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打斗声更加激烈。
商芷当机立断，一记手刀精准地劈在琥珀的后颈上，少女闷哼一声，身子一软晕了过去，那诡异的咒文和铃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然而，地底的撞击声却并未停止，反而因为失去了琥珀的控制，变得更加狂躁和没有规律。
长枪如龙，游走在数个药人之间，她并不与之硬拼，枪尖每每点刺在药人的关节、穴窍之处，巧劲迸发，便能轻易卸掉其行动能力，让其瘫倒在地。
就在混乱稍歇，大部分药人都被商芷和武院众人联手制住之时，一道慵懒却带着明显不悦的少年嗓音，慢悠悠地从池塘对岸的树影深处传来，咬字带着一点奇异的西域腔调，却流利地说着中原话：
“大晚上的，又是喊打喊杀，又是敲敲砸砸，还欺负我牵机门的人……你们梨台书院，就是这么待客的么？”
众人循声望去，是个同样异域模样的少年，身披洒蓝色绣金繁纹长袍，慢条斯理地从暗色中踱步而出。
他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肤色白皙近乎透明，五官近乎妖异，一双长睫桃花眼，眸色是比琥珀更浅的淡色，腰间挂着一串小巧的银铃和几个造型古怪的皮囊，手指修长，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枚乌黑的指环。
精致的脸上满是不耐，浅珀的眸子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被制住的药人，晕倒在地的琥珀，最后落在了院中持枪而立的商芷身上。
四目相对。
商芷面色亦然无波。
反倒是少年盯着她看了两秒，像是确认了什么，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燃起一簇显而易见的怒火，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方才那点慵懒贵气的派头瞬间消失无踪。
“是——你？！”
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这两个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气急败坏的尖锐，“你这个粗蛮无礼、只会动拳头的山野女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商芷看着他炸毛的模样，神色依旧平淡，只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嗯，好久不见。”
也就是少年不会中原人那句不是冤家不碰头，但她这副全然不把他怒火放在眼里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
小教主气得脸颊都微微泛红，指着她：“谁跟你好久不见！本教主跟你很熟吗？！每次碰到你都准没好事！”
商芷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答，语气甚至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陈述事实的困惑：“挺熟的，你以前还说想要娶我。”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刚从假山洞里探出半个头想查看情况的沈密闻言，也差点一头栽回去。
小教主的脸瞬间爆红，一直红到了耳朵尖，仿佛能滴出血来。
红透过后，少年简直气得跳脚：“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谁！谁说要娶你了？！那是我年少无知瞎说的！是被你和你那混蛋师父打糊涂了！不算数！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本教主就算是娶只西域火蝎子也不会娶你！”
他气得语无伦次，原地转了个圈，似乎想找什么东西砸一下泄愤，最后狠狠一脚踢在旁边树干，震落叶片无数。
商芷看着他这番激烈反应，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仿佛接受了这个说法，又仿佛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种全然的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小教主憋屈暴怒。
他恶狠狠地瞪着商芷，想动手却又有几分忌惮，这么多年过去，他自然早就不是之前那个体弱多病的弃子。
牵机门教主病危在卧，他现在是代教主，将来自然也是正教主。
小教主拂袖转身，镶绣金纹的袍角在夜风中划出一道矜傲的弧线，看似决意离去，脚步却又顿了顿。
浅珀色的眸子余光扫过商芷那令人无法忽视的长枪，以及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一股说不清是不甘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猛地窜上心头。
环视四周，始终没发现那个身影，这让他不得不更加谨慎，现在的他或许有把握和商芷动手，但商芷的师父若在......
于是思量过后，他倏地转过身，警告道：
“喂！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打晕我妹妹，惊扰我的药人，还......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言乱语！”他刻意忽略了是自己妹妹先动手且意图不轨的事实，也选择性遗忘了药人是琥珀私自藏匿并唤醒的，“这笔账，本教主给你记下了！清清楚楚！”
商芷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只张牙舞爪却毫无威胁的奶猫。
她甚至微微偏了下头，似乎有点不解他为何又折返回来重复废话。
“哦。”她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像在回应“今晚吃面”。
“哦？！你就只会说哦吗？！”
他气得炸毛，白皙的脸颊又涨红了，“十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让人讨厌！还有你那蛮不讲理的师父......更是个无赖！”
商芷看着他，认真地想了想：“但你打不过我师父。”
“呃！”小教主一噎，仿佛被鱼刺卡住了喉咙。
那是他毕生之耻！被一个中原女人像拎小鸡一样逮回牵机门，他漂亮的脸蛋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几乎都有些歇斯底里，“那又如何啊！那是本教主尊老爱幼！让她几分！”
“哦。”商芷从善如流，又应了一声，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的了然。
在小教主看来简直是赤裸裸的嘲讽。
小教主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跟这个女人说话，比跟西域最毒的沙漠火蝎对峙还要耗费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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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试图找回一点场子。
扬起下巴，他用眼角的余光睨着商芷，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优越感：
“哼，看你如今混迹在这小小书院，想必也是落魄了，若是肯好好求求本教主，看在过去那点‘交情’的份上，或许本教主大发慈悲，赏你个教里门卫的位置，也好过你在此地……”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商芷打断。
“不必。”她的声音依旧清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我挺好的。”
小教主再次被噎住，他酝酿了半天的施舍被对方轻飘飘两个字打了回来，仿佛他刚才那番话像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他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好？好什么好？！跟着你那混蛋师父能有什么好的？成天吃的那些东西我都不想说，她现在人呢？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话一出口，他似乎意识到失言，猛地顿住，眼神闪烁了一下。
商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握着长枪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她沉默了片刻，就在小教主以为戳中她痛处，暗自有点后悔又有点诡异的得意时，她忽然开口：
“你还不走吗？既然人不是你妹妹杀的，就带她离开梨台书院。”
师父说过，西域牵机门的药人是不知疲倦的东西，若非迫不得已还是不要正面硬抗，况且这是在书院里。
“......”小教主彻底僵住，整个人像遭了雷劈。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他所有炸毛的怒火，只剩下一种几乎让他想要仰天长啸的憋屈。
他堂堂牵机门教主，竟被她这个山野丫头时隔几年又命令了一次，还偏偏不知道她师父在不在暗处。
被商芷叫师父的那个女人，简直不是人。
当年他花了三天逃跑，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而她师父从清晨睡醒出发，仅花了半天，不仅找到了他藏身之处，还打包送回牵机门顺便蹭了顿午饭。
那还是人吗！？老天真是不开眼，速度这么快的女人偏偏还让她死能打。
所以就算是今天没看到她的影子，他也不敢贸然和商芷动手，再说不问大会召开在即，现在让江湖上的人知道牵机门已经来了中原，也说不定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权衡利弊，他指着商芷，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终，他狠狠一跺脚，放声道：“商芷！你给本教主等着！下次定要你好看！”
说完转身，他像是生怕再听到一个“哦”字，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连背影都透着一股气急败坏的狼狈。
商芷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安静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