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曲郡有报,阳曲郡守擅自在朝廷命令之外征发劳役以开采郡内铜矿。臣以为,应当派遣监察前往阳曲,暗中察访,如有不轨当依法惩处……”
早朝的朝会散去后,正崇帝召了几个亲近入内殿臣子议事。苏之仪这个炽手可热的新任廷尉,自然也在其列。
不过此时听了苏之仪的禀报,正崇帝却没有立刻答话,反倒是笑着看过去,“新婚燕尔,苏卿倒是洒脱,抛下家中妻眷,来同这满朝的文武谈论国事。朕若是不嘉奖,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正崇帝虽是笑着,面色却稍稍显冷。
他并不介意苏之仪借着婚事往上爬,但若是仅仅把楚元的女儿当成利用手段,他却也容不下。
苏之仪连忙上前揖首:“臣不敢。陛下明鉴,阳嘉郡主蒙陛下教导,处处心系国事,近日朝堂正逢多事之秋,郡主特意嘱咐臣尽心议事,不可因为家事懈怠。”
正崇帝怔了下。
经苏之仪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了,这门婚事还是阳嘉主动求的,而求这婚事的原因也绝不可能是什么见之倾心。所谓“朝堂正逢多事之秋”,朝上是多事不假,但阳嘉那孩子恐怕也不仅仅为了这事。
谢家那小子啊……
只是比起外人来,人当然偏心自家孩子,当皇帝的尤甚。
正崇帝稍微缓了缓神色,对着苏之仪,态度又重新亲切起来,“温知能如此看中朝事甚好。可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卿万不可因此懈怠家事啊。”
苏之仪:“唯。”
这殿内的对话重回正轨,苏之仪正想要接着说下那阳曲郡的事,却见一内侍快步而来,叩首禀报:“报!陛下,卫尉于宫门外求见,边关急报!”
正崇帝霍然起身,“宣!”
边境羽檄驰传,战报才能直达卫尉,在有一只军队已经消失在茫茫戈壁的现在,正崇帝能想到的绝非什么好消息。
卫尉叩首求见,正崇帝劈手躲过对方手里的竹简,看到封泥处的赤羽加急印记,面色更是难看。
他抬手揭开封泥,一目十行扫过。
旁边的赵吉悄悄抬手示意卫尉往侧避让,免得待会帝王盛怒之下遭遇波及,自己更是小心思索着待会的应对方式。
正这么想着,却听一声大笑。
殿中之人都是一愣,赵吉更是斗胆,小心地抬眼瞥了一眼,见正崇帝当真面带笑意,他不由眼前一黑:陛下该不会受刺激太大,人疯了吧?
接下来反应仿佛印证了赵吉的猜测。
正崇帝已经不仅仅是大笑了,而是仰天长啸,在赵吉渐渐惊恐的目光里,他高喝了一声“彩——!哈哈哈哈不愧是谢家的儿郎!”
四下的寂静里,最快反应过来的大概是苏之仪了。
这本来就是他日夜所思中,最为担心的一件事,而现如今那噩梦仿佛成真。
她心心念念的那人当真立功而归,而他这段时日的作为不过是跳梁小丑、窃来一夕欢愉。
身侧的手忍不住收紧握拳,掌心阵阵刺痛。
好似天道总是睁着一只眼在盯着他,大婚之日的惊雷落雨还不够,总要再生出点什么事来,惩治他痴心妄想又不知悔改。
正崇帝还沉浸在那骤然的狂喜之中,他目光从竹简上抽离出来,在周围环视一圈。满殿惊恐的人中,苏之仪那镇定格外显眼,正崇帝也一眼看到了他。
竹简近乎是被摔倒案前,正崇帝大笑这:“哈哈哈温知你看!朕该如何赏他才好?!!”
苏之仪低头看去,简牍之上的字针一样扎进了他的眼中。
“斩首浑邪王、左谷蠡王”“俘虏大单于亲眷”“南匈奴归顺”……
胸腔中似有血气翻涌,但是苏之仪强行压下,声音平稳地,“臣贺陛下,得良将如此。大破匈奴之功,该当重赏。”
如何赏呢?无外乎封侯列爵,娇.妻美眷。
只可惜,他抢先一步了。
正崇帝的笑声再起,“哈哈哈是该赏!重重地赏!!”
……
苏家人口简单,岑篱又是下嫁,无需敬拜宗族长辈。
这第一日,便也只是熟悉家中仆役,事情比在岑府里的只少不多,岑篱用了个大半个早晨便摸清楚了门路,分点了几个婢女各自操持庶务。
这会儿拾春正同岑篱说着府里的账务,听着前门回禀苏郎君回来了。
拾春迟疑地抬头,看向岑篱。
昨晚内室一.夜安静已是不对,晨间拾春进去侍奉的时候,发现夫妻二人竟分榻而眠。
拾春这会儿也摸不准两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因而神情间颇为犹豫。
岑篱被她看得一怔,又是恍然,“去迎一迎吧。”
于是苏之仪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站在廊下的岑篱。
漆黑的长发盘起,不再是未嫁的少女样式,远远看见他的身影,她露出一点浅笑,但内里还是客气疏远的意味居多。
日夜辗转所求,如今已然成真。
他该知足不是吗?
苏之仪殊无笑意地扬了扬唇角,上前开口:“边关传来消息……”
这话刚起了个头,他就看见岑篱脸上的表情一僵。
果然,只堪堪提起那人,她连那点疏远的笑容都吝于给出了。
岑篱只是本能地错开眼神,脚下往后退了半步,以行动表达了自己抗拒之意——她不想听这个消息。
逃避也好,怯懦也罢,仿佛只要她还不知道,那人便好好地活在世上的某处。
她岔开话题,“你还没用膳吧?”
苏之仪:“谢怀朔胜了。”
岑篱正向着侧边转身的动作顿住,她豁然抬头,错愕地看向苏之仪。
苏之仪有点想笑。
他的夫人,明媒正娶、昨夜才刚刚洞房花烛的夫人,此时此刻,他才第一次从的对方眼底窥得的一点喜意——夹杂在怀疑和不敢置信之间,但却无比真实的喜悦。
苏之仪也确实笑了,唇角微微上扬、眉眼舒展,是一个谁都挑不出错来的笑。
“斩首浑邪王、左谷蠡王,俘虏匈奴贵族若干,牛羊马匹不计其数,大胜匈奴。陛下已决意恢复谢家爵位,本欲赐官太尉,但卫尉以‘如此年少三公,只恐将来封无可封’为由劝诫,陛下这才作罢,改封卫将军,但还是将封赏食邑又增厚了不少……”
岑篱其实已经没有听清苏之仪后面的话了。
她往前踏了一步,抓住了苏之仪的手,焦急地确认道:“他没事,是吗?他人没事!”
苏之仪止了声,他半垂下眸子,看着两人交叠的手。
岑篱犹自不觉,仍是追问:“是这样吗?!苏廷——”
苏之仪目光温和地注视过来,但那隐带提醒的眼神,却让岑篱将那句脱口而出的“苏廷尉”咽了下去,“……温知。”
苏之仪也低低地缱绻地轻唤一声,“令昭。”
无论如何,你现在都是我的妻子。
岑篱自是听懂了这委婉的暗示。
那骤然生出的喜悦一下子像是被堤坝拦住的河流,但沉默片刻,她还是坚持地抬头看过去,“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自然无虞。”苏之仪面色不变,“大军不日班师回朝,令昭若是放不下心,可以亲眼去看看。”
*
时光如流水,转瞬到了班师回朝的那日。
大军驻扎在城门之外,只有少许功勋卓绝、得面圣颜的将士率领亲卫走在长安的青石路上。走在最前的当然是此次出征的主帅征北将军丁攀。只是这位领兵的将帅此刻面上满是边塞的风霜之色,兴许是征战日久,那表情并非大胜的喜悦,反而疲惫居多。
在他身侧,却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小将,与他并驾齐驱、甚至隐隐有越过一步的趋势。
军法如山,军规森严,可这小将却如此罔顾军中规矩,公然越主将一步。然随行诸人却无一异议,像是默认他有如此特权。
被戍卫拦在路边的百姓却不知这么多内情,少年将军可比沉稳持重的老将来得有吸引力得多,人总是为皮相吸引,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这年轻人身上。
那年轻人也不负众望,确实生得一副出众的好相貌,更兼一身威武甲胄。
身上的甲片每一片都被擦得锃亮,盔顶的红缨被风吹得微微摇曳,那张年轻的面孔上满是意气,头高高扬起,向着街道周边顾盼。边关的风沙让人比出征的时候黑了一个度不止,但他脸上笑容明亮肆意,便是无心招惹,却也让楼上不少女郎羞红了脸。
也有些个胆大,一手遮着烫红面颊,一手将手中的帕子抛掷下去。
只可惜等到帕子悠悠荡荡地飘落下去,那打马而去的队伍早走远去,只余一抹香风在空气中消散,那方锦帕便落到了地上的泥尘之中。仿若是抛了块石子在春水中激起阵阵涟漪,人却拍了拍手转身就走,直教人又急又恨,却偏偏不忍真的对人生恼。
不管旁人怎么唏嘘感慨,搅浑水的本人是没有丝毫自觉的,眼见着司马门的牌匾近在眼前,谢定也不像刚刚进外城门时那样支棱了。
他渐渐放慢马速,那张扬肆意的表情也一点点变得迟疑。
仿佛应和主人心情一般,那头盔顶上的红须须都垂下来不少。
等到确认前面就是司马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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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确实没有夹道欢迎的百姓了,谢定更是勒了勒马缰,琢磨着要不要掉头回去把刚才的路重新走一遍。
不应该啊!
他刚才看得可仔细了,一个一个盯过去,不可能看漏的啊?!
枉他昨日特地挑出的最威武的一套铠甲,亲自的动手,把每一片甲片都擦得锃光瓦亮的。
总不可能阿篱没来吧?
而谢定这思索间,他座下的马匹已经随着主人收紧的马缰已经近乎停下了。
旁边一直控制着快慢、尽量和谢定并驾的丁攀终于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了,他驱马凑近谢定跟前,压低了声音,“我不管你有什么不满,如今陛下亲开司马门,率领百官接迎,你便是装也给我装出个像样的!圣旨未发、封赏未到,再怎么说,我如今也是军中主将!”
谢定总算回神。
又听丁攀那一番话,他忍不住撇了撇嘴,觉得这人果然小肚鸡肠得很。
到底是他揪着不放,还是丁攀揪着不放啊?
那姓石的是暗中作梗,但既然人已经军法.论处,他难不成还能找个死人算账?鞭尸有什么意思?
至于说丁攀,他有眼睛会看。这人能力平平,性格亦是守成为上,还是个遇事总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和稀泥的。这么个人,与其说丁攀和石荣发沆瀣一气,故意想谋他性命,不如说丁攀也没想到,石荣发会胆大包天至此。
他腹里撑船、大度不与这人计较,反倒惹人不信了。
果然是小人之心。
谢定在心底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儿,到底施舍地给了丁攀个眼神,敷衍地应了一句。
丁攀暗地咬牙。
但想到眼前人的军功和家世,还有那即将到来的封赏,他到底把到嘴边的叱骂声嚼碎了吞下去。
他如今这主将,也就堪堪顶个名头罢了。
谢定在匈奴境内往来如无物,虏获的非只牛羊而已,还有匈奴数个部落效忠。这一行面圣之人里面,就有几个高鼻深眸的异族人,带着这么一群匈奴兵回京受赏,这一路上,军中何人做主可想而知。
……
谢定可不知道丁攀心底的小九九,眼见的司马门在前,他也确实收敛了神情。
然驱马还没上前,就见里面一群人快步走了过来,因领头之人往前走得太快,这群人的队伍显得颇为凌乱,然为首一人穿了一身祭祀大礼时的冕服,身后跟随诸人皆都朝服在身。
原是皇帝领百官,亲自出城接应。
单凭来此诸人身份,无人敢笑这队伍不整了。
谢定也连忙翻身下马,恭迎上前,“臣拜见陛——!”
话未说完,已经被正崇帝一把捞了起来,“好好好!谢叡成当真生了个好儿子,也给朕给大齐一天赐良将!!”
“谢陛下盛赞。”
正崇帝使劲拍了拍谢定的肩膀,大笑着朝一旁伸手,“来,圣旨拿来!”
原来是不欲假宦官之口,要亲自宣旨。
皇帝金口玉言,当然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正崇帝只是接过那绢帛,连打开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便径自开了口,“虎父无犬子,怀朔此次兵克匈奴王廷,正乃承父之志,开大齐之功业,如此大功岂非封侯可止?益封食邑七千户,赐金千金,锦帛、奴婢……”
跟随的朝臣早知正崇帝此次大手笔,但如今听闻仍是倒吸一口凉气。
早年龃龉不好细说,如今正崇帝这一句“承父之志”一出,便是默许恢复当年谢叡成被褫夺爵位、由谢定子承父业了,之后种种不过加封罢了。如今正当大胜快意之时,反倒不好细言当年是非,这么轻飘飘一笔带过,倒成了君臣之间的默契了。
谢定亦是心中震动。
即便心底早有准备,多年夙愿一朝达成,让人忍不住一阵心潮澎湃。
他不顾着甲,便屈膝下拜,“臣叩谢陛下圣恩。”
见此回应,正崇帝自然更为满意。
他大笑着将手中的绢帛交给谢定,正想叫人起,却听谢定接着,“然臣还有一请,望陛下恩准。”
这话一出,后方公卿中当即就有人蹙眉不满:陛下封赏至此却还贪心不足,看来也不过是一自恃功高的狂傲短视之徒。
若说公卿们还只是在心底指指点点,一旁的丁攀却差点跳起来。
他就说谢定一路上闷不吭声的,原来是在这儿憋个大的!
还不等丁攀说什么,那边正崇帝已经一口应了下来,“好!有什么所求,怀朔尽管说来。”
丁攀表情都扭曲了,“陛——”
“臣请求娶阳嘉郡主。”
一言既出,四下皆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