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京城来人。
“谁来了?”苏叶瞪着充血的眼睛,不耐烦地问道。
因为税赋案,榷务司近六成的官吏都被打落下狱,庶务积压成山,另有江南道各州府的税赋账册陆续送过来,苏叶每日住在司署里,忙得脚不沾地,连打个盹的时间都没有。
“回大人,来的是吏部尚书秦洙。”榷务司文书来报。
苏叶冷笑,“看来是开始急了。”
文书嗫嚅,“大人是不是该去迎一下秦尚书?”
“迎什么迎!”苏叶将桌案拍得砰砰响,“我户部的税赋案关他吏部何事……他们担心拽出萝卜拔出泥,怕这些涉案官员把每年孝敬给京城那边的生辰礼也吐露出来,忙不迭地过来堵人的嘴。”
文书听得傻了,不敢搭话。
这时,唐橘迈步走进来,“骂谁呢?隔着三道门都能听见。”
一见唐橘,苏叶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儿,神情满是欢喜,“阿橘,你来了啊。”
文书识趣退下。
苏叶原本满脸喜色地起身迎她,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顿,接着往后退,“等等,你等一会儿再进来。”
唐橘不明所以。
“等等昂!”苏叶像是在躲着她,以手遮面,飞一般地跑进西厢房中。
约摸半刻,才从厢房里走出来。
金冠束发,玉带直裰,整个人比刚才精神许多,若再忽略掉眼窝下的乌青,活脱脱就是那个名贯京城,俊逸无双的长公主府公子。
唐橘对着他上下打量了半晌,又朝西厢房瞅了一眼,“你进去鼓捣半天,就是为了盥洗更衣?”
苏叶笑笑,“这几日一直宿在司署,蓬头垢面,怕碍你观瞻。”
唐橘又瞥了他一眼,平日里和他吵吵闹闹习惯了,甚少留心他的长相。
单论皮相而言,苏叶是男子当中少有的俊朗相貌,鼻高额阔,目若朗星,加之他面上常带笑容,又添三分风流俊雅之气。
她不以为意地笑道:“若你这相貌若还有碍观瞻,让其他男子怎么活啊?”
“真的?”苏叶闻言,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靠唐橘又近了几分。
淡淡的香气,从他身上飘散出来,清爽温润,舒气怡人,萦绕在她鼻息间,似乎是白芷香的香气。
唐橘微怔,苏叶为了见她,不但专门去盥洗,更衣,还搽了白芷香?
这些勋贵家中都这么讲究的吗?
苏叶靠她越近,浓郁的气息越发萦于周身,无法忽略。
一丝难言的情绪自她心口滋生,麦黑色的皮肤渐渐泛起微红。
唐橘一把推开他,啐道:“一个大男人,搽什么香啊?”
苏叶低头浅嗅,依旧笑若春风,“你是不是不喜欢白芷香的味道?下一次我换成雪松香好不好?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不喜欢的,一并告知于我。”
见他越说越认真,唐橘听得愈发窘迫,连忙打断问道,“刚才你在骂谁?”
“秦洙来关州了。”苏叶道。
唐橘蹙眉,“为何偏选殿下和知宜去其他州府的时机来关州……不会是猜到他们的意图吧?”
苏叶道:“秦洙一向粗目短视,恐怕想不到这层,应该是景相派他来察看一下江南道的情况。这些年榷务司偷营私茶,历任关州刺史却不敢过问,正是因为与京城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殿下和知宜都不在,我们该如何应付?”
苏叶冷哼,“对付景相我不敢说,一个秦洙没什么可惧的。他不是想见那些下狱的官员吗……等他来了,我就每日带他去刑室观赏对贪官用刑,炮烙,针刺,夹棍轮番上,看他喜欢哪个。”
唐橘被他的说法逗笑了,苏叶的确是有一点磨人的本事在身上。
苏叶喊文书进来,吩咐道:“将所有账册文书搬去秦尚书下榻的行辕,再转告秦尚书一声,本官将与他同值同守,共同监察此案,以期不负圣恩。”
文书领命离去。
苏叶冷笑一声,“这几日三不五时就要来个江湖杀手行刺于我,这等新奇事儿怎么也得让秦尚书跟着体会一番才好。”
唐橘失笑,却也真心担忧他的安危,“你断了世家的财路,他们就要断你的生路。这几次行刺虽说是有惊无险,也不可当作玩笑对待,毕竟性命攸关,司署的守卫还是要再加强一些。”
苏叶正想出言慰她宽心,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唉!”苏叶叹气,“我现在身边这些人都是之前关州府衙的人,也不知到底是忠是奸。”
透着几分可怜兮兮的声音令唐橘心头一软,“若不然……这几日我与你同去行辕,帮你查一查?”
闻言,苏叶心头已是花枝怒放,面上却仍不显,只作惊喜状,“还是阿橘你最重情义!”
他似是对她的仗义之举极为感恩,激动得双臂轻轻环拥了她一下,旋即放开,倒也不算格外失礼。
唐橘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
这厢,卫枢和任知宜往返于江南道几个州府之间,行经解州官道时,路遇巨石滑坡,道路封阻,一行人只好被迫在山间破庙过夜。
破庙荒废多年,椽梁断裂,佛像半毁,蛛网密结。
燃起小火堆,任知宜双手置于火上取暖,见卫枢捡了个破瓦罐,将白日里拔的野菜放进去,加水熬煮。
卫枢抬头对她笑笑,“再煮一会儿,便能吃了。”
“这是什么?”
“算是菜粥吧,这种野菜长于盐地,自带咸味,你连日骑马赶路实在疲累,今日又一整天没吃东西,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任知宜微怔。
这几日,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卫枢再也没有自称过“孤”,待她也愈发亲近体贴,甚至连她骑马不适也察觉出来。
他们一行四人中,只有她是初学骑马,起初几日她尚能忍,越到后来腿部越发脱力,几乎上不去马。
她一直咬牙挺着,连宝珠都未告诉,没想到却被他发觉,难怪前日他突然放慢行程。
这是一个主上对臣下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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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向守在庙外的林四,近来他站得离他们越来越远,像是刻意避开。迟钝如他,都察觉出卫枢待她的不同,何况她这种心思如镜之人。
一丝烦躁的慌乱自她心中掠过。
那夜船上,卫枢与叶蕴之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本就是泾渭分明的“君臣之义”,没由来地又在她面前展现这微薄的情意做什么?
她可以继续奉其为主上,却不可能再动情。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去强求对等的感情,后来才发现她终究是个普通人,情之一字,做不到心无芥蒂。
“趁热喝吧。”
任知宜垂下眼睑,默然接过破瓦罐,喝了一口。
咸咸的,微微有些涩。
“殿下如何会做这粥?”任知宜不想被他继续凝视,随意找着话题。
“这是我义父教我的。”卫枢拨弄着柴火,“他很聪明,不只会教书育人,他还喜欢研究五谷和野菜,平日里他会带着我上山,认识天地自然万物,农作时他也会带着我去地里教我如何插秧,翻地,连一些精巧的木工他也会做。”
“他没想过做官?”
“几次科举不第。”卫枢轻声道:“其实也好,义父他并不适合做官。他甚少给我讲一些经世济民的大道理,也很少像朝臣一般说什么顾全大局,他喜欢做实事,为百姓做实事。他一直教导我,要我好好读书,若有机会为官,定要造福一方。”
“殿下并未辜负他的期待。”
“是吗?”卫枢淡声道,“茶盐两税案的背后还有谁,你我心知肚明。这么多年,景相默认世家以银钱供养文臣,维持朝廷的稳定。我明明知道,却无法将所有人绳之于法。还有我们这几日游说的官员,他们答应辞官致仕,我便不再揭露当年科举舞弊之行,这些同样是粉饰之举。我义父清正高洁,定然不会像我一般。”
幽暗的火光映照在卫枢的颜面上,眼睫微覆,落下一道阴影。
“殿下悔了?”
卫枢反问,“若是你,当如何抉择?”
任知宜淡笑。
她从不怀疑,在这方面她与卫枢本质上是同一种人,士大夫的理想主义少不了阴诡下的不择手段。他为查清云门镇案,她为解救灵州,没有什么是舍弃不了的。
她缓缓道:“想要得到什么,便要先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只有先拥有权柄,才有实现目的的可能。”
卫枢轻轻点头,心中最后一丝犹疑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当年,他被护在义父的身体下面,感受火龙一寸寸蚕食着义父的肉身。尚有一些未死绝的人被当作尸体埋堆在那里。风声呜咽,夹杂着微弱的“救命”哀嚎,那嘶喊声越来越低,越来越弱,直到湮灭在灼热的火息之中。
何卢静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生蝼蚁挣扎喘息的样子,他终生难忘。
卫枢一直以为何卢是云门镇案的真凶,直到弘忍法师将幸存的邢老汉带到他面前,他才知道,云门镇案背后还有钟黎。
或者说,还有景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