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大学开学两周，大四的课程相对没那么满，李慕婉基本都在学校，除去上课时间，大多时候都在实验室。
最近她在做质粒研究，实验效果不理想，正头疼想去请教专业老师，老师给她讲解要点与细节后，李慕婉一一记下，准备再重新实验一次。
“老师，我最近在外网期刊看见一篇论文，是国外一位研究生写的药学分析报告，我有好几处不明白的，您能给我讲解一下吗？”
李慕婉把那篇论文发了过去。
“你也有看啊？”专业老师笑笑说，“这篇论文最近在药学学术界得到许多讨论，结构严谨，逻辑清晰，非常具有参考性。”
“不过你想请教，我倒是有个人选，比咱们药学院的老师，都能给你更准确的解读。”
李慕婉不太明白，“还有比药学院老师更懂这篇论文的人？”
“你去翰学楼107找新来的王教授请教。”
“王教授？”李慕婉更是不解，明明是药学文献，为什么要找商学院的教授指教，虽有疑惑，她也去了。
从药学院思雅楼走到翰学楼，差不多走十分钟，黄昏后的教学楼，学生不多，都是一些社团在招新生入会。
她找到107室，敲了敲门，一年轻辅导员正巧出来，“同学找谁？”
“老师，请问王教授在吗？”
女辅导员指着办公室右边角落一处工位，“直走右边最后一个就是了。”
李慕婉：“谢谢。”
办公室没几个人，其他老师都下了班，她观察环境走进去，那人低着头，她唤了一声，“王教授您好，我是药学院大四的学生，李慕婉。”
电脑桌前的人抬头合上书，湛蓝的双眸不见半点波澜，声音清朗，“什么事？”
“王，王林？”李慕婉脱口而出，眸子一瞬间的惊愕。
王林手臂懒懒一抬，摆好手上那本书，漫不经心说：“从前还知喊一声学长，现在我好歹是玉京大学的老师，你倒好，直呼名字。”
“学，”李慕婉站在那一动不动，脑子一片空白，语无伦次，“不，王……”
她抿唇思考，该怎么喊合适一些，最后也没个称呼，“你，你怎么会是玉京大学的教授？”
“你来找我，就只为了问我这个？”王林眼尾挑起，纵是孤高清冷。
“不是，”李慕婉想起正事，把提前打印好的论文双手递过去，“我最近在研究这篇论文，我的专业老师让我来请教你。”
王林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瞥了一眼论文标题，丝毫不见波动的情绪，淡淡说：“哪里不懂，问题列序标出来了吗？”
李慕婉游神，眼下比起论文的疑惑，她更想知道，王林为何成了玉京大学的教授，那是否意味着，他以后都不走了？
可那日宴席，他明明回答的是看情况，难道只是玉京大学专聘来研究某一项学术的？她矗立不动，双目失焦。
见没有回答，王林侧眸盯着她再问：“你的问题在哪？”
李慕婉再次抽回思绪，翻页指着上面提前做好的标记，一一阐述。过了五分钟，办公室内又恢复平静，李慕婉等他回应，却只有王林淡淡的一句，“太乱。”
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那我重新简述一遍。”
“不必，”王林指节轻敲腕骨的表盘，“我下班时间到了。”
李慕婉瞳孔骤缩，言外之意是自己妨碍了他下班？
她思绪乱的，“那我明天再来请教？”
王林没拒绝，也没有直接应，关了电脑就走了。李慕婉出了办公室，站在教学楼外，原本重逢那晚，他就那样疏离，她以为是许久不见才有的生分，至少两人之间，应有一些无人知晓的牵绊。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他把自己当做普通校友，就只是认识，除此之外，什么样的情感都没有。
她望着校道外远去的背影，思绪纷杂。
晚霞照过翰学楼，夕阳从楼角斜过，落在她眼尾，微风轻扫，额间那朵莲花印记淡淡浮现。
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当年的约定，他一定早忘了吧。
盛夏天里，敛了半数暑气，天空透蓝，教学楼裹上一层黄昏的柔和。李慕婉记着昨天的约，下课后直接去了翰学楼，学生拥挤的楼梯，她站在办公室外等了十来分钟，才等到讲课回来的王林。
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一群女学生，想上前又不敢，只默默跟着，直到王林到了办公室，瞥见门口等候多时的李慕婉，“进来。”
李慕婉低声，终于喊了他，“王教授。”
“我说王老师，你的学生很热情啊，学院里给你安排的课程，每一节都座无虚席。”其他老师在位置上调侃。
王林应了一声，随意靠着椅背，手臂一抬，等了一阵，也没给他递东西，王林蹙眉，“你的问题呢？”
李慕婉翻出笔记，字体娟秀，上面记着关于这篇文献的疑问，等了一阵。
王林说：“比昨天口述时精炼不少。”
“还请王教授帮忙解答。”
王林坐姿看似随意，却带着几分儒雅，只是眉眼藏着冷肃，让人揣测不出他的情绪，只见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名片，放在桌角，指节轻敲，“我今天没空，你把问题和你的观点，电子版发过来，我空了回你。”
李慕婉楞了楞，他这是在故意为难自己吗？
见她没应，王林欲做收回手机的动作，“不用？”
李慕婉摁住他手机，连忙扫上，“添加了，你通过一下。”
“我连着两日过来，这个点你都急着下班，那我下次来，先跟你定好时间，可以吗？”
“嗯。”
李慕婉出了办公室，手机传来“叮”的一声。微信通过了。
看着他的ID，李慕婉默念，“ww？”
“ww是什么意思？”
昨天那位年轻的女辅导员凑近，“这位同学加上王教授的微信了？王教授可不轻易加微信哦，除了工作以外。”
“老师好。”李慕婉礼貌回应。
“ww，听说是王教授太太的姓氏。”
“太太？”李慕婉瞳孔震荡，愕然失色，“他结婚了？”
问出时自己都觉得诧异，王林已经结婚了？
她脑中有如雷击，眸光闪烁，喉咙堵得难受，女辅导员又补充一句，“对啊，听说好像姓温，所以大家都猜他微信ID的w，就是他太太姓氏的缩写。”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吗？
李慕婉若有似无点点头，校园内的学生三两成群约着回宿舍，或是去食堂的。
唯独她立在教学楼下，街舞团练习的音响一阵阵鼓破耳道。
夕阳渐落，李慕婉没住宿舍，而是回了家。
她居住的西华里小区隔玉京大学三个地铁站，李奇庆还没下班，她坐在阳台上的沙发座椅，远处夕阳还未彻底消散，云霞在玉京天际红得像团火焰，远处街道偶尔传来鸣笛，传到33层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她点开王林微信朋友圈，背景是一片水墨画风格的莲池，池中盘踞一条气势十足的中国龙。
最新动态发于五分钟前，文案仅是一个太阳表情，配了一束新买的莲花。
李慕婉想起他今天说有事要早点下班，那么这束花，是送给他太太的？
曲起的膝盖摆着那本手账，密密麻麻贴的是这几年往返两个城市的车票，原来离开的人早已经忘了，停在最初，难以忘却的只有自己。
夕阳落幕，手账湿了一层，眼睛是红的。在克制与隐忍的心碎中，她失声痛哭，把这些年的委屈和咸涩都发泄在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里。
挂钟的时针指向八点，李慕婉拖着身体回了卧室，将那本手账锁进柜子里，连同六年时间的记忆一并锁起。
客厅外传来李奇庆声音，他下班回来了，看见李慕婉鞋柜上换的鞋，灯却没有开，就在客厅喊：“婉儿？”
“婉儿，回来了吗？”见没有人应，又去敲门，“哥回来了，给你买了爱吃的蓝莓慕斯。”
李慕婉双手撑在化妆镜前，拨开刘海，卸妆巾擦去额头的粉底，一朵莲花形状的印记淡淡现出。
“哥，我等会出去吃。”她声音有些哑。
李奇庆听出异样，侧耳关切问：“婉儿，你怎么了？”
“我在卸妆，准备洗澡呢。”
“那我放冰箱里了。”
李奇庆读大三时与朋友合开了一间工作室，主要承包动漫外包特效与场景制作，事业蒸蒸日上，西华里的房子是李奇庆创业初期租下的，后来公司有了办公室，李慕婉从学校搬了进来，李奇庆也能照顾得上，唯一一间带浴室的套房给了李慕婉。
淋浴从头顶冲刷，就像冲垮这些年筑起的防线，那没有音讯的等待，她持续了五年，无人知晓，如今等到了，重逢后她已没了勇气试探。
原来往昔日夜转辗的酸涩，最终不会化成蜜饯，而是一味苦药，比她研究室研发的“奎宁”药品还要苦。
她又将淋浴开到最大，哗啦哗啦的冲刷，长发似流水，冲走她整日的疲惫，却冲不去那多年来累积的情感。
她在水汽里闷到窒息，堵在心口的难受久久不散。
*
月湖景小区，王林居所。
偌大的平层，装修精简，他坐在客厅办公桌前，电脑网页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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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的是李慕婉请教的那篇论文，而论文署名正是他在国外所用的英文名，而非王林本名。
电脑后摆放着一张照片，由相框框起，那是是十七岁的自己。
王林银发映着灯光，钢笔在指尖打转，无节奏地轻敲桌面，眸子如潭水幽深，他出了神。
*
两月前，他结束在欧洲的工作，收到程贤的邮箱，那是玉京大学的招生宣传视频。
王林打开后随意拉过进度条，画面停在一处，是玉京大学为招生宣传做的学生采访，而在受采访的学生，正是李慕婉。
“同学同学，能说一下你选择玉京大学的理由吗？”
李慕婉在镜头前笑得张扬，那身温婉的气质，几年不见，有过之而无不及。
亭亭玉立，明媚大方，站在镜头前毫不拘束，她的笑容还是那么阳光。
“玉京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拥有最好的教学资源，是广大考生梦寐以求的学府，当初我还只念高一，没有目标，也不知以后要考哪所学校，后来，是一个人，让我有了目标。”
“哦？那这个人对同学很重要咯？”
李慕婉一笑，“很重要，他说会在玉京大学等我，所以我来赴约了。”
她在镜头前笑得灵动，她来了，赴了一场没人等待的约，一待就是三年，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也没等到那个人。
“那你们现在呢？”
李慕婉清眸闪过一丝落寞，仍是笑面镜头，“玉京很好，希望相约考玉京大学的你们，也能如愿以偿，和想一起的人踏入玉京大学的校门，师兄师姐等着你们哦。”
看完视频的王林，坐在电脑前久久不能释怀，而那封比招生视频早一个月收到的，来自玉京大学的email，还在邮箱里未给予回复。
那是玉京大学聘请他回国做玉京大学特邀讲师的邀请函，他迟迟没接，直到看见这个视频。
深夜里，灯光冷白，照不出他的情绪，王林在电脑前敲下回信。
玉京大学的邀请讲学时限为一年，所以当日在周紫虹庄园那场聚会里，李慕婉问他何时会走，王林没有明确的答案。
或许一年、两年，甚至更久，但这取决于她，而非仅仅自己。
他望着相框里的人，若有所思，转动的钢笔停住，指尖朝相片里的画面描摹，沉哑的声音飘在暗里，“五年，我回来了。”
桌上摆的莲花散出一股清香，五年来，王林养成一个习惯，他的书桌，每日会摆上一束莲花，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独爱清莲。
李奇庆洗了澡出来，又回复了些工作上的消息，还不见李慕婉出房门，猜测她是因为考研专心复习，也没有多打扰。
李慕婉洗澡后在房间重新理好思绪，开门出来，柔顺及腰的长发，卷着大波浪，一缕垂在胸前，穿了一身宽松舒适的纯棉睡衣。
李奇庆一直在客厅，时而回复消息，时而敲动笔记本的键盘。
“婉儿今晚吃了什么？”
“学校食堂随便吃点。”
“哥哥最近工作忙，都没空回来给你做饭，等忙完这一阵，你想去哪儿玩？哥带你去。”李奇庆怕她学习累了，想要带她出去散心。
“哥，婉儿想回清水。”
“嗯？”李奇庆抬起头，“也行，爸爸说妈妈忙完欧洲的演出，会回国一趟，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李慕婉从冰箱取出慕斯，她今晚没吃东西，说在食堂吃过也是骗李奇庆的，不然又要被唠叨。
李奇庆歪头仔细观察她，试探问：“婉儿今天怎么没开客厅灯啊？”
李慕婉送了一口慕斯入口，酸甜的味道在口腔化开，难受退了几分，“我回来就在房间了，那时候天还没黑，客厅就没开灯。”
她淡淡解释，怕李奇庆看出端倪，又要刨根问底，李奇庆见她一直低着头，摸了摸头问：“专心复习就行，有学习上的困难，跟哥哥说，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知道吗？”
“知道了哥。”
“研究生的复习题是比大学平时的课程难了些，其他科还好，专业科要多费些脑力。”李慕婉抬头笑着说。
眼睛还有些肿，李奇庆看出来了，“婉儿眼睛怎么红红的？”
李慕婉撇开视线，故作镇定，“看电影看的。”
李奇庆狐疑地看她，额头的莲花印泛红，他突然想起问：“婉儿额间的莲花印好像又深了点。”
李慕婉抬手胡乱擦了擦，看的更清楚了。
“哥记得婉儿以前说，有人夸你额头的莲花胎记好看，是谁来着？”李奇庆见她兴致不高，想哄她开心。
李慕婉瞳孔微张，思绪回到六年前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