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很小,只有一间屋子,进门的左边就是一张铁床,煤气灶堆砌的简易厨房就在床的旁边,屋子里的小桌子上整齐地摆着几本练习册和打草纸,方嘉木很快提着伞进了卫生间,然后把伞立在墙边,让上面的水能顺着下水道流出去。
他出去的时候,看见男人脱掉自己的湿透了的风衣外套挂在椅背上。
“我帮你洗了吧。”
男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盒放在桌子上。
方嘉木走近了,等看清上面避孕药三个字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方嘉木的哥哥,其实只是他同母异父的哥哥,他母亲是改嫁给他父亲的,她原来的丈夫是一个经常家暴的酒鬼,母亲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下终于忍受不了逃跑了,可她没有能力带上那个三岁的儿子。
她改嫁之后的第二年生下了方嘉木,但在方嘉木十五岁那年,父母在路上出了车祸,双双殒命,撞他们的货车司机本身家境也困难,赔偿款就凑够了两万块。
方嘉木是在整理父母遗物的时候看到了母亲留下的日记和照片,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叫林芜生的哥哥。
他记忆中七岁那年,母亲带他去了乡下,她一直在找人,但最后并没有找到,方嘉木记得,母亲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哭,她哭了很多天,差点把自己眼睛都哭瞎了。
母亲知道她做出逃离的选择时,就等同于放弃了儿子,所以之后的每一天都活在愧疚当中,仿佛终生都带了无形的枷锁。当她听说那个酒鬼喝酒喝死了以后,她立刻回去找人,却一无所获,以至于她到死都不知道大儿子还活着。
直到今天,方嘉木第一次看到自己那个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哥哥。
虽然两人没见过,但方嘉木在看到对方那双肖似母亲的眼睛时就认出了他。
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他还有一个亲人。
方嘉木仿佛又找到了自己要努力活下去的理由,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不堪这么快就暴露在了人前,就好像迎面有人扇了他一巴掌似的。
他刚刚找到了哥哥,却无法在他面前抬起头来,他觉得臊得慌,甚至不敢想这个哥哥会怎么看待自己,会不会觉得他是出来卖的。
假如他现在敢抬头看看林芜生的话,就会发现他这个哥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奶奶那边的钱,我已经交过了。”
方嘉木有些愣怔,接着有些慌张的拒绝,“不行,奶奶看病的钱很贵的,你不用,不用帮我,我自己可以。”
“那几个人,不要再跟他们联系了。”
林芜生语气平静,好像只是在跟他阐述今天天气很好那样。
方嘉木有些难堪的开口,极力地向他解释,“我跟他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却没办法说出一句话,他拿了陈佑的钱,他跟郝正诚上了床,这会儿又跟人讲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哪怕方嘉木在心里用笔跟那些人之间划了泾渭分明的三八线,可那也只是他自己觉得,连他的嘴都没办法帮他解释。
但林芜生不想要他的解释。
“想报仇吗?”
方嘉木一下卡了壳,大脑像是突然被按下暂停键,以往的那些殴打,谩骂,侵犯一股脑的钻进他的记忆中,仿佛从深渊而来的洪流,将他整个人席卷着四处漂流,他看不到光,没办法呼吸,只有无限的屈辱和疼痛包裹他,淹没他,拖拽着他往更深更黑的地方陷进去。
偶尔在深夜里他也会想。
凭什么。
凭什么是他。
凭什么出了车祸的是他的父母,凭什么是他的奶奶得了那样的重病,又凭什么是他遭受这些苦难。
在思绪尚未理清楚之前,他听见自己几不可闻的声音,“想。”
说出这句话对方嘉木而言几乎是惊涛骇浪的,就好像自己的身体跟灵魂被生生剥离开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他甚至害怕林芜生会因此而觉得自己恶毒。
然而林芜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像刚刚他们说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方嘉木沉下心来想,也许他哥只是这么问一下,并不是真的想要做什么。
毕竟那些人都是那样的有权有势,真要报警,他甚至说不清自己奶奶的医药费都是从哪来的。
他不需要林芜生为他做什么,只要知道林芜生这个人还活着,对方嘉木而言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他小心翼翼的问,“你,你饿了吗?”
“家里有什么。”
方嘉木眼睛亮了亮。原本都已经做好被拒绝的打算了,因为林芜生的态度实在算不上热情。
他想,应该没有人会对一个穷亲戚热情。
“有,有泡面,香辣牛肉的,你吃吗?”
他又有些窘迫了,然而林芜生轻轻嗯了一声,对堪称简陋的方便面没有给予任何评价。他坐在椅子上,从始至终没有表露出半分对贫穷屋子和破烂方嘉木的嫌弃。
小锅里咕噜噜冒着热水,方嘉木拿了袋方便面,趁林芜生不注意悄悄看了眼保质期,还有一个月过期,他松了口气。
自从住校以后,他基本都住在学校里不怎么回来,屋子里的两包方便面也是上次买回来没吃完的。
他已经打算如果过期了的话就冒着大雨出门去给林芜生买。
他先打了一个蛋进去,水里很快就冒出了白色蛋花,等煮差不多了他撕开方便面袋把面放进去,最后放了调料。
屋子里很快充斥着方便面的气息,方嘉木给林芜生盛出来一碗。
林芜生坐在椅子上吃,他吃的很快,几分钟就见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