第60章 劫道 (二) 南钰冰抬手掀开帷帘, 光亮顺着车窗透进来,他迷迷糊糊地,以为此时与往日醒来时间的相同,正要起身, 却听道: “时候尚早, 主人再睡一会吧。” “啊……”南钰冰又向外细看天空的颜色, 还是一层浅淡的蓝色, 这才后知后觉到时间还早得很,果然飞年对时间的判断向来准得不能再准。 他理了理两人的衣衫,继续睡去了。 旅人林间夜宿休憩本为常事,只是他们却不知这条是运镖的路,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随着一阵惊风呼啸, 远远地突然响起马蹄之声。 飞年警觉,一瞬坐起身来,只是……动作不似往日利落,牵扯到某个位置,有些刺痛。 “怎么了?”南钰冰也醒了。 飞年低声道:“有人来了。” 南钰冰立刻噤声,果然听见马蹄声渐近,看了着二人现在的样子,忙坐起身来替自己和飞年的衣服拢好, 毕竟,现在这个样子,无论是见好人还是坏人, 都不太方便。 马蹄声在他们的车前停下。 “喂!车里有人吗?”车外传来男子雄厚粗犷的声音。 飞年撩开帘子探出身。 车前正有四个中年男子坐于马上,衣着很是相似,每个人都提着刀。 见此情景, 飞年登时警惕,借着半个身子被遮挡在车内的方便,翻手将挂在车顶的剑紧握在手中。 南钰冰在车内不动声色。 “我偶然路过此地,即刻就走,几位有事吗?”飞年问。 为首的男子抱起胳膊,气势汹汹,“不知道这里不许过夜吗?” 南钰冰闻言甚是疑惑,这林子又不是某个人的,哪有不能过夜的道理……他压下不满,也探出身子,“对不住几位兄弟,我们这就离开。” “呦,还有一个呢?” 男人上下打量了二人的衣着后,突然目露凶光,“……不过,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你们两个,怕是走不掉了!” 南钰冰以为遇见山匪,掏出几两碎银子,伸手道:“几位大哥行行好,我们是过路的大夫,立刻就走,身上就这些,几位别嫌弃,给兄弟们喝酒。” 岂料男子直接抽刀出鞘,大笑一声,指着马车的方向道:“打发要饭的呢?哥几个喝酒花的钱,你这个可付不起。” “几位弟兄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给。”南钰冰道。 男子又笑一声,“除了你们两个人,其他的都得给我留下!” “……”这下南钰冰也不知道说什么。 而下一秒,剩下几个人也跟着领头的抽刀,眼见着他们离马车越来越近。 “主人在这别动。”飞年的语气显然冷了半分。 多么令人安心的声音……南钰冰“嗯”了一声,乖乖照做。 几人的马蹄又向前迈了半步的瞬间,飞年在袖底翻转手背,一枚暗器急速飞出,扎进拉车的马的屁股,马儿受惊嘶鸣,前蹄抬起,惊得最前面的两人的马后退几步。飞年拽住缰绳,马前蹄落地一刻借力飞身跃起,同时利剑出鞘,剑与鞘同时挥动,将最前面的两人击于马下。 为首的男子本想举刀抵挡,可是未等他抬手,便被那人的剑鞘击中手腕,不仅自己的长刀咣啷掉在地上,连人也倒在了马下。其他人互相看看,都萌生退意,然而不待剩下的两人反应,一个被踢到了地上,另一个被钳住脖颈按倒于地上。 只是简单的几下,飞年不但将四个人击落马下,还顺带点了他们的穴道,令其动弹不能。 为首的男子震惊得瞪大了眼睛,他们几个虽然算不上高手,但也不是拳脚一般之人打败,眼前这个人的速度和力量,他只在死士身上见过……完全不像人! 他只想劫财,不想丢命啊! 飞年单膝压住男子的前胸,将冰冷的剑刃贴上他的脖颈,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冰凉的剑刃紧挨着男子的脖颈,他仰着头,不敢乱动分毫,小心翼翼求饶道:“大侠饶命!我们是陈家庄的护卫,我知道错了,大侠饶了我!” “为什么要劫车?什么人派你们来的?”飞年继续问道。 男子欲哭无泪,“我……我一时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真的知道错了,大侠饶我一命!” “再不说,你的喉咙就要断了。”飞年微微转动剑身,腿上也加大了力气。 “没有人指使,大侠饶命啊!”男子大声求饶。 一直坐在车上的南钰冰已经被自家夫君帅了一脸,脑中不断回放着刚才飞年矫健利落的身姿,听见男子的喊叫才反应过来,刚想说话,却听远处人的声音和马蹄声一起传来—— “义士且慢!刀下留人!” 来的是身着劲装的一男一女,都很年轻,但两人神态气质间透出的是超出年纪的成熟稳重,南钰冰看那女子的侧脸有些眼熟。 二人靠近飞年,翻身下马。 青年拱手道:“他们是我陈家庄的护卫,奉命在此地巡视,不料起了歹心,还请义士饶他一命,在下会将他们带回庄内好好管教的。” 飞年与青年对视一眼,思考片刻后收剑起身,退回马车旁边。 中年男子剑下逃生,忙跪在地上,对着青年道:“庄主饶命,我一时糊涂啊!” 青年皱眉呵斥:“还不快带着他们几个滚回去!”。 “是,是!”男子解了地上几人的穴,带着他们迅速离开了。 青年几不可察地打量了下面前的二人,提剑的人此刻已收敛了杀气,立在马车侧边,显然是保护姿态,而车上的那位气质不凡,他果断抱拳道:“惊扰二位,甚感抱歉。” 旁边的女子也一同欠身。 南钰冰侧身下车,回礼道:“无妨,阁下多礼了。” 女子抬眼去看车上的人,惊讶道:“南公子……?” 不是旁人,正是当日在闲池阁的云家二小姐,云千娴。 “原来是云小姐。”南钰冰也惊讶道,女子的装束与江湖人士别无二致,气质也与数月前有所不同。 青年左右看了看,“娴妹,你们认识?” 云千娴点点头,“是,这是玄生阁的南二公子,当日我与南公子曾在闲池阁有一面之缘。” “既然是娴妹的旧识,因在下的缘故而受到惊扰就更惭愧了。在下姓陈,单字一个羽,在这旁边的安县有一座庄子,二位如果不嫌弃,不妨随我们到寒舍小坐。”陈羽道。 安县……南钰冰想起父亲交管给他的分堂中就有安县的玄秋堂。而面前此人有庄子,有护卫,就连他们车马的停留之地都在庄子的巡查范围内,青年来头定然不小。不过县中有玄生阁中在,若真的出事也可照应,想必不会出太大问题。 南钰冰拱手道:“却之不恭,有劳二位了。” 二人的马车跟随陈羽和云千娴一路进了安县,县城似乎比永县还要小一些,几个人在进了西市后改道一条小路,过一座浮桥,约又行了二三里左右,一座庞大的园子出现在眼前,园子隔水而建,快赶得上小半座安县的大小了。 “陈家庄”三个字的匾额入眼,南钰冰刚开始以为陈羽是哪个富商家的儿子,但进了园子看到的却是运货的车马、兵器架和练武场等。 过了前堂和假山后,南钰冰和飞年来到了待客厅,甫一落座,便有仆役奉上清茶和糕点。 南钰冰点点头,以示感谢。 原来所谓陈家庄是一座镖局,老庄主去得早,年纪轻轻的陈羽即接替了庄主和总镖头。 “二位怎会在此地?”陈羽问道。 南钰冰放下茶杯,“我与飞年离家外出云游,离要去的地方尚远,碰巧在林间露宿一夜,不想打扰到贵庄,甚是抱歉。” “南公子太客气了。”陈羽轻笑,“我曾听娴妹说起过数月前的事情,今日相见也算是有缘分。”陈羽道。 南钰冰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当日留云小姐一人独自面对后面的事情,南某心中一直不安,如今见云小姐一切安好,也消去我的一些愧疚之感。” 当初他和飞年抛下一切离开闲池阁时,并未管云千娴的处境,现在想想,确实不够妥当。 云千娴轻笑,“南公子不必挂心,当日得知你们离开消息后不久,我也不愿意再被困在那里了。” 在被母亲伤透了心之后,云千娴决意离开那个只把她当做交换家族利益的物品的地方,经过一番谋划,终于在云家返程的路上独自逃了出来,然而僻乡山野间她一个人迷路多次,期间在客栈做工还被老板所骗,某夜途中遇见一伙贼人,危难之时被运镖路过的陈羽相救,二人一见钟情,便私定终身,一同经营着陈家庄。 “只是,不知菁儿如今怎样,我这一走想必定会拖累她,南公子若是有机会,能否替我打听一下?”云千娴道。 听完云二小姐的故事,南钰冰甚是感慨,世道如此,令人无奈,像云千娴这样有勇气有机会独自逃出来的女子实在是少数,而跑出来后过上平安日子的更是少数中的少数了。 “我记下了,如得知菁儿姑娘的情况,一定告知。”南钰冰答应道。他这才想起确已有许久未与战清溪来往书信,将来接手几个分堂,还需要闲池阁的各种消息,此事实在有提上日程的必要。他微笑道,“云小姐与陈公子郎才女貌,相配得很。” “多谢南公子。”云千娴道。 陈羽对着飞年的方向,“南公子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不知这位是否就是……南公子的伴侣?” 第 61 章【VIP】 第61章 告别 (三) “正是, 飞年已与我结契。”南钰冰语气中带着些骄傲,就像是……拉了拉领带然后说“这是我老公”一样。 而听见此话的二人都愣了一下,没有想到真是的情况比传言还要令人惊讶。 面对陈云二人炙热的目光,飞年有些不好意思, 只对着二人点头承认。 “原来如此。”陈羽先反应过来, 轻笑了两声。 之前娴妹与他说起这事的时候, 他一直以为这个南二公子与影卫私奔只是为了逃避成亲, 还一度认为此人没有担当,这几年他运镖走南闯北,其实也见过不少好男子的,但这样的公子大多都是为了玩乐,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居然真心的。 一时间忘记了该说些什么。 还是云千娴先反应过来, “飞年公子武艺高强, 那四人都不敌你一人,令我二人钦佩。” “云小姐过奖了。”南飞年道。 南钰冰在旁边低头眨着眼睛,心里想着飞年打败那几个人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恐怕再来十个也是一样被打趴下。 “安县的玄秋堂也是玄生阁名下的吧。”陈羽终于想起了正事。 镖局的人在运镖途中总能遇见贼人或者匪徒,再加上一路劳顿,伤病是常有的事,安县中人人都知玄秋堂的大夫妙手回春,因而上门求医的人太多, 镖局的伤员总要等上许久,可是运镖却不能等,于是等不到的人就只能带伤上路。 刚才在得知这个人就是玄生阁的二公子时, 陈羽心中就有了想与其合作的打算。 “正是。”南钰冰道。 “不瞒南公子,陈某有与玄生阁合作的意向,不知南公子意下如何?” 陈羽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南钰冰, 想请几个玄秋堂的大夫专为镖局中人诊病,而镖局会提供财物。 “在下觉得陈公子的提议甚好,只不过我才刚接手玄秋堂诸事,待熟悉几日后定给陈公子一个答复。”南钰冰道。 刚接手就有工作要做,南钰冰感到未来再也过不上没心没肺的日子了。 “好,我等你的答复,只是不知该去何处寻得二位?”陈羽道。 永县,三生堂。”南钰冰道。 二人商讨了些合作的细节问题,南钰冰越听越觉得此事甚好,不过他打算先回去给大哥传信问问,如果没问题就可以安排玄秋堂的大夫专门对接镖局的人。 南钰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起身道:“我们还有事务在身,恐不能久停于此,不周之处,望二位海涵。” “南公子不如在此用过午膳后再离开也不迟。”云千娴挽留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南钰冰道。 用过午膳后,南钰冰和飞年又在云千娴的带领下在陈家庄游览一番,而后才离开。二人商量了一下,正好可以前去玄秋堂先看看情况,而此夜也宿在了那里。 又过了三日,他们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永县。 马车刚入城,两人便决定下车步行,如今一切恢复正常,城门口进出的人众多,乘马车不如步行。 只是这一路上,南钰冰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总是在被人注视着。 他凑近飞年,低声道:“飞年,怎么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 飞年摇摇头,声音中搀着疑惑,“主人放心,没有尾巴,只是不知为何,确实有很多人在看我们。” 奇了怪了,这些人看他们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们在街上,难道是马车太显眼,抑或是因为给全城解毒而名扬四方了? 被注视的感觉实在难受,南钰冰还是钻进了马车,眼不见为净,果然好多了。 马车渐渐停下,飞年掀开帘子,“主人,到了。” 辗转多日,终于到家了,南钰冰很是高兴。 然而却见大门紧闭,一个念头在南钰冰心中升起,他缓慢地推开门。 入眼是洁净整齐的前堂,二人遍寻整个院子,却没有发现锦兰的踪迹。 那抹明媚开朗的倩影已不在这里。 飞年在后堂桌上的砚台下发现一封信,“主人,这有一封信。” 上面正写着,“钰冰哥,飞年哥亲启。” 南钰冰轻轻打开,纸上是娟秀的几行字—— “这封信被打开的时候想必我已经回到了家中,这些时日承蒙照顾,甚是感激。三生堂很好,钰冰哥和飞年哥也很好。我想你们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此日一别,恐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愿一切安好。锦兰留。” 看完信的两人都有些感伤。 南钰冰手指紧按着纸面,“她竟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说好的离开之前会传信给我们呢?”说出的是责备的话,但语气中全无责备意思。 “锦兰姑娘也是暗中做事的,也许有不得已的原因吧……”飞年道。主家的命令不可违逆,锦兰也无法自由决定,他们原本一样的人,只是自己比她幸运得多。 南钰冰把信折好,和飞年推开了锦兰屋子的门。 空荡荡的,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他把信折好,放在了屋中唯一的匣子里面,“我们去张大娘家,也许她能知道些什么。” 二人简单将带回来的东西搬进后堂,便立刻出门。 张大娘家中。 “哎呀!钰冰,飞年,你们回来了!”张大娘正在扫院子,见二人前来笑着将扫把放在一边,招呼道:“快进屋里坐!阿水,给钰冰和飞年倒水。” “好嘞,娘,我马上来。”阿水正在井边汲水。 南钰冰忙拦住,给自己和飞年各倒了一杯水,“不用忙,我们自己来就行。大娘,阿水这些天恢复的怎么样?” “你走之后没几天他就好了,前两天还去做工了呢!”张大娘扑落裙边的灰尘,挽起袖口坐在椅子上,“我都听说了,你找到解药,在军营救了好多人呢。” 南钰冰摆摆手,表示这是自己做医者的本分。 “对了,大娘,这两日您看见锦兰姑娘了吗?” 张大娘眼睛看向左边,想了想道:“诶,前几天她还给我送果子来,你们回来没见到她吗?不过说起来,我好像是有三四天没见着她了,医馆好像也没人在,她上哪去了?” 阿水闻言,忙跑进屋子,擦汗都没顾上,问道:“锦兰去哪里了?” 南钰冰心下了然,原来她几日前就已经悄悄地离开了,他和飞年对视一眼,对阿水道:“她前些日子说有些想家,应该是回去看望家里人了。” “她还回来吗?”阿水急忙问道。 南钰冰有些心虚道:“她回家休一段时间应该就……回来了。” 阿水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张大娘表情惊异,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臭小子,我说你这两天干活怎么心不在焉的。” “疼!疼!娘,别拽,我错了。”阿水退后两步挣脱,揉着耳朵道:“过些天有集市,我就是想带她也逛逛,上次团圆节她陪您一晚上,欠的人情,我得还回去嘛……” 理由简直合适得不得了。 张大娘怎么会不知儿子的那点心思,只是她虽然喜欢锦兰,但可一点没有旁的心思,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哪能配得上锦兰,还当着人家姑娘的表哥如此急切,真是太丢人了。 她忙转移话题,笑着对飞年道:“你们是不是结契了?” “是。”突然被点到的飞年有些不好意思,眼神来回飘移。 “您怎么知道的?”南钰冰惊讶道。 张大娘笑了一声,摆摆手道:“岂止我知道,整个永县的人谁不知道?” 什?么?!南钰冰彻底蒙了,“大娘,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大娘喝了口水,带着笑意道:“大军走后,你们几个大夫在军营里帮忙和你找到解药草的事情都被写成了告示,就贴在城门那边,前天才揭下来的,衙门里那几个嘴快的杂役,就站在城门口把你们结契的事传出来了。” 什?么?!南钰冰嘴巴微张,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 “这……”飞年的耳尖已不知道在张大娘说到哪个字的时候就红透了。 幸好,幸好这几天他们不在医馆,不然三生堂门槛就不保了。 “……原来是这样,这也太不好意思了。”一向坦然自若的南钰冰也是说出了“不好意思”四个字,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进城路上总有人盯着他们了。 张大娘继续笑道:“这不是挺好的,省得有人问还不好解释。” “也是。”南钰冰无奈地笑了。衣袖被轻轻拽动,他侧目一看,飞年已然坐立不安了。 于是又叙了几句话后,二人立刻离开了张大娘家。 飞年路上走得飞快,南钰冰被人拉着,险些跟不上。 终于又回到医馆,飞年迅速掩门,然后倚在门上,脸红红的。 南钰冰忍住笑意,把人拉过来劝解道:“张大娘说得对,既然他们都知道了,那也只能如此了。” 飞年无奈点点头,找了个转移注意力的方法,起身道:“我去理东西。” 于是他一声不吭地将三个箱子的东西全都掏了出来。 南钰冰看着满桌子的物品,哭笑不得,起身和飞年一起收拾。 医馆中少了一人,多少有些空寂,他们安置好全部物品后,坐在院中吃着路上剩下的糕点。 飞年想了想道:“主人,您之前答应让罗大哥来帮忙的,是不是该请他前来了?” “是啊是啊,我差点忘了这事。”南钰冰反应过来,医馆少了一个人,飞年怕不适应,正好提出这件事。他握住飞年的手,“如今一切都恢复如常,我们明日就请他们前来怎么样?” 第62章【正文完结】 第62章 洞房 (四)正文完结…… “好啊, 正好我还有些想那几个孩子,让他们一起来吧。”南钰冰道。 “嗯。” 夜里,二人都很疲惫,很快就沉沉地睡去了。 路途奔波了近半月, 终于回到三生堂——这个只属于他和飞年的家, 南钰冰睡得格外深沉, 他在睡梦中又重温了一遍他和飞年的这些时日的经历, 一切都很好,但似乎少了些什么…… 第二日晨起,南钰冰悄悄做了一个决定,于是对飞年说医馆不能再拖着不开,他需要留在这坐诊, 只好让飞年独自去城西村寻罗大丰。 虽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飞年得知安排那一刻的失落, 但只能坚持如此,在轻吻了那人几下后,才不舍地送飞年出门。 待看着人已走远后,南钰冰将大门上的木牌摘下,带上布袋和钱,掩门往西市而去。 飞年辰时离开,在罗大丰家被奶奶留下说了好一会话,他又不好意思开口告别, 只能等老人家说累了才起身。回到县城时已近正午,推开医馆大门却不见主人的身影,他有些慌神, 刚要出门去寻,却见南钰冰手中还拎着食盒,急匆匆地进院。 似乎是见到他的一瞬间, 就改换成笑吟吟的表情。 “你回来了!中午不想让你劳累,我去买了城东边忘忧居的菜,特别香,快来吃饭。”南钰冰提起食盒道。 “嗯,主人没事就好。”飞年安心道。 南钰冰朝左边望了望,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这才走到桌前将菜品都拿出来。 “怎么了,主人?”飞年也瞥了一眼身后的房门,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南钰冰忙摇摇头,“没事没事,快吃饭吧,是不是都饿了,我买了你喜欢的菜。” 两荤一素,正好够二人饱餐一顿。 饭后只在院中小坐一会,南钰冰便打开医馆大门,拉着飞年到前堂坐诊。经过给百姓和兵士解毒事情后,南钰冰这个新来的大夫在城中攒下不少声誉,甫一开门,便有不少人前来。 当然,看病的人少,看他们二人的比较多。 期间南钰冰总是借故回到房中,还偷偷带着剪刀之类的工具,他自以为藏得还算自如,可惜飞年早已洞察到这一切。 令飞年感到奇怪的是,每当他想要进屋帮主人一起的时候,都会被拦下,并吩咐给他其他的事情,就连陪来医馆闲坐的张大娘说话的事情都交到他头上……而他实在不擅长这个。 主人的行动实在是太奇怪了,难道屋中有什么秘密……?他暗自琢磨了半天,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直到南钰冰再一次从房中出来,脸上还挂着满意的笑容…… “主人,这是什么?”飞年细心地从南钰冰衣服上拈起半截红线。 南钰冰慌张掩饰:“啊,这……这是……可能是不小心在哪里沾到的吧,别管它了。”然后夺过那截红线,攥进了手中。 飞年更疑惑了。 整个三生堂,就没有什么红色的东西。 他终于忍不住,可怜巴巴地问道:“主人,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吗?” 南钰冰看着一脸委屈的飞年,又心疼又心虚,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后附耳道:“别急,晚上你就知道了。” 于是飞年开始了焦急地等待。一刻钟就好像半个时辰那么长。不过临近关门前来了几个病人,稍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晚膳时也心不在焉的,南钰冰看着他的样子哭笑不得。 “主人,我可以进去了吗?”飞年小心翼翼地问道。 南钰冰笑着点头。 终于—— 他隐约猜到主人一定是为他准备了……叫什么“惊喜”的东西,带着忐忑和期待的心情走到门前。 但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刹那,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讶得说不出话—— 几个烛台上的龙凤喜烛高烧,将整个屋子照得通明。桌椅上、衣柜门环上系着红绳,红纸裁成的的“囍”字纹贴在窗子和墙上,桌案上一朵红绸缠成的团花前正摆着合卺杯和如意喜饼。而最里面的床帐和被子也都摇身一变,成了红纱帐和绣着交颈鸳鸯的大红锦被。 是洞房…… “主人……”心底的情绪压抑不住地奔涌而出,飞年嗫嚅着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 南钰冰拉着人进了屋,既紧张又激动,他从柜中拿出两套喜服,递到飞年面前,对着对方的眼睛道: “一直欠你一个正式的洞房花烛,想补上已经很久了,如今结了契,又回了家,再不补就太晚了,只是时间仓促,没能布置的十分精细,但这衣服可是我精挑细选的,快换上看看。” 飞年接过大红喜服,眼中已然噙满泪水,有些哽咽道:“是上午吗……” “嗯。”南钰冰抬手轻轻拭去飞年眼角溢出的泪珠,靠近吻了一下对方……很少见这人流泪的样子,看起来更像一只挨欺负的小兽了,给他心疼得不行。 南飞年替自己和主人换上喜服,余光中瞥见那个被擦拭得光滑锃亮的铜镜中倒映着两人的身影,他的脸红红的,像是喝了酒一般,来回地看屋中的一切和眼前的主人,似乎想要把这一刻印在骨髓里面。 主人已经把那些他从没想过和从不敢想的东西,都一一送到他面前了。 红衣衬得飞年完全显出另一种气质来,南钰冰被十足地惊艳到了,他的眼神紧紧地定在爱人的身上,不愿意分给旁的东西半分。 飞年有些害羞,垂下眼睫,直直盯着喜服上的纹绣。 “我夫君真的太好看了。”南钰冰道。 他拿起案上的合卺酒杯,将被连着红线的另一支杯子递给飞年。 交杯酒入喉,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辣,反而带着一丝丝甘甜气味——他知道飞年不善饮。 紧接着剪刀派上了用场,二人将新剪下的发丝也放入了之前的锦囊之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该有的流程一样都没有落下。 两个人已经全然沉浸在幸福甜蜜的氛围之中,忘情地拥吻着。 缠绵之间,南钰冰又说出了那句已经说了无数次的话: “我爱你。” “我也是。”飞年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喘息。 随着帐角的丝带松解,红帐缓缓落下,既然是洞房花烛夜,就该细细享受这春宵一刻。两个人一个尽情又不失温柔地释放,一个双眼朦胧地配合着,直到都没有了力气。 次日清晨。 南钰冰神清气爽地坐起身,对着正在揉眼睛的飞年温柔道:“你先别动,我给你按按。” 按摩这方面他向飞年学习了很多呢,他的半个手掌在飞年腰间认真揉按,引得趴着的人将脸埋在枕头里面,很是害羞。 这样的生活,他想过一辈子,只要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哪里会有厌倦的时候。 “主人,真的不疼了。”飞年的声音从枕头缝里传出。 南钰冰则是恋恋不舍地移开手,扶飞年坐起身。 二人将屋子收拾好后,刚用过早膳,门就被敲响了。 “咚咚咚!” “两位哥哥,我们来了!”门外传来孩童的声音。 飞年打开门,三个孩子跑进院中,罗大哥在几个孩子身后,冲着飞年腼腆地点点头。 “罗大哥,令堂一切安好吗?”南钰冰问候道。 罗大丰点头,“我们村得病的人很少,我娘和小柱都很好。” “那真是好消息。要做的事情还是和从前一样,罗大哥只管招呼着来看诊的病人就行。”南钰冰道。 “好,我现在就去前堂。”罗大哥道。 等南钰冰回到院中,见几个孩子已经端坐在小凳子上,乖乖地等着他上课,他扫视一圈,问道:“只有你们三个,春生没来吗?” 芸娘软糯的声音传来,“春生哥哥的爹娘知道他会识字,特别高兴,带他去镇上的私塾了。” 闻言,南钰冰也为春生感到高兴,他不知道这个时代考取功名的要求,最多只能教几个孩子认些简单的字,春生能因为他的原因得到更好的教育,实在令他觉得做这件事十分有意义。 而且,更令他欣喜的是,尽管过了这么多时日,几个孩子还都牢牢记着他教过的东西。 “钰冰哥哥,我们都没有懈怠。”小柱骄傲地说道。 南钰冰摸了摸孩子的头,笑着说:“太好了,那我们可以继续往下学《千字文》了。……” 教了一个时辰,南钰冰口干舌燥,坐在一旁喝着飞年煮好的茶。 几个孩子便围上了飞年,都拽着他的衣角央求道:“飞年哥哥,教教我嘛。” 飞年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但视线交汇的瞬间却从主人的眼神中看到了浓浓的爱意,他怔了一下,也笑着回应。 秋风吹过,带着院中高树的一片叶子飘摇而下,正落在南钰冰的头上,他没发觉,但看见飞年摸了摸自己的发顶,会意地摘下叶子,也笑了起来。 相视而笑一瞬间,孩子们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西南边的秋天来得晚些。 初春到秋末,短短的几个月,足够一株植物生根结果,足够一棵树的叶子从发芽到脱落,也足够南钰冰拨开一块饱经摧残的石头的层层表象,发现金玉其中的本质。 他看着笑着的飞年,觉得日子就应该这样过。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