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清理工作正在进行,但工匠们的吆喝声和搬运碎石的声响,都压不住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声的紧张和猜忌。
优菈完成了上午的巡查任务,正打算返回骑士团总部简单汇报。
她刻意选择了人流量较少的侧街,但依旧能感受到那些从窗户后、门缝里投射出来的、冰冷而戒备的目光。
她面无表情,步伐稳定,仿佛一座自行移动的冰山,将所有情绪深埋于冻土之下。
“优菈!”
一个熟悉又带着急切的声音响起,安柏从旁边的屋顶轻盈落下,精准地拦在优菈面前。
她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但那笑容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可算找到你了!”
安柏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去拉优菈的胳膊,动作亲昵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
“走走走,忙了一上午饿扁了!猎鹿人恢复营业了,莎拉说进了好多新鲜货,我们去尝尝!”
优菈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安柏的手,声音清冷:
“我还有事情需要向琴团长汇报。”
“汇报也不差这一顿饭功夫嘛!”
安柏立刻跟上,再次贴近,这次成功挽住了优菈的手臂,力道轻柔却坚定。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一点撒娇般的抱怨。
“而且你昨天忙到那么晚,都没好好吃东西吧。”
优菈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她瞥了一眼安柏神采飞扬的脸,最终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默认了她的拉扯。
餐馆里客人稀疏,气氛压抑。安柏硬拉着优菈在一个角落坐下,自己跑去柜台点餐,声音刻意扬高,试图驱散周围的沉闷。
优菈端坐着,目光低垂,将自己隔绝在一个无形的冰罩之中。
餐馆门上的风铃轻响。
陈锦迈着慵懒的步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玩世不恭。
他的目光在店内随意一扫,精准地落在角落里的两人身上。
他径直走过去,非常自然地在优菈对面坐下,手臂随意地搭在安柏的椅背上,形成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姿态。
“哟,这么巧?”
陈锦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沙哑和慵懒,目光先是落在安柏身上,才看向优菈开口。
“浪花骑士。”
他开口,语调带着一种讥诮。
“脸色这么差?看来昨晚没休息好?”
优菈抬起冰蓝色的眼眸,冷冷地看向他,又扫过他握着安柏的手,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不劳费心。”
陈锦仿佛没听到她的冷淡,自顾自地招来侍者点了餐。
“说起来,我刚在外面听到些有趣的议论。”
他晃着水杯,语气轻松。
“蒙德的民众还真是…爱憎分明。对劳伦斯这个姓氏,简直是深恶痛绝。恨不得把每个沾边的人都…嗯…”
陈锦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嘴角却带着笑。
“不过呢,”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玩味。“
“你们西风骑士团倒是很有意思,一边迫于压力处决了舒伯特那个蠢货,一边又对剩下的劳伦斯族人宽大为怀,只是流放了事。
啧,这手‘恩威并施’玩得漂亮。既给了民众一个泄愤的出口,又保全了自家‘自由宽容’的面子。”
陈锦的目光落在优菈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怜悯:
“只是这面子工程,总得有人来付代价。对吧,劳伦斯骑士?
一边被推出来当英雄,一边替整个家族承受所有的骂名和白眼,这滋味…想必不好受哦。”
安柏听得坐立难安,使劲想把手抽回来,脸上满是焦急和尴尬:
“陈锦!你别说了!”
陈锦却握紧了她的手,反而笑着看她: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难道蒙德现在不是这样对待我们这位大功臣的?”
他重新看向优菈,眼神变得锐利了些许。
“要我说,你们蒙德高层的这些手段,真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既想要稳定,又舍不得下狠手清理根源,既要用你的武力,又不给你应有的信任和清净。
最后所有的矛盾和不公,都得你一个人扛着,这自由和宽容…还真是沉重啊。”
陈锦轻笑一声,带着一种或批判口吻:
“当然,我只是个外来者,不懂你们蒙德人这种迂回曲折的浪漫和宽容。
在我们至冬,背叛就是背叛,处理起来干脆利落,绝不会让立功的战士受这种委屈。
看来,自由的代价,就是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陈锦的每一句话都像毒针,精准地扎在优菈的痛处。
他一边说着,手指还在桌下轻轻挠着安柏的掌心,那种漫不经心的亲昵,与他口中尖锐刻薄的话语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安柏又气又急,脸颊通红,一半是羞恼,一半是对优菈的心疼。
她想反驳陈锦,却又发现他说的某些话确实接近事实。
优菈始终沉默着,面前的果汁一口未动。
她的脸色在陈锦一句句的话语下愈发苍白,紧握的拳头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陈锦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很享受这种用言语剥开他人伤口的过程。
尤其当这伤口还与这个他并不怎么看得上的城邦的伪善有关时。
那简直太棒了。
就在这时,莎拉端着饭菜走了过来。
“几位久等了,请慢用。”
食物的热气暂时驱散了餐桌上的气氛。
安柏几乎是抢着将一份堆满烤肉和蔬菜的盘子推到优菈面前,语气带着过分刻意的欢快:
“优菈你快尝尝这个!莎拉小姐特意多给你加了酱汁,说谢谢你昨天的帮忙!”
优菈看着眼前香气扑鼻的食物,又看了看安柏那写满“快吃吧求求你别听他胡说”的焦急眼神,沉默了片刻,终于拿起刀叉,动作优雅却机械地开始切割肉排。
陈锦似乎暂时放过了优菈,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安柏身上。
他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手臂依旧搭在安柏椅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她垂落的棕色发梢。
“信任这种东西,在和平时期是奢侈品,在现在这种敏感时期,更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今天你是英雄,明天可能就会因为某些一句醉话、一次可疑的接触,而变成需要被重点观察的对象。”
“所谓英雄,不就是上位者随时拿来用的消耗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