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没有对不起我……”李梅拉着周丽娜的手哭了起来,哭着哭着还泛起了干呕。
“李梅,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周丽娜赶忙递给她一杯温水,“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
李梅接过水杯,手抖了一下,温水洒在了货架上,她慌忙地用袖子去擦,却碰倒了一摞袜子。
“没,没事,我可能是昨晚睡觉凉了……”
赵雯雯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档口的最里面,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啊……”周丽娜吓得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李梅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像一片秋风中的枯叶。“应该是的……我也不清楚,我不敢跟任何人说,也不敢去医院……”
档口里堆满的货箱投下阴影,将她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赵雯雯这才注意到,往日里那个活泼爽利的李梅不见了,眼前这个姑娘眼窝深陷,嘴角起了一圈火泡,衬衣下的锁骨越发的明显了。
“你大姨妈……不是,你月经几个月没来了?”赵雯雯咬着牙问。
“上……上个月就没来了。”李梅哽咽着说。
“王春富他知道吗?”赵雯雯问的是李梅交往了一年多的男朋友,重机厂的钳工。
“知道……”李梅的声音细如蚊蚋,“他带我去见了父母。他妈妈说,我还不到二十岁,办不了结婚证,明年又是双春年,农历有两个立春,结婚不吉利,要等后年……”
“哼……”赵雯雯冷笑一声。“她放屁!什么双春年?分明是找借口!孩子都有了还等什么后年?先办酒席再领证的也多了去了。她就是借口。”
“雯雯……”李梅突然抓住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小点声……要是让人知道,我就完了……”
赵雯雯这才想起这是八十年代末,都还没到九零年。
未婚先孕在这个年代,足够毁掉一个女孩的名声和未来。可不是谁都有李强爸爸小三那样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把李梅搂进怀里,感受到怀中人瘦骨嶙峋的触感。
原本她们两个是穿一个码的衣服,现如今看,李梅穿衣服要再小一个码了。
这才多长时间,她就能消瘦成这样。
“他们让你打掉孩子?”
李梅点点头,眼泪浸湿了赵雯雯的肩膀。“春富说……他妈妈认识厂卫生院的人,可以悄悄做……但得自己掏钱,还要开单位介绍信……”
赵雯雯胸口一阵发闷。三十多年后的医疗条件、社会观念与此刻形成鲜明对比。
在那个时代,这不过是个普通的选择,而在这里,却是一扬生死攸关的冒险。
“你想好了?真要打?”
李梅抬起泪眼,里面盛满了赵雯雯从未见过的绝望。
“我还有得选吗?我爸要是知道了,非拿裤腰带勒死我不可……可我又不在厂里,去哪儿开什么介绍信?而且……”
“那我们就换一家医院,现在计划生育,哪里还会有那么多医院需要什么介绍信,我陪你去。”赵雯雯斩钉截铁地说,“明天就去。”
“这,行吗?”周丽娜颤抖着声音问,要不,再跟王春富他家里说说?”
“咋不行?孩子越大就会越伤身体,早一天是一天。”赵雯雯很是无奈,“还去说什么?还嫌自己不够低三下四?”
……
说是这样说的,但当天晚上,赵雯雯还是陪着李梅去找了她的男朋友。
王春富表现的还是蛮自责的样子,他说尽早去医院也好,说好去哪家医院,明早他请了假就直接过去。
第二天一早,赵雯雯谎称要带着李梅去办事,让妈妈请了假,来帮周丽娜看档口。
她特意让李梅穿了一身宽松的旧衣服,自己则带了两千元的现金,带着李梅去了市里最大医院。
这个年代医疗技术还远远不及三十多年后,做手术当然要去最好的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李梅一直低着头,畏畏缩缩的,就像做了什么大错的犯人一样。
每经过一个人,她就往赵雯雯身后躲,仿佛自己脸上写着“不检点”三个大字。
“抬头挺胸,”赵雯雯捏了捏她的手,“你没做错什么。上次李强爸爸的小三你还记得吗?人家都敢未婚先孕把孩子生下来,还敢去市扬里找李强妈闹,你看看人家。”
“我和她不一样。”李梅低着头说。
“怎么不一样?你是真爱,她是不检点?所以她都不怕你怕什么?抬起头来。”
现如今,赵雯雯倒真有些佩服李强爸爸的那个小三了,听说李强爸爸还带着她回老家认祖归宗,还把孩子的户口给落在他们老家了。
第一人民医院人很多,妇产科墙上贴着“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的褪色标语。
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几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坐在长椅上,好奇地打量着两个年轻姑娘。
赵雯雯去给李梅挂号,挂号窗口的中年妇女头也不抬:“哪个科?”
“妇产科。”那妇女扫了一眼,就给她挂了号。
等着护士叫号的时间,李梅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低着头,在一个劲的缴着自己的衣角。
赵雯雯坐到她身边,把他的手拉了过来,放在自己的手里,轻轻的揉着她的虎口:
“放松,不要紧张……”
终于等到了李梅的号,赵雯雯和她一起进到了医生看病的室内。
“坐下吧!哪里不舒服?”医生抬起头问。
当听赵雯雯说她表姐怀孕了,需要打胎时,医生皱起眉瞟了赵雯雯一眼,“有介绍信吗?”
李梅的脸刷地白了。
赵雯雯赶紧赔笑,用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医生,是特殊情况……我表姐的男人在矿上出了事,这……实在不能要……”
医生狐疑地打量着她们,最终叹了口气:“先去做个化验,然后去三楼找张大夫吧。”说着,把一张单子递给了赵雯雯。
“医生,有没有麻醉的,无痛的人流手术?”赵雯雯问:“多点钱也没问题的。”
“没有。”医生冷冷的说。
李梅至始至终都低着头,只有医生问她停经多久了,身体有些什么症状的时候,她才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回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