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允收到消息的时候，早就从顾家出来了，正开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乱逛。
听见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她瞥了一眼，没点开。
车窗半开着，灌进来的夜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她目视前面，刚才饭桌上顾先得说的话再次见缝插针地挤进脑海。
两杯白酒下肚，顾先得话越发多起来，一会问她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突然想回来发展了，一会问她工作室开在哪个路段，雇了多少员工，一会半真半假地抱怨她回国也没说一声。
饶是温允脾气再好，也被问得有些不耐烦。
“青云路那边的写字楼租金不便宜吧？”顾先得笑着说，“看来这行是真的很赚钱啊。”
见他毫不掩饰地把钱字挂在嘴边，温允不想再虚与委蛇，挪动椅子准备起身：“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事……”
顾先得截断她的话：“急什么，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再坐会，都这么多年没见了，跟叔叔说说话。”
“真的有事。”温允说。
“什么事啊？”顾先得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酒，半开玩笑道，“该不会是急着去见男朋友吧？”
温允闻言看向顾聿，难不成连她跟周自祁的事，也告诉顾先得了？
温允有些无语，干脆顺着话往下接：“对，跟男朋友约好了。”
话落，她见顾聿沉着脸，端起面前的白酒一饮而尽。
连着喝了两杯，顾先得也注意到了，看他一眼：“不要喝那么急，伤胃。”
顾聿没搭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别光顾着喝酒，多吃点菜。”顾先得说完，又转过去对温允说，“小允你也吃啊，没想到都交男朋友了。前阵子我朋友给小聿介绍了一个女孩子，本科毕业，家里做外贸生意的，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可他啊，连见都不肯去见见，整天说工作忙，你有空可得帮我劝劝他。”
温允意识到顾聿大概率没说她跟周自祁的事，不然以顾先得的尿性，肯定会让她给顾聿介绍个差不多家世的。
顾先得喝了口酒，又说：“我本来还想给你介绍一个呢，可惜啦。你男朋友哪里人啊，多大了，家里做什么的，也在这边发展吗？”
面对接二连三查户口式的追问，温允没答，拿出手机点进微信，打算制造出男朋友找她的假象，走人。
顾先得觉得自己被无视了，重重地咳一声：“你也别嫌叔叔烦，叔叔问这些也是关心你，担心你被人骗了，要是你妈还在，肯定也会问的。”
听他提起母亲，温允点进微信的手指一顿。
顾先得：“你是自己住还是跟男朋友一起，要是自己住的话，可以搬回来住，省一笔房租，我呢，也能替你妈照顾照顾你。”
温允不知怎么扯到这个上了，抬眼看他。
“还有就是，小聿年纪也不小了。”顾先得抿了口酒，慢吞吞地说，“婚房还没着落呢，你要是能帮衬一下的话……”
“爸！”一直在闷声喝酒的顾聿生硬地打断他，“说这个干嘛！”
顾先得愣了下，乍然被冲撞，脸渐渐涨红：“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我这不是为了你么。”
顾聿并不领情：“那是我的事，用不着谁帮衬！”
“什么叫做你的事！”顾先得火气一下上来了，“当年她妈住院，费用还是我出的呢，让她帮衬一下怎么了！”
话落，饭桌上的空气忽地沉默下来。
客厅里欢快喜庆的新年歌曲也像被按了暂停键，屋子里有一瞬间安静极了。
不知过了几秒还是一分钟，歌声重新唱起来。
温允突然觉得好吵。
这些年她早见惯了人情冷暖，顾先得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不是没有数，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不堪。
沉默几秒，她开口时极为平静：“多少？”
顾先得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叔叔不是这个意思，来来来，吃饭吃饭。”
他可能还吃得下，温允是一口也吃不下了。
她将手机放回包包里，面色沉静如水：“不是我不想帮您的忙，叔叔在我妈生病的时候照顾她，还帮忙垫付医用费，我很感激，只是……”
温允顿了两秒，才慢条斯理地往下说：“我之前不小心撞到了别人的跑车，现在还欠着三百多万，实在是爱莫能助。早知道叔叔把我当作自家人，我就联系您帮忙了。”
听到欠着三百多万，顾先得的酒瞬间醒了。
“这，这……”他支吾半天，“你也太不小心了，这，我哪帮得上忙啊。”
温允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我知道叔叔您赚钱不容易，所以不敢开这个口。”
顾先得低眉捏着酒杯，没有吱声。
温允说完拎着包包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说：“谢谢叔叔邀我过来吃年夜饭，你们慢用，我就不打扰了。至于我妈住院的费用，您发个清单给我，我争取早日还您。”
“唉……”顾先得叹出口气，脸上的表情却如释重负，“叔叔不是这个意思，也就几万块钱的事，既然你还有事，叔叔就不留你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
吹了会夜风，温允也想明白了。
或许这样更好，把钱还清，以后也不用再来往了。
等绿灯的时候，她点进微信，看到最上面的是周自祁半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吃完饭没有？】
。：【要不要去江边放烟花？】
她回复：【吃完了，在江边哪个位置？】
周自祁没立刻回，她退回聊天框。
微信里除了周自祁的消息，还有顾聿发来的。
顾聿：【今晚对不住。】
顾聿：【我爸喝多了，他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顾聿：【我替他向你道歉。】
顾聿：【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当作赔罪行么？】
温允扫了一眼便退出来，没有回复。
很快，周自祁发来个定位，温允按照位置设置导航。
大过年的路上没什么车。
一到那附近，温允隔老远就看见周自祁站在街边黑色的路灯杆旁，身穿黑色大衣，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他嘴里咬了根烟，低头散漫地用脚尖踢开一颗小石子。
似乎等了很久。
路边停车位空着大半，温允将车停好，下车的时候，见周自祁把烟辗灭在路边的垃圾桶上，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等很久了吗？”温允率先开口。
“没有。”周自祁单手入袋，张口就编，“我也是刚到。”
虽然他这么说，温允还是解释了句：“我刚在开车，没看手机。”
周自祁略一点头，往江边瞟一眼：“他们在那边。”
温允并不意外，刚看到地址在岑满小区附近时就猜到，大概是他们要放烟花，叫了周自祁。
并让周自祁带上她一起。
江边已经有人在放烟花，大大小小的烟花升上夜空，伴随着雀跃的欢呼声璀璨绽放，将江水映得一片明亮。
远远的，温允听到崔则的声音：“啊，他们来了。”
她朝声源处望去，见崔则兴奋地挥舞着手臂：“祁哥，嫂子，这里这里。”
他身边站着岑满和韩岱。
走得近些了，岑满快步上前走到温允身边，挽起她的胳膊：“我们站这里等他们放。”
崔则和韩岱已经把烟花排列在江边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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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自祁见状也没过去，跟两个女生站在安全距离处。
韩岱一副没放过烟花的样子，举着打火机，兴高采烈地说：“我先来我先来。”
崔则没打算跟他抢：“都给你放。”
他步履飞快地跑到岑满身边。
烟花一点着，韩岱就拼命地朝他们跑，快跑到的时候，烟花正好腾空而起，在空中盛开。
“砰砰砰！”
盛大而绚烂，光影映亮整片夜空。
温允仰脸去看，许久没见过这么美的烟花，眼底难掩雀跃。
这一刻，心底的黑暗似乎也被照亮了。
“好漂亮啊。”
“帮我拍张照吧。”岑满将自己的手机递给温允。
“好。”温允往后几步，对准她正要拍，崔则过来，打开手机的灯光，在旁边补光。
“拍好看点，不然她要生气的。”崔则悄咪咪地说。
温允笑了笑，看来他平时没少挨骂。
拍了几张，温允感觉还不错。
崔则将手机塞到旁边的周自祁手里，对温允说：“帮我们拍张合照。”
他小跑过去，一把搂住岑满。
两人外形养眼又登对，镜头感十足，一拍一个出片。
岑满划拉了几下，满意到不行：“拍得好好，你站过去，我给你拍，包出片的。”
温允站到岑满刚站的位置，她很少拍照，整个人直愣愣地往那里一站。岑满指导她调整角度，摆动作，拍了几张，又让周自祁过去拍合照。
“靠近点，”岑满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比划，“再近点。”
温允看了眼胳膊已经跟她贴在一起的周自祁，又看了看岑满，想说已经很近了。
可岑满还是不满意：“你俩是在拍证件照吗？动作不要这么僵，笑一笑。”
温允提了提唇角，下一秒又听见岑满说：“温允，你头发有点乱，整理一下。”
温允看不见哪里乱了，抬手随意拨了两下。
岑满：“很好，更乱了。”
“这里吗？”温允手放在头发上。
眼看她手没放对位置，周自祁微微倾身，将几绺不听话的头发理顺，别到她耳后。
顺着他的举动，温允侧身抬脸，对上了他漆黑微垂的眼。
距离不自觉拉近。
温允的鼻息被他身上的气息充斥，淡淡的香水味中混合着烟草的气息，心跳莫名快了些。
周自祁手往下滑，理了理她的围巾。
而后，视线再次上滑，对上她莹亮润泽的眼眸：“新年快乐。”
这一瞬间，有烟花在温允胸腔里炸开，绚烂缭乱，星火纷飞。
“这张好，这张好！”
岑满的声音打断了温允的思绪，她回过神来，弯起唇：“你也是，新年快乐。”
话落，在后面放烟花的韩岱跑过来，手搭到周自祁肩膀上：“我也要拍，我们一起拍一张吧。”
回到别墅，温允洗完澡用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放在沙发上的手机接连弹响微信提示音。
她拿起来点开，岑满建了个五人群，将今晚拍的照片全发在群里了。
温允点开一张她跟周自祁的合照，绚烂璀璨的烟花下，周自祁抬手，帮她把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到耳后。
他眉眼微垂，看着她，唇边有淡淡笑意。
而照片里的她面朝周自祁，侧脸线条柔和，下巴陷在深灰色的围巾里，灯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透着晶莹的光泽。
温允顺着照片往后滑，十来张照片，周自祁都没有看镜头，一直在看她。
双人的也好，让路上帮忙拍的五人的合照也好。
每一张照片，周自祁都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