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安澜发现自己躺在黑暗中。
孤身一人,身体似被禁锢,无法动弹。
不知向谁求助。
师父…… 她明知师父早已远离尘嚣,可最无助的时刻,第一个念头还是师父。
幻境一转,她坐在屋檐下,外头细雨沥沥。这场雨看似下了许久,青苔蔓上石阶,她肚子饿,啃着一只小馒头,脸颊异常湿润…… 她记起来了,天兴元年,谷雨时节,师父去世两月之久,彼时她准备离开蜀地,去往京城。
她出生没爹没娘,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怎么可能幸福呢。可她的童年虽然清贫,并不苦楚,因为她的好师父,心乙道长。师父像娘亲一般将她抚养长大,教她学武强身,教她处事为人。
悠哉游哉,简单快乐了十来年。她最爱没心没肺地撒欢,光着脚丫子奔跑在阡陌田野,灿灿花海间,与师父坐在山巅,看日升月落,风卷云舒。
心与乙,是为"忆"。师父曾说,别人修道为了忘却尘缘,她反倒希望忆起往昔,所以法号"心乙"。师父就是那么一个怪人,足够坚强,足够勇敢,足够洒脱。
她也要活成那样。
雨终于停了,她背上包裹,腰间系着师父的剑,回头再望一眼青云道观,飞檐隐入云霄似一只翱翔的雄鹰。
百里逍遥。
师父,我会帮您找到他的。逍遥哥哥一定还活着!
千里辗转,当她抵京时,正值天兴元年冬。
金翠耀目的御街上,雕车宝马,朱楼画阁,一如流动的华宴。安澜揣着不多的盘缠,思忖哪儿有便宜的落脚处,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粥饭。她好饿,饿得浑身发颤,也因为汴京的冬天异常刺骨,雪如齑粉飘落。
"劳什子的天快冻死人喽!"
她嘀咕骂道。忽尔一件大氅披上她的身。
有位少年将自己的氅衣送予她:"姑娘也刚从外地来吧。"
安澜的神识漂浮在虚空,旁观这一幕幕。
她记得,当时因为太饿,她道谢后,光盯着少年手中两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彼时安澜打量那个少年,蓦然一怔。
檀昭?
好像他。外貌还略青稚,面庞蒙着一层淡淡的忧伤与寂寥,然,已是清俊挺拔。再细看,整个人蕴含坚毅的气质,心中有丘壑,眉间显山河。
"檀昭是你么?!" 安澜的神识唤道。
幻境中的少年惊讶抬眸,"姑娘认得我?"
他眸光盈盈而动,身影逐渐模糊,携着周边那片锦绣如烟般消失了。
那人正是檀昭,十七岁的檀昭,天兴元年冬,刚从岭南回到京城。
原来七年前初来乍到,人海茫茫的街头,他们便有过一面之缘。
"檀昭——,如果真的是你,谢谢——! 谢谢你——!"
安澜呼喊。
身体似乎又能动弹了,她挣扎几下。
与此同时,闻到一股味道。
好香。
什么东西这么香。
安澜使出吃奶的劲儿,缓缓睁眼,瞧见一只金灿灿油晃晃的…… 鸡腿?
确切地说,一只正在啃鸡腿的小脑袋。
"檀昭……?"
安澜意识恍惚。
"啊??你醒了?我去叫人来!"
少年蹲在床边,圆溜溜的眼睛焦炙打量,伸手摸向她的额头。
安澜的意识逐渐清晰。她浑身虚乏,眼睁睁看着少年啃吃鸡腿的嘴唇油光发亮,她也舔了舔唇:"小飞?等等。"
顾飞点点头,贴近她耳畔:"阁主派我来的,这些天我一直守在暗处,七夕那夜,幸好我跟在你们后头,可你还是受了伤,外伤倒不要紧,中的毒很烈,看来刺客有备而来!"
眼前少年,即是汴河岸边出手援救的少侠,果真是顾飞,顾老六的儿子。
安澜强撑起精神:"多谢。阁主他,怎知有刺客?"
顾飞:"这个我不清楚,七月初四,阁主传信,让我暗中保护你们。"
初四,长公主宴会的后日,所以宴席里遇见的瑶尘公子,当真是阁主?
安澜满腹疑团:"刺客是谁?"
那俩人要杀的是檀昭。
顾飞摇摇头:"一个潜水逃了,我们抓住一个,但在去开封府的途中,那人含毒自尽,大理寺正在接案调查。我不放心你,昨日过来探望,檀大人将我留在府里。"
彼时门"吱呀"开启。
檀昭入屋,樱桃端着托盘跟在身后。
瞥见人醒了,檀昭大步流星地走来,撩袍坐到床沿,布满血丝的明眸满含焦灼与喜悦,"夫人感觉怎样?"
除了昏沉疼痛,安澜还忐忑,不晓得那夜是否暴露了身份?要不要继续演?
"发生什么事了?" 她决定继续演戏,试探下,走一步看一步,"肩膀,唔,好疼……" 安澜柳眉轻蹙,略微喑哑的声音柔柔弱弱的,苍白的面容益发娇楚怜人。
顾飞惊了下,鸡腿卡在嘴里。
二阁主伤着脑子了??一瞬变了个人。
"你先别说话,喝些水。" 檀昭扶安澜坐起,在她后背添了个丝绵软垫,让她舒服地倚着床头,不触及肩膀伤处。
檀昭从樱桃那里接过水碗,试了试水温,慢慢地喂她,"齐太丞嘱咐了,要你多喝水,好将内里清洗干净。"
喝完水,安澜好受了些,佯装不知情:"究竟发生了什么?"
檀昭吩咐樱桃把煎好的药汤快些取来,还有粥饭,趁这当儿,他解释道:"七夕之夜,我们在河畔散步,遇见歹徒,你受了伤,昏迷三日…… 好在齐太丞及时医治,已无大碍,也幸得这位小飞少侠相救。"
见血封喉的剧毒会通过伤口迅速传入血液,让人心脏麻痹而死。齐太丞说檀夫人能够侥幸活下来,真乃天大奇迹。
檀昭十分清楚,那些歹徒是冲他而来,要置他于死地。虽然事发极快,他还是察觉到妻子反应万分敏捷,是她挡下第一刀,救了他—— 那股利落狠劲,与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人儿相差甚远。
安澜见他似乎没起疑心,松了口气,瞥见檀昭手上缠着纱布:"你没受伤吧?手腕怎么了?"
"无妨,不小心创着了。" 檀昭拢了拢衣袖。
这是割腕取血而就,他不想让她知晓。
安澜柔声又道:"官人,我好怕,凶手抓住了么?"
娘啊,这娇滴滴的声音,装得还真像。
顾飞浑身鸡皮疙瘩,囫囵吞下叼在嘴边的香嫩鸡肉,歪着脑袋打量道:"除了肩膀,其他地儿您真的没事?"
安澜悄么剜了顾飞一眼,暗示他先出去,"多谢少侠搭救,请您多留几日,妾身也好报答。" 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整个人娇娇柔柔,还咳了几声。
顾飞再也受不住,拔腿就跑。
安澜望着顾飞远去的身影,舔了舔唇。
鸡腿啊…… 你小子在我面前香滋滋地狼吞虎咽,馋死我了……!
檀昭见妻子舔唇,赶紧又添了些水,慢慢喂她喝下。稍许过后,他又亲自喂她用了些清淡粥汤。
轮到喝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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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着刺鼻的味道,比挨了一刀子还难受,安澜的眉头拧成结。既然内毒已除,外伤不碍事,她从前经常受伤,养些时日便好。
她不想喝药,只想吃鸡腿。
见她抗拒,檀昭一时不知所措。除了母亲,他从未关照过其他女子,不晓得怎么哄她,于是自己浅尝一口。
确实极苦。
檀昭蹙了蹙眉:"良药苦口,药方我看了,有田七、半夏、鸡血藤等能够加速血液回环,清除余毒,又有黄芪、白术能颐神养气,没甚坏处。每日两次,服七日便好。" 像是与人理论,他有理有据,不过声音比寻常温柔多了。
樱桃站在旁边,眼睛哭得红通通的,也由衷关怀道:"夫人,您听郎君的话,喝完药,身子就能好起来,这些药是郎君亲手熬的!"
安澜吃了一惊,少顷,点头答应。
檀昭的眸光流露喜悦,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安澜勉为其难地咽下:"好苦。" 双眉蹙得更紧了,小孩似的嘟起唇,耷拉着脸。
檀昭踌躇片刻,接着又舀了一勺:"这样吧,娘子喝三口药,吃一粒甜果子,或许会好些,娘子乖,听话。" 他硬着头皮说出哄人的话,自己脸红了,别开头,朝樱桃吩咐道,"你快去给夫人拿些她爱吃的果子来,多些花样。"
樱桃应诺退下,忧虑忡忡,却也喜从心中来。郎君真的关怀夫人,不但亲手煎药,还亲自喂食。
甚至……
后来樱桃悄悄告诉安澜,当时也是郎君不顾安危,一口一口替她吸出毒血,以至于自己腹痛作呕,还割腕取血,让齐太丞做成药血给她喝下去,事后,守候在她身旁,彻夜未眠。
夜间入寐亦是一件不省心的事。
檀昭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以防她平躺过久,硌痛伤口。
他晓得她睡觉喜欢翻来覆去,即便受伤,睡姿也不太老实。眼看着她翻身侧躺,压到右肩的伤处,檀昭索性将她慢慢扳过身来,圈入自己怀里,左手环住她的腰,以免她乱动弹。
安澜原本迷迷糊糊的,一下惊醒。
"檀郎……?"
檀昭局促,略微移开搭在她腰间的手:"抱歉,将你弄醒了,我怕你压着肩膀的伤处。" 低沉的声音像似平缓的溪流撞见涧石,蓦然跌宕起伏。
这般面对面地紧紧抱着,那人气息拂掠她额头,安澜的心跳忽地乱了。
"谢谢。" 她低喃道。
除了谢谢,她不晓得再说些什么。
身体如此亲近,可真要坦然内心时,俩人皆似面对陌生人,莫名慌张。
"娘子。" 檀昭轻唤。
"嗳。" 安澜答一声,低垂的睫羽轻轻颤着。
对面沉默良久,忽尔一个湿热的吻落在她眉间,安澜微微颤了下,耳畔传来那人的声音:"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往后,我会护好你。" 那人搁在她腰际的手也收紧了些。
这番话来得猝不及防,令她的心蓦地泛起涟漪。
「檀昭,原来你挺会体贴人。」
「这点小伤,真没什么。」
「可惜我不能告诉你,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澜乏了,只想好好歇一歇,紧绷的身子渐而松弛,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依偎在他怀里,听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少顷入眠。
端详她睡时安适的脸儿,檀昭挽出一缕浅笑,锢在她腰际的指尖也随之放松下来。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暂且不想探究,只想这般搂着她,随她沉入不再孤独彷徨的梦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