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含光轻步踏入椒房殿,殿内,沉水香的袅袅余韵,似无形的丝缕,于空气中盘桓流动。
太皇太后倚靠在凤座之上,头微微偏向一侧,似在浅眠。凤冠的珠串随着她均匀的呼吸轻轻晃动,在烛光下投下细碎的影子。
她的面容在睡梦中显得分外苍老,眼角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紧闭着,眼睑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影,两道细眉间还残留着未舒展的倦意。
夏从德跪在凤座前,低声禀报道:“太皇太后,陛下来了。”
太皇太后微微睁了一下眼,旋即闭上,又过了一会,她才从睡梦中缓了过来,看向下方的萧含光,招呼道:“皇帝来了?”
萧含光跪下行礼:“孙儿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平身,又招手道:“阿樗,你过来,到哀家近前来。”
萧含光起身,走到凤座之前,她不敢靠得太近,在距离太皇太后三尺之处站定。太皇太后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
太皇太后看她的目光与从前不同。
从前,太皇太后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总是冰冷、威严且极具压迫之感,令她心生恐惧、惊惶战栗,仿若置身寒冬。而此刻,那目光之中竟隐约透着一丝温情,或许还夹杂着些许哀痛。让萧含光觉得,太皇太后似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人。
她承受着这目光,收敛着心中疑虑,不敢有丝毫的表情流露,亦不敢有任何动作。
良久,太皇太后收回目光,缓声道:“哀家今日唤你过来,便是想与皇帝商议一下夏苗礼的事情,好让皇帝先有个准备……”
“夏苗礼?”
萧含光秀眉微蹙,面露迟疑之色。
“按照我大楚朝廷惯例,每年四时,会行畋猎之礼,分别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以表不废武事。”太皇太后渐渐坐直身子,神色也变得庄重起来,道:“按照哀家的想法,今年北伐之前,应该举行春蒐礼,以祈个好兆头。无奈今春阴雨连绵,春蒐未能如期举行。”
太皇太后目光炯炯,道:“如今战事胶着,哀家以为,这夏苗礼也该尽快提上日程。皇帝率文武百官前往覆舟山的猎场行猎,正可振奋人心,将朝廷百官因战事拖延而渐趋懈怠的士气重新凝聚起来。皇帝意下如何?”
萧含光心中明白,太皇太后并非真的与她商议此事,她只是在告知她,让她做好相应准备。于是她躬身应道:“太皇太后所言甚是。只是……”她微微咬了咬下唇,面露为难之色:“但孙儿不懂骑射,只恐届时出错……”
太皇太后闻言,转头望向夏从德,道:“你去请紫乔、葛巾两人过来。”
“是。”夏从德领命,动作敏捷地起身,转身快步离去。
不一会,两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并肩步入椒房殿中。左边的女子身形高挑,面容冷峻,双眸若寒星闪烁,透着一股犀利与果敢之气。右边的女子身形稍矮,肌肤胜雪,柳眉弯弯,看上去灵动而干练。二人一同跪地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
太皇太后的视线重新落在萧含光身上:“你的祖父戎马一生,南征北战,每次田猎都是亲身上阵。如今皇帝虽然不需要亲自沙场征战,但这骑射之术也该知晓一些。葛巾和紫乔两人是一对亲姐妹,身手不凡,也精于骑射。她们是哀家身边的暗卫,也是哀家信得过的人。哀家今天就将这两人给你,一来在夏苗礼之前教皇帝骑射之术,二来也可以暗中保护皇帝的安全。”
太皇太后似乎有些困倦,她打了一个哈欠,又道:“皇帝以后要出宫,或者要去哪儿做什么,无须事事向哀家奏报,可自行定夺。”
萧含光躬身行礼:“多谢太皇太后恩典。”
她心中轻轻舒了一口气。太皇太后这番话意味着她终于拥有了自己行动的权限,出入不再需要受制于人。
——自三岁踏入药师庵起,她终于算是迎来了一丝自由的曙光。只是,这自由也是有限的,皇帝的身份本身就是一种桎梏。在大部分时间里,她仍只能囿于这一方宫室。
太皇太后又对紫乔、葛巾二人道:“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人就是皇帝的人,只忠于皇帝一人,只听从皇帝一人的命令,明白吗?”
紫乔、葛巾二人一同叩头,齐声应道:“谨遵懿旨。”
这日之后,萧含光的日程便更忙了。每日下午黄昏时分,她需至位于华林园的西射圃学习骑射,骑马倒是不难,宫中的御马都经过驯化,性情温顺,不过两三日,她便能独自骑马在射圃中溜达。但射箭便难了,她苦练了十余日,也仅能勉强射中靶面,难以命中靶心。
但夏苗礼本属祭礼,祭祀为重,杀生为次,只需她摆出个样子,不在众人面前出丑便好。
五月十八日清早。
皇帝与文武百官皆着戎服,往覆舟山北的皇家猎场行猎。这日天气不错,就连久居深宫的太皇太后也来了兴致,乘坐凤舆前往观猎。
皇家猎场依山而建。此地经常举行狩礼,修缮精美,亭台楼阁掩映山中,相映成趣,既可观景,也可看见下方狩猎的情形。山下则是马厩和猎场,禽兽大多为饲养,多数为鹿、獐子、狍等,也有野鸡、野兔等。
山中一早建好了礼台,旌旗猎猎飘扬。百官在礼台两侧站定之时,萧含光忽然在人群中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宋海晏身着戎装,独自立于一杆旌旗之下,遥望远处的猎场。数个月过去,他长得比从前更高了一些,目光也比从前更加深沉、冷峻。单单站在那里,就好似一柄刚开刃的绝代名刀,锋芒毕露,锐气逼人。一众养尊处优、缓带轻裘的世家子弟在他身边来来去去,这种鹤立鸡群的感受越发直观。即便萧含光不刻意去看,也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这几日,她下朝之后,空闲的时间忙着学习骑射,连齐韶都鲜少见到,竟不知道宋海晏又回了金陵,也出席今日的夏苗礼。
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宋海晏抬眸朝礼台瞥来。目光交汇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旋即若无其事地转头,朝着迎面走来的裴光献走去。他热情地挽起裴光献的胳膊,两人一同走进中书省官员的队列,他熟稔地与众人打招呼,面带笑容,说着些什么。
当他周旋于众人之间时,身上那种冷峻深沉的气质便消失不见,仿佛依旧是从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
鼓声骤然响起,文武百官一同朝礼台望去。
萧含光在太常署的引导下,完成开场前的祭仪。
祭仪结束后,太仆卿牵着御马走来,搀扶皇帝上马。太常丞双手捧着一张牛角弓,呈于御前。属官在御前放飞一只体态肥硕的雉鸟。
田猎之礼,君王需先射禽,之后文武百官方可开始射猎。太常寺知皇帝射术欠佳,特意在田猎前,给这只雉鸟多多喂食,使其体格肥胖,无法高飞。
萧含光连发三箭,终于射中了这只雉鸟。
群臣一同跪拜,三呼万岁,行猎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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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开始,诸王公大臣、世家子弟纷纷下场,带弓出猎。
萧含光清楚自己临时抱佛脚的射术,也就技止于此了,不想再下场凑热闹。齐韶体察圣意,令紫乔、葛巾领着皇帝在位于山坡处的一座凉亭暂时休歇。
这座凉亭视野不错,虽位置不算高,也约略可见群马竞逐、鸟兽惊飞的景象。皇帝时不时听到世家少年子弟射中猎物之后的雀跃喝彩声,似乎彰显着大楚世家们充沛的武德。
忽地,萧含光见两人沿着亭下的林间小道缓缓行来,正是早前所见的宋海晏和裴光献两人。
裴光献的声音隔着几行高树传来:“海晏,你手持弓箭,为何不下场一试?今日射猎可是有彩头的,这猎场中有一头正值壮年的雄鹿,双角大如交戟,行动矫捷如飞。谁若能射中这头鹿,可得赏金十锭,玉如意一对……若不是我实在不精通骑射,真想下场一试……”
宋海晏道:“裴家为襄阳大族,还差这点赏金吗?”
裴光献道:“金玉倒是其次,如今北方兴战,太常署这个时候安排下‘射鹿’的事,无非是求个吉利的好兆头。诸世家谁能得鹿,献于御前,博得个好名声,说出去也可叫人夸耀。你不见齐家、魏家的那些子弟,人人上马追逐,唯恐落后于人。要我说,他们那都是些假把式,怎比得上阿晏你沙场征战磨砺出的威风。只要你今日出手,那只鹿定是你的囊中之物……”
“嘿嘿……”裴光献笑了几声,道:“如今,你宋家在前线杀敌,若你小宋将军再将这头鹿献于御前,传扬出去,岂不是一段佳话……说不定,连皇帝陛下都会对你另眼相看。等你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提携朋友……”
宋海晏静默一息。
少顷,他叹了一声,道:“裴兄,你知道我此番回金陵,是为了前方军粮短缺之事。昨日我前去拜会魏中书,魏中书说此事他做不了主,让我去求见司徒公齐鸿。可到了司徒府,府中管事却说司徒公事务繁忙,无暇见我。如今军粮之事悬而未决,我在金陵多留一日,前方将士便多忍饥挨饿一天,我哪有心思与他们争这些意气……”
裴光献也知晓朝中事务,出言安慰道:“海晏也不必过于忧心,太皇太后和皇帝陛下既有北伐之志,定会设法解决军粮之事……”
他话音未落,宋海晏忽疾声道:“小心——”
裴光献转身望去,只见一头雄鹿被群马追逐着,朝树林这边奔来。他整个人已被宋海晏拉到一旁,那雄鹿越过两人,朝着矮坡上的凉亭冲去。亭中坐着三人,只是树影遮蔽,看不清亭中之人是谁。
“不好,亭中有人——”裴光献惊呼出声。
宋海晏耳聪目明,远远便看清坐在亭中的乃是大楚国君,他的呼吸瞬间凝滞,手中弓箭下意识地控弦而发,箭矢如闪电般射出。
电光火石之间,身后追逐雄鹿的世家少年们已驱马上前。为首之人是太常卿齐梁的次子齐颂。齐颂见旁边有人搭弓射箭,生怕这“射鹿”的功劳被人抢去,他不顾亭中有人,连发三箭,朝着雄鹿射去。
萧含光本留意着宋海晏和裴光献的交谈,冷不防见雄鹿朝亭中冲来,下意识想要后退,此时那雄鹿胸口已中一箭,轰然倒在台阶之下。
紧接着,接连三箭朝着自己面门射来。惊惧之下,她几乎忘了动作。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整个人被紫乔按倒在地。与此同时,葛巾拔刀,击落两支箭矢,第三支箭来势迅猛,葛巾来不及应对,被箭矢直直贯入右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