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时,清辉与茯苓堪堪从外回府,因暑气熏蒸,中庭院子又素无男子出入,清辉便站在树下阴凉处,稍微敞开衣襟,拿了丝帕胡乱朝面上扇风。
没承想,自己这般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竟被余千里看了个清楚,不免有些羞恼。
见她暗暗发窘,余千里稍微背转过身,嘴上仍揶揄道:“你这人好生霸道,约法三章也就罢了,如今,连看你一眼,竟也不许?”
余光掠过她已然松散的衣襟和脖颈上沁出的一层薄汗,余千里顿觉这炎炎夏日,确有些燥热难耐。
清辉低头整理衣衫,不忘反唇相讥:“也是,此处是你余公子的地盘,你想来便来,想看便看,根本无须得到我的应允。”
毕竟,他才是这宅子的主子,而自己,不过是困囿笼中的雀鸟。
她这一番气话,余千里只含笑听着,并不接腔,随手捡起桌上那块被她咬了一口的茶酥,在缺口之上复咬了一口,称赞道:“茶香浓郁,唇齿留香,不错,不错。”
“主子,这可是姑娘亲自买回来的龙井茶酥和荷花酥,可好吃了!”
茯苓偷瞄一眼面冷如霜的姑娘,切合时宜地递过来一只荷花酥。
“姑娘买的?怪不得如此香软、可口……”余千里朗声道,显然意有所指。
见这主仆二人故意演了一出双簧,清辉不觉有些好笑,冷声道:“茯苓,你陪你家主子吃糕点,我先行回房了。”
“姑娘,水已备好了,茯苓随您回房。”
对上回姑娘晕倒一事仍心有余悸,茯苓赶忙放下吃了一半的荷花酥,急急起身,却被一只大掌猛然按下。
“主子?”
“你安心在此吃糕点,切勿进来打扰我们。”
低声叮嘱了几句,余千里一个箭步便追了过去。
见状,茯苓瞪大双眼:主子何时竟练就如此身法,堪称势如疾风快如闪电!饶是大师兄来了,也得甘拜下风啊!
***
独自回了厢房,清辉正欲关门。
啪哒——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稳稳把住门板,随即,皂靴踏将进来,卡在门缝之处,生生阻止了她进一步的关门动作。
“且慢。”
余千里一挑眉,顺着那道开口,身形敏捷地挤进了厢房。
清辉横了他一眼: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勉强压住心头那团火气,清辉回身坐在妆台前,动作轻快地一一摘除髻上的珠钗和金簪,暗暗盘算:他既已与我约法三章,想必不会出尔反尔,稍后他胆敢进犯一丝一毫,我正好立马与他割席!
拿定主意,听得身后房门轻轻阖拢,须臾,脚步声渐渐逼近。
铜镜之中,映出了余千里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听茯苓说,月令对我这份家业,颇有些兴趣?”
他抱臂懒懒靠在门后,语气中带了三分调侃。
“确实如此。”
“为何不直接来问我?”
“以我对余公子的了解,我问了,你便会照实说么?”清辉反问道。
保不准,会趁机提些别的过分要求?
并不期待他会回答,清辉顺手拔出最后一根金簪,顷刻间,一头如绸似缎的乌发悉数散落肩头,衬得她肤光胜雪、丽质天成。
厢房内一片寂然。
半晌,余千里长吁了一口气:“月令可知,商人是如何与人打交道的?”
“愿闻其详。”
“商人重利,一切行为皆可用四个字来概括——对等交换。”
他话锋一转:“既如此,今日,我二人不妨做一笔交换。我给你三次问话的机会,你一旦问出,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作为回报,我每回答一个问题,你须得应下我一个对等的要求。如何?”
清辉略一思索,不放心道:“你的要求,且在你我约法三章的范围内?”
余千里点头:“月令,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与我厮守,既已与你约定,我自会等到二十三日后,又何苦今日让你为难呢?”顿了顿,又补充道:“若你不愿,我一根手指头也不会动你。”
离一月之期,只剩下二十三日了么?
在此之前,若是拿不住他半点把柄,难不成,真要与他……
既如此,不妨一试。
清辉下定决心,稍加思索,开口问道:“我所戴这对镶珠耳坠系你所赠,我且问你,这耳坠是何来历,价值几许?”
余千里默然良久,缓步上前,单手撩起她一侧发丝,凝望着莹白耳垂上的那只耳坠,感慨道:“此物名为东珠赤金凤纹耳坠,系元宗时一宫人之物,后辗转落于我手,世所罕见,千金难寻。我当初,本就是作为结发信物赠予你的。”
这镶珠耳坠竟是宫中之物?
来不及细想,清辉抬手欲摘下耳坠:“此物太过贵重,不便存于我处,我这就还与你。”
余千里止住了她的动作:“我既已赠你,你便留在身边,每日戴上,我见了,心中也是欢喜。”
“此问已解,你有何要求?说吧。”
余千里拍手笑道:“月令果然是个守信之人,那我要你从此刻起,像往昔那般,唤我''千里'',如若不然,唤我''夫君''亦可,你选。”
万没料到他的要求如此简单却又刁钻,清辉凝眸不语,少顷,才淡淡唤了声:“千里。”
闻声,余千里面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清辉抬眼看向余千里:“那块令牌,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么,这便是第二问了。”
像是早在预料之中,余千里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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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颔首:“我与宫中一贵人素来有些交情,此令牌系他私下出借之物,以便出入方便。”
怎么,又是宫中之人?
清辉沉思,可通达城门的令牌,这借出之人品阶必然不低,且令牌数额固定,肯将自己的令牌借出,这绝非普通交情可以做到的,余千里他,究竟与宫中有何渊源?
“你……”
她正要继续追问,却被余千里伸手点住绛唇,冰凉的指尖慢悠悠地从她的唇瓣上划过:“月令,你莫不是忘了,你还差我一个要求。”
“……你说。”
余千里侧脸看向屏风之后,一字一句道:“我要你,立即入内,沐浴更衣。”
许是头一回的要求过于简单,此话一出,清辉当即愣在原地,本想引用“约法三章”加以拒绝,细想之下她才恍然,余千里提出的这个要求,竟未违背“约法三章”中的任意一款……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清辉忽地起身,径直走入屏风之后。
那扇屏风由霜白绢素所制,日光之下,杳杳可见人影。
一想到余千里就守在屏风之外,清辉瞬间心跳如雷,她抚住心口,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退到角落,开始一件一件去除身上的衣物。
绉纱薄衫,抹胸小衣……夏日衣裳本就单薄,任她如何刻意拖延,半柱香后,衣衫褪尽,她一咬牙,以青丝蔽身,缓缓进到水中。
她动作已足够小心,甫一入水,仍撩动起阵阵水声,不仅未能纾解本就尴尬至极的氛围,反而欲盖弥彰般,愈发令人浮想联翩……待她整个人浸入水中之时,清辉的面上早已是赤红一片。
不过,有了桶身遮挡,她总算鼓起勇气,抬眸看向屏风之外,只见霜白绢素屏风后,明显映出一道雪青色人影——余千里,他何时竟离得这么近!
方才她宽衣解带的过程,他大抵是全看到了!
数年前,清辉虽与他在山间别院中春风一度,可彼时到底是无知无畏,仅凭一股汹涌澎湃的爱意,便被他牵引着云里雾里上天入地……此时此刻,她既已通达世事,想起前尘往事和眼下的窘境,不禁面红耳赤,久久难以平息。
余千里亦开口道:“月令,你安心在此消暑,我在外头等你……你放心,自你入内后,我一刻也未曾睁眼。”
雪青色人影渐渐淡去,房门打开又关上,房内很快陷入沉寂。
清辉理清思绪,方回过味来:余千里,他原是存心逗弄于她!
如此一来,她的第三个问题,她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数年未见,这人简直是,越发诡计多端心黑手辣!
清辉仿佛看到余千里在屏风外笑得一脸舒畅。
她掬起数捧水,悉数浇洒在暗暗发烫的面颊上,喃喃自语:“余千里,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