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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第十三章 梨花空冢

作者:不见白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二月初九日。


    太极殿,百官入朝。


    这是从元日朝会之后的第一场大朝,文武百官一早便在正光殿站好位次,等待新帝到来。


    昨日宴饮,不少人归家很晚,早上又匆匆起身,脸上犹带着浓浓的倦色,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与同僚们招呼交谈。


    闻听内侍吊着嗓子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一起跪下三呼万岁,行拜君之礼。


    萧含光步履端方,在御座之上落座,道:“诸位爱卿平身。”


    一个多月过去,萧含光已经渐渐习惯皇帝的身份,不再露怯。她抬起双眼,视线缓缓在满殿大臣身上扫视而过,朗声道:“诸卿有何事启奏?”


    近日朝中实无大事,今日新帝第一次上朝,诸臣也不想用些腌臜小事扫了皇帝的兴致,特意寻了些祥庆的事来说。


    太史令上官岱出班奏道:“启禀陛下,太史台前夜观天象,见景星现于东南。臣闻,惟天不言,以象示人。德君临朝之时,上苍便降下祥瑞之兆。今景星明,庆云现,此乃国之佳兆也。”


    《史记》有载:“景星者,德星也,其状无常,出于有道之国。”若景星出,则昭示着君王有德。


    群臣当然不愿错过这个在新帝前露脸的机会,纷纷上前,将“至治馨香,感于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之类的谀辞拿出来奉承一番。


    萧含光一一听毕,缓声道:“上天既降下如此瑞兆,朕虽德薄,但愿与诸卿共勉,惟德惟明,以安万民。”


    百官闻言,纷纷点头,朝堂之上响起一片赞颂之声。


    之后,是中书令魏膺之出班启奏,言及仲月的“耕藉礼”一事。按照大楚朝廷礼制,皇帝需在仲月亥日率领文武百官,到耕地之中,进行亲耕礼,亲自扶犁耕田,劝农勤耕,以示重视农业。


    此为常例,无甚值得讨论之处。只是新帝第一次上朝,这耕藉礼大小也算是个正式议题,众臣议论一番,最终决定于二月二十二日举行耕藉礼。届时由司徒公齐鸿耒耜,中书令魏膺之执鞭,跪进皇帝,由皇帝掌耒三推,太仓令奉青箱,大司农播种,耆老们随之覆土。


    此事议罢,朝堂之上一时静谧无声。萧含光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群臣,又问道:“诸卿还有何事启奏?”


    众臣皆缄口不语。今日早朝诸事顺遂,景星现于天际,皇帝又将亲耕劝农,此皆为大楚兴盛之吉兆。众臣昨夜忙碌,未得安寝,此时皆盼着早早退朝,好回府补眠。若有人此时贸然出声,定会遭众人暗自腹诽。


    就在众臣眯着眼,满心期待着内监宣布退朝之际,一道清朗之声陡然响起:“臣齐韶有事启奏。”


    萧含光颔首道:“准奏。”


    齐韶上前一步,踏出朝班,神色庄重肃穆,高声禀道:“陛下,臣有本上奏。近日淮南传来大捷喜讯,北魏大将拓跋兴授首,我大楚将士士气大振,百姓亦欢呼雀跃。此乃天赐良机,臣以为,朝廷正应趁此时机,兴兵北伐,收复中原失地,还都洛阳,以遂先帝未竟之宏志。”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原本打瞌睡的大臣们瞬间惊醒,皆面露惊愕之色。


    还未等众臣有所反应,御座之上的皇帝已然率先开口:“齐爱卿所言极是。自衣冠南渡,中原沦陷已逾两百余载。我大楚承继正朔,理当兴义师北上,解救中原百姓于水火,不负其殷切期盼。”


    萧含光靠于龙椅之上,冷锐目光缓缓扫视下方群臣,声音沉缓有力:“宋家昨日敬献宝刀大夏龙雀,朕昨夜把玩之际,见刀上刻有铭文‘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迩,如风靡草,威服九区’。如此神兵,竟落于朕手,足见天意眷顾我大楚。朕以为,当下正是乘胜追击、锐意进取之时,众卿意下如何?”


    众臣听闻,顿时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纷纷。谁都知道齐韶在此时提出北伐之事,应该是皇帝所授意。


    大楚朝廷上一次北伐,还是在十五年之前。彼时先帝刚扫平交州,携大胜之威,挥军北上,却折戟而归。此后先帝年事渐高,又饱受伤痛折磨,便无人再提北伐之事,大楚一直维持着既定疆界。


    如今新帝初登大宝,又受昨日宋家献俘、献上大夏龙雀宝刀之事鼓舞,胸怀进取之志,锐意北伐,倒也在情理之中。然而,若要收复中原、还都洛阳,非倾尽举国之力不可。别的暂且不说,单论由谁挂帅领军、兵分几路进军、粮草又从何处调配,皆是棘手难题。


    因这些问题,朝堂之上的局势必将发生重大变动,势必会有人因此得势,亦有人因此失势。


    新君甫一上朝,便提出此等重大之事,实令众臣措手不及。


    但庐江宋氏昨日献俘之举,终究还是激起众人几分意气。金陵虽好,然谁又不想一睹诗书中以华美辞藻赞颂的名都洛阳?再者,大战一起,朝堂格局变动,自己在朝班上的位次或许便有机会向前挪一挪。


    众臣目光一同投向朝班最前列的两人,司徒公齐鸿与中书令魏膺之。


    如今大楚朝廷乃皇权与世家共治天下,诸多门阀世家中,势力最为强盛者,当属江左齐氏与会稽魏氏。朝廷若欲兴师北伐,首先需得齐鸿与魏膺之的支持。他们这些次一等的世家,大多依附于齐家和魏家,他们只需待此二人率先表态,而后跟随附和即可。


    魏膺之抢先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北伐一事,关乎国运,非同小可。然臣以为,如今淮南大捷,北魏又折损大将,其军心必定不稳。若能趁此良机,一举收复中原,实乃千秋万代之功业。臣愿竭智尽忠,辅佐陛下成就此业。”


    他稍作停顿,又接着道:“臣前些时日派人视察太仓,见谷粟满仓,足以供大战调度支用。会稽一地亦愿献出米粮十万担,以充前线之需。”


    萧含光微微点头,嘉许道:“魏卿忠心为国,筹谋深远,朕心甚慰。”


    魏膺之退回自己的位置,收敛住目中隐隐寒芒。


    如今齐家势大,魏膺之能久居中书令之位,正因他最善体察君心。萧胥晚年时,已察觉到齐家势大,难以挟制,故而刻意扶持魏家,以制衡齐家。除魏膺之执掌中枢大权外,其兄长与从弟亦皆在地方担任刺史。


    魏膺之在朝堂诸事上多与齐鸿针锋相对,但凡齐鸿支持之事,他大多予以反对,反之亦然。如今先帝驾崩,太皇太后又是齐氏之人,魏膺之深知,若要保住手中权位,便需与新帝保持一致步调。而且他隐隐觉得,虽说齐韶乃齐家之人,但司徒公本人未必赞成北伐之事,便率先表达支持之意。


    他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齐鸿,只见对方双目微阖,面露疲态,仿若仍在打瞌睡,对朝堂上的争议充耳不闻,就连皇帝投来的目光也毫无所觉。


    萧含光提高音量道:“司徒公,魏卿所言,卿意下如何?”


    齐鸿身躯一动,如梦初醒。他缓缓睁开双眼,瞧了瞧御座之上的皇帝,低头道:“陛下,臣年事已高,近来精力不济,方才竟睡着了,还请陛下恕罪。”又转头望向魏膺之,问道:“魏中书,方才朝堂所议何事?”


    魏膺之道:“陛下欲北伐,向司徒公请教意见。”


    齐鸿环顾四周,一脸茫然道:“被罚?何人被罚了?”


    萧含光亦觉疑惑,齐鸿向来精神矍铄,怎的今日突然变得糊涂起来?


    见齐韶对自己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先让朝会结束,回头再行商议。


    于是她说道:“司徒公既然劳累了,便先回去安歇吧。今日暂且议到此处,诸卿回去好好斟酌斟酌,北伐之事,明日再议。”


    ***


    东宫别殿之内,周群悠悠转醒。他抬目打量周遭,心中大惊,自己昨夜怎会在此处酣睡?


    他起身,见矮塌之上,宋海晏仍在安睡,鼾声如雷。周群上前,轻推他两下,唤道:“小宋将军!小宋将军!”


    宋海晏眼睫微微颤动,缓缓睁开双眼。他环顾四周,猛地坐起,又看向周群,目光满是茫然,惊愕道:“敢问内官是何人?此处是何地?我缘何会在此处?”


    周群记得自己昨夜将宋海晏送到这里,之后便吃了鹿脯,便离开了,今早起来竟仍在这里。本欲询问昨夜之事,不想宋海晏竟全然不记得自己。


    周群回道:“小宋将军,我是周群。昨夜小宋将军饮酒至醉,欲寻溷轩,是我引领前往。后来小宋将军沉睡不醒,我便将您安置在此处,之后您还赠予我一盒鹿脯作为谢礼,小宋将军当真全不记得了?”


    “鹿脯?不是在我身上吗?”宋海晏抬手在胸口摸索几番,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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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一个漆盒,打开一瞧,盒中空空如也。


    宋海晏扶着额头,似在竭力回想昨夜之事,末了,他轻捶脑袋,歉然道:“实在对不住,我这人一旦醉酒,便什么事都记不得了。昨夜确实是劳你送我来此,多谢内官……”


    他站起身来,身形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说道:“天色已亮,我该出宫了。”说罢看向周群,“对了,不知出宫该如何走?”


    周群满心疑惑,然见宋海晏比自己还迷糊,也不便多问。念及他昨日醉态,心想他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有可能,昨晚大概是自己一时困倦,在这里睡着。他给宋海晏指明道路,关上殿门,转身离去。


    宋海晏回自己在城中的宅子时,见老仆宋吉正站在门口左右张望。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焦急道:“公子,您怎么一夜未归,老奴可急死了。您要是再不回来,老奴便只能去宫中找人了……”


    宋海晏道:“我没事,只是昨夜吃醉了酒,在宫中睡了一宿,早上才醒。”


    他推门而入,宋吉跟在后面絮絮叨叨道:“公子,昨夜使君来信,说献俘之事已了,公子也不必在金陵继续逗留。若无他事,还是早点回庐江去,免得夫人担心。”


    宋海晏脚步一顿。他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朝廷不久之后将要北伐,庐江宋氏也该为这件大事作准备。你稍做准备,我们下午便启程回庐江。”


    宋吉一愣。


    他作为宋家在金陵的管事,天天随侍宋海晏左右,又如何不知自家公子这些天为献俘之事忙前忙后,不过为了亲至御前,一觐天颜,求证长乐公主之事。


    宋海晏又一夜未归,他原本以为宋海晏必不肯轻易回庐江去,准备好了一箩筐的说辞,没想到宋海晏如此干脆,下午便要启程。


    难不成,公子想求证之事,已有了结果?


    宋海晏微微挑眉,瞥向他道:“宋吉,你先去集市上买一块墓碑来。”


    宋吉愕然:“墓碑?”


    宋海晏不耐烦道:“你想早点回庐江,就别问那么多。”


    待宋吉买回墓碑,在前院却寻不见宋海晏,只见后院之门虚掩着。宋吉推开门,瞧见宋海晏已然换了昨日朝服,着一身白色衣袍,正靠坐在那棵老梨树的树底。


    宋海晏买下这座住宅时,梨花一朵未开。如今一个月过去,那树梨花正开到极盛之时,恰似冰绡笼着雾縠,又如白雪披着玉霞,层层叠叠,堆满枝头。


    风袭花落,摇曳下一地的晴雪。


    少年坐在花树下,他轻闭着眼,眉目舒展而温柔,似乎追念着这世间最美好的物事。


    那或许是不可说的过去,又或许是不可及的未来。


    宋吉停下脚步,不忍惊动眼前这一幕。


    宋海晏抬眼向他看来,问道:“东西可买回来了?”


    宋吉走上前去,将那块石碑放置在地。


    宋海晏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凿刀,在石碑上刻下一行字:“爱妻长乐公主之墓。”


    宋吉终是忍不住,问道:“公子,长乐公主,她……当真薨逝了吗?”


    宋海晏瞥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呢?”


    言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又从树上摘下一朵梨花,放入香囊之中。接着寻来一个陶罐,把香囊置于罐内,封口封得严严实实。随后,他找来铁锹,在梨花树下挖了一个浅坑,将陶罐埋入坑中,垒起一个小小的土堆,又把那块墓碑立在土堆之前。


    宋吉犹豫半晌,又道:“公子,即便公主当真薨逝,你们毕竟并未成婚,况且她葬于皇陵,咱们实在没必要在此立个空冢,这看着有些不吉利……”


    “自公主去世,我心中气不顺,做了不少胡闹的事。我昨日御前觐见,方知公主确实已经病逝了。但从前的事,难免叫人疑心。”宋海晏捧起一把落花,放在墓碑前,道:“如今陛下当国,我也该回庐江了。立个衣冠冢在这里,好叫阿父阿母不再担心,也好消了那些人的疑心……”


    宋吉有些迷糊,公子说的“那些人”是哪些人?陛下当国和公子回庐江又有什么关系?


    但公子能放下公主的事,回庐江去,总归是一件好事。他回到屋内,替公子打点好行装。


    薄暮时分,载着宋海宴的马车离开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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