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得到她,他可以退让许多条件——诸如宅邸、银票、威望、在府中的处境,她想怎么样都好,他实则不打算管。说过的每一句都是真,他压根就不打算管她。
她就是这样的性情,他已经认了,纵使她把他家掀个底朝天,他也不会管的。
他只要她在府里等着他,就好了。她和旁人不同,她只需等他一个人。
给女子做夫君,好到极处也不过这般了——他想。
但今日,她又哭了。
这犟种,哭的次数寥寥无几。她真是犟啊——成日背着她那把越女剑,模样雄赳赳气昂昂。其实身量那么小,发包圆圆藏在墙后,他只觉得可爱,却不知她在犟什么。
他时常不知她在犟什么。
起初,他不知她哪来的底气同他叫嚣——幽州使君那时抱着韩烁的腿,要把五个女儿“送去叫你家少主公挑”,他在那人背后听见,抱臂讥笑出声。他挑什么?他全不要,他才不屑于要贡品。
她父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才干是稍微好些,没有一点骑马打仗的能耐。
但她就是犟。她一点也不在意是否沦为阶下囚,她就对他大吼大叫,说她降临到这世间,就不许人欺负她。
他心头又一动——奇了,真是奇了,这世道还有这样的女子。她真像一只小天鹅,一只抬着下巴的漂亮小天鹅。
相熟些了,他又不知她为何倔着不肯喜欢他。他待她有那么坏吗?他可不这样认为。
她说她才不要掏心掏肺,就为他一时兴起。
他心头再一动——原来不是木头啊。也是,十六岁了,不该是木头了。她探头探脑,谨慎观望他是喜欢,还是兴致。
其实分不太清,这二者并不矛盾——没有好奇,算什么喜欢?他拿烛灯哄她开心,他知道是有用处,她的耳朵微微红了。
她的倔强总该用完了,他想着,随即发现还没有。她也学着亲他了,她的脊背抵在树上,手心拢在他颈后,倔强却还取之不尽。
她怕他会不喜欢她。
他瞬间消了气——这是多可爱的担心啊。放话要烧死他的小娘子,竟也担心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真可爱。他想他不会的,但他当然不能现在对她说什么一生一世海誓山盟——都是狗屁不通的话,除了天神,谁能力保?
说句难听的,他连他能否活过明年都无法确保。如若某日行军途中流矢忽至,那也就是结局了。本来这世道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
他隐隐约约猜到,她会失望。他知道谁都会失望的,但他不愿撒谎——他知道要如何哄她,他就是不想撒谎,他就是不。他绝不。
他一辈子也不说一句谎话,尤其是对她。
这犟种真是惊才绝艳。
她噼里啪啦又叽里咕噜,头头是道,说着天神啊白石什么的,他望着她的嘴唇,只剩下一个念头——
真想亲。
怎么会有这种犟种呢?她动手杀人时,嘴唇会抿得极紧,那双可爱的眼睛凛冽而澄净,手腕却毫不犹豫,再次割开旁人喉骨。
但这次不同了。第一次,她是为她自己的尊严复仇;第二次,她是为了他。
他想,这犟种天生就该是他的妻子。多可爱的一个犟种啊!
还能再犟。
她试着对他打开心扉,不再拘泥于喜不喜欢、变不变心,她告诉他,她想怎样地活着。他明白的。
正因为明白,才觉得难以启齿。她是心胸广阔的一簇小花,他却想要折起来,收入袖中——但他的袖衽之间毕竟不是海,不是山,不是天地。
他还是不想放弃——他真的喜欢上这犟种了。他知道。
他原本是多好的初衷——他知道她虽长在凉州,并没有去过玉门关,小娘子是到不了这么远的地方。他想带她去看一看,旗帜是他二人留下的手迹。
他努力过,也尝试过,“一生一世”四个字涌到嘴边,却依旧是那么困难。他生平头回对自己的性情生出恼意——为何一定要这样锋利而落地呢?嘴巴张开,上下一碰,小娘子就会高兴的。
他就是做不到——他在心里对自己丢了个白眼。
好在他不擅长说,却很擅长周全。
她今日又哭——其实他倒挺高兴的,就这犟种,不是信任依恋到了极点的人,得不到她的眼泪。
但很快又不是那么高兴,他不想她哭——除非是在他身下,悸动快活而哭。
但她这一哭,他模模糊糊地想,其实这小娘子,从不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他想要一个完整属于自己的家,他和另一个女子的家,以后还有他们的孩儿——这是他的期许、他的愿望、他的渴盼。
她是不必非要负责的。
她愿意为了他离开故乡,离开至亲,已经很不容易了。嫁给他不会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他常年地不在,晋阳城常年地需要周旋,还有他的家眷,他家中那些微妙而难以厘清的亲情、权力、将来,他一股脑地将这些堆在她面前,她却还愿意走向他。
犟种。她是世上最好、最可爱的犟种。
他不要她为这些改变,更不要她为诸多琐事而苦恼。归帆说的并不对,没心没肺只能是回头看一看——那她为何还要走进与他的姻亲呢?
她的才能与性情,不该拿来耗在这些永远说不清是非对错的家事里——他和大兄谁都没错,他的阿姊也一直努力做着最好的姐姐,弥合他和大兄对彼此的警戒。
翩翩该做他的皇后。
坦白讲,他喜欢凯旋的感觉,只是因为他自幼就十分要强,喜欢攻城略地,也无非因为太早地适应了沙场——他再也无法忍受洛阳一日了,他看见阉人就想吐。
从前父亲还是冠英侯时,先帝派阉人来晋阳加征岁奉。他躺在树上,看那阉人翘着手指,嗓音尖细,言必称“麟德殿”,扯一扯唇。
他迟早一把火把它烧了。
他一定会把洛阳变成翩翩的游园。叫她提起裙摆,在濯龙园肆意打转。
“也不怪你阿母操心。”
姬昱摁临溪肩头让她坐下,疲惫揉一揉眉心:“开春倒还好,各州忙于农耕,不敢生兵戈事。一旦入了夏,不会消停的。”
“我早知道他是这样过活。”她低一低脸,“没道理这时又退缩。再说——”
临溪哼一声:“我说了,我不怕。”
“我何时说你怕了?”姬昱失笑,“你这孩子,自打从玉门关回来之后,同他简直情谊甚笃。”
“因为喜欢就是喜欢啊。”临溪专心擦拭剑身,“且世间诸事,要么不要答应旁人,要么答应了,就去尽力做到——我答应他了,我就会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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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因为阿母舍不得,或阿父另有安排,又去对不住他。那就没意思了。”
姬昱温和打量着她的眉眼:“翩翩,他喜欢你,真是有道理的。”
“那是自然!”临溪脸皮厚,得意笑一笑,“我又漂亮又可爱,还能保护他——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我看全天下的人都喜欢我,也没有什么好奇怪。”
姬昱梗了一梗,尴尬咳嗽一声:“是,也是。”他真不知还能说什么。
“但我还是要说呢。”临溪垂下眼睛,“翩翩实在不是关心家国大义的人——我在意我的亲人、朋友、同窗,在意凉州同侪,在意我喜欢的人,唯独不在意所谓的仕途。我同他成婚,是因为我喜欢他,不是为了阿父,也不是为了凉州。这可要说好了,届时飞书而来,要我替谁卖官鬻爵,我未必理会的——哪有那么多的郁郁不得志,有才干的男子,自然会被他看到的。求我可没用,我的门槛比他还要高。”
“阿父不会叫你做这样的事。”姬昱颔首,“说到底,凉州若有难,他不会坐视不理。这也够了。你好好同他过日子,就好了。”
“嗯——”临溪耳垂一红,“若是有了小娃娃,我就给你们写信。”
“你——”姬昱老脸一热,“我无话可说——你知点羞罢!”
那我们情意笃定,肯定迟早会有小娃娃的呀。她背过手,一蹦一跳回到母亲床头,接过望舒手中药碗,仔细一勺勺喂:“阿母气色好些了。”
李芝兰安静望着她。
“今日,”她慢慢吹凉,“我听见他的家书了。”
母亲微微扬眉。
“他大兄听说他要成亲,就同意纳妾,想要先生下长孙。”临溪低声道,“我想了想,也许是因为,从礼法讲,这爵位根本不该给他的……是因为他大兄见血晕厥,他父亲没有法子,不得已而为之。”
“他大兄晕,生下来的孩儿又未必会晕。”临溪递去母亲唇边,“等这孩儿将来有了军功,又可以争了。世道不安定,谁有军功,谁就有机会。横竖都是嫡子,嫡长孙自然很值得扶持,师出有名。”
“是这个道理。”李芝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翩翩长大了。”
“也不是长大了。”临溪摇一摇头,嘟囔道,“起初听见纳妾,我气得不行,都想不去了——我就发现,我一这么想,我就舍不得了。阿母,你从前也没跟我讲,全心全意喜欢一个人,脑袋这样不服我管。”
“你这孩子。”李芝兰笑了,“为何又不怕了?”
“怕啊——怎么不怕。”临溪小声,“可我答应他了,会做他的妻子。答应旁人的事,就不要轻易反悔。至于以后的事——我也想过了,无论发生什么,落子无悔就是了。实在处不下去,我再自己逃回来,也比现下背信弃义好。”
李芝兰轻轻叹气:“他待你好吗?”
“好啊。”临溪用力点点头,“谁待我不好,谁就是瞎了眼,狼心狗肺,下辈子做猪去——不必等下辈子,我自己就能了结他。”
母亲果然被她逗笑,脸色终于松泛下来。临溪陪她睡着,吹了灯,默默回房。
姑臧今日月色清寒。她打开窗格,望着那月亮,默默想着,落子无悔、落子无悔。晋阳夜间也这样凉,也是这样的月亮,她没有什么好后悔。她答应过他,就要做到。她答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