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宝珠回到皇宫不久,宫中便下了册封皇后的旨意。
太皇太后和皇后都出于齐氏一门,江左齐氏在朝中的声势恰似水涨船高,愈发煊赫。
与此同时,朝廷的北伐大计也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春耕礼之后,荆州何长龄和庐江宋寒章一起向朝廷上表,表示愿殚精竭虑,全力襄助北伐大业。不久之后,齐阀同样表达了对北伐的支持。朝廷下旨,齐栋加封为五兵尚书,统领北伐战事。自此,朝廷广募将领、勤训士卒、筹措粮草,将举国之力投入到这场即将来临的大战之中。
四月。大楚从东中西三个方向同时兴兵北上。
西路军由荆州都督何长龄统领,从襄阳北上,破南阳、袭武关,兵锋直指洛阳。中路军由右将军宋寒章统领,以凤台、怀远两城为基点,一路向西,进军许昌,东路军由齐栋亲自统领,从扬州北上,向西北方向推进。
楚军初战告捷,连番取胜,收复淮水以北部分失地。战争伊始,北魏猝不及防,很快便组织起防御力量,修筑要塞,坚壁清野,凭坚城固守,战事渐入相持阶段。
五月,江南的天气潮湿又闷热。
这天下午,女官楚秋筠进入正光殿的御书房时,见萧含光伏于案几上,批阅过的奏折整齐码放在案前。因为暑热,大楚国君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双目微阖,竟已睡去。
楚秋筠寻了一把孔雀翎扇,轻轻为她扇风。
自从北伐战事开启以来,皇帝便甚少睡过整觉。
大战一起,人要吃粮,马要吃草。
战事虽在北方,统筹粮草和军饷却都在金陵。皇帝每日上朝的时间的越来越长。为了让江南的这些世家们心甘情愿地掏出自己的家底支援前线,每天朝堂上都是战火不休,往往到午时也未必能掰扯出一个令各方满意的结果。
皇帝的职责不止上朝。下朝之后,萧含光还需批阅奏折,处理庶务,发布政令。
她还要单独召见大臣,对各方的意见熟稔于心后,将一些悬而难决的大事呈于太皇太后之前,询问她的意见。
太皇太后体恤皇帝辛苦,将正光殿的东殿改为御书房,让皇帝可以在正光殿处理国事,就近休息,每日奏折由掌事太监送至椒房殿加盖国玺。
萧含光还命人在御书房的南墙绘制了一张巨大的舆图,根据前方收到的战报推演敌我双方的接下来可能的动向。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楚秋筠在大楚国君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当初入宫时那道青涩怯弱的少女影子,她越发沉稳、进退有度、举重若轻,连原本柔和的面部线条也变得流畅分明。
楚秋筠曾经服侍皇太孙多年,她觉得国君只是面容肖似萧樗,性情并不相似。
萧含光比真正的萧樗更像一个帝国的继承者,一位真正的皇帝。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楚秋筠起身来看时,齐韶抱着一卷文书进来。
如今朝廷政令都出中书省。他这会过来,必是要事。
楚秋筠瞥了正在熟睡的萧含光一眼,低声问道:“齐大人,是否要唤陛下起身?”
齐韶看了一眼那掩于堆叠如山的奏章中的身影,轻声道:“不用了,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在这里等陛下醒转就好。”
“是,奴婢去给齐大人沏茶。”楚秋筠退了出去。
齐韶将槛窗打开些,放水汽进来,略微驱散暑热。又将方空縠织成的藕色窗纱拉上,御书房的光便暗了下来。
他走到紫金错博山炉前,见一旁冰纹色的香合半掩着,便取了香篆添香。不久,御书房中轻烟袅袅,和着雨声,在屋中弥漫。
他燃的是一种名叫松风鹤梦的香膏,可以安神助眠,使人忘忧。
听到萧含光的呼吸声越发沉缓,他走到案几对面坐下,小心翼翼抽出被大楚国君压在袖子下面的文书。
那是两天前来自庐江刺史宋寒章的战报。
中路大军前锋已经攻克项城,但军中粮草不足,无法继续行军,将暂时就地驻扎,等待朝廷的支援。如果五月下旬粮草仍然不继,将不得不暂时退军。
齐韶面露忧虑之色。
为了这次大战,皇帝整日在朝堂上和诸世家软磨硬泡,粮草筹措之事还算顺利。各路大军本不应缺粮。
但齐阀势大,齐栋又为五兵尚书,统领战事,朝廷下拨的粮草自然是以东路大军为优先。西路军那边靠近荆湘和巴蜀,粮草直接运往前线,并不需要从金陵转手。只有中路军,两头不靠,缺粮的问题格外严重。
他走向画于南壁上的舆图。舆图上,皇帝已经用三色的小旗标注了大军的位置。
西路军目前主力驻扎于南阳,另分一支兵马驻扎鲁阳,以准备接应西进的中路军。中路军因为缺粮,不得不驻守项城。而齐栋率领右路军,驻扎在淮北泗县就不走了,齐栋给出的理由是雨季道路泥泞难行,军队需要修整。
泗县这地方,离洛阳甚远。离宋家的此前在淮北占领的军事要塞凤台倒是很近。
从凤台再往南,便是宋家经营二百余年的大本营庐江郡。
……
一道闷雷炸响,天光骤然晦暗。
狂风裹挟着雨腥气破窗而入,藕色縠纱剧烈翻飞,案头奏折"哗啦"一声被掀得四散,雪片般飘落满地。
萧含光惊醒,她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只见窗外雨幕如瀑,黑云压着鸱吻兽脊翻滚而下,将御书房吞没在昏暗中。
“陛下醒了?”齐韶温润的声音响起。
萧含光循着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齐韶立在舆图之前,她下意识问道:“北方有新的消息了?”
“是。”齐韶走到案几之前,在皇帝面前跽坐,将一份文书呈上,道:“北魏反攻项城,宋寒章军粮不足,不得不退出项城,驻守沈丘。宋将军派了自己的儿子宋海晏回金陵,协调军粮之事。如果六月底朝廷仍无法解决粮草的问题,宋将军将率军退回庐江。”
萧含光接过文书打开。
齐韶在皇帝的脸上看到了阴霾,那是比窗外更深的郁色。
他劝慰道:“陛下不用担心,太皇太后已经召司徒公入宫,商讨粮草之事。”
萧含光喃喃道:“会有结果吗?”
齐韶没有看皇帝的表情,转头看向窗外沉闷的雨,低声道:“会有结果的。朝堂的事无非是权衡与交易,太皇太后会有办法让司徒公不得不接受她提出的筹码。”
***
一道紫色的闪电劈下,司徒公撑着伞步入椒房殿。
殿外狂风呼啸、惊雷滚滚,然而当那扇厚重的红漆大门在身后缓缓阖上,殿内几近不闻丝毫声响。
沉水香幽幽散发着冷冽之气,四壁的青铜宫灯上燃着白烛,将幽暗的宫室点亮。脚下是绵软厚重的织锦地毯,就像踏在棉花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在这静谧之中,齐鸿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他抬首望去,只见太皇太后齐明霜怀抱婴孩,端坐于凤座之上,澹台夫人于一旁恭立侍奉。
齐鸿正欲上前行礼,齐明霜已然抱着婴儿步下凤座,她面上挂着慈祥的笑意,言道:“阿鸿,来,你瞧瞧,这是宝珠的孩儿,也是咱们齐家的孙儿。”
齐鸿上前,小婴儿看到他,绽放笑颜,发出吟哦之声。
齐明霜偏头看澹台夫人,道:“过儿满半岁了吗?”
这个孩子出生日期比齐宝珠的产期晚一个月,实则不到五个月。澹台夫人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小殿下到今日是五个月又二十三天。”
“那就是差七天就半岁了。”齐明霜笑道:“阿鸿啊,哀家已然思量过,待这孩子满半岁,便先封他为郡王。封地之事,哀家亦已想好,颍川之地钟灵毓秀,人杰地灵,自古便是出贤才的宝地,哀家便封他为颍川郡王。阿鸿,你意下如何?”
齐鸿心中暗自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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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川郡王。
颍川在洛阳东南,确实是片风水宝地。只是这块地方如今仍属北魏,若要就封,便需北伐功成,还都洛阳。
太皇太后在册封太子之事上迟迟不肯松口,如今愿意先封郡王,已经是让步了。
他跪下谢恩:“臣代宝珠谢太皇太后隆恩。”
齐明霜笑意盈盈道:“自家亲人,何须言谢,阿鸿,你快起身吧。”
齐鸿起身之际,齐明霜已将婴儿交还至澹台夫人手中,叮嘱道:“如今宝珠尚在病中,这孩子,夫人可要多费些心思照拂。”
澹台夫人怀抱孩子,身躯微微颤抖,道:“太皇太后放心,臣妇必定尽心竭力,照料好皇后娘娘与小殿下。”
齐明霜回到凤座上坐下,絮絮道:“澹台夫人,这小孩子容易生病,若是病了,就容易出事情。这宫中与宫外不同,危机四伏。想当年,哀家诞下数位皇子,却无一存活。皇嗣之事关乎一国之根本,却总有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妄图加害,故而需百倍小心看护,稍有不慎,说不定哪天便……阿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齐明霜声音和悦而慈柔,齐鸿却觉得背后生出冷汗来。
她是在警告他,这个孩子能不能在宫里平安长大,全系于她一念之间。
他恭顺点头:“太皇太后说的是。”
齐明霜轻轻挥了挥手,澹台夫人抱着孩子退下。
齐明霜又命宫人伺候茶水,轻轻呷了一口,看向齐鸿,声音也沉缓下来,问道:“司徒公,哀家今日唤你过来,便是想问问,江南各郡筹粮之事如何了。”
齐鸿道:“回禀太皇太后,这些日子有些刁民率众闹事,不肯交粮。臣已经命人弹压了下去,到本月下旬,应该可以凑齐中路大军所需的粮草。”
齐明霜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对了,你给齐栋那边递个信。大军是需要休整,但也别趴着一动不动的。不能只有他们宋家、何家在前方杀敌,我们齐家就光在后面看着,也得争一争功,不然,等他们先进了洛阳,这天大的功劳不就都归外人了吗?”
齐鸿应声道:“是。”
齐鸿离开椒房殿之后,那扇朱漆大门重新关上。
齐明霜靠在凤座之上,面露倦态。
她所拥有的权力,不仅仅因她是皇后或者太皇太后,她身后有着整个齐家,她与齐家休戚与共。
现在,她平生第一次感到,齐家的势力太大了。就连北伐这样的大事,也处处受到掣肘。
她已经渐渐感到吃力了,甚至不得不将那个不到半岁的孩子带到台前来,演这么一出大戏。
如今,她还活着,暂时可以压制住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的弟弟,可是等她百年之后呢,皇帝还能顺利将北伐大业推进下去吗?
齐明霜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那个唯一长大成人的儿子萧灵玉。如果,她的儿子现在还活着该有多好啊。
萧灵玉长得像她,性格也像她。她对他倾注了全部的关爱,希望将他培养成为一个出色的君王。萧灵玉也的确如母亲所愿,年少有为,却在一次春猎之后,感染风寒,不久病亡。
她也曾因为丧子而伤心,只是那时候她还年轻。她想,只要能抓住手中的权力,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要紧。可现在,她开始怀念自己的孩子了。
她想到了萧含光。
从前,她并不喜欢萧樗和萧含光这一对双生兄妹,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父亲,而像他们的母亲苏氏。齐明霜不喜欢性子柔和软弱的苏氏,所以也太不喜欢这一对孙儿。
但萧含光是灵玉的孩子。
澹台夫人怀抱着的那个孩子,并不是她的血脉。
她揉了揉太阳穴,唤道:“来人。”
內监夏从德赶来,跪伏在地:“太皇太后,奴才在。”
齐明霜道:“你去正光殿走一趟,请皇帝过来。”
夏从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