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当口,院墙外头忽然传来了吉普车的引擎声。
小乖耳朵最灵,"噌"地从小板凳上跳起来,脆生生喊道:"有车来!是妈妈回来了!"
这一声喊,像在每个人心里点了一把火。
陆建国手里的烟袋"啪嗒"掉在地上,他也顾不上去捡,颤巍巍就要往外走。
韩玉珍正端着簸箕筛米,听见声响,连围裙都忘了解,红着眼眶就跟着冲出去。
陆远征一把抱起小乖,一家子人跌跌撞撞,几乎是扑到了院门口。
果然,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正缓缓停稳在土路上,车身上还沾着远路的泥点子。
车门"吱呀"一声打开,先下来的果然是杨桃桃。
她瘦了,却还是一样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灼人,嘴角带着压不住的笑。
"桃桃!我的儿啊……"
韩玉珍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扑上去一把抱住她,手在她背上又拍又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可算……可算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小乖像只归巢的燕子,从叔叔怀里挣出来,一头扎进杨桃桃腿边,小脸紧紧贴着她:"妈妈!"
杨桃桃弯腰将女儿紧紧搂住,亲了又亲,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抬起头,望向僵立在屋门口、身形微颤的陆建国,声音哽咽,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爹,娘,远征哥……我回来了。我答应过的事,做到了……还有……。"
她话音未落,驾驶座的车门,被缓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踏在了地上。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军装,身子比记忆里单薄了些,脸上刻着风霜的印记,可那双眼睛——
那含着笑、带着光的眼神,分明就是五年前离开时的模样!
一瞬间,院子里静得只剩下风声。
陆建国猛地朝前冲了一步,枯瘦的手死死扳住门框,指节攥得发白。
他嘴唇哆嗦着,想喊,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有滚烫的老泪,肆无忌惮地爬满了他沟壑纵横的脸。
韩玉珍死死捂住嘴,浑身抖得站不住,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见了魂魄归来。
"爹……娘……"
那个他们以为早已埋骨他乡五年的儿子就站在这里,他虽然黑了也瘦了,却依旧是梦里千百回的模样,"不孝儿……回来了。"
陆沉说完,"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黄土院门前,朝着生养他的爹娘,"咚"地磕了一个响头。
小乖被这阵仗吓住了,缩在妈妈怀里,怯生生地瞅着那个跪着的陌生叔叔,小声嘟囔:"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呀?他怎么哭了?"
杨桃桃把脸贴紧女儿的小脸,泪水滚烫,声音却温柔带笑:"傻丫头,那不是叔叔……那是你爸爸,是爷爷奶奶日思夜想的儿子啊……他回家了,再也不走了。"
陆远征这时才像猛然惊醒,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抱住跪在地上的弟弟,兄弟俩的哭声再也没忍住。
五年的生离死别,五年的提心吊胆,都在这一抱里化成了滚烫的男儿泪。
韩玉珍也扑了上去,张开手臂将两个儿子一起搂住,哭得撕心裂肺。
陆建国一步一步,踉跄着挪到陆沉面前,那只布满老茧、不停颤抖的手,终于重重地、实实地,落到了儿子的肩膀上。
掌心传来的温度,那么真切,那么烫人——
这不是梦。
他的沉娃,真的回来了。
一家人总算团圆了,杨桃桃系上围裙就钻进了灶房,锅碗瓢盆叮当作响,没多大工夫,就张罗出了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拿手菜。
红烧肉油亮亮,煎黄鱼香喷喷,翠绿的青菜衬着,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透着股实心实意的热闹。
饭菜上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那股五年没聚齐的人气儿终于回来了。
陆沉给爹娘夹着菜,把这几年的事慢慢说给他们听。
陆建国和韩玉珍听得一会儿揪心,一会儿叹气,眼睛就没离开过儿子身上。
正说到要紧处,院门“吱呀”一响,是周招娣放学回来了。
她拿着课本,瞧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屋里头人影晃动,还有说有笑的,一时愣在门口,有点不敢往里走——
这景象,她梦里见过好多回,怕不是又空欢喜一场?
还是陆远征眼尖,几步跨出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激动:“招娣,快进来!你看谁回来了!”
周招娣被丈夫半拉半请地带进屋,目光落在那个穿着旧军装、虽然清瘦但眼神明亮的身影上,瞳孔猛地一缩,这才真真切切地信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捂住嘴,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却满是欢喜。
这些年来,桃桃一个人带着小乖,又当爹又当妈,日子过得有多难,她都看在眼里。
她和远征在她面前,连从前的事都不敢轻易提,生怕哪句话就勾起了桃桃的伤心处,只能默默帮着。
如今好了,人回来了,这个家,总算又完整了。
这天晚上,陆建国高兴,拉着陆沉一杯接一杯地喝,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仿佛要把五年没说的话都补上。
眼见着爷俩都快喝到桌子底下去了,韩玉珍又好气又好笑,走过去悄悄在陆建国腰上掐了一把,凑到他耳边低声嗔道:“你个老糊涂,还没完没了了?你还想不想要大孙子了!”
陆建国被掐得一激灵,醉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到老伴儿递来的眼色,再瞄到桌上那壶特意温着的羊鞭酒,心里“咯噔”一下,顿时醒了大半。
是啊,光顾着高兴了,差点忘了正事!
当年要不是靠这酒的劲头,哪来的小乖?
他咂咂嘴,心里顿时有了底气——看来今晚,又到了它建功立业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