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医馆 (五)
二人吃过饭, 便出发去订牌匾。夏日午后灼热,南钰冰灵机一动,在油纸伞的内层上涂满了墨汁,以作遮阳之用。于是二人举着一把乌黑的伞走在街上, 屡屡引来行人侧目。南钰冰撑着伞, 其顶上无骄阳, 身侧又有飞年不时度送凉风, 南钰冰反倒觉得这炎夏午后的出行也没那么难挨。
到了铺子,便有伙计迎上来:“您二位里面请,请问要什么样的匾额,咱们这一应俱全,还能定制, 就是请城里有名的书画铺子的师傅帮写。”伙计随后便瞧到后面那人手中的透黑的伞, 只觉得惊奇。
南钰冰道了要求,又言:“在下这医馆明日便正式接诊了,还是看您这有没有现成的匾额。”
“有啊,在后院,您随我来。”伙计说着引路,指着后院西边的两块匾,“您急用的话,咱这有两块医馆能用的, 一块‘济世堂’,一块‘三生堂’。”
南钰冰上前看了看,两块皆是榆木牌匾, 相比下书着“济世堂”的那块稍大些,“飞年,你觉得选哪个好?”
“全凭……”南飞年照例会话, 却不出意外地被打断了,于是只好认真考虑了一下,“主人,属下选右边的。”
“‘三生堂’,好,就这个。”南钰冰爽利敲定,却未急于回到前堂,上下打量了下伙计,摇扇问道:“恕在下冒昧,刚才听小哥时有咳嗽,想必此症已困扰你许久了吧。”
小哥眸中一亮,“真是这样,您从何而知啊?”
“医者讲‘望闻问切’,不过是经验之谈罢了,不足为奇。”南钰冰笑道,“小哥是否也内里虚火旺盛,常有燥热之症呢?”
伙计已然露出惊讶又佩服的神色,“对,就是这样,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看过好多大夫,就是不能根治,您有什么有方子?”
南钰冰点点头,“在下正有一法,不需抓药,只需多取生鸡蛋壳与其蛋清中间的那层薄膜,晒干后每日泡水喝,月余便有疗效。”
“还有这么简单的法子,真是谢谢您了,我今儿个回家就试试,您开医馆定能悬壶济世,得大功德啊!”伙计拱手道谢。
南钰冰趁机拉住伙计的手,带着他往前堂去,又悄悄塞了铜子过去,“明日还要借小哥吉言。”
“您放心,这是大家都好的事情。牌匾晚饭时就送到,您先付个定金,剩下的到了当面给就成。”伙计拨弄了几下算盘,开了凭据给南钰冰。
“飞年,该你了。”南钰冰侧身冲飞年一笑,他已以“保管”之名将身家悉数交予飞年了。这样想来,刚刚给伙计的几个铜板实在是透支了自己的可支出范围。
南飞年的目光几乎就没从南钰冰身上移开过,身前人突然回头,反倒让他感到一种被“抓包”的羞赧,于是忙转向伙计掏出钱袋,牌匾的事情便也解决了。
晚饭时分店里伙计前来挂上了牌匾,南钰冰又写了“前五看诊不收费”的字幅挂于门口,万事就绪,只待明日开业。
第二日南钰冰早早起来,按当地习俗,和飞年折了柳条在门前掸水,又摆了些果子在门口,他心想伙计果真出力,不到半个时辰,医馆门前已围了好些人。
人群中有人指着字幅念到:“前五看诊不收诊费……”
前排一老人捋了捋胡须,“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把行医诊费拿到台面上说,年轻人心浮气躁啊。”
有人回应:“定是外地人啊……”
又听道:“大夫也得吃饭嘛。”
大门是敞开的,但却无人跨进门槛,南钰冰和南飞年正坐在院中树荫下。
“主人,我去后院再烧壶茶来。”南飞年道。
南钰冰点点头,笑道:“去吧。”心里却知道,飞年不喜这吵嚷的环境,从这群路人围到门前来的时候,飞年就一直沉默着不愿言语。况且门前这群人听声音身强体健,也不像求医之人,于是南钰冰起身到了门前,拱手道:
“诸位如要看诊,便请进吧,这‘前五不收诊费’是千真万确的。”
他话一说完,果如所料,人群登时散去。南钰冰掩了门,又回到了椅子上。请伙计帮忙并不是为了今日有多少人来就诊,只是起到一个宣传的效果,想必这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也足够来往行人得知了。已有蝉声聒噪,再听人群吵闹,又逢暑热,确实令人头痛。
等到南飞年煮茶回来时,看见的则是大门已掩,南钰冰手拿蒲扇闭目靠在椅上的情景。他这时才大惊,自己竟不知人群是何时散去的,久不做影卫,耳力居然退步成了这个样子。
“主人,茶好了。”南飞年为主人倒了茶,却不见对面人有所动作,他倾身上前一探,原是南钰冰已不知何时睡去了。
日头渐向南方移去,树荫也稍转了方向,于是一片金色便洒在了南钰冰身上,他睡得安稳,这一分温热未能打扰到他。只是飞年不忍,他起身立在南钰冰身侧,挡住了阳光,用他的影子笼罩住了主人的睡颜。南飞年的脸上已在不经意间露出了极温柔的笑意。
轻风拂过,带动南钰冰鬓边须发,他睡了片刻,这会已要转醒。南飞年依旧站在原处,忍住了想要帮南钰冰将头发拨到一旁的冲动。
“咚咚咚”突然传来轻轻叩门的声音。
南钰冰被这声音唤醒,一睁眼便是他的飞年站在身侧安静注释他的情景,他立时清醒,“飞年,你怎么站在这?”
这一起身,就脱离了南飞年的影子覆盖之处,灼热的阳光扑面而来,南钰冰这才发觉飞年立在阳光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既无奈又心疼,也为自己刚刚的询问略感惭愧,立刻转了温和的语气,“是不是有人敲门,去看看。”
“是。”南飞年立刻转身朝门走去。
南钰冰看着飞年匆匆逃离的样子,不像因他的疑问而有所不悦,反而掺杂了一丝慌乱,倒像是偷看被抓包一样,不由得笑了。
南飞年打开门,看见一少年站在门口,他衣着朴素,袖口上还打了小小的补丁,但衣服却洗的干净,南飞年看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却透着一份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在里面,不自觉放缓了语气:“要看病吗?”
少年透出一丝窘迫,眼神移向挂在门边的字幅,“我在您门前看了一会了,应该还是前五,请问……真的不收钱吗?”
“是的,你跟我进来吧。”南飞年道。
南钰冰打量了下眼前拘谨的少年,先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你哪里不舒服,还是家里人生了病?”
“谢谢先生。”少年囫囵喝下,将空杯礼貌递过,“您叫我小柱就行,我奶奶生病了,但她走不了很多路,还要请您过去……我们没钱付诊费,但我会煮饭给您吃的!”少年朗声道。
南钰冰了然,和飞年交换了个眼神后,起身道:“那你带路,我们现在就去。”
在小柱的带领下,转过街角,二人来到城西的村中,这里尽是矮墙和篱笆连成的人家。不一会,他们就到了一户人家的院门口。
小柱推开院门,对南钰冰和南飞年说:“到了,您请进。”
南钰冰环视院落,只有一正房和磨坊,即可知少年生活的艰辛。进了屋,见一花甲老人躺在床上,她的鬓发已半白了。
“奶奶,我请了大夫来了!”小柱先倒了一碗水给床上的奶奶,又搬了凳子过来给二人。
老人听见声音睁开了眼睛,却是责怪起来,“老婆子没事,你怎么又不听话!”又看到面前两人,前面的那位却有医者风范,而后面的那位虽手提药箱,看了却令人害怕。老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老人家您别怕,在下姓南,一直云游行医,到了咱们这里决定开家医馆,这位是我的家人。”南钰冰结果飞年手中药箱,“您是我看的第一位,不收您诊费。能不能让我给您把个脉?”南钰冰道。
“是真的。”小柱答道。祖孙俩对视了一眼,老人似是放下心来,伸出了手。
南钰冰细细诊了一会后,又问了老人症状,温和笑道:“老人家放心,不是什么要紧的病,我给您开个方子,让小柱到我那抓药,半个月就能起效了。”见床上老人点点头,又接着说道,“抓药的钱,只收您一半,若是不方便,在下刚刚看院中种着些青菜,让小柱给我们送些就好。”
南钰冰说的真挚,老人倒不好意思起来,“唉,实在麻烦您了。中午了,您二位留下吃个饭吧。”奶奶吩咐小柱去煮饭。
南钰冰叫住小柱,“你和奶奶平时吃什么就做什么就行,飞年去帮帮吧。”南钰冰扶起老人家,先坐到了院中的桌子旁。
第24章 感想 (六)
南钰冰坐在了老妇人对面, 斟酌问道:“大娘,您家中还有其他人吗?”
老妇人摇摇头,叹气道:“现在就只有老婆子和这个孙儿了,小柱娘去得早, 他爹五年前跟着前村几个人说是出去赚钱去, 到现在也没个音信, 只怕是……”老妇人声音渐弱, 面露伤心之色。
“大娘宽心,令郎一定会安然归来的。”南钰冰安慰道。
“老婆子没事,只是苦了孩子啊……”老妇人看向了院子另一边正在忙碌的小柱。
南钰冰也在心中轻轻叹气,遇人有难处,却无法彻底改变其处境,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主人, 用些水吧。”南飞年提着壶走到桌边。
南钰冰倒了一杯水,先递给老妇人,“大娘,喝点水吧。”又倒了一杯却递给飞年,“你也喝。”
南飞年似是没有料到,微楞了一下才接过,“谢主人。”他迅速喝下,刚要再替主人倒一杯却被南钰冰拦住, 手指相触瞬间,南飞年感到身上似流过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意。
“我自己来,你先去看看小柱那边。”南钰冰道。
南飞年点头称是。
少年忙碌片刻, 备好了饭菜。
一盘清炒豇豆,一盘鸡蛋韭菜,再加一小碟腌制小菜被摆上了桌, 老妇人略带歉意道:“家里没有值钱的吃食,委屈您二位将就一下了。”
“大娘客气了,在下二人平日也吃这些。”南钰冰笑着拿起筷子,又拉着飞年和小柱坐下。南钰冰前世也未曾过上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对于苦难贫穷更能理解,老人家拿出惯例用来卖掉的鸡蛋招待,对南钰冰已经是十分好了。
南钰冰想着,将盘中的炒鸡蛋又夹了一块给小柱,“小朋友要多吃。”
小柱懂事点头道 ,“谢谢大夫。”
“大娘,小柱可有读书识字?”南钰冰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问道。
“哎,前村倒是有位老先生教书,本是想着等小柱他爹赚了钱回来,再拿家里攒的凑一些,就也送小柱去,只是现在……小柱他爹要是识字,也不会总教那些人安排苦力活……”老妇人道。
“吉人自有天相,大娘千万宽心。小柱是个好孩子,日后定有出息。”南钰冰安慰道。
一顿饭吃得很快,南钰冰帮着收拾了碗筷后才离开,并嘱咐小柱第二天到医馆抓药。老妇人很是感激,让小柱送了很远才回去。
南钰冰这时看向自吃饭后就一言不发的飞年,揽起袖口直接牵住了对方的手,问道:“饭不合胃口吗,怎么刚刚一直没怎么说话?”
这下轮到南飞年愣住了,在他看来,他只负责随时等待吩咐和保护南钰冰安全,至于诊病交流、寒暄客套这些,并不是他该涉足的。
“不是的……听主人安排就好。”
南钰冰了然,却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着,要想完全改变眼前的爱人任重道远。不过,他决定现在是前进一步的好机会,于是他清了清嗓问道:“那你有没有一直认真听我说话?”
“飞年不敢不认真。”似乎听出南钰冰话里面的正是一般,南飞年认真答道。
南钰冰险些要笑出来,但忍住继续对飞年说:“那你仔细回想一下,说一说刚刚的……感想,就是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
“是。”听见“命令”,南飞年果真开始仔细回想起来……主人问小柱有没有读书……主人给小柱夹菜……
南钰冰牵着飞年的手,一边行过村庄,一边看着夕阳投照在人间的景色,看着两个人身后拖出的长长的影子,忽然就想起决定下山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日暮时分,喃喃道:“已经是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主人?”虽然在思考,但南飞年依旧敏锐。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我们从玄玉山去县城的那天,和现在是一样的时间。”南钰冰道,“你想的怎么样了?”
“飞年想好了。”南飞年正色道来,“中午的鸡蛋韭菜您好像不喜欢吃,那个是小柱炒的。”
“我知道,我一口就吃出来那不是你的手艺。”南钰冰道。
“主人问小柱读没读过书时若有所思,属下斗胆猜测,您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南飞年继续道。
南钰冰听见后很是欣喜,“看来我们俩真是心有灵犀。”于是奖励般快速地亲了一下南飞年的脸颊。
南飞年的脸肉眼可见地染上了绯红。
“我有想教小朋友识字的想法,只是我们俩的医馆刚开起来,这个事情只能后面再说了。”南钰冰转头看着侧脸和耳尖都红了的飞年道,“还有没有感想了?”
南飞年顿了顿,侧向南钰冰耳边低声说道:“主人,可不可以也给我夹菜……”
南钰冰失笑,捏了捏飞年的脸,越看越觉得可爱,“每天不都给你夹菜的……但是今天是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好。”南飞年也浅浅地笑了。
夜幕渐临,被红霞渲染过的山的边缘颜色逐渐褪却,最终变为了黑色。黑色像一张大网一样,由上至下散开,将这座小县城一步一步吞噬。
两人终于在天完全黑掉之前回到了医馆。
走了一天的路,南钰冰甚是疲惫,回到房中便径直躺下,烛火昏暗,他不一会就睡了过去。尽管已经在没有现代交通工具的这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体能依然无法与这里的人相比。当然,更无法与飞年相比了。
天色已晚,南飞年回来没有多歇,熬了一锅清粥和两样小菜作为晚饭,正好解一路上的困渴。见南钰冰已然睡着,轻声叫他:“主人……醒醒,吃过晚饭再睡。”
南钰冰睁开眼睛,清醒地很快。这片刻的小憩倒让他身上的疲累减轻不少。飞年做的清粥甚合胃口,南钰冰喝了两碗才满足。
入夜,虫鸣渐歇,月亮缓缓挂上树梢,二人坐在堂下,享受这难得的静谧夜晚。
刚刚睡了一觉,现在到了真要入睡的时候南钰冰反而不困了,这样安然无事地和喜欢的人一起宽心闲坐,是南钰冰这么多年来幻想中的情景。生活安稳了下来,心情也是。不禁感慨:“当初下山的时候,哪里会想到如今的生活,以后再不用奔波来去了。飞年你可要一直陪着我。”
“我会的。”南飞年答。他的心里也是悸动万分。
突然,黑暗中南飞年似听到了什么动静,起身挡在了南钰冰身前。
“主人小心,似有人来。”
南钰冰顿惊,忙从地上起来,后退两步回到房内。
“什么人。”
“是死士,约有十人。”南飞年很迅速地嗅出了同类的味道,他提剑立在堂前,周身气息顿时肃杀起来,不动声色地与来人对峙。
南钰冰脑中飞快思考,犹豫要不要出声询问。
正思考时,一声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哈哈……南公子,别来无恙。”
院墙外翻进来两名黑衣人,落在院中左右,檐上又落下两人,将院门打开,一人从门外走近,身后还跟着几道黑影,南钰冰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江辰煜。
“辰一,叫他们都下去。”江辰煜一抬手,黑衣人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是江公子,有失远迎。快请坐。”南钰冰走上前来,拱手回道。
“数日不见,竟不知南公子已在此地开了医馆,好不自在。”江辰煜撩袍坐在了院中石凳上。
南钰冰轻拍飞年,飞年会意收剑入鞘,但手仍虚握剑柄。
“当日不辞而别,还望江公子恕罪。”南钰冰作揖道。见对面不语,心下也了然,“令妹今已痊愈了吧,只是年纪尚小,如日后有不适,在下可随时前往。”
江辰煜轻笑了一声,“南公子果真聪明人。不过嫣儿妹妹如今已不在市井之中,若是还有需要神医的地方……明人不说暗话,不知南公子可否愿随我同回,也好施展一身本领,名入史书,不至于埋没在山野之中。”
“恐怕要辜负您的一番美意了,路途遥远,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况且在下多年避世,还是做平常人更合适一些。”南钰冰道。
“南公子不必有顾虑,您是舍妹的恩人,我自然不会做出有背道义之事。”江辰煜道。
“在下虽不通世俗斡旋,却也略知事情轻重,况且惜命如金,断不会做出背后告发之事,江公子尽管放心。”南钰冰摆出郑重地态度,又退一步道:“眼下医馆新开,一切就绪,不能无人打理,我这只有飞年一人,日后肯定忙不过来,您若有意,不如送在下一二帮手。”
江辰煜思索片刻,“南公子爽快,我给你挑一位聪明能干之人,必不会拖了神医的后腿。”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再强求,“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叨扰了,十日内会将人送到这里。在下还有事情要处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江公子慢走。”南钰冰立在院中,看着来人离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主人,人已离开。为何要……”南飞年道。
“答应了替人保守秘密,总要用筹码来交换。只要他送来的人还算友好,我们也不必与他站在对立面,况且,你我二人的行踪,又有什么可监视的呢。”南钰冰解释道,生活才安定下来,他也不想多生事端,况且只凭他们两个人,如何能与皇室对敌。
南飞年点头。
第25章 行会 三生堂中仁者心(一)
次日清晨。
小柱早早地就叩响了医馆的大门, 见开门的是南飞年,朗声道:“哥哥,我来找先生取药。”
“进来吧。”南飞年带着小柱到了前厅,倒了一杯水, 又拿了两个果子给小柱, “你且稍等片刻, 主人一会就到。”
后堂内, 南钰冰此时方洗漱完毕。昨夜睡得很晚,此时刚醒来不久。
“主人,小柱来了。”南飞年拿起外衫替南钰冰穿上,“早饭已经做好了,主人稍等, 属下把药交给小柱之后就来。”
南钰冰点头, “先取五天的给他。”又道:“这么早,还不知道那孩子吃没吃过早饭,也问问他,要是没吃就带他一起吃了吧。”
“是。”南飞年答。
南飞年从前厅药柜中取出七日份的药,放在小柱身边的桌子上,“这是七日的药,一日服两剂,早晚各一次。”
小柱见桌上两个大药包, 激动道谢。
“你吃早饭了吗?”南飞年问。
小柱摇摇头,“没有,早上给奶奶做好饭之后我就来了。”
“那进来一起吃吧。”南飞年道。
小柱一愣, 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说话冷冷,看起来不好接近的哥哥会邀他一起吃饭。
“真的吗?”小柱瞪大了眼睛问道。
“嗯,进来吧。”南飞年语气依旧平平。
小柱跟随南飞年到了后堂内, 看见南大夫正布置碗筷。
“小柱啊,快来一起吃早饭,不用拘束,当在家里就好。”南钰冰笑吟吟道。
“谢谢大夫。”小柱清早一路跑来,到此时也是实在饿了,刚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见桌前二人不曾说些什么,遂放开吃了起来。况且小柱到底还是个孩子,并无太多顾虑。
南钰冰见小孩吃得急,又怕出声提醒会让人难堪,因此与飞年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片刻过去,见小柱吃的差不多了,慢慢问道:“小柱,你想不想识字?”
孩子闻言,惊喜道:“当然!隔壁家哥哥总是在地上写写画画,我不识字,他又不告诉我写的是什么……”,小柱顿了顿,放下了碗筷,黯然道:“可是我没有钱……奶奶也还要治病。”
“这样,等你奶奶病好之后,我教你识字,不收学费,但你要到医馆来帮忙,怎么样?”南钰冰道。
小柱顿时觉得昨天和今天简直是他记事这么久以来最幸运的两天,脸上哪里还有愁容,他喜悦道:“真的可以吗?您愿意教我识字,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南钰冰道。
“您可不许抵赖,拉勾为证。”小柱说着伸出了小拇指。
“哈哈哈,不会骗你的。”南钰冰也伸出小拇指,与小柱拉勾约定。
“谢谢大夫!谢谢哥哥!奶奶还在家等我,我要回去了。”小柱吃饱喝足,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南钰冰看向刚刚一直安静吃饭的飞年,“要是到时候真要教小孩识字,你可要多帮帮我啊。”
“是。”南飞年答。半晌又补了一句,真诚道:“您实在心善。”
南钰冰挪到飞年身边,迅速在飞年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多谢夸奖。”
纵使两人的身体触碰早已是亲密无间的程度,南飞年还是会为南钰冰对这样小小的举动而感到害羞。他的耳尖已是通红。
南钰冰见状愈发喜爱,又绕道另一侧,在飞年另一边脸颊上也补了一下,满意道:“这样就对称了。”
一个上午,二人又出门买了几幅字悬挂厅内,最醒目的一幅当然是“济世悬壶”。
南钰冰点点头,“这样看起来丰富多了。”
突然院门外传出一声痛呼。二人忙出门看。
“都怪我太急了。”原来是一行路人不慎跌倒,他正靠坐在门前揉着脚踝,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位大哥,这是怎么了?”南钰冰问。
“哎呦,您就是新来的大夫吧,我这走得太快不慎扭到了脚,您给看看吧。”男子说。
“好,快扶进来。”南钰冰和飞年二人一左一右将人搀扶进了厅内。
南钰冰一边在男子脚踝处揉按,一边问道:“大哥怎么如此着急?”
“您还不知道吗?晋显被什么郡王拱手送给隔壁国了,朝廷今儿早上派了兵到咱们这,早上我刚在南门那边看见军队进城。我看呐……这是要打仗了,赶紧回家收拾行李,一不小心就摔倒了。”男子叹气,“这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就又要打仗。”
“果真如此?”南钰冰问道。他按到关键处,一用力,将男子扭到的脚正了回去。
“哎呦!”男子又是一声痛呼,继而面露喜色,扭了扭脚腕,“不疼了,真的不疼了!”男子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确认脚已无事,就要从口袋中掏钱,“谢谢大夫!当然啊,我是亲眼所见还能有错?!前几年打仗可真是苦了大伙了……我说您二位啊,也快离开这里吧!”
南钰冰按住男子的手,“我这是新开的医馆,您是前五来的,不用给诊金,都在门外写着呢。还要多谢大哥提醒,我们会考虑的。”
“那真是谢谢大夫了!我还要赶快回去,先走了。”大哥摆摆手,离开了医馆。
南钰冰回身与飞年对视了一眼。
“主人不必担忧,我会保证您的安全的。”南飞年认真道。
南钰冰笑着将人带入怀中,“我当然知道。况且我们才安定下来,又是新买的房子,怎么能说走就走。要是真打起来了,不会把我们抓去做军医吧……”
“主人惯会开玩笑。”南飞年轻轻笑了。
“不是说不要叫主人了吗?”南钰冰打趣道。
“不可。”南飞年无情回绝。
“好吧好吧,听你的。”南钰冰无奈摇头。看来目前还是只有在亲密的时候才能让这人叫出除“主人”以外的其他称呼了。
总是在医馆里等病人自己送上门来——像刚才摔倒的大哥一样,总不是个办法,南钰冰干脆到街口支了个摊子,需要抓药的便让飞年带人回医馆内拿药。
自此连着三天,南钰冰午时出摊,酉时收摊,他医术好、不收诊费的消息也迅速传开在坊市。
南钰冰出摊半日回到医馆内,甚感疲惫,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日日定点上班的时候,不禁感慨谋生多艰。
“主人辛苦了。”南飞年递来清茶,又绕到后面为南钰冰按摩。
“你来来回回地跑也很辛苦,出摊义诊已不收诊费,若不是为了赚些药费,也不会教你来回折腾。”南钰冰按住飞年放在他肩上的手,“等再过些时日认识我的人多了,我就只每月逢一和七的日子出摊,这样你也能歇一歇。”
“飞年不累,主人才要多多休息。”南飞年答,“我今日送病人回家,路过长街,也看见了新驻扎的兵士,长官中有一人,是主人之前见过的楚家少爷。”
“楚家少爷?”南钰冰脑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数月过去,他已然记不清当日在闲池阁有过一面之缘的楚家少爷了。
“是,楚泽铭。都城截月楼的人,与您在闲池阁有过一面之缘,主人还记得吗?”南飞年答。
“哦,我想起来了,当日曾在桃园中一见……没想到如今成了带兵的将领了。”南钰冰感慨道。
话说一半,却听院门被人敲响。
南飞年走到门前,“医馆打烊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
“快开门,我们是陈老板手下的。”门外人答。
南钰冰不明所以,也没听过陈老板是何人,恐门外人有什么急事,便叫南飞年打开了门。
进门来三个人,领头的中年男子约莫三四十岁,穿着褐色的商人服饰,身后跟着一位彪形大汉和师爷模样的老者。
南飞年见状,立刻退到南钰冰身侧保护。
“您几位是?”南钰冰问。
“你就是西市口摆摊义诊的大夫?”领头的中年男子语气不善地问。
“正是。不知几位前来有何要事?”南钰冰又问。
领头的男子哂笑一声,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不再回答。他身后的老者笑吟吟说道:“两个小子是外地人吧,不懂我们永县的规矩,让老头子给你们讲讲。”
老者捋着胡须,边踱步边说:“我们这做药材生意的老大是陈老板,陈述石。这二位是陈老板手下,李头儿,王壮士。老头子是陈氏药铺账房,免贵姓刘。在永县地界,想开医馆要先到济世堂拜会魏大夫,想卖药则需要加入我们陈老板的行会。你们治病什么的我们不管,但是,要想安安稳稳地卖药,可要见过我们陈老板才行。”老者轻轻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到南钰冰面前,“好说,只要每个月交二百文,哈哈,就能保平安无事。”
南钰冰皱眉,每月二百文,半年就是一千二百文,简直是抢劫。
“在下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只是医馆才开,您几位也知道我都是义诊,只靠药钱,哪里来的二百文交租呢?”南钰冰道。
第26章 锦兰 (二)
“老头子说的可是好话, 年轻人没有听说过‘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吗。”老者意味深长道。
“既说行会,可有官府批下来的文书?”南钰冰问。
“那是自然,你到我们陈老板那里自然就看见了。”领头的李姓男子回道。
“那且容在下准备几日, 就去拜会陈老板。”南钰冰回道。
李头儿轻哼一声, “我们老板日日忙得很, 你可要挑好日子。不然, 恐怕去再多次也难见上一面。”他做这行已十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又要替老板跑腿,又要带人前去,哪里有白跑的道理。有时遇见刺头,也不得已动用一些特殊手段, 多跑几次也是寻常。不过他的钱也不白收, 平常人真想见他家老板,没有他来引见,可是连行会的门都摸不到。
南钰冰自然听出话中索求“好处”之意,但这其中门路他还一概不知,岂能白白送钱给他人,于是搪塞道:“在下自会去拜会,多谢三位前来告知,天色已晚, 就不多留几位了。”
“哼,既如此,我有一句话你听好, 你这医馆开不过两月!”李头儿撂下狠话,转身欲走。
“哼!”王壮士也作势恐吓,但转身时余光瞥见南大夫身侧年轻男子冷峻的目光时, 悄悄地收敛了几分气势。
“三位慢走。”南钰冰笑着说。
南飞年见三人离开,重新掩上了门。
“主人,不如让飞年去探探那个陈老板。”
南钰冰点头,“也好,不过不着急。过了这两日再去也不迟。”江辰煜派来的人还没到,行会之事要排在后面了,“你觉得他们的话几分可信?”
南飞年摇摇头,“属下从前出任务的时候也对各地行会有所耳闻,若是邀请入会,不会如此不正规,这三个人口中的行会,恐怕是私人结的团体,主人不要轻信。”
“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先不管他,等江辰煜派来的人到了之后,我们再去找找正规的行会。”南钰冰说。
第二天清早,医馆还未开,院门被叩响了。
“请问是南钰冰大夫家吗?”门外女声传来。
南钰冰此时正在理药,遂停下手中活计前去开门。
“这位姑娘……是要看病吗?”南钰冰问。
小姑娘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蓝衣,背上还背了一个包袱。南钰冰见她精神焕发,身姿轻盈,怎么也不像有什么病症的样子。
“自然不是!您看我像有病的样子吗?”姑娘反问道。
“不像。姑娘找在下有什么事吗?”南钰冰答。
小姑娘自顾自进了前厅,环顾四周,朗声道:“二殿下叫我来的,我叫锦兰,日后南公子尽管吩咐就是。”
“可是江……”南钰冰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嘘。不可说。”锦兰将手指立在嘴前,故作深沉道。她拿出刻有“江”字的令牌和江辰煜的信交给南钰冰,“我家公子也没说让我在此待多久,日后要多多打扰南公子了。不过你这环境不错,本姑娘姑且在此住下。”锦兰放下包袱,又卸下随身所带。
她从腰间一拽,一把银色软剑伴随着轻盈的金属声响被抽了出来。
“真是累……”锦兰还未来得及抱怨一路辛劳,只见一人身影迅速从院外翻入。
“主人小心!”
叮的一声,那人佩剑已抵在锦兰的软剑之上。
南钰冰还未反应过来,身体被突如其来的状况驱使着后退两步,却见飞年正与锦兰持剑相对。
“飞年快放下。这位是江公子派来的锦兰姑娘。”南钰冰忙上前拦住二人。
二人同时收回了武器。
“我,我只是想把剑拿下来,并无恶意的。”锦兰道。
“没事,锦兰姑娘,这位是南飞年,是我的……家人,他早上送药去了,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南钰冰道。他本想说“爱人”,但又怕听进小姑娘耳朵里吓到人家,毕竟这还是一个异性恋居多的世界。
“你好,我是锦兰。”锦兰向南飞年问好。来之前她已知道南钰冰身边有个影卫,却没想到南钰冰对他的影卫的态度如此温和,或者说,居然有些亲密。
“多有得罪。”南飞年道。刚才出手瞬间,他已判断出对面武功绝非寻常,暗自想着要时刻注意此人举动。
“没事没事,本姑娘不在意这个。”锦兰见人语气冷冷,听不出态度来,心中暗自感慨:“怎么天下影卫都是同一个样子……”
南钰冰和飞年简单收拾了西屋给锦兰居住,南钰冰又与她交谈片刻,得知锦兰既懂医术又熟知药理,甚是高兴,便想着在他出义诊的时候将医馆坐堂的任务交给锦兰,这样飞年也能歇歇,不必在街市口和医馆之间来回奔走了。
锦兰很快熟悉了医馆的日常工作,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开始给南钰冰做起了助手。
因着这几日的义诊,南钰冰的名声在坊间渐渐传开,医术高人又和蔼的标签打了出去,医馆前来看诊的人也逐渐变多。当然,也有一些轻视他年纪轻的老古董们前来探个究竟,只是南钰冰拈起银针,几针下去便缓解了他们的疼痛,教他们不得不信服。
南钰冰每每此时都要感慨原主确是天赋异禀,他一直照着原主的办法医治,再加上自己揣摩学习,几日来少有失手。
一日将尽,三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多亏有锦兰姑娘,让在下省了不少力气。”南钰冰夸赞道。
“南大哥客气了,从今天开始,我也是三生堂的一份子了!今日的碗筷我来收拾。”锦兰笑着说。
“不必。”南飞年道。
南钰冰有些疑惑,他摸不清飞年对锦兰的态度如何,但是又不能将人赶走,想着只好一会回房再细细问问。
“也让我出一份力嘛。”锦兰又说。
“你今日刚来,怎么能麻烦你。今天也忙了一天了,一会早点休息才是。”南钰冰回道。
锦兰心中暗道了句“无趣”。
闲聊几句后,三人吃完饭,便分别回屋了。
南钰冰沐浴完正倚靠在床上,看着飞年进进出出地收拾,想起这人刚刚的冷言冷语,一下被萌到了。飞年在他身边几乎从未展现过自己的脾气,温顺细腻,言听计从。今日却反常地对着锦兰冷脸,想来时早上“拔剑风波”的缘故。
南飞年关上房门,坐在了主人身侧。
他的长发还浸着沐浴完未擦干的水,身上因着来回收拾的缘故已干了大半。南钰冰用手抚上飞年的颈侧,摸得一手湿润冰凉的水气。
“你,不喜欢她吗?”南钰冰问。话一出口南钰冰有些后悔,“喜欢”二字对于今天的情境来说,稍显郑重了,其实更应该等飞年自己来说,但他实在不忍让飞年有一丝一毫不开心的心情。
“并非。”南飞年轻摇了摇头,解释道,“早上试探,她武功不弱,主人要小心。”
“我看了她的令牌和江辰煜的信,或可信任。若是来者不善,必不会等到现在。估计江辰煜所图未成,还需要我守住秘密,等他成功那天,锦兰大概就会离开了。”南钰冰从旁边抽屉中取出信件给飞年,“令牌在锦兰自己手里。”
飞年展开信,信上只有“南公子安好”五个字,和一个“辰”字落款。
“主人,信应该是代笔,但应该可信。”
是了,江辰煜不会留自己笔迹在一个江湖人手里,而“辰”字落款也应是他自己的组织。
“嗯,所以不必太过提防。”南钰冰坐回床榻,抚摸着飞年后背,笑道:“况且有你在身边,我岂能有事。难道,你打不过她?”
“能,我有把握。”南飞年也笑了。
·
医馆开了十日才逐渐被邻里所知,但是医馆内多了一个小姑娘的消息却是两三日人尽皆知。
南钰冰已不知回答了多少次锦兰是他的“远房表妹”。更有来看诊的婶姨大叔要为他和飞年说媒的……
这日下午,锦兰出门买菜,医馆内只有南钰冰,南飞年和张大娘在。
“我说南大夫,您也老大不小了,一个人过怎么成?你看你一表人才,医术又好,老婆子帮你牵牵线怎么样?不是我自卖自夸,这么多年我给牵线的,就没有一对不成的!”张大娘腿上正扎着针灸,无法站立,只好倚撑着桌子说话。
今日是对街张大娘来医馆的第三回,要为南钰冰说媒的第五次。
“大娘,我真无此意。只想着好好开医馆,没有想过其他的事情。”南钰冰说着将张大娘腿上银针取出,“大娘,药还需再服,切不可忘了。”
“大娘知道。”张大娘放下裤腿,转而望向正在擦药柜的飞年,“他不要媳妇,好孩子,你要不要?”
“不必。”南飞年依旧擦着药柜,没有分给张大娘一个眼神。
“你们哥俩怎么一个德行,诶呦,等再过几年,想找都来不及喽!到时候只有你们哥俩作伴了。”张大娘惋惜道。她知二人同姓南,便自以为他们俩是兄弟。
南钰冰与飞年对视一眼,险些笑出声来,“大娘,你怎知我二人关系?”
第27章 识字 (三)
“这有何难?”张大娘答, “你二人年纪相仿,又是同姓……难不成是旁的什么亲戚?”
南钰冰这下彻底忍不住笑了。
“你这孩子,你笑什么?”张大娘万分疑惑。
“我们俩既不是兄弟,也不是亲戚。”南钰冰意味深长道。
张大娘见南大夫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索性不再问他, 走到南飞年旁边, “他不说, 我也不猜,好孩子,你告诉大娘你们什么关系?”
南钰冰心里有些期待。
南飞年沉思片刻,“他是我的主人。”
这回轮到张大娘和南钰冰两个人一起愣住了……
“不是,以前是, 也不对, 总之……”南钰冰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怎么和张大娘解释,最后只能拉住张大娘,“总之我和飞年是很亲密的关系……”
张大娘反应了一会,恍然大悟,露出了“竟然如此”的笑容,“哦哦哦……我懂我懂!你早这么说大娘不就明白了吗!”
南钰冰没有想到张大娘反应和接受地如此快,“大娘……你……”
“这有什么的, 你可别忘了大娘是做什么的,像你们这样的小伙子,大娘也牵成好几对呢!”张大娘得意道, 然后神神秘秘地瞄了一眼二人,“不过啊,我是老了, 听不懂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乐趣了哟!老婆子还有事先走了,后天再来!”
张大娘笑吟吟地离开了医馆。
留下南钰冰一副解释不清的模样。
“哎,大娘……”,南钰冰欲哭无泪,张大娘该不会是以为他们俩在玩什么主仆游戏吧,这下好,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回头一看,始作俑者的脸上似毫无波澜。南钰冰假装生气,将人从前厅拉回了房里。
南飞年不明所以,见他的主人背过身去生气,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顿时有些委屈。上前轻轻拉住南钰冰的袖口,“主人……”
南钰冰听见“主人”二字更觉头大,索性抱手而立,袖子也被他拉了回去。
南飞年手中一空,不知道如何是好,委屈更甚,只能跪下,低声道,“飞年知错了。”
南钰冰见他如此,哭笑不得,忙把人拉起来,“哎,怪我怪我,要是我直说了,她也不会去问你。只是,下次再有人问你同样的问题,该怎么回答?”
其实南钰冰当然知道飞年已经把他当成爱人,但也很希望从飞年口中听见他直白的表达,只是眼前人明显还是恪守着主仆界限,尽管拘束感在这些时日中减轻很多了。
南飞年思考了一下,有些羞于说出口,“是主人,也是……也是夫君。”每每与主人欢好之时,南钰冰总要他这样称呼。
南钰冰看着飞年开窍的样子,满意地笑了 。“这才对嘛,下次再问,你就说是‘爱人’。”
“是,那您别生气了……”南飞年应下。
“怎么会和你生气呢,不逗你了。”南钰冰捧起飞年的脸揉了揉,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抱着人不撒手。
南飞年轻轻回抱。
于是当锦兰回来的时候发现医馆敞开着大门,但前厅空无一人。
“奇怪,人呢?”锦兰疑惑道。
南飞年敏锐地听见了有人进医馆的声音,松开了怀抱,“主人,有人来了,是锦兰。”
南钰冰不舍地松开手,然后和飞年回到了前厅。
“锦兰姑娘回来了。”南钰冰问好道。
“刚才我看没人,还以为你们两个出去了。”锦兰道。
“刚刚回去拿了本书回来。”南钰冰将手中的书展示给锦兰看。书是顺手拿的,为的就是若锦兰问起好有个交代。只是他忘记了,只是一本书,哪里需要两个人一起去拿,反而有些故意为之了。
“原来是这样。”锦兰笑了笑,转身去把买回的菜放进厨房。
时已临近打烊,锦兰自告奋勇下厨,飞年在打扫庭院。
南钰冰感慨飞年太过谨慎,只要在医馆内,他就要时时刻刻盯着锦兰。
南钰冰准备要将宣告休息木牌挂上时,却瞧见小柱跑来。
“大夫,别关门,等等我!”小柱喊道。
“快进来。”南钰冰迎小孩进了院子,“你奶奶怎么样了,这几日有没有按时服药。”
小柱跑得很急,满头是汗,缓了口气道,“听您的话,奶奶已经好多了!”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布袋,倒出里面的十文钱,“这是奶奶让我给您带的药钱。”
南钰冰急忙拒绝,“说好了不要诊费的,岂能食言,快拿回去吧。”
“没事的先生!我爹回来了!这是爹挣的钱!”小柱兴奋地说。
南钰冰听见也很高兴,“那太好了,但是这钱我还是不能要。你没听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还是拿回去买点好吃的啊。”
“你坐一会,我拿给你剩下的药。”南钰冰到前厅又取了七日的药,“还是和之前一样。”
小柱眼睛一转,将口袋中剩下的钱倒了出来,又把取出来的十文钱放回去,“好,谢谢先生!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天来找先生识字,先生别忘了!”他把口袋留在前厅桌子,拿起药包头也不回地跑了。
“小柱!”南钰冰看见桌上的钱准备追出去时,小孩已经一溜烟跑走,不见踪影了。
南钰冰一边无奈摇头一边为小柱高兴,他挂好了木牌,随后掩门回到了后堂。
“南大哥快来!尝尝我的手艺!”锦兰招呼道。
四个小菜被端端正正地摆上了桌子,锦兰指着其中一个盘里的鱼道,“跑了三个地方了才买到这几条小鱼,你们俩快尝尝看!”
南钰冰先给飞年夹了一条,然后给自己夹了一条。鱼肉很鲜,火候刚好,“真的很好吃,辛苦你了。”
“不必客气。本姑娘不仅武艺高强,厨艺也是响当当!”锦兰得意道。
“哈哈哈!”南钰冰被逗笑了,“我已经深信不疑了。”他吃饭空隙间瞄了一眼飞年,感觉飞年似乎在憋笑。
于是到了晚上,烛火摇曳中,南钰冰双手撑在飞年两侧,正将人“磋磨”得接近受不了时,突然问他刚刚吃饭的时候为什么想笑却不出声。
“没……没有。”南飞年眼里清亮了些,听见问题,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南钰冰动作不停,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这是你的一贯作风。”
“什么?”南飞年疑惑。
“那你为什么现在也不出声?”
“我……。”南飞年脸更红了,一直蔓延到身上去。
南钰冰见人依旧忍着,起了心思,刻意地来回撩拨。
飞年在这事上甚少有什么声音。
压在身下的衣服早已被汗濡湿,双眼似蒙上了一层雾,他难耐地仰起头,终是低声哀求道,“主人……”
南钰冰这才放过他。二人相拥而眠。
院子另一边屋内的锦兰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对这两日看见的南钰冰对待南飞年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
说好的二人是主人和影卫,可是除了听见南飞年“主人”的叫着,哪里还有一点正常主仆的样子。就算南钰冰是个温和亲近的主子,但……好像有些太过于亲近了。
而且南钰冰看他影卫的眼神也不太对劲。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锦兰想了半宿,最终以没得到答案又困的要命为结果而收场。
夜色沉沉,天边斜挂一钩弦月,洒下几缕清冷的辉光,映得大地朦胧一片。四下寂静,已过了人定之时。
突然几只宿鸟从医馆两侧院墙外飞起,听得哗啦啦一片羽毛划过草叶的声音。
有人。南飞年和锦兰同时醒来。
南飞年立刻坐起身。
随后几颗石子飞过院墙正中东屋房门。
“主人安睡。”南飞年留下一句话后披上衣服提剑开门,他屏息探查,并未见人影,又飞上房檐查看,见安全后才回到屋内。
南钰冰正在迷糊之间,发觉怀抱已空,又听见咚咚几声敲响房门,才清醒些,问道,“怎么了……”
“无事,主人安心睡吧。”南飞年放下剑,回到了床上。他晚了一步,若是再早一些定能抓到扔石头的人。
锦兰在门内听见南飞年开门的声音,就没有出屋。她也感知到了有人来此,一时有些紧张,又等了一刻才继续休息。
次日上午。
四个孩子跑进了医馆。
“刚才门上写的什么?”一个小孩子问道。
“三生……最后一个字不认识。”最大的孩子道。
“你们到这里是做什么来啦?”锦兰问几个小孩。
“找南先生学识字!”小孩们异口同声回答。
原来是小柱和他的几个同伴。
自从南大夫答应教他识字之后,小柱日日想着,又因为要照顾奶奶不能离开,只好先等等,只是遇见小伙伴便要和人家说自己也要学识字了,几个小孩听见这样的事,都来求他带着一起去学,小柱反而成孩子里的老大。
前日爹爹回家,奶奶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他得了空闲,就立马带着几个小伙伴一起来找南钰冰了。
第28章 教书 (四)
当南钰冰看见四个孩子的时候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私开课外班的违法老师。不过好在教大班的难度要比一对一简单一些……医生兼职做老师, 双编在手,考公人上岸……
都是什么跟什么……
南钰冰被自己的想法笑到,招呼几个孩子到后堂先安坐,等他片刻。
众所周知医馆早上人很多。南钰冰忙完时已过了半个时辰, 将剩下事情的交给锦兰, 转身去后堂看几个孩子, 却被眼前景象险些逗笑。
几个孩子不知哪里寻来一本书, 正围着南飞年请教。而飞年显然对这种情况毫无经验,看起来有些局促和心烦,对孩子们的提问只是问一句答一句。小孩在他身边又蹦又跳,时不时还抓一把他的头发,拽一下他的衣服, 飞年坐在那里, 又不能躲闪,实在是可怜极了。
南钰冰轻咳两声,“都有谁要学识字啊?”
“先生,我们几个都要学。”小柱回答道。
小孩们看见了南钰冰,就都跑了过来。南飞年如释重负,如果南钰冰没看错的话,飞年的眼里是真诚的感激。
南钰冰搬来一张桌子和一个架子,又拿来笔墨纸砚, 这样写完字的纸就能挂在架子上,姑且作为一个简易黑板。飞年又帮他搬了几张矮脚椅子放在旁边,四个小孩乖巧落座。
“你们几个都叫什么名字啊?”南钰冰问其他几个孩子。
“我叫春生, 我娘说因为我是春天出生的。”最大的男孩答。
“你呢?”南钰冰看向右侧比小柱更小一点的男孩问。
“我叫小羽。”男孩有些紧张。
“我叫芸娘。”小羽旁边年岁相近的女孩子主动答道。
南钰冰点点头,正色道,“既然你们几个都是真心来学识字的, 一定要认真学习,遵守我的规矩。第一,上课时不许嬉笑打闹;第二,要按时完成作业;第三呢,就是要保守来这学习的秘密。”南钰冰纵有想要兼济天下之心,也无其力,要是邻里乡亲都知道了他这个免费教书的先生,那他的医馆就可以改成私塾了。
识字内容自然是南钰冰记得最熟的《千字文》了。
南钰冰在纸上写下“天地玄黄”四个字,挂在架子上,依次朗读,几个孩子也跟着诵读。他一边教识字,一边讲解文字背后的含义,虽然才讲了半个时辰就口干舌燥,但竟然有些享受其中。
南飞年在前厅帮锦兰看顾医馆,时不时也会在后堂角落坐一会,主人口中的《千字文》,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但其微言大义,他频频入迷。而且,主人认真教书的样子也……令他心动不已。
锦兰想要到后堂取东西,绕过来看见南飞年正痴痴地看着南大哥的方向,顿时后撤两步,想要消化一下刚刚看见的情景。
南飞年敏锐感知到了锦兰的动静,回神问道,“锦兰姑娘?”
锦兰只好又走了回来,笑着说:“我来拿些东西。”然后佯装不经意走开。
断断续续教了一个时辰后,小柱和他的伙伴们学到了“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迎来了“下学”。几个孩子欢呼雀跃,齐声道:“谢谢先生!”反而把南钰冰搞得有些感到受之有愧。
孩子们离开之前,南钰冰把小柱叫到一旁,他拿出昨日小柱留下的十文钱,交回小孩手中,“今日你可跑不掉了,快把钱拿回去,让你爹和奶奶给你买些吃的。”
小柱有些犹豫,“可是,拿回去的话爹和奶奶会责怪我的。”
南钰冰看着小孩的眼睛里有点委屈,心软下来,“好吧,过两日我亲自去送,不为难你。快和你的朋友们回家去吃饭吧。”
小柱点点头,几个孩子开心地回家了。
南钰冰叹气,感慨小柱一家人的善良。
吃过午饭,南钰冰照例出摊义诊,日暮时分才和飞年回到医馆。晚饭的时候锦兰好奇道:“南大哥,你今天说的那个什么《千字文》,我没在学堂听过,是你自己写的吗?”
南飞年也看向他。锦兰问出了自己想问的,其实他有些纠结于到底要不要问主人这个问题,毕竟……自己的从前尽日是训练、任务和杀戮,教习教给他们的,亦非正经读书人所学。所以,主人口中他没有听说过的学问,可能只是他这个原本只能潜藏于黑暗之中的影卫没有听说过而已。
南钰冰摇头否认,一本正经地胡诌,“并不是,我岂有如此学问,只是偶尔有幸一窥失传典籍,背了些许而已。”
“原来如此。”锦兰道。
——
夜里,南钰冰将飞年抵在桌边,盘问道:“我看你今天听了好久,可曾记住,快背与我听,背不出来的话……我就要惩罚你了。”
南飞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撑在桌上,满面绯红,刚被按着亲了许久,这会又要背书,于是只好压抑着喘息,背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
南钰冰作势更进一步,面前人有些委屈地问道,“主人,属下没有背错。”
“背的太快了,没听清……夫君,再来一遍吧。”南钰冰贴在飞年耳边,恶趣味道。
南飞年欲哭无泪,感觉自己又被欺负了。在背了一遍又一遍后,南钰冰终于满足地放开了他。想来这二十四个字,他永远也忘不掉了。然后就从主人口中听见了更可怕的事情……
“《千字文》全文有二百五十句,还有二百四十四句你没有学过呢……”
二人才睡下不久,听见院中似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时而还有野狼叫声传来,南钰冰大惊,“难道有狼来了?”
南飞年起身,“主人别怕,我去看看。”
“啊!鬼啊!”屋外传来了锦兰的声音。
南飞年打开门,看见一批发白衣嘴角还渗血的人在院墙上飘过。锦兰指着空中,不禁捂住了双眼。
“装神弄鬼。”南飞年冷冷道。这样的把戏他见多了。
他轻功上檐,身影如真正的鬼魅般,眨眼间便到了“鬼”的身边,未废吹灰之力就将假鬼从院墙上拉了下来。
那人被锢在墙上动弹不得,雪亮的剑刃就抵在自己颈边,他双腿发软,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人错了!”
“闭嘴!”南飞年冷冷喝道,他屏息聆听,吩咐道,“锦兰姑娘,右边还有一个。”
“得令!”锦兰一看不是真的鬼,这才冷静下来,也注意到右侧有人好像要跑,利落翻出院墙,只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正在跑。她飞身上前,几招制服了对面,将人带回了院中。
“作案”的两人被卸掉了伪装,南钰冰秉烛出来,靠近细看,竟然是那天来“邀请”他入行会的李姓男子和王壮士。本来行会之事他早已经忘到脑后去了,这会看见他俩,想起那天姓李的说的话,又昨天晚上莫名其妙的敲门,立刻明白了,戏谑道,
“不知二位深夜前来,有何贵干啊?”
“说。”南飞年将剑抵得更近。
“快说,来做什么!”锦兰问道。
“大侠饶命啊!我说我说!”姓李的男子继续求饶。今日被抓他是在没有想到,他和王壮实做这事经验丰富,从未失手,而且昨日扔石子,今日扮鬼学狼叫,才只是个开始,不料变成了结束。
“小人,小人也是奉命行事啊!南大夫您大人有大量,先让这位小哥放开我行不行?”李头讪讪问道。
南钰冰点点头,飞年便移开剑,将人按在了地上。
而旁边的王壮士已经紧张的说不出话了。
“现在可以说了吧?奉谁的命,到这来做什么?若有半句不实……”南钰冰道。
“我说我说!自然,自然是我们老板的命令……”李头话没说完,被南钰冰打断。
“假话!飞年,动手。”南钰冰作势转身。
“等!等等!您是大夫,怎么能杀人呢!”李头害怕道。
“我不能杀人,但你旁边这位小哥能。”南钰冰道。
李头试图反抗,可是肩上关节被人死死按着,不能动弹丝毫。他从小习武,十里八村还没有遇见过对手,这次是真的碰上钉子了,对方的速度简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他才要跳墙跑走,就被人抓了下来。
差距太过于悬殊。而且对方身上有一种特别骇人的气息。
李头只好一五一十地向南钰冰交代了前因后果。
原来这二人已经是惯犯,扔石头、学狼叫、扮鬼还只是个开始,后面还要丢死肉,敲窗户,找人假扮算命先生说医馆不吉利……都是为了让人害怕,这时候他们再出来邀请人进行会,必定成功。
南钰冰听过不禁发笑。这手段对于鸿商国众多信奉鬼神的人效果不错,但是对他来说就显得有些落后了。怪不得李头儿说他从未失手。是的,李头。南钰冰才知道原来他大名就叫李头,而王壮士就叫王壮实。
“神医啊,我都交代了,能不能让小哥放开我了。”李头问道。
“飞年,锦兰姑娘,放开他俩吧。”南钰冰道。
锦兰不平,“真该狠狠揍你们两顿!居然靠这种手段赚钱。”
“姑娘,我们俩再也不敢了。”李头火速求饶。
“那么,我不加入你们的行会也是可以的了?那天那个老丈说的其他的行会又是怎么回事?”南钰冰问。
第29章 捉鬼 (五)
“自然自然, 我们这儿的行会都不是强制进的。不过,加入的好处就是,如果官差衙役生病或者县老爷断案时需要给犯人治病买药的话,都会去加了行会的医馆和药铺。
边陲小城, 除了朝廷规定的特殊物品要过官府之手才能售卖, 其他的一应规矩都很宽松。
南钰冰点点头, “原来如此。”折腾了半夜, 此刻他也有些困了,便教飞年和锦兰放开了二人。
“好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王壮实,你的狼叫学得还挺像。”锦兰调侃道。
“姑,姑娘, 我再也不来了。”王壮实软声道。
“今日太晚了, 你们两个回去吧,若是下次再来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一定把你们俩扭送到官府。”南钰冰道。
“谢谢神医!谢谢小哥!谢谢姑娘!”李头连声道谢,然后拉着王壮实一溜烟跑走了。
“困死了,我回去接着睡了。”锦兰打了个哈欠回屋了。
南钰冰和飞年也重新躺回了床上,他贴近飞年,“我刚才看见你抓李头,实在是太帅了。”
突然被夸, 南飞年有些害羞,轻声道:“谢谢主人。”但他心里清楚,刚刚自己的行动速度相比于从前, 已经慢了很多,只不过是对付李头这样普通习武之人绰绰有余罢了。这样颇为安逸的生活终究还是在慢慢消磨他的警觉和敏锐,但他……乐在其中。
南飞年悄悄地朝他主人的方向又挪近了一些, 映着月光看着熟睡的南钰冰,极小心地在主人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吻。
——
几个孩子第二日很准时地来到了医馆,然而南钰冰问过一番孩子们昨日学的字之后,却发现他们基本上只堪堪记住了“天”、“地”、“日”、“月”四个字,只有最大的春生多记住了“玄”和“东”,他有些理解教小孩子的痛苦了……
于是改变了方法,还是学习《千字文》,但是只从每一句中选出笔画简单又与生活联系紧密的字来教,并且给每个孩子准备了笔和纸。边读边写,应能事半功倍。
南钰冰给孩子们示范了握笔,孩子们依样而学,正常的毛笔在孩子们的手中显得有些过大,小羽和芸娘更是搬出了两只手来握住这支笔。南钰冰亲手纠正小孩们的姿势,带他们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天”。
在终于把最简单的六个字写过一遍后,南钰冰已然感到一丝疲惫,但看着几个小孩都非常有成就感地欢呼着学会了写字时,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在又向下学了四句后,南钰冰笑着叫过飞年,“新学的‘闰’、‘吕’、‘成’三个字,让飞年哥哥带你们写怎么样?”
“主人?”南飞年没有想到主人给他安排了这样的任务。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
“飞年哥哥也这么厉害的呀!”小柱说道。
“别紧张嘛!”南钰冰看着飞年犹豫的样子鼓励道。
对于前几日是第一次接触小孩子的飞年来说,从前执行任务时,小孩子是和大人相同的任务目标,如今却要他温和地来“教”小孩子写字,这项任务不可谓不艰巨。
“是。”南飞年还是应下来。
他先到最大的春生身边蹲下,春生看着这个一直都很严肃的哥哥过来,也有一些紧张。
“我们先写‘吕’。”南飞年学着主人的样子,尽量轻地握住了小男孩的手,一起写下了“吕”。
“要先写‘竖’,最后封口。”南飞年一点点指导着春生。剩下三个孩子也都围在小桌边,听着南飞年讲解。
南钰冰满意地看着甚少在旁人面前能够将周身气质柔和下来的飞年,喜悦于他早已与从前那个卑微拘谨又小心的影卫样子大不相同,一时间竟然有想要流泪的冲动。若是他没有遇见飞年,这个人可能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被长久的磋磨耗尽,而他自己也永远失去了拥有爱人的机会。
南飞年不自觉间也对着孩子们轻轻笑了很多次,终于完成了十分艰巨“任务”的他这时才看见主人望向他的笑容,他站起身来,南钰冰就走过去问几个孩子:“飞年哥哥教的好不好呀?”
“好!”孩子们又是异口同声。
“那你们喜不喜欢飞年哥哥?”南钰冰又问。
“喜欢!”孩子们答。
芸娘拽着南飞年的袖子,软软道:“昨天还以为飞年哥哥不喜欢我们……今天知道了飞年哥哥也很好!”
南飞年斜过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那当然了,你们飞年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南钰冰很是骄傲道。
孩子们围着南飞年跑跑跳跳,又拉住他的手。南飞年无奈,陪着孩子们在院中玩耍了好几圈。
锦兰坐在前厅,将刚刚院中的对话都收入耳中。其实这些话并没什么特殊,只是听在锦兰耳朵里面就愈发不对劲,她暗暗地想,南大哥和飞年之间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故事。
送走孩子们,南钰冰终于得闲,今日他不出义诊,下午刚好可以和飞年去把十文钱还给小柱的奶奶。
二人沿途买了些水果,到小柱家院门外时,一个中年男人正在院中收拾柴禾。见二人到来,上前问道,“您二位是?”
“我们是来找小柱奶奶的,之前来给奶奶看病,说好了不收诊费的,孩子非给送过来,我不能收,来送还给奶奶。”南钰冰道。面前男人容貌与小柱和小柱奶奶相似,便问道:“您应该是小柱的爹吧?”
“对对,您就是南大夫,我听娘说过了,早就想去感谢您,这还没来得及去,您先来了,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小柱爹招呼二人在院中坐下,又去屋里叫奶奶。
“原来是南大夫来了啊!”老人神色比那日好上许多,听见南钰冰来送还那十文钱,还带了东西过来,神情激动,“您实在是好人啊!”
“奶奶您谬赞啦,前来拜访您,怎么能空手呢?”南钰冰笑问道,“小柱呢?”
“这孩子,自从他爹回来后,成天没影,上午刚在您那儿学完,下午就又和他那几个朋友玩去了。孩子不懂事,打扰您了。”奶奶道。
“不打扰,小柱聪明可爱,我很喜欢呢。”南钰冰答。
“那就好,这孩子从小就淘气,他要是不听话,您管管他也行。”小柱他爹说。
奶奶似乎想到了什么,面露难色,“哎,南大夫,实不相瞒,小柱他爹出去这五年,也是困难得很……”
原来小柱他爹大名罗大丰,和人到了做工的地方才得知,要干满五年才能离开,但是工钱高,就狠了狠心留下了。他好不容易干够了五年,赚了些钱想回家,结果人家又说干不满十年要交钱才能离开。罗大丰担心家中老母和孩子,只好交了钱,再加上这一路回来路上消耗,到家时钱也所剩不多了。
奶奶叹了口气,“……您看,您医馆还缺人帮忙吗,能不能让小柱他爹去试试?”
罗大丰也自荐道:“我虽然不懂医术,但是什么都能干,也会做饭,您要是有脏活累活都交给我就成!”
南钰冰看着这个憨厚结实的中年男人,犹豫了一瞬,又看了一眼飞年,同意了罗大丰的请求,“好吧,我这按月有一些药材要搬,平时的话打扫一下医馆,罗大哥可以随时来,一个月有二百文钱。”
“谢谢大夫!我明日就去!”罗大丰和奶奶都向南钰冰道谢。
南钰冰又给奶奶把了脉,叮嘱了些需要注意的事情,才和飞年离开了罗大丰家。
“奶奶如此恳求,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推脱。”南钰冰叹气道,“只是医馆,好像也没有太多的伙计。”
南飞年认真地想了想,提议道:“可以把扫院劈柴的事情交给他。”
“也好,有个人帮忙,你和锦兰姑娘就更轻松一些,医馆也更热闹一些。”南钰冰道。
时已临近十月,风中透出丝丝秋气,吹得树上蝉声愈发作响,仿佛在用力地想要再多证明自己来过这世间一回。
二人回到医馆时,已临近傍晚,南钰冰本想休息片刻,可惜张大娘来了。
“南大夫,我又来找你针灸了。”张大娘坐在了椅子上,轻车熟路地将裤腿撩起,“我日日敷药,这腿啊其实都好多了,但您说病根还没除,我就又来了。您再给扎上两针,这针一扎,我这腿啊就舒坦了。”
“大娘,今天行过针,要是不再疼痛的话,只敷药就可以了。”南钰冰拿出银针,给张大娘施针。
“诶,南大夫,怎么没看见你的媳……兄弟呢?”张大娘及时止住了到嘴边的“媳妇”二字,不好意思笑道:“叫顺口了。”
“飞年他在厨房呢,他做饭很好吃。”南钰冰道。
“哎呀呀,怪不得他不怎么言语,原来好东西都藏着呢。”张大娘欣慰道,“还是你们年轻人小日子过得好,不用像大娘一样,天天和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犯愁。”
“您就放宽心吧,您这么好的人,令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南钰冰道。
“南大夫您可太会说话了。”张大娘笑着说,“能不能和大娘说说,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另一边的锦兰甚是疑惑,这次张大娘前来竟闭口不提说媒之事,反而看着南钰冰“慈祥”地笑。
南钰冰想了想道,“说起来飞年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那时我在山上采药,不料却遇见几个土匪,千钧一发之际,正是飞年出现救了我啊,而且飞年救了我不止一次呢。”
“原来是这样啊。”张大娘点头,“那你们可算得上是一起出生入死了。”
锦兰听见“救命恩人”四个人,大彻大悟。几日相处下来,她觉得南钰冰甚为可亲,好像也不讲规矩之类,对待南飞年并无主人架子,可能既是因为南大哥人比较善良,而南飞年又就过他多次的缘故吧。锦兰终于给她这几天的疑惑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第30章 帮工 (六)
次日。
罗大丰早早地就起来了, 怕昨日洗的不干净早上又沐浴了一次,掏出来一件五年未穿的新衣,又反复整理了形容,才和小柱一同前去医馆。
他从前都是做力气活, 又没什么文化, 外地做工的五年中, 也有能够飞黄腾达的机会, 可惜没能抓住。身边有两个也只读过一年书,但有一张巧嘴的工友,靠着举止谈吐还算不错,近了前来巡视的东家们的身,立刻就从底层脱离, 成了管理他们的小官了。他也想自荐, 但每次都被工头嫌弃地赶走。
罗大丰因此自知。回来后娘就和他说了南大夫治病救人的事情,想让他争争气,看看能不能跟着南大夫做事,本商量好要某日去医馆自荐一二,昨日南大夫却亲自上门,他看见南大夫气质不俗,还跟着位年轻俊朗的手下,顿时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 如果不是他娘后来主动为他说出,他实在不好意思主动请缨,怕从这样的读书人的口中听见那些数落他粗鄙的话。
没想到南大夫竟然同意了, 这下弄得罗大丰紧张起来,又是换衣服又是整理仪容,生怕与医馆格格不入, 小柱已经在那儿叨扰人家了,自己千万不能去给医馆丢脸。
医馆这边,南钰冰看诊完早晨的几个病人后,便闲坐在后堂等待孩子们的到来。他想着自己每次讲完后,就让飞年带着孩子们练习,孩子们身上的天真活泼,总能将飞年不自觉透出的冷气消解。
锦兰不似前几日般还有些拘谨,这两日偶尔会打趣南钰冰和南飞年。南钰冰自然收放自如,而南飞年的反应也不似寻常影卫般刻板,这使她失去了再次找到从前在煜殿下手下时和府中影卫玩笑时的乐趣——他们的反应总是惊惧又惶恐。
当锦兰看见一个中年男人领着四个孩子一同来找南钰冰时,对南钰冰露出了“钦佩”的眼神,“南大哥,你又收新学生了?这位大哥看着有三十多岁了吧……也是来和南大哥学识字的?”她上上下下看了一边这位给人感觉憨厚又实诚的大哥,险些以为南钰冰收了个这个年纪成年人做学生。
“诶,你们俩笑什么啊?”锦兰刚才的话刚说出口,就看南钰冰和南飞年都不禁笑了出来。
“怎么会,这位是罗大丰,来这和我们一起经营医馆的。”南钰冰摊手,“四个孩子已经教我疲惫不堪了,要是再加一个成年人,医馆真的可以拆牌改私塾了。”
罗大丰闻言也轻轻地跟着笑了起来。
锦兰扶额,随后立刻对着罗大丰正经道:“罗大哥好,我叫锦兰,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共事了,多多照顾!”
罗大丰哪里遇见过这样的场面,尤其对面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从前无论到何处做工,都是到地方既不用说话,也没有什么人和他说话,只要埋头苦干就够了。他腼腆地挠了挠头,“谢谢,谢谢。”
“罗大哥既然来了,就拿这里当成第二个家来看,若是得闲,也可以帮我招待一下病人,让大家等待的时候不必太过焦急。”南钰冰介绍道,“这位是南飞年,昨天你才见过的,一会要做什么就问他。”
南飞年疑惑地看了眼身旁的南钰冰,就听见主人低声对他说:“交给你安排了。”
“我去给孩子们上课了,你们先聊着。”南钰冰说完去了后院。
“好,好,谢谢南大夫。”罗大丰道。他拿着装有干粮和换洗衣物的包袱,不好意思地问南飞年,“头儿,我这东包袱该放在哪?”
南飞年听见罗大丰的称呼,没忍住上扬了嘴角,纠正道:“叫我名字就行。”他指了指另一侧的柜子,“放那里。医馆事情不多,你来打扫前厅和院子。”
罗大丰应了两声,放好了包袱,开始了他的新工作。
南钰冰今日继续向下教了四句给孩子们,令他欣喜的是,孩子们不仅对前面学习的内容记住得更多了,主动提问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多,南钰冰身上顿时又充满了力量。面对孩子们的提问,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讲给他们听。这种感觉就像在种一株花时,但凡小生命有一点点的新变化都会令人兴奋许久。
孩子们离开后,医馆后厨飘出了丝丝食物的香气。
南钰冰喜悦地帮飞年盛菜,果然他还是更加喜欢飞年的手艺,或许是爱屋及乌,他想就算是山珍海味放在他面前他依然会选择吃飞年做的菜。
三人已围坐在桌边准备吃饭,却不见罗大丰身影,锦兰起身去寻,看见罗大哥正在前厅吃着自己带在包袱里面的干粮。
锦兰拍了拍罗大丰,“罗大哥,你怎么在这吃?”
罗大丰笑了笑,指了指手中的大饼,“我自己带了,吃这个就行。”
“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吃?”锦兰问道。
罗大丰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到别处做短工时,他向来如此,若是想要在东家吃饭,伙食费还要从工资里面扣掉。
锦兰心思一转,对着后院喊道:“南大哥!罗大哥悄悄带了好吃的在这里吃,这饼看着就香死了,你让他给我们分点呗?”
南钰冰这时也过来,看着锦兰对他使眼色,也明白了罗大丰或许是不想再多交“饭钱”,所以自带了吃食。
“是啊,罗大哥给我们也分点吧,快来这边一起吃!”
二人合力将罗大丰拉到了饭桌旁。南飞年已经为罗大丰盛好了一碗饭。
罗大丰窘迫道:“只是普通的粗粮饼子。”
“诶,大哥你不知道,我好久都没吃到这个了,想念已久啊。”锦兰真诚道。
“我带的不多,大家尝尝。”罗大丰没有纠结,将剩下的两张饼各掰两半,分给了另外三个人。
“罗大哥,以后中午安心和我们一起吃饭,不会算在工钱里面的。”南钰冰笑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小柱那孩子在这跟您学习,您也不要学费……”罗大丰道。
“大哥不必在意,若是过意不去,给我带两个鸡蛋就当抵学费了。”南钰冰宽慰道。
罗大丰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和其他人一起吃午饭。
——
县尉府。
楚泽铭作为副将随军到此已近半月,但既未得上头命令,又探查不出邻国动静,只好时时待命。然而县城住所不足,大军都驻扎在西门外,只有他们几个将领住在县尉府。
他自上次从闲池阁回都城后,便被父亲安排到了北军,一个江湖人士摇身一变成了军中小将,他这才知道原来父亲的截月楼与朝廷有着紧密的关系,自始至终都是在为太子效力。此次到南军历练,身心多磨,方知仕途不易,又随军到永县,一路上见黎民困苦,才知道截月楼之外的天下是什么样子。
晋显自被南郡王送于邻国后,城中大军驻扎,他们时刻提防对方来犯,但僵持半月,竟然探查不出对方的一丝风声。又当议事之时,他也只是在下面闷声坐着,北军不熟西南气候,多有水土不服,这几日军士的呕吐症状愈加严重,医师也只是说是不服之症。这样耗下去,越久对他们越为不利。
“报!”派出巡查的斥候从府外上堂,“报常将军,并未在城南林中发现异常!”
上座的常茂亭无奈摆了摆手,“再探。”
“是!”小兵却未离开。
“还有何事?”常茂亭问。
“回禀将军,我军将士昨日起有不少发热的状况。”小兵答。
“怎么越来越严重了?再派人去找医师。”常茂亭道。
“是。”小兵领命而去。
“大将军,随军医师皆是北方人,不熟悉此地气候饮食,不如派人去请城中大夫前来看看。”楚泽铭提议。
“我军医师皆是医术精湛、经验丰富的大夫,岂是乡野村医能与之相比的,不过是水土不服,休养数日,熟悉吃食就好了。”常茂亭道。
“……”楚泽铭还想辩驳一二,但终究是忍了下来。
傍晚,夕阳被群山半遮,将山边镀上一种落寞的金色,仿佛是暑气的落幕,夕阳余热不再,任凭大地浮起的凉气凝结在细草与枝叶上。
楚泽铭到西门外营地巡视,发现显露出症状的人数比前几日还要多上一倍,一帐之内竟然有半数兵士都有呕吐发热。此时已不似午间燥热,士兵们的症状也有所缓解,此时都恹恹地靠在帐外休息。
他细细检查了粮帐和饮水,并没有发现异常,又问了医师,得到的依旧是水土不服之症的答案。但他仍有怀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楚泽铭在截月楼时,了解最多便是“消息”,这两年邻国的皇储之争愈发激烈,皇子们为了得到各方势力的支持,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是在贸易上还是军事上都争建奇功。
贸易上常派人到鸿商国与商贩和官府结好,以求能将更多鸿启国不善生产的物资以低价收入,待上报了数目后,再高价卖出,既得了物资还能借此敛财。军事上更是多用阴谋诡道,几年来周边两国已有多座城被暗中易主。并非两国不想要回城池,只是碍于姻亲关系,暂时维持表面上的和平罢了。
楚泽铭探寻无果,只好回到了县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