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距离宋宅尚有半条街的僻静巷口悄然停下。
金旃利落地跳下车,带着春桃熟门熟路地绕到宅院侧后方的矮墙处。
这堵墙对自幼习武、翻惯了侯府高墙的金大小姐而言,简直形同虚设。她足尖轻点,身姿如狸猫般灵巧攀上墙头,稍一借力便稳稳落入院内。
动作之流畅,显然已非初次造访。
春桃压着嗓子:“小姐!记着啊,看一眼就出来,这婚前相见不吉利,会冲撞……”
只听自家小姐的声音已经越飘越远。
“知道啦~~~~”
春桃忍俊不禁。
————
院内万籁俱寂,唯有书房一扇雕花木窗透出晕黄的烛光,将一道挺拔清隽的身影清晰地拓在窗纸上。
金旃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潜行到窗根下,仰头望着窗纸上那个清隽专注的剪影,心头的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
——罢了罢了。都说婚前见面会冲撞姻缘,带来不祥。我就在这窗外守着,不进去,不让他看见,总不算见面了吧?
窗内,烛火摇曳。
宋玉禾执笔的手腕沉稳,笔尖在宣纸上流畅地游走,正与那万字《金刚经》鏖战。可在金旃翻墙落地的瞬间,他朝窗外方向瞥了一下,下意识的警惕起来时——有刺客?!
下一刻,他却反应过来这可不是总有刺客追杀的“上辈子”,便放松了些。
来客是谁,宋玉禾自然猜得出。于是,他并未停下笔,只是稍稍提高了声调,用一种清晰而平缓的语调,开始诵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正是《金刚经》的开篇。
金旃在窗外一愣,随后笑了笑——是了!为了在婚前让他杜绝一切会被太子撞见的可能,她可是让秋杏抱着那部砖头般厚重的《金刚经》亲自登门,并撂下狠话【若姑爷不在婚仪前亲笔誊抄完,小姐定会将府内所有爱宠,包括那四条獒犬,都会尽数带到宋家】。
看来这宋玉禾果然识相,听得进“劝”。
然而,宋玉禾诵了几段,声调忽地微妙一顿,笔尖悬在纸上,似有凝滞。接着,他继续念道,语速却莫名放缓了几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句本意是讲万物无常、空幻的佛偈,此刻从他口中缓缓念出,听得窗外的金旃心头猛地一跳——梦幻泡影?如露如电?这可不是很吉利。
不安瞬间如藤蔓般缠绕上来。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宋玉禾继续用那波澜不惊的语调念着,只是偶尔,会故意在某个词上略作停顿。突然,本是平和诵读的宋玉禾却骤停。
金旃正疑惑为什么停下时,房内猝然爆出吉云拔高了八度的惊诧怪叫:“少爷!这、这经书里怎么夹着……春宫图啊!”
窗根下的金旃脚下一滑,差点直接扑在窗棂上。
什、什么?!春宫图?!
“若是夹在旁的书便也罢了,这可是《金刚经》啊!”吉云惊诧过后,带着一丝坏笑说道,“少爷,这莫不是……少夫人来提点您的?”
只听吉云吃痛的叫了一声,随后便被宋玉禾冷冰冰的赶出去睡觉。等吉云捂着被戒尺打中的左臂出来,房内只有宋玉禾一人身影。
他指尖捻着数页绘着“春色”的旧色残笺,翻了过来,却见背面书就四字——【明夷趣献】。
宋玉禾的脸色骤然阴冷。
那字迹张狂恣肆,与他那法度谨严的经文两相对照,更显泾渭分明。
宋玉禾的目光凝在那“明夷”二字之上,一双清眸寒芒流转——他们竟可以相赠……这样的东西?
金旃半天没听到声响,正探了探脑袋,却听到宋玉禾突然开了口。
那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窗外的人一字不漏地听清:“经书里夹此污糟,难道不怕冲撞佛法?如此胆大……却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金旃再也忍不住了,她“腾”地一下站直了身子,就要一掌推开那扇碍眼的窗户,揪住里面那个气死人的家伙说个明白。
可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窗棂的刹那——【小姐,婚前见面不吉利,会冲撞姻缘的!】
春桃的警告硬生生将那股蛮力刹在毫厘之间。
金旃想了想,将手收回摸向腰间挂着一张色彩浓烈、青面獠牙、怒目圆睁的傩戏面具——本是准备回去吓唬秋杏的玩意儿,现下却似救命稻草般,被她扣在了脸上。
金旃深吸一口气,隔着窗棂,对着里面那个清隽的身影,用一种刻意压低、如鬼魅精怪的诡异腔调开口道:“宋~玉~禾~~~”
窗内的身影微顿。
金旃透过面具的眼孔,死死盯着窗纸上那个定格的剪影,好笑的继续怪叫道:“堂堂探花郎,珍本经卷之中,竟暗藏如此……‘雅’物。真是人不可貌相呐!”
话音落下,窗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金旃酝酿着下一句更刁钻的怪话时,窗内烛火突然熄灭。
她疑怪,把脸凑到窗户处探看。
就在此时,那扇紧闭的雕花木窗,竟被从里面猛地拉开!
一股淡淡墨香扑面而来。
金旃惊得魂飞魄散,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惊呼一声就要向后栽倒。
一只手从那片黑暗中精准地探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金旃整个人被一股沛然大力拉扯,踉跄着向前扑去,额头几乎要撞上宋玉禾高挺的鼻梁。
好不容易站住,她第一反应却是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触手是冰冷坚硬的面具时,金旃呼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面具还在!不算见面!不算冲撞!
惊魂未定,却听见宋玉禾淡漠的声音:“金小姐深夜来此,可是为了取回旧物?”
金旃猛地抬头,却只能看见窗内一片黑暗中模糊的人影,立马扬声道:“那东西才不是我的!我可没有——”
她脑中灵光一闪,一下子震住:好像…似乎…真有那么一回事?那还是很久以前,兰蘩初学针灸,苦于找不到合意的人体结构图谱练习,自己“另辟蹊径”让明夷从哪个犄角旮旯搜罗来一大堆“生动形象”的春宫图……那会儿是有几张残破的散页,被自己随意夹在某本旧书里。难不成就是那本送去给宋玉禾的《金刚经》?
“那是谁的?”
听得这冷冰冰的问话,金旃气焰不减反增:“你管我?那是我朋友的!”
“……朋友?”
“反正……”她伸出手,面具下一双眸子仍旧灼灼,“先把那东西还给我。”
宋玉禾无声冷笑——是啊,景王小世子自然是她好友故交,就连春宫图也能相赠!
那“明夷趣献”四个字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勾起宋玉禾上辈子一段记忆——
烈马之上,那位小世子随母进京,用马鞭挑起他的下颚。少年居高临下,薄唇勾起一抹混合着审视与讥诮的弧度,朗声笑道:“果然与旃儿信中所写,生得一副……禁脔模样!”
那记忆裹挟着上辈子的屈辱,直到今生也仍旧如同无数毒蚁,骤然从心窍深处噬咬上来。
下一刻,窗外的金旃只听窗内那片黑暗里,忽地传来一声极轻浅的低笑。
紧接着,宋玉禾那清冷的嗓音,穿透黑暗与面具的阻隔,清晰地落入她耳中:“已近仲夏,夜间尚有暑气。夫人——”
他的声音微微拖长,仿佛带着钩子,“脸上覆着此等厚实之物,当真不觉得闷热么?”
夫人???
金旃愣住——他是吃醉酒了?
可随着他的问话,金旃这才惊觉,面具内壁早已被呼出的热气蒸腾得一片湿滑,木头和劣质颜料的闷浊气味混合着她自己急促的呼吸,憋闷得令人窒息。
她下意识地就想抬手去掀那碍事的面具,指尖都触到了冰冷的边缘,却停了下来。
那只抬起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滑稽地停在狰狞的傩面旁,配上金旃此刻僵硬的站姿,活脱脱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邪神雕像。
“夫人。”宋玉禾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依旧平缓,却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她的耳膜,“明日便是婚仪,你今夜却顶着这副‘尊容’蹲在新郎官的窗根下。若是传了出去,恐于你的‘贤淑’之名,有损吧?”
贤淑?金旃何时和这两个字扯上关系?
面具下的嘴角猛地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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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的羞恼竟被这荒谬的指控瞬间冲散,化作一股啼笑皆非的邪火——玩阴阳怪气是吧?谁还不会了!
金旃身子一歪,随性地倚在冰凉的窗棂上,左手支着那骇人的傩面脑袋,刻意压低了嗓音,慵懒又危险:“夫君此言差矣。”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那青面獠牙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诡异:“传胪大典,夫君出尽风头,招得满城春心——今日彩云阁中,我为了夫君的清白,还迫不得已对刘白两家小姐口出恶言呢!不过,贤淑之名,比之夫君清誉,不要也罢。”
黑暗里的宋玉禾似乎微微一愣,随后笑道:“那夫人今夜就只是为故人之物而来?”
骇人面具的双眸清亮如星辰。
“自然——”
金旃话音未落,藏在宽袖中的右手疾探而出,精准地攥住窗内人的前襟,猛地向外一扯。
“是来瞧瞧我的新郎官,”她借着拉力,整个人也顺势向前一倾,那张青面獠牙几乎要贴到宋玉禾的脸上,“可是与我一样,急不可待,相思成疾?至于旧物于我,并不重要。”
月华如水,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被拽到窗前的宋玉禾脸上。
那张清绝如谪仙的面容难得的微微呆滞,非但无损其容色,反而为那惊心动魄的漂亮,平添了几分难得的可怜可爱。
看着眼前“青面獠牙”吐露如此直白情话,他竟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去,肩头微微耸动,喉间溢出一串压抑不住的、清越如碎玉相击的低笑。
金旃完全没想到宋玉禾会有这样的反应,不由也看得呆住了——她太熟悉了,他每每真正想笑时,总是这样习惯性地低头,仿佛要将那惊鸿的笑意藏进无人窥见的阴影里。不过怎么回事?她哪里把他逗的这么开心了?
笑声渐歇,宋玉禾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轻笑道:“上次夫人翻墙而入,气势汹汹,硬要解我衣衫看伤,幸好世伯神兵天降,押你回家。今夜夫人又戴着面具而来……”
宋玉禾的指尖不知何时已抚上面具冰冷的边缘,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廓,那冰凉的触感激得金旃耳尖如火烧般滚烫,仿佛要滴出血来。
“……莫非,与夹在经文里的春宫图用意一般,是让为夫提前练习如何在明日洞房花烛夜,为你揭去红盖头?”
宋玉禾的嗓音依旧清冷禁欲,却在此时带上更轻的玩狎,甚是撩人心魄。
金旃也似乎着了道,心跳渐快——两世为人,她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莫非真是那几张破图,把这块冰疙瘩给看醒了?
宋玉禾的手已经扣紧面具,缓缓的,就要摘下时——
恰在此时,天上云层浓厚,正巧有一片遮挡月光,夜色更浓。
金旃心中一动,猛地伸出左手捂住宋玉禾双眼。右手同时一动,轻巧地摘下了面具,将它放在窗台上,轻声道:“婚前相见,恐是不祥。好夫君啊……”
紧接着,不待宋玉禾反应,她垫脚靠近宋玉禾左耳,贝齿轻启,带着一丝顽劣的力道,竟然不轻不重地在他那耳垂上——咬了一口。
宋玉禾被捂住的双眼下,睫毛如蝶翼般急剧颤动。
“明日洞房花烛夜,”那贝齿松开,唇却靠在耳边,带着笑意,似吻似低语,“咱们再好生讨教。”
突然,遮蔽视线的温热掌心倏然撤离。恰好头顶云层同样散开,清冷的月光再度倾泻而下。
宋玉禾睁开眼,窗外已空无一人,唯有窗台上那张狰狞的青面獠牙傩戏面具。
他抬手,手指轻轻抚上自己被咬过的耳垂。
那里,还残留着一点微妙的刺痛感和湿润的痕迹。
宋玉禾反应过来般,笑了起来。
先是一声极轻的气音,接着,那笑声渐渐清晰。
然而,这笑声并未持续太久。
他伸出手,抚过面具上那凸起的獠牙和怒目,心头那点异样悸动,被缓缓压下。
宋玉禾将那张面具握在手中,覆在面上,内沿残留的胭脂香萦在其中。
他抬眼,眸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望向明月被一片云层缓缓遮盖。
夜色再次浓重,可青面獠牙下的眼睛却烁如星辰。
——明日礼成,才是宋金两家“今生今世”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