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掩映,古木苍苍。
任知宜立于华济寺的山门前,听到晨钟缓缓敲响。
深沉悠扬的钟声与僧人的打坐低吟相承相和,彰显古刹幽远静谧,与世隔绝。
大殿中,众僧环绕。
卫枢盘坐于圈内中心,一身素衣,双目闭阖,两手合十,跟随僧人诵读经文。
晨光斜洒,将大殿之上的佛像折射出灿金之色,宝相庄严,洗涤众生之苦,内心渐趋宁静。
“阿弥陀佛。”华济寺的主持弘忍法师轻声诵道。
木鱼之声随之而落,整齐划一。
弘忍法师慈眉善目,面容平和,颇具佛家高僧的气度。
“殿下,七日已过。”
木龛之上香火燃燃,卫枢缓缓睁目,双眸澄净,满是虔诚地望着木龛上的灵位。
“法师受累。”
弘忍法师低首合十,“阿弥陀佛。每逢沈施主忌日,殿下都要念诵七日往生经文,是老衲生平所见最为至诚至性者,相信定能为沈施主消除造业之苦,往登极乐。”
木龛的灵位上刻着“父,沈玄”三个字。
卫枢望着名字,微微出神。
——
那一年,他八岁,兆京城破。
他自一座山谷跌落,顺着河水被冲到岸边,因为摔到头,记忆断断续续,也辨不清方向,他只能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外衣和靴子被人扒走,他便赤足朝前,走不到三里,脚底就磨出血。
当时的他以为一直朝前走,就能回到自己的家,就这样磨破,结痂,再磨破再结痂,直到双脚再也不会被砾石磨破。
渴了,就喝河水;饿了,就爬树摘酸野果充饥,饿到极致时,与野狗抢半张胡饼,靠着那半张胡饼,挨了三日。
路上总能遇到饿死的人,身上连张裹尸的草席都没有,有的人肉骨被野兽啃得支零破碎。第一次见到这种血肉模糊的尸体,他吓得全身痉挛,躲在山洞里哇哇大哭;后来他渐渐懂得,这种尸体身上的血腥气容易引来狼群,再碰上时,他会捡些枯草断茎盖在死人的身上,然后迅速跑开。
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终于有一日,饿晕过去。
晕倒前的一刹那,他脑海中浮现出兆京城破的漫天大火,还有父亲母亲死灰般的神情。
——原来,他的家已经毁了。
醒来时,卫枢躺在一间草屋里,屋外刚下过雪,他推门而出,天地一片白茫,白得看不见万物原本的底色。
有一个人蹲在雪地里,卫枢以为他在堆雪人偶,走近一看,原来他正在用雪水擦洗萝卜。
那人见卫枢醒了,抬头一笑,“过来吃萝卜吧。”
那时,雪霁初晴,金色的日晖透过稀薄的云层倾泻下来,将那人柔和的眉目,温暖的笑容都染上一层光。
吃过饭,他问卫枢,“孩子,你认得字吗?”
卫枢目露恍惚。
他从包袱中拿出笔墨,敛起青色衣摆,抬手将笔蘸饱墨汁,端端正正地写出几个大字。
“这是我的名字。我姓沈,名玄,字本之。孩子,你叫什么?”
卫枢茫然半晌,写下一个“枢”字。
晕倒之前,他恢复了部分记忆,记起自己的名,记起他住的房子,也记起那夜的刀兵血光。
“小小年纪,字就写得颇有大家之风,看来你家境殷实,非富则贵。孩子,你可记得家住何处?”
卫枢摇头,“不记得,都被烧了。”
他脑中的记忆支离破碎,偶尔闪过的画面尽是漫天火光,刀兵剑戟。只要用力去想,便头痛欲裂。
“唉!战乱一起,平添多少流离之苦。”沈玄抚着他的发顶,眼神充满怜惜,“孩子,记不起来就算了,你愿意跟着我回家吗?”
落在自己头上的手掌,轻柔而温热,卫枢紧张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心中好生安定。
卫枢重重地点头,手指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生怕他会反悔。
整整半个月,沈玄是第一个向他释放善意的人,在他弱小的心灵里,沈玄是他唯一的依靠。
沈玄温和道:“我家住靖北道安州云门镇,安州离此地还有数百公里。既然你醒了,我们便尽快启程。叛军为了攻打京城,调走了此地大半的守军,这里离京城近,终究不安全,咱们趁这个时机,尽快离开。”
沈玄又道:“你随我姓,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叫沈枢。”
卫枢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沈玄抚着他的头,温声道:“等日后叛乱平定,我再带你回来,寻你的生身父母,一定能找到的。”
……
一阵脚步声传来。
卫枢的思绪回笼,从当年的记忆中走出。
小沙弥踏入殿中,双手合十,“寺外有位姓任的女施主求见殿下。”
卫枢敛眸,“让她进来。”
任知宜一身素衣,恭恭敬敬地在沈玄的灵位前磕了三个头。
“殿下,陛下请您回宫。”
弘忍法师道:“七日已过,殿下是该回宫了。”
卫枢缓缓道:“弘忍法师,我要将义父的灵位请回供奉。”
安州旧俗,若有至亲者枉死,必要在七年内做满七七四十九日诵经法事,之后于家中供奉灵位,晨昏一炷佛香。
“阿弥陀佛。”弘忍法师颔首道:“请殿下稍待片刻,待老衲准备好之后,殿下即可将沈施主的灵位请回。殿下事沈施主至亲至孝,他泉下有知,定能安慰。”
卫枢沉然半晌,“听说法师之前回过一次安州,孤之前拜托法师寻找的人,可有下落?”
弘忍法师与沈玄一样,皆是安州人。出家前,他曾与沈玄在同一书院读过书,两人不算熟识,却也彼此知晓。
后来,两人双双科举落第。
弘忍法师经此打击,大彻大悟,决然抛却红尘,剃度出家;而沈玄则回到乡里,做了一位教书先生。
嘉以四年,云门镇染疫。
叛将盛齐月担心疫病传播,暗中派心腹大将前往云门镇,不管百姓是否染疫,皆一并屠杀,并火烧云门镇,将云门镇变成一片废墟。
当时有四个未染疫的百姓侥幸逃出,他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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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门镇的尸山血海中跑出来,历尽艰辛找到大胤的军队,指认叛军屠戮云门镇全镇百姓,惹得天下震动。
因着盛齐月倒行逆施,引得天下共讨之,不出两年,盛军败亡,叛乱平息,大胤改年号为咸宁。
溃败的盛军残部逃往西北,幸存的四人担心会遭到叛军余孽的报复,纷纷改名换姓,不再出现于人前。
卫枢拜托弘忍法师找寻的就是这四个人。
无人知晓,除了这四人,当今太子卫枢亦是云门镇屠案的幸存者。
当年云门镇染疫,弘忍法师亲自带领僧众为镇上百姓送吃食和汤药,后来又去邻州求助,可惜等他回来之时,云门镇已成火海,只来得及救出卫枢一人。
后来,卫枢回京,弘忍法师进入华济寺,成为主持。
“阿弥陀佛。没有任何音信。”弘忍法师长叹道:“这么多年过去,逝者已矣。他们本就是侥幸存活下来的人,殿下何必非要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呢?”
卫枢轻声道:“如今是咸宁七年,叛军余孽已消。他们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云门镇人,正所谓故土难离,孤相信,迟早有一日,他们会回来的。”
“阿弥陀佛。”弘忍法师道:“希望殿下早日得偿所愿。老衲先去加持灵盒,先行告退。”
待人走后,一声轻唤,“知宜。”
任知宜抬眸,见卫枢定定地望着她,目色温和。
卫枢笑道:“在此处说话,无须防备。”
她舒了口气,“殿下此番以身作局,着实冒险。”
早在琼林宴那夜,卫枢已将他与安州王的结盟,安州王与云门镇的关联,以及灵州粮仓案尽数向她坦诚。
刚得知真相时,她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情绪。于理,卫枢行事周密,饶是她一直怀疑灵州粮仓案幕后另有他人,也没想过会是安州王。安州王一人牵涉两案,绝不简单。暂时稳住安州王,是必要之举。
只是她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种情绪被她自己察觉之后,她甚至不愿意再见卫枢。
面前的人修长玉立,如松如竹,依旧还是那个清正自持,心怀天下的太子殿下。
他没有变,变的人是她。
任知宜将微不可察的思绪压下,尽力做好一个东宫幕僚,“关于云门镇一案,朝廷为何避讳谈及?”
卫枢目色沉沉,“不只是云门镇案,还有明镜台士子悲歌,这些皆是朝廷的隐痛,不管是父皇还是一众文臣,都不想重提旧事,记起那段晦暗的过往。”
“那就是说,即便我们最终成功,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云门镇的真相,孤一定要查清,孤不能任义父和云门镇百姓枉死。”卫枢沉眉,“眼下是什么形势?”
任知宜拱手,肃声道:“前局已定,只待请君入瓮。”
此时,弘忍法师回来。
“阿弥陀佛。”弘忍法师将一方黑色檀木盒置于香案,双手合十,默念经文,将沈玄的灵位放于盒中,交予卫枢。
卫枢双手接过,护于胸前。
“多谢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