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翎钧走后,沈知微又咳了血。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经年饮下的毒药最后腐蚀思考已是至幸。
也只能无奈地用活水洗净沾血的手,等徐院判一大把年纪拎着小药箱跑来检查。
能查出什么呢?
无非是虚体慎怒,需养气凝神。
实则早已毒入肺腑,药石无医。
沈知微不打算管了,她已经半截身子入土,脑子也不太清楚,反可能误了事,而且她不信萧翎钧一点都未察觉。
这些年殿下批阅的折子大多都经过她的眼,大皇子坠马瘫痪,四皇子弑兄失势,北部军队叛乱,分明都是萧望卿的手笔。
她想等萧翎钧下次来的时候提醒他小心,却发现储君好似在故意避开她,这是十几年的第一次,一连到了大婚的时候,沈知微都没再见到萧翎钧哪怕一面。
她还是派心腹将密函送了过去。
大婚前一晚,数名寡言的内侍抬着箱笼进入暖阁。静姝在萧翎钧心腹太监的示意下,屏着呼吸上前打开。
满室生辉。
正红织金的嫁衣铺陈开来,那顶赤金点翠的凤冠更是华美沉重,步摇垂下,每一缕金丝都精巧绝伦,耀目的红刺得沈知微眼瞳微涩。
太监走上前躬身低语:“沈公子,殿下旨意,为防明日出了差池,需得提前试穿一番,若有不合身之处,今夜尚能微调。”
“好。”沈知微颔首,在静姝和两名嬷嬷的伺候下,换上了那身繁复无比的嫁衣。
嫁衣出奇地合身,腰线袖长肩宽无一处不妥帖,仿佛本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甚至连那顶凤冠的重量,都似乎计算好了她脖颈所能承受的极限。
只是胸脯因长期服药平坦,胸前还要再添上两个软垫。
沈知微被这华服重冠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勉强站定。铜镜中映出的人影,面白如纸,却被浓烈的红绸包裹,金珠璀璨。
静姝看得呆了,喃喃道:“公子……”
一旁的心腹太监更深地低下头去:“极好,极为合身,无需改动。如此,奴才等便告退,公子您好生歇息,明日寅时,奴才会再来。”
一行人如来时悄无声息地退去,静姝帮着沈知微将那身沉重的行头脱下,动作小心翼翼。
“…眼睛怎么又红了?”沈知微笑她。
“公子不该这样的。”
静姝的眼泪落了下来,滴在沈知微的手背上。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公子…您不该这样的…这算什么…殿下他…他怎么可以…”
沈知微无奈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小宫女湿漉漉的脸颊,动作有些迟缓。她理解静姝的悲伤,但觉得有些好笑,她本没必要哭成这样。
“只是坐一段路罢了,”沈知微声音轻缓地哄,弯起眼睛勾了勾她的手指,“确保万全,殿下安心,我也安心。不哭了,过会喘不上气又要咳嗽。”
“可是…可是这是大婚啊!”静姝急得跺脚,又不敢大声,只能压着嗓子,眼圈红得厉害,“那是太子妃的嫁衣,凤冠…本该是林小姐…您、您这样…”
静姝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沈知微已面露倦色,只好将满腹的担忧与不平硬生生咽了回去,吸着鼻子扶她躺下。
烛火被捻暗,室内陷入一片朦胧的昏黄。
沈知微合上眼,沉重的嫁衣虽已脱下,冰冷的触感似乎还残留肌肤上,还有凤冠那几乎压断脖颈的重量。
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有哪里被自己忽略了,但那念头稍纵即逝,很快便被药物带来的深沉倦意吞没。
再醒来时,窗外仍是墨黑一片,寅时未到,室内已立着数道身影。
昨夜那名心腹太监垂手恭立,身后跟着几名低眉顺眼的嬷嬷宫女,静姝站在角落,眼睛依旧红肿,脸色不大好看。
“沈公子,吉时将至,请更衣。”太监恭谨地上前一步。
静姝嘴唇翕动,最终只是默默和那些陌生的宫女嬷嬷,再次将那身沉重华美的嫁衣披上沈知微的肩膀。
赤金凤冠压下,冰凉的宝石紧贴额际与鬓角。视野被珍珠流苏略微遮挡,视野中的一切景象都变得有些不真切。
沈知微还没睡醒,打着哈欠像一尊木偶任人摆弄。没有人说话,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环佩轻响。
待准备妥当,那太监仔细端详了她片刻,确认无误,才躬身道:“轿子已经备好,请公子移步。”
沈知微被搀扶着起身,每一步都因凤冠的重量步履维艰。静姝想上前扶她,却被一名嬷嬷隔开。
小宫女只能红着眼眶,眼睁睁看着她对自己摆了摆手,被人簇拥着走向暖阁门外那顶早已等候的凤纹花轿。
花轿内部比想象中更为宽敞,丝绒软垫隔绝了外界的大部分声响。轿帘落下,阻隔最后一丝天光。
轿子被稳稳抬起,轻微的摇晃让她不得不抓紧窗棂边的扶手,眼前是盖头垂下的一片暗红。
仪仗启行。
起初,一切都与预想中一样。
外面传来规整的脚步和马蹄声,以及隐约的礼乐。百姓的欢呼由远及近,因轿子的密闭而显得沉闷模糊。
她下意识地摸索身侧,指尖触到一柄藏在软垫下的短匕,冰凉坚硬;再往里,竟还有一柄轻巧的软剑。
她微微一怔,想殿下果真准备万全,连她自刎用的刀具都备好了。
还未再做些什么,就觉轿身猛地一震。
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远处爆发的金铁交击与嘶喊声。马蹄声杂乱狂踏,人群的欢呼转瞬化为惊恐的尖叫推挤,潮水般涌来又溃散。
轿子剧烈摇晃,几乎倾覆。沈知微一把抓住窗棂,另一只手按住垫下的短匕,盖头下的眉心微蹙。
是预想中的意外来了?可这动静未免太大,不像宵小滋事,倒像是…
兵变。
她试图凝神细听,可声音隔着轿壁,混作一团,只能辨出厮杀声正飞速逼近。
轿外,护送仪仗的侍卫似乎正与什么人激烈交战,呼喝与惨叫不绝于耳。兵刃砍劈在轿身,发出令人牙酸的钝响,整个轿厢震颤不止。
轿帘缝隙间晃过刀兵寒光,血色泼溅上来,温热粘稠地淌落,有些溅到她的绣鞋上。
一支流箭钉入轿壁,箭簇穿透木板,距她不过半尺,尾羽犹自震颤。
沈知微一动不动。
她听着外面的血肉搏杀,听着脚步声仓皇退散又被人截断,听着陌生将领的厉声呼喝逐渐掌控局面。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
不过一盏茶功夫,喧嚣便渐渐平息,只余下零星的抵抗和清理战场的沉闷声响,一种沉默的秩序迅速取代了之前的混乱。
浓重的血腥气透过轿帘缝隙弥漫进来,呛得她掩唇低咳。
轿帘被人从外猛地掀开。
光线涌入,刺得她微微眯眼。透过流苏的缝隙,她看见一双沾满泥泞与暗红血渍的战靴踏在轿前。
那人气息微喘,带着刚经过剧烈厮杀后的粗重,一言不发,只朝她伸出手,指节处亦染着深色污迹。
沈知微没有动。她看着那只手,又缓缓抬眼,试图看清来人面容,却被流苏与对方背光的身形阻挡。
那人似乎极轻地叹了一下,不再等待,俯身探入轿中。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小心避开了她身上的嫁衣珠翠,手臂穿过她膝弯与后背,将她整个打横抱出花轿。
骤然离开逼仄的轿厢,外界的光线让她不适地偏过头。视线所及,长街一片狼藉。原本喜庆的彩绸被践踏在地,与残破的旌旗,丢弃的兵器混在一处。
身着不同制式盔甲的尸身倒卧四处,鲜血与碎肉横流,幸存的兵士正在迅速清理街道,动作麻利,神情冷肃。
一场彻底而高效的清洗。
她被那人稳稳抱着,走向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玄黑马车。凤冠沉重,她靠在他冰冷的肩甲上,流苏不可避免地蹭过对方颈侧。
直到被放入马车软垫,那人替她拢好裙摆,准备退开时,沈知微才终于抬手,用指尖掀开眼前晃动的珠帘。
她看清了来人。
萧望卿。
他比离京时壮硕了许多,眉宇间褪尽了最后一丝少年青涩,只剩下边关风沙磨砺出的冷硬肃杀。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暗沉情绪,紧抿的唇线戾气未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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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他动作顿住,气势平白弱了三分。
沈知微看着他甲胄上未干的血迹,又看向窗外那片死寂的街道,慢了一拍才开口,声音干涩:“三殿下这是何意?”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劫掠储君婚仪…你是真的疯了不成?”
面对的人是他,沈知微根本无法用林初瑜的身份蒙骗。
萧望卿深深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情绪几乎要破闸而出。他沉默许久,最终却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抬手,极为小心地用未染血的手指尖将她勾开的珠帘重新理好,遮住了她的视线。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只挤出几个字,“……别看了。”
车帘落下,隔绝内外。马车缓缓启动,行驶得异常平稳,仿佛窗外那片尸山血海从未存在。
沈知微独自坐在车中,听着车轮碾过可能还未清洗干净的石板路,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嫁衣上繁复的金线刺绣。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停下。车帘再次被掀开,已褪去染血盔甲,换上一身暗色常服的萧望卿站在车外,再次朝她伸出手。
这一次,沈知微扶着他的手下了车。
眼前并非东宫,亦非兰蕙苑,而是一处陌生的的府邸,守卫森严。
她被引着一路前行,穿过庭院,步入内室。
室内烛火通明。
萧望卿在她面前停下,转过身,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那顶过于沉重的凤冠之上。他伸出手,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落在绣着龙凤呈祥的鲜红盖头上。
沈知微没有动。
于是盖头被缓缓掀起。
视野豁然开朗,烛光涌入。萧望卿就站在咫尺之前,呼吸屏住,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眼底是她完全看不懂的黑沉情绪。
她正欲开口,他却已抬手,动作轻柔地探向那顶赤金点翠的凤冠。冰凉的指尖擦过她的鬓发和额际被压红的皮肤,解开了繁复的扣环。
重量骤然消失,沈知微轻叹了一口气,脖颈的酸痛得以缓解。
萧望卿侧过身,将凤冠重重搁在一旁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从旁边取过一件叠放整齐的月白常服,质料柔软,是男子的款式,递到她面前。
“换了吧,”他声音低哑,“这身太重了。”
沈知微没有接,只是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望卿沉默地与她对视,被她看得受不住了才极其艰难地开口。
“从今往后,沈公子不必再喝那些药了。”
沈知微蓦地抬眼。
淮安雨夜,驿站那碗姜汤后他骤变的脸色,一路的躲避,零碎的片段骤然串联。
原来他那时是闻出了自己服毒。
所以这突如其来的兵变,那些血腥的镇压…
就为了这个?
她怔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只觉得一股荒谬至极的凉意顺着脊椎攀升。
她缓缓摇头:“萧望卿,你真是病得不轻。”
为了一个将死之人,赌上身家性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不是疯了是什么?
萧望卿闻言,却只是看着她,重复道:“把衣服换了吧。”
他顿了顿,声音压抑至极。
“皇兄他……不会再逼你了。”
沈知微只觉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她试图压抑,却终究没能忍住。
剧痛撕扯着五脏六腑,鲜红的血点溅落在正红的嫁衣前襟,迅速晕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暗色。
她踉跄一步,视野开始摇晃模糊。
“我喝那药…喝了十几年了…”她看着从指缝滴落的血液笑出声,“我自愿的,你懂什么…你凭什么…”
凭什么以为这是相救?
凭什么以为她需要这种方式的解脱?
凭什么让她背负这滔天罪孽。
沈知微的脑子已然混沌,她想自己应该是要做什么,但她连萧望卿的回应都听不见。
肩膀实在是太沉了,五脏六腑痛得要将她整个人从中活撕开,好似胸腔内的血流干了,唯余闷痛留存。
沈知微终究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