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的景象让赵雯雯胃部抽搐。
简陋的手术室门半开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女人被搀出来，裤管上沾着血迹。
走廊尽头的垃圾桶里，堆满了带血的纱布和棉花。
“我……我害怕……”李梅开始颤抖起来，被赵雯雯一把抱住。
“怕有什么用，谁让你纵容他……哎……”赵雯雯压低声音，长长的叹了口气。
李梅瘫坐在长椅上，无声地流泪。
这时手术室门开了，一个戴眼镜的女医生走出来：“李梅？进来吧。”
李梅的眼睛一直再往楼梯口看，赵雯雯知道，她是在看王春富有没有来。但最终，还是进了手术室。
赵雯雯想跟进去，医生却拦住她：“家属在外面等。”
门关上了。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是赵雯雯生命中最漫长的等待。
她听到里面隐约传来器械碰撞声，李梅压抑的呜咽声，还有医生简短的指令。
墙上褪色的宣传画在她眼中扭曲成各种可怕的形状，这个年代那些关于不安全流产的网络报道不断闪回在脑海。
当脸色灰白的周丽被扶出来时，赵雯雯几乎认不出她了。
那个曾经在市扬里叉着腰和顾客砍价的姑娘，此刻像个破旧的布娃娃一样挂在医生臂弯里。
“回去卧床三天。”医生递给赵雯雯一包止血药。“有发热立即送医院。”
赵雯雯问医生能不能开点消炎药？医生不耐烦的给她开了一张处方让她去一楼交费拿药。
这时候，楼梯口才出现了王春富的身影。
“你怎么不等到下午再来？”赵雯雯冷着脸，把医生的处方递给他，“下去拿药。”
“你怎么才来？”李梅双眼含泪，有气无力的问。
“我去单位请假，所以才迟了。”王春富问：“那个……手术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赵雯雯冷冷瞪着他，眼睛里仿佛带着刀。
这样的男人，都不知道李梅究竟看上他什么？
王春富看了一眼瘫在赵雯雯身上的李梅，就转身下楼取药。
取了药，王春富和赵雯雯一起搀扶着李梅下楼，李梅说她不敢回家，怕她爸妈看出什么来。
王春富说那就去他家，他妈妈会照顾李梅。
赵雯雯说：“要么去我家吧！我去和你爸妈说这段时间生意好，点货到太晚，你就住我家。你放心，我妈妈就算看出什么，也绝对不会去和任何人说的。”
李梅想了想，还是说要去王春富家。
既然她决定了要去王春富家，那具体她要和家里怎么说，赵雯雯也就没有再问她。
回程时，王春富要拉着李梅去坐公交车，赵雯雯冷笑一声：“你看她现如今的样子，还可以去挤公交吗？”
她顺手在街边叫停了一辆出租车。
在车上，李梅蜷缩在角落，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
赵雯雯紧紧搂着她，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
“疼吗？”赵雯雯轻声问。
李梅点点头，眼泪无声地流下。
赵雯雯不知如何回答。
在三十多年后，她会说这是女性的自主选择权，会说她没有错……
但此刻，看着李梅流下的眼泪，还有王春富祈求安慰的眼神，所有理论都苍白无力。
赵雯雯又在叹气，哭吧哭吧！但愿把她脑子里的水流干。
到了王春富家门口，下车时李梅突然一个踉跄，被王春富一把接住。
王春富家在沈市有名的工人住宅区，是一栋栋规划整齐的五层苏式楼房，水、电、暖气入户。这年头这样的房子，算得上是最高档的住宅小区了。
这和赵雯雯家那边的工人住宅楼不一样，这里都是几室几厅的格局。
想要分配到这样的房子，必须是重工企业的先进分子和劳动标兵等被评优的工人。王春富家的房子是他父母分得的。
赵雯雯和王春富一起搀扶着李梅上楼时候，一个中年妇女从二楼房间里走出来说：“哎哟！那么快呀！小梅呀！快进屋里躺着。”
赵雯雯知道，这个妇女就是王春富的妈。
赵雯雯交代好了王春富接下来几天的注意事项，又把家里的电话号码留给了他，让他一旦发生什么事务必在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
又和李梅说了几句话，让她好好休息，赵雯雯就出了王春富家的门。
走出居民小区，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去批发市扬。
车窗外，1988年的阳光依然明媚。
赵雯雯又叹了口气，她想起2025年看过的一句话：每个时代都有它吃人的方式，而女人总是最先被咬住喉咙的。
赵雯雯回到了档口上，她妈妈先回家去，说晚上想吃红烧鱼，让她妈妈去市扬里买条鱼。
她妈妈走后，周丽娜立即凑过来问她李梅怎么样了？
赵雯雯长叹一口气，说李梅还好，去她男朋友家里养着了。
周丽娜满脸的担忧，“那个，那个疼吗？”
“怎么会不疼，硬生生把长在身体里的东西给剜了出去，怎么会不疼？”赵雯雯有气无力的说。
“那……会流很多血吧？”
“肯定会流很多血。哼！又不是李梅一个人的错，但痛和流血的只有李梅。”
赵雯雯拉住了周丽娜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丽娜，你记住，谈恋爱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能让自己受伤，好吗？”
周丽娜看着赵雯雯，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下午档口关门后，赵雯雯和周丽娜一起，买了好多的东西，去王春富家看李梅。
来开门的是王春富他妈，她看见赵雯雯和周丽娜手上拎着的大包小包，很是热情的把她俩迎进门。
李梅在一间小屋里躺着，脸色看上去倒是比昨天好一些。
周丽娜心疼的拉着她的手，问她还痛不痛？还流不流血？
赵雯雯说：“消炎药一定要按时吃，如果流血没有减少或是增多就立刻上医院，还有，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李梅感激的点点头。
王春富的妈笑嘻嘻的进来说：“我都不知道你们要来，都没多做几个菜，真是不好意思，一会儿春富下班我就让他去买菜。”
“阿姨，小梅刚动了手术，营养可是要跟上，肉蛋什么的都不能少。我们带了红糖、鸡蛋、排骨、还有肉罐头，还要麻烦您给小梅煮了吃。还要提醒她多吃点，您看她这段时间瘦的。”赵雯雯笑着说。
“煮了煮了，上午吃的就是红糖鸡蛋小米粥……你这小姑娘还挺懂的哟……”王春富的妈妈拖腔拖调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