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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心思

作者:善建的咸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睢州节度使府


    琶音切切,如珠玉落盘。


    阁楼高台上,大红色的裙影圈圈旋舞,如同一团盛开的火红莲。


    韩少初半倚在烟罗软榻上,欣赏弦歌曼舞,一旁的侍女将剥好的葡萄放入他口中,清甜而多汁。


    “韩公子好生惬意,胸骨的伤都好了?”清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韩少初下巴微抬,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若不然哪天突然死了,却未好好地享受,岂不遗憾?任姑娘,你说是不是啊?”


    “……”


    任知宜薄唇微抿。


    韩少初看似荒唐不羁,却是个行事极有章法,胸有城府之人。


    昨□□退郓人之后,他与郭嘉浅谈片刻,郭嘉便同意她住进节度使府中。


    可是,后来她几次单独求见郭嘉,却被拒绝。


    “韩公子可否为我引见郭节度使?”


    韩少初翻了翻眼皮,笑得潋滟,“之前我就向姑娘提了要求,你也是个生意人,应该明白我韩家不会做赔本买卖。”


    任知宜目色微凝,思忖片刻。


    “先让我见父亲一面,算是韩家的诚意,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


    韩少初笑了笑,递出一枚腰牌,“狱房在后院西南,亮出这个腰牌,便能进去。”


    当她伸手去拿,韩少初却猛然顿了手。


    任知宜明眸阗黑。


    “我想提醒姑娘。”韩少初斜睨着她,懒懒地倚靠着软垫,“你我也算是曾共过患难的朋友,希望将来你我依然是友,非敌。”


    任知宜接过腰牌,面无表情。


    东西攥在掌心里,如玄铁般漆黑,冷硬坚实,好似这偌大的节度使府。


    昨日在船上,她看得分明,郭嘉为人冷血无情。他们之所以能安稳地留在府中,靠得是韩少初带来的那两箱财物。若没有极大的利益,郭嘉不会放过父亲,韩家亦不会帮她。


    ——


    数月不见,狱中的任平面容愈瘦,头发散乱,下巴上长出些许短白胡茬。


    “爹!”


    任知宜扑到他怀里,泪水滚落,簌簌不止。


    她哽咽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握紧父亲宽厚的手掌,片刻都不愿松开。


    “知宜,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是怎么进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爹,您身体如何,夜里还会咳得睡不着吗?”


    任平轻拍胸脯,表示自己身体不错,“之前吃过几副药,早就好了;眼下天气转热,更是无碍。”


    任知宜稍稍安心,复又愧悔自责,“女儿不孝,应该早点回来。”


    “你能有什么办法啊?”任平抚着女儿的鬓发,神情复杂,“之前,刑部徐大人来查我的案子,讲了很多你在京城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吗?”


    “女儿刚被封六品待诏女官,算是东宫一派。”任知宜简单解释了一番。


    她见父亲拧眉,“您不赞同女儿做东宫幕僚?”


    任平长叹一声,“爹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入京,可是朝堂波云诡谲,岂是你一介女子能参与的。咱家在京城毫无根基,你孤身一人搅入朝堂,必是千难万险。如此冒险行事,还不如为父自行认罪,任朝廷判我个流放。”


    “流放他乡,九死一生。”任知宜眸色一冷,寒声道:“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任平怔怔地望着她。


    短短数月不见,自己女儿眉目凛冽,身上竟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杀伐之气。


    她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微妙神情,兀自沉吟思索。


    郭嘉此人,性情刚硬冷酷,之前故意为难徐志,后又将父亲转移至睢州,应该是想带着父亲进京述职,将粮仓被盗的全部责任归咎于父亲。


    此罪原本可大可小,可若是进京,便是死路一条。


    她心念一转,低声问道:“爹,这件案子有没有可能是郭嘉所为?”


    任平愕然,摇了摇头,“我与节度使素无恩怨,只是因为支粮有过几次不愉快,不至于特意构陷;更何况,粮仓被盗,正赶上山南道军费吃紧,做下此案于他有何益处?”


    “山南道为何军费吃紧?”


    任平叹了口气,“朝廷担心地方节度使权力过大,一直在削减军费。这十几年来,郓人进入灵州,多为小范围的骚扰侵乱,所以朝廷并不重视,一不派钱,二不派粮,所以郭嘉经常借军支干预各州财政。”


    任知宜点点头。


    郭嘉缺军费,韩家有财力。


    若她答应襄助韩家,破案过程中便不会再有郭嘉这个阻力。


    若这么推测,之前徐志铩羽而归,便是郭嘉在投石问路,他是在等待京城局势明朗之后,再选择合适的结盟对象。


    任知宜问道:“爹,郭嘉此人风评如何?”


    “听闻他治军冷酷,且刚愎自用,好战喜功。”


    她又问:“那张支粮单在哪儿?”


    “案子涉及的证物都已移交过府,支粮单应该在郭嘉手中。”


    “爹,女儿明白了。”任知宜缓缓道:“您再忍耐几日,我已经想到救您出去的法子了。”


    任平慌忙拉住她,“知宜啊,你可千万不要胡来啊。”


    她并未向父亲多做解释。


    父亲为人清正,脑子里全是忠君爱民,不熟悉朝堂利益倾轧,若知道她的想法,反倒平添烦忧。


    “爹!”任知宜眉色疏冷,“人各有所求,郭嘉有,我也有。我只求家人平安,有何不可?”


    ————


    是夜,雨落安州。


    城门关闭,二三十个流民靠坐在城墙下,草席铺开,便是一方容身之地。


    卫枢坐在一家酒肆中,望着外面灯火阑珊,街上行人稀少,步履匆匆。


    一壶清酒,两只杯盏。


    卫枢轻声道谢,“这么晚了,打扰店家歇息了。”


    店家闻言一怔,颇有些受容若惊,“公子客气了。我与家人就歇在铺子后面,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喊一声就好。”


    常年经营酒肆,南来北往的人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似这位公子般清贵无双之人。


    “公子是外乡人吧?”


    卫枢淡淡一笑,“我以前算是安州人,只是离开这里很多年了。”


    身后的暗卫眉宇微动,复又低下头。


    “怪不得从未见过公子。”


    店家望着他执盏品酒的样子,笑道:“公子喜欢我们这酒?”


    卫枢的手微微一顿,缓缓道:“我父亲喜欢。多年前,他常带我来你们酒肆,一壶酒,三文钱,打上两壶,足够喝一个月。”


    暗卫猛地抬头,面上难掩异色。


    陛下到过安州?还会看得上这种小酒肆的酒?


    被旧主顾夸赞,店家喜地笑逐颜开,“令尊颇有眼光,我家祖上酿酒,到我已是第三代。”


    卫枢缓缓问道:“店家,安州这些年的日子可还好过?”


    他的声音清淡而温和,像一个归乡的游子在与家乡父老闲谈。


    店家卸下心防,叹声道:“安州是王爷治下,除了税重些,还算是太平。我们小百姓也不奢求什么,家宅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气啊。”


    “城墙下的流民是?”


    “那些都是从其他州县过来的,王爷仁德,常常搭棚施粥,收容外地来的流民。”店家右手一指,指向街西的草棚,“那就是王府搭的粥棚。”


    卫枢神色清冷,“安州王真是爱民如子啊。”


    店家呵呵一笑,并未反驳。


    ————


    夜里疾风阵阵,吹得门框啷啷作响,屋内烛火昏黄,晦暗不明。


    甫进屋内,即见案后白墙上挂着一幅大胤堪舆图,整个大胤的山川地脉所在,无不清楚明晰。


    卫枢双眸一缩,目色沉沉。


    安州王何卢起身相迎,爽朗大笑,“本王再三筵请,殿下终于来了。”


    瞥见卫枢沉沉的视线落在堪舆图上,何卢笑了笑,阔臂一挥引他上前,“这幅图乃是陛下御赐,本王一直珍而重之。”


    卫枢微微挑眉,想起当年听说过的一桩传言。


    嘉以四年,骁骑将军何卢连复三城,斩下叛军大将的头颅。当时远离京城避难的皇帝听闻此事,惊喜交加,下旨嘉奖,并赐下一幅大胤堪舆图,希望他一鼓作气,重整河山。


    后来,何卢军功赫赫,却在驱逐叛军之后,主动交出兵权,只保留一个王爷的虚名,多年来守着安州一方偏隅之地。


    比起专权结党的景相,明争暗夺的节度使,野心勃勃的江南世族,安州王何卢保持着为人臣子的本分,难怪能得到帝后二人的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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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识。


    卫枢清浅笑道:“王爷一片赤诚,孤也觉得,该是时候与王爷好好聊聊。”


    “哈哈哈!殿下还是担心任大人的案子吧。”何卢缓步近前,朗声笑道:“既然答应了殿下,本王自会将这个案子料理干净。”


    干净?


    卫枢挑眉。


    何卢神态平和,像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本王已派府内幕僚单先生亲往睢州,四日之内,与本案有关的人都会被清理干净,届时定能替任大人洗刷罪名。”


    窗棂半支,夹着夜雨的阵风忽地吹进来。


    斜风,雨飘。


    卫枢浅啜清茶,眸色如墨。


    十几日前,他偶然翻看工部水部司的运河重船往来记录。他发现,灵州粮仓被盗案的当月,曾有一艘商船从灵州到达安州,重量当有三千石粮左右。


    他当时便起了怀疑。


    当时,正值何卢主动投诚东宫之时。他假作不知,继续与何卢结盟。


    何卢诚意十足,一方面安插伊柘的好友入宫,在宫宴之上帮他解围,另一方面,还找到高期之案的致仕官员作证。


    卫枢一直冷眼旁观,想看看何卢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却未料到,灵州粮仓被盗一案也是出自何卢之手。


    卫枢眼睑微抬,清浅笑道:“孤与王爷已合作数次,如何会不信王爷。”


    “不过……”,他话音轻顿,“恕孤直言,王爷只是因为与郭嘉之间的一点私仇,便偷盗粮仓,王爷是不是有些太冲动了?”


    提起旧事,何卢依旧面露恨意,“当年郭嘉害我痛失所爱,日夜难安,这十几年来,本王数次派出杀手都未能得手,这一次筹谋数月,竟也没能成功。”


    他所说的“痛失所爱”,据传是十几年前何卢与郭嘉同时喜欢上一名女子,结果最后是郭嘉抱得美人归。


    卫枢淡笑,“没想到王爷还是性情中人。不知……这三千石粮如今在何处?”


    昏暗灯影下,何卢随手拿起利剪,轻轻剪掉烛芯。


    “有粮无仓,留着反而是个祸害,本王便将其赈济了外地来安州的流民。”


    卫枢幽幽叹道:“王爷真是爱民如子啊。”


    “殿下抬举。”何卢宽肩一挺,不卑不亢道:“只要殿下答应娶小女为太子妃,本王定会信守诺言,尽全力助殿下早登大位。”


    “王爷这么不遗余力地帮助孤,难道只是为了一个太子妃之位?”


    何卢神色镇定,笑意不减,“本王自然也是希望在朝堂争一席之地,不过殿下是君,本王是臣,君臣本分,臣了然于胸。”


    卫枢唇角轻抿。


    冷风吹摇,微弱的烛火轻轻曳动,灯下暗影重重。


    ——


    歩出安州王府,夜雨渐歇。


    卫枢走在稀落的街上,轻声问道:“撇掉灵州粮仓一案不提,你觉得安州王此人如何?”


    身后暗卫一怔,方才反应过来太子问的人是他。


    “属下愚钝,只能看出安州王是个处事低调,不喜奢靡之人。”


    “何以见得?”


    “王府中仆从甚少,皆穿着朴素,书房内陈设简单,烛台也仅燃三只。”


    卫枢眸色深邃。


    这几日,卫枢行过安州诸县,见过各式各色不同身份的人。


    士绅商贾认为安州王礼贤下士,平易近人;乡间小民觉得他是个温和良善的父母官;逃亡的流民则认为他是天降的菩萨。


    在安州王何卢的身上,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指摘之处;甚至连他的暗卫,都觉得他处事低调,不喜奢靡。


    可是……


    没有人知晓,数年前,他曾见过何卢。


    那一夜,冲天的大火照得夜晚的天空红通通的,像被染了漫天的血。


    何卢跨坐于高马之上,像一个掌握着生杀之权的杀神,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芸芸蝼蚁众生。


    数百具刚刚被利剑刺穿,尚自温热的身体被士兵随意地扔在一个硕大的土坑里,杂乱无章地叠着,任烈火焚烧。


    当混杂着腐臭的焦味飘散出来,赤红的火焰映照出何卢的脸庞,眼角纵横的笑纹透出他的志得意满。


    那是卫枢第一次见何卢。


    那段记忆像是被刀斧镌刻于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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