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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孤山负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1章 方法 “我求求你……别睡……别留我一……


    魇石的力量似无尽时, 源源不断涌出谢无恙体内。


    不多时,阁楼这最后一片净土也被黑雾吞噬。


    三界上空皆是不见天日,黑暗永存。


    人间、魔界、神界, 一时地动山摇,川水倒灌。


    凡界生灵涂炭,终惹神界诸神临凡。


    洛桦雪山上,经年风雪,竟罕见的迎来霞光万道、灿烂金黄。


    就连为夺秘宝上山的修士们也驻足停留,抬头惊叹。


    雪地初融,水声不息。


    有人指着那漫天的霞光, 眸底色彩绚烂,“大家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议论声在行人中传开。


    “我来过洛桦雪山数次, 从未见过这么强的日光。”


    “有生难见啊。这莫非是什么吉兆?”


    一道与众不同的观点从中脱颖而出,“不对,这好像不是普通的日光。”


    众人回头, 只见一身着紫衣、面容秀气的少年,指向霞光汇集处, “那里面好像有人。”


    众人一听,皆是一惊,“有人?怎么可能?”


    修士虽修术法,可御剑飞天入地, 可这世间哪有修士会伴着霞光而出呢?


    就连那声名赫赫的苍穹仙尊云晚舟,也无此等神通。


    一行人忙定睛去瞧,天上的光芒耀眼夺目,尽头似有万种颜色汇聚,五彩斑斓煞是震撼。


    而在这万千光芒中, 几道人影若隐若现,越来越近。


    那些人衣着华贵,风姿卓绝。为首的头戴玉观如雪,身披莹白如月。更是仙风道骨,气质出尘。


    “他们……他们莫非是……”其中最为年长的人不知为何乱了神情,浑身颤抖,颜色惊惧。


    恍惚间,一阵冷香拂过,眨眼功夫,那几人已至身前,双足轻点在地,皆是不苟言笑,无形威严。


    为首的人点头示意,眉目淡淡,“吾乃九重天逍遥殿尊者扶光,奉天道使者之名,助三界免除大劫。”


    “你……你说你是扶光神尊?!”


    话音刚落,身后人皆是神色一惊,齐刷刷跪了一地。


    “我等不知神尊临凡,请神尊恕罪。”


    扶光摇了摇头,目光略过众人,落在空荡荡的雪山之间,眸光微荡,好似陷入什么久远的回忆。


    他太久没有下到凡间,以至于有一瞬间的错觉,分不清这到底是逍遥殿幻术化出的飞雪,还是当真回归故地。


    直到身后一同下凡的神使提醒他,他才勉强回神。


    “扶光神尊,时辰不早了。”


    扶光唇瓣颤了颤,良久才从喉间挤出声音,“走吧。”


    只是不知故人重逢,故人可还识他?


    ……


    诛邪嗡鸣,剑身震颤,连带着谢无恙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视线是黑暗的,知觉也消失了,唯有灵器与神魂相连,让谢无恙觉得自己依旧存于世间。


    本来是担心瞧见云晚舟的脸会心生动摇,如今却是想瞧也瞧不清了。


    “谢无恙,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吗?”云晚舟的声音穿透黑暗,落进他的耳中。


    谢无恙凭借着记忆,朝着云晚舟的地方微微一笑。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凄惨与绝望。


    宋多颜指着两人,神情越发癫狂,“云晚舟,云仙尊。这话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会信吧?你高高在上,镇定自若,冷漠无情,竟也会也会为了一个人失了分寸吗?当真是可笑至极!”


    利刃破空,割裂声起。


    也不知云晚舟是何时出的剑,宋多颜只觉脖颈一凉,低头时,碎雪剑锋已经悬在了他的脖子上。


    云晚舟握着剑的手不停颤抖,好半晌才稳住凌乱的呼吸,他近乎是病急乱投医般逼问,“你一定知道如何毁掉魇石。”


    宋多颜欣赏着他崩坏的神情,满不在乎地摊开手,“魇石虽为我所造,但它到底蕴藏着多大的力量,我自己也不清楚,否则又怎会轻易被这小子算计至此?”


    宋多颜眯起眸,不顾脖颈间的长剑,步步逼近,“仙尊,你只有两个选择。是救这藏书阁的众多修士,还是救愿意心甘情愿为你赴死的痴情弟子?”


    随着宋多颜的动作,剑锋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鲜红的痕迹,血液一点点染红剑锋。


    宋多颜步步逼近,云晚舟步步后退。


    天下人敬仰的仙尊,竟这般露了怯,任由敌人将自己逼近绝路。


    “魇石本就是我为倾覆三界所造,如今它认了别人做主人,我这夙愿怕是做不成了。死前若是能拉一些人垫背,也不枉我这些年谋划。”宋多颜说着,胸膛一震,吐出一口血来。


    可他却不觉得疼,不顾唇齿间翻涌的血沫,扯出笑容,“我早就该死了。但我要你活着。”


    宋多颜眯起眼睛,扭头看向谢无恙,“我要让你也尝尝,这世间的爱恨,有多让人沉醉,就有多让人痛。”


    周遭翻涌的黑雾不知为何有瞬间凝滞,那股令人胸闷气短的威压骤然撤离。


    云晚舟几乎是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结界中唯一没有被黑雾侵蚀的地方。


    诛邪撕裂风声,停在谢无恙身前,正对着他的胸口。剑尖距离血肉不过咫尺。


    握剑的手倏而一抖,碎雪应声而落。


    几乎是同一时间,云晚舟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扑向谢无恙。


    可是已经迟了,诛邪刺破胸膛的刹那,滚烫的鲜血一瞬间喷涌而出,模糊了云晚舟的眼睛。


    云晚舟伸出的手与谢无恙的指尖一触即分,只留下指腹尚存的余温。


    黑雾退散,地动山摇,书阁坍塌,阁楼经书散落一地。


    兵刃相接的仙门与魔族弟子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摇摇欲坠的阁楼。


    “什么情况?”


    “阁楼好像要塌了。”


    “别管这么多了,先召集弟子退离。”


    柳语琴最先回过神,一剑刺穿身前傀儡的心脏,站在战火中央,“众同门,不得恋战,速速撤离。”


    魔族征战多靠傀儡,傀儡力量多靠魇石。


    如今魇石力量消散,魔族傀儡也变得不堪一击。


    傀儡一个接一下倒下,宋多颜却像是个局外人,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众仙门弟子纷纷结束眼前的朝着,朝着阁楼出口撤离,顷刻间,人头攒动。


    而这一切,都与云晚舟无关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眨眼,忘记自己还是个活人,直愣愣站在原地半晌,才缓缓移下视线视线。


    目光所及,是谢无恙血迹斑驳的脸。


    云晚舟双膝一软,瘫倒在地。


    “无……无恙……”开口的瞬间,泣不成声。


    云晚舟攥紧衣袖,抬手抚在谢无恙脸上,想要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雪白的衣袖被染得鲜红,云晚舟停下手上的动作,终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谢无恙,你别睡。我……我带你去找容灵,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的。他是修真界最好的医士,他肯定有办法的。”


    他救活过这么多人,也一定能治好你。


    可无论云晚舟在心里如何告诉自己,当手落在谢无恙血流不止的胸膛时,一股滔天的寒意仍是从掌心蔓延至全身,侵占他的五脏六腑,好像置身在一场倾盆大雨中。


    云晚舟冷得全身发抖,指尖紧攥住谢无恙的衣衫,好像这样就可以抓住将要离去的人,将眼前的人留下。


    “谢无恙,我是你师尊,你要听我的……”云晚舟嗓音颤抖,“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说到最后,竟带上了恳求,变得卑微又可怜,“我求求你……别睡……别留我一个人……”


    阁楼的结界破了。


    苍穹山传承数百年的古籍被战火殃及,泥土血渍将书页覆盖。


    古籍砸在云晚舟身上,将要落在谢无恙脸上时,一道结界升起,将两人护住。


    云晚舟聚集灵力,按在谢无恙伤口处,想要替他抚平心脏上的缺口。


    可灵脉已碎,输入的灵力仿佛石沉大海,毫无作用。


    “谢无恙,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云晚舟输入的灵力越来越多,指尖越来越颤抖,“你不是想要个答案吗?只要你醒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仙尊之责,师徒之名?他什么都不要了。


    只要谢无恙能够回来,搭上他这一身清白之名又有什么关系?


    泪水模糊了云晚舟的视线,唯有掌心下温热的触感,代表着那人的一息尚存。


    他的血分明还是热的,身体还是暖的。他们甚至还没有道过别,谢无恙怎么可能就这样走了?


    灵脉的灵力耗尽,还有神魂,神魂耗尽,还有血肉。


    正当云晚舟灵力枯竭,濒临绝境,想要燃烧神魂时,耳边传来一道艰难的呼唤。


    “师……师尊。”


    四周嘈杂。力量耗尽下,谢无恙开口的声音小到几不可闻,云晚舟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


    他几乎是立刻停止了灵力输送,握住了谢无恙垂落的手,抵在了自己的额头,“我……我在。”


    谢无恙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苍天仁德,看他可怜,本已丧失的视觉得到恢复,让谢无恙还能最后瞧一眼朝思暮想的这张脸。


    与记忆中清冷高雅的人不同,这张脸上慌张无措,眼尾通红,泪水不停地才眼角滑落。


    除了梦境中的云小五,这是谢无恙第一次看到云晚舟哭。


    长剑两次穿心而过,一次死不瞑目,一次甘愿赴死,却远不及云晚舟的一滴泪让他心疼。


    “师尊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谢无恙抬起另一只手,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抚上云晚舟的脸颊,擦掉眼角的泪痕,“这么爱哭鼻子……”


    第152章 落幕 “上苍不仁,云晚舟,你偏心。”……


    换做往常, 云晚舟必定会斥责他话中的“以下犯上”,今日却只是顺着他的话,擦干眼泪, 目光担忧地在谢无恙身上打量,“你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无恙扯了扯唇角,眉目温柔地望着他,“师尊这么厉害,我早就不疼了。”


    “好……”云晚舟和他对视片刻,忍不住别开视线,声音颤抖, “没事就好……”


    谢无恙在撒谎。


    不疼的话,身体又为什么抖得这么厉害呢?


    云晚舟心知肚明,面上却强忍着悲怆。


    他是师尊, 他的小徒弟身受重伤,他是他此时唯一的依靠,又怎能露怯呢?


    哪怕极力忍耐, 当谢无恙胸膛猛震,咳出鲜血时, 指尖的颤抖仍是出卖了他。


    “师尊……”谢无恙目光落在云晚舟指尖,心中一半喜悦一半难过,最后化为晕不开的苦涩滞留心头。


    他和云晚舟两世纠葛,曾经最想看到的便是云晚舟跌落凡尘, 冷静尽碎。可当祈盼成真时,他却早就不想要了。


    云晚舟这一生,无亲近之人,无自由之身。


    曾经穹桡懂他,可穹桡却走了。若是连自己也走了, 还有谁能看到云晚舟自持下的脆弱呢?


    “我在。”云晚舟压下喉间哽咽,嗓音低哑,“阁楼禁制已破,这里就快要塌了。你先别说话,我带你出去。”


    说着,云晚舟拉着谢无恙的胳膊圈住自己脖颈,想要搀扶着他站起来。


    可灵力消耗太多,身体乏力,竟一时身体发软,跌倒在谢无恙身上,手不小心按在谢无恙的胸口,疼得他浑身一颤。


    云晚舟呼吸似乎都被血腥气掩埋了,无助与气恼像是要将他吞噬,谴责着他的无能。


    谢无恙忽然握住了他的手,笑着朝他摇了摇头,“师尊,算了。”


    什么算了?


    云晚舟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听不懂谢无恙在说些什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须臾,云晚舟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


    谢无恙闷咳两声,疼痛让他的眉心轻轻拧成一团,却在触及云晚舟目光的瞬间散去,“为了我这样的人白费力气,不值得。”


    他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他是他自小养大的弟子,他教他读书识字、功法剑术,引他向善。


    十几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何来不值得?


    云晚舟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只是被谢无恙握住的指尖缩得更紧了,像是受惊躲进洞穴的兔子,偷偷观察着外界的局势,令谢无恙的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云晚舟将自己埋藏的太久了,久到外人看到的永远是冰冷遥不可及的仙尊,久到前世相处数年,他竟没有发现一丝端倪。


    云晚舟这么好的一个人,自己却发现的这样迟。


    造化弄人。


    谢无恙细细端详着云晚舟的眉眼,像是要将这个人的每一寸都刻在心里,任由不舍与伤怀在心中蔓延。


    “师尊,别为我难过。”


    他这样一说,云晚舟干涸的眼泪忽又复发,落了下来。


    “自你随我上了苍穹山,已有十余年。值不值得,当由我这个师尊说了才算。”


    谢无恙喉结动了动,笑意终划过一丝苦涩,“没有十余年。”


    哪儿有十余年呢?


    满打满算,自他重生归来,在苍穹山的日子,也不过短短一年。


    阁楼墙壁坍塌,碎石从天而降。


    话中言外之意,云晚舟自是听不出,只是固执的抬手圈住谢无恙的腰身,将他拦腰抱起。


    荒芜废墟中,碎雪嗡鸣,耗尽最后一丝灵力,在二人头顶凝起一道强悍的结界。


    云晚舟已经没有多余的灵力御剑了。


    他的面容苍白,唇瓣毫无血色,雪白的衣衫血迹浸染,像是红梅开放其间。


    每一步,都留下一道血色的脚印。


    宋多颜疯癫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在耳畔挥之不去。


    他说,“纵然身死,有人相陪,倒也不冤。”


    “纵然一无所有,临死之际,能看到苍穹仙尊神貌尽碎,此生快意。”


    他的声音就这样一点点被碎石声击碎,消失在身后,苍茫天地,谢无恙抬头,只剩下云晚舟那双熟悉却已然破碎的眉眼。


    黑雾散去,天空一碧如洗,日光耀眼。


    一道刺眼的光线从二人身侧划过,落在阁楼废墟。


    谢无恙认得,那是神灵临凡的神光。


    凡间这场浩劫,已然惊动九重天上。


    宋多颜怕是凶多吉少了。


    谢无恙神思涣散的想着。


    云晚舟的怀抱温暖有力,草木香混杂着血腥气,像是初雪沾染污泥。


    谢无恙攥紧了他的衣领,贪恋着他在这世间的最后的牵绊。


    他想,能看到云晚舟为自己哭,也算是夙愿得偿了吧?


    上苍也许待他不薄,只是自己从未看得通透。


    事到如今,他也该将一切复归原位了。


    谢无恙喉结微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尊……”


    云晚舟没有回应,谢无恙却知道他一定听到了。


    他的喉间哽咽,即将出口的话再心头反复盘旋。


    谢无恙攥着云晚舟衣领的手在颤抖,酸涩涌在鼻尖,眼泪像是不受控制,随时会倾巢而出,“对不起……”


    云晚舟抱着谢无恙的手一紧,像是生怕他掉了下去,“对不起什么?”


    他怕谢无恙睡过去,勉强分出精力与他搭话,全然不知他的小徒弟心中经历着怎样的天人交战。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恙终于再次有了声音,“我瞒了一件事,瞒了很久。”


    久到痴心妄想,久到信以为真。


    云晚舟耐着性子追问,“什么事?”


    谢无恙肩膀抽了两下,声音越发低哑,“师尊相信不相信时空扭转、死而复生?”


    眼前的白光越来越近。


    阁楼塌陷的瞬间,云晚舟带着他冲出废墟,脚下被石头绊了下,倒地的瞬间,失手将谢无恙抛出数步。


    仙门弟子此时应当已到山下,山下百姓也当安全脱身。


    苍穹山毁了大半,了无生气。


    云晚舟顾不得身上划出的伤口,两下跪爬到谢无恙身侧,抬手将他揽进怀里,神情无措地检查着谢无恙身上的伤口。


    “无……无恙,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谢无恙抓住云晚舟慌乱检查的手,摇了摇头。


    心脉俱损,濒临死境,这点伤已经不算什么了。


    可云晚舟却执拗着动用微弱的灵力,想要替谢无恙抚平身上新增的伤口,仿佛只要治好这些伤,谢无恙就会变成以前那样无忧无虑,跟在云晚舟身后叫着“师尊”的少年。


    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若是云晚舟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知道死去的不是他的弟子,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悔恨、这样难过了呢?


    谢无恙没再制止云晚舟输送灵力,盯着云晚舟紧蹙的眉心瞧了半晌,忽而抬手抚平他的额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皱眉。”


    云晚舟好像没有听见他说的话,手上灵力忽明忽暗,丝丝缕缕。


    谢无恙叹了口气,指尖在云晚舟眉目流连,最后落在云晚舟唇间,为他擦掉不知何时染上的血污。


    “也许在我死后,真正的谢无恙就会回来。”


    不断输送的灵力倏而停止,云晚舟不可置信地与谢无恙四目相对。


    有些话一旦开了头,后面就变得容易起来。


    谢无恙的神情变得柔软,像是透过云晚舟的面孔,看到了五百年后的悠悠岁月。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轻到近乎梦中呓语,令云晚舟难辨真假。


    可身体枯竭的灵力是真,怀中人温热的体温也是真。


    “你这么聪明,肯定也发现了些端倪。”谢无恙顿了顿,继续道,“云晚舟,我不是你的弟子。”


    如同晴天霹雳,云晚舟指尖一颤,双耳骤然失聪。


    过往种种,走马观花般在脑中一闪而过,从雪地中的稚童,到倒在血海中的少年。


    云晚舟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谢无恙安慰他而说出的玩笑话。


    他的神魂早已不知去往何处,只留下肉身僵硬地跪坐在原地,语气晦涩地问谢无恙,“那你……是谁?”


    谢无恙胸膛起起伏伏,说话极为艰难,“我来自五百年后,是为祸世间、最后被仙门联手诛杀的魔头。云晚舟……”


    谢无恙望着他,忽然笑出了声,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我是来找你索命的恶鬼啊……”


    “夺舍不会扭转时空。”云晚舟抿了抿唇,强迫自己冷静思考谢无恙的话。


    “很荒唐是不是?”谢无恙指尖从云晚舟脸颊垂落,在地上微微蜷起,“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和宋多颜一样,曾想屠尽天下、夺取魇石。是你阻止了我。”


    云晚舟唇瓣颤了颤,“我?”


    “是。”谢无恙目光落在碎雪上,嗓音沙哑,“我便是死在你的碎雪剑下。”


    顺着谢无恙的视线,云晚舟望向自己腰间的碎雪,眸光倏而一颤,“你说什么?”


    他说……


    他是死在自己剑下?


    眼前的一切对云晚舟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令他头晕脑胀,脑门嗡嗡作响。


    他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幻境,是宋多颜离间他们设下的局。


    谢无恙却总是轻易将这一切亲手打碎。


    他的身体支离破碎,已经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神思错乱间,那些平生不会出口的真心话一股脑全部抛出,将云晚舟所有的退路全部堵死。


    “云晚舟,”谢无恙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我好恨。”


    云晚舟唇瓣动了动,想问他“恨什么”,谢无恙却自己往下说了下去。


    “我和他同名同姓,同样孤苦无依。为何他却遇到你?”谢无恙唇角扯起一丝苦涩的笑,“他有师门疼爱,有家可回。我却只能臭名昭著,身负骂名?”


    谢无恙絮絮叨叨地细数着自己的嫉妒,也许是真的糊涂了,到了最后竟强撑着模糊的视线,对上了云晚舟的眼睛,哀怨道:“上苍不仁,云晚舟,你偏心。”


    云晚舟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


    他们的关系天翻地覆,从师徒沦落死敌。


    可云晚舟却仍不愿相信。


    他从小将谢无恙养大,哪怕是夺舍,突然间性情大变,他又怎会认不出?


    怀中的人说自己十恶不赦,可当真有魔头愿意舍弃自己,只为还天下清明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从哪一步出了错?


    云晚舟胡乱地想着,忽然被人扯了扯衣袖。


    垂眸时,正对上谢无恙浑浊的眼睛。


    那双眼睛已经看不清什么画面了,可那一瞬间,云晚舟仿佛瞧见了很多年前雪地中抱住自己寻求生机的稚童。


    “仙……仙长……您救救我吧……”


    春夏秋冬,四季交替,十几年转瞬即逝。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画面,却诡异般的重叠在一起。


    谢无恙满脸血污,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狼狈不堪,任谁见了也不会相信他曾端坐高位、视人命如草芥。


    谢无恙的声音近乎哀求,艰难颤抖着,“我还能唤你一声师尊吗?”


    如今真相大白,云晚舟知晓一切,可还愿让他再唤他一声师尊?


    云晚舟心脏紧攥得难受,艰难地张开唇瓣,“我……”


    “我……”


    同意的话就这么堵塞在喉间,任凭云晚舟唇瓣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无恙的心情从期盼等到失落,再到释然,最后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算了。若是让五百年后的人知道,叱咤修真界的魔尊成了仙门仙尊的弟子,怕是要笑掉大牙。这样也好,至少我走后,你不会这么伤心。”


    云晚舟心脏好像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疼痛蔓延四肢百骸。


    谢无恙呼吸慢慢变得越来越艰难,胸膛起伏间,声音已是几不可闻。


    云晚舟魂不守舍地听着他诉说着最后的话。


    “你记不记得……造魂术?”谢无恙一点点回忆着《无名》书中的内容,当时他只匆匆瞥过,却因原身的身世留意了下,倒真派上了用场,“在我死后,若谢无恙不归,你便……”


    谢无恙双手撑在地上,凑到云晚舟耳畔,轻声道:“以诛邪为魂引,以此身为傀儡,为他重塑魂魄。”


    说罢,谢无恙双手失力瘫回,不放心的询问,“可明白了?”


    此术虽为禁术,但若用于正途,也未尝不失为一个方法。


    这是他最后能为云晚舟做的事情了。


    只是不知云晚舟这样的人,可愿走这一步?


    意识的最后,谢无恙抬起手,沿着云晚舟的衣衫一点点上移,描绘着他熟悉的眉眼,最后停在唇角,想起自己曾经在这张唇上留下印记。


    指尖在唇角抚了抚,没再继续胆大妄为。


    “云晚舟……”他说,“我是不是欠了你什么?”


    所以上天才罚他两世不得善终,两世死于云晚舟之手。


    谢无恙感受着心跳一下下变得缓慢,体内血液一点点干涸。


    抱着他的人身上体温越来越清晰,而他却一点点被寒意侵占。


    他要死了。


    第二次……


    最后的最后,他好像听到云晚舟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具体是什么,他却无力辨别了。


    谢无恙的呼吸就这么一点一点停滞,身体在云晚舟怀中一点点变凉。


    废墟荒芜,天地苍凉。


    云晚舟抱紧了他,脸颊贴在谢无恙的胸口,眼泪浸湿了胸膛的衣衫,哽咽着开口,“我没有不认你……”


    谢无恙却再也不会听到了。


    ……


    仙魔大战正式落幕,已经是十几日后。


    期间仙门调养生息,安顿难民,诛杀魔族余孽,宋多颜的傀儡大军被尽数清缴,唯有身为一切祸首的宋多颜不知所踪。


    与同消失的,还有那位仙门楷模、世人敬仰的仙尊云晚舟,及其弟子——谢无恙。


    “后来,有人称在苍穹那座阁楼的废墟前见过那位仙尊,仙风道骨、气质斐然,却是面如枯槁、神情哀伤。那场吞天蔽日的黑雾的消散,始终无人知其原因。但只要稍微想想,又有谁不知是云晚舟所为呢?”说书人摇扇拍桌,话声慷锵。


    看台间,掌声一片。


    说书人口中的故事换了一个又一个,台下的观众也换了一轮又一轮。


    时间飞逝而过。


    花开花落,寒暑易节。


    这便是那场大战的结局了。


    第153章 思念 一句话,跨越了五百年的岁月,直……


    谢无恙再次有了意识时, 鼻息间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


    他好像置身于一片汪洋中,身体被水流包裹,随着水流起起伏伏。


    谢无恙费力掀开眼帘, 入目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这很容易让他联想到濒死时丧失视觉的那一瞬,恐惧将他淹没,谢无恙猛得坐起身。


    “哗啦啦”得水声从头到脚,与此同时,一阵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


    随着“吱呀”一声,天光大亮。


    几名身着魔族侍女服的人推门而入, 在谢无恙身前跪地行礼。


    “尊主。”


    谢无恙指了指侍女,又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张开嘴, “你们唤我什么?”


    中间的侍女抬头,虽心有疑惑,仍恭敬回复, “奴婢唤您尊主。尊主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谢无恙撑在身侧的手猛然收紧,连忙追问:“今为何时?苍穹山掌门今为何人?”


    “尊主刚醒, 可是哪里不适?”侍女关切问道,“现今是启光三十六年,苍穹为燕星竹燕掌门为首。”


    “燕星竹……燕掌门……”谢无恙低声重复,“哗啦”抬起浸在水中的手, 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仰头笑出声。


    五百年,五百年……


    到底何为真实,何为虚幻?


    苍穹山,云晚舟, 朝夕相处日夜相对……


    莫非是要告诉他,一切不过是上天开得玩笑,可怜他的一场梦?


    那云晚舟呢?如今的云晚舟又在哪里?


    谢无恙笑着笑着,忽然觉得鼻子眼眶发酸,随意抬手想要挥退几人,“你们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是。”侍女点了点头,眼神与另一名侍女示意,那侍女端着衣服放在谢无恙身侧,“这是为尊主准备的新衣,尊主既然醒了,就不需要再泡药浴了。”


    药浴?他为何要泡药浴?


    谢无恙张了张嘴,思绪一片混乱,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又听那侍女问:“云仙尊尚不知尊主醒来,可要知会一声?”


    “你说……谁?”火光交错,谢无恙黑眸一亮,猛得从床上坐起来。


    ……


    魔族宫殿的道路蜿蜿蜒蜒,岔路众多,极恍人眼。


    一名年轻侍女走在路上,时不时侧眸轻瞥,望向身侧的人。


    那男子生得极为好看,眉目间透着如雪般的清冷,好似高山雪莲,令人心生仰慕。


    但一想到这个人的名号,侍女不得不压下自己的那些心思,专心带路。


    即将到达宫殿时,男人停下了步子,默了片刻,“你退下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仙尊,这……”


    “有何不可?”云晚舟拧了拧眉。


    那侍女一时犯了难,支支吾吾。


    虽说云晚舟帮扶魔界众多,且救了魔界尊主,但他毕竟还背着仙门仙尊的名头。当初修真大战,少不了他在背后出谋划策。


    这样的人,为友尚可,可今深入魔界腹地,一旦有了二心……


    想到魔界对付奸细的手段,侍女渗了一背冷汗,小心斟酌着开口 ,“倒也没什么。只是魔族地界多为山地高原,道路崎岖,那宫殿瞧着近在眼前,其实还有很远的路。不妨由奴婢带路,也好让仙尊少走些弯路。”


    云晚舟侧过一双凤眸,上下打量了侍女两下。


    正在侍女双腿发软、呼吸不畅时,才大发慈悲地点了点头,“好。”


    魔族宫殿,烛火未点,陈设朦胧,哪怕是常在魔宫侍奉的侍女都要努力辨别方向,云晚舟却好似轻车熟路,甚至不用特意查看,便能轻松躲过所有阻碍。


    他本以为这婢女如往常一样,要将他带去谢无恙药浴的寝殿,不料出了魔宫后门,竟是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怎么不去重阴宫?”云晚舟眸光微沉。


    “奴婢是奉命行事,还请仙尊谅解。”


    “奉命?奉谁的命?”云晚舟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漏洞。


    自谢无恙死后,魔界群龙无首,魔界众多长老皆被仙门收押,关在莲雾门暗牢中。


    他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魔族少剰的几名忠心护主的侍从相信他并无恶意。


    数月以来,他保谢无恙尸身不朽,尝遍世间奇术,日日前来,只为有朝一日这人能够苏醒。


    往常魔族来人都是直接带他到魔尊寝殿,今日怎得这般反常。


    电光火石间,云晚舟眉目一凛,沉下脸,“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婢女抬手指了指前方,“仙尊去看看就知道。”


    云晚舟抬头望去,只见道路的尽头,立着一条金晃晃的长廊,张扬奢华,惹人耳目。


    他来过魔界很多次,唯有一个地方从未踏足。


    那便是一切祸乱的伊始——葬圣墓。


    他告诉自己是尊重亡者,却也深知——


    这不过是他在逃避。


    逃避什么呢?


    云晚舟在心中反问自己。


    黑潭般幽深的眸骤然泛起波澜,云晚舟垂下眼帘,遮盖住异样的情绪,抬脚走向前方。


    越是临近墓地,心中的波澜越甚,无数个日日夜夜残留的思念与悔恨,刹时扑面而来,化为的海啸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近,直到将他溺亡。


    墓地内,桃花纷落,云晚舟猛然停下脚步。


    视线所及,那座无字碑不知何时被人刻了字,字迹苍劲有力,一盘桃花酥精致小巧的桃花酥摆在墓前,桃花飘落在盘内,恰好成了点缀。


    云晚舟心跳停了半拍,视线在墓中快速打量,像是希望找到什么,又像是害怕什么出现。


    直到一无所获,这才抬起发麻的两条腿,走到墓前半蹲下身。


    这是时隔数月,他再一次踏足这个地方。


    却没有看见蹲在墓前那道孤独寂寞的身影,也没有人问他一句:是不是又来劝我回头?


    云晚舟抬手落在碑上,轻轻抚过上面的字迹,每往下一点指尖便颤一次,直到露出碑上最后一个字。


    先母沈青厌之墓。


    没有刻碑的时间,也没有刻碑人的落款,只是简单一行字,却让云晚舟呼吸停止,心脏疯狂地似要跳出胸膛。


    指腹下,还有刻字留下的粉末。


    这是被人新刻上去的字。


    不是别人,是……


    “云晚舟。”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轻唤。


    云晚舟身形一僵,维持着抚摸墓碑的动作,好半晌才回过头。


    四目相对,极少显露情绪的人竟瞬间红了眼眶。


    风穿堂而过,吹起两人的衣衫,一地的桃花瓣漫天飞舞,落在鬓发、肩头。


    谢无恙身着靛青长袍,袍尾暗纹随风晃动,桃花似的双眸像被碾碎的花瓣,露出殷红的汁液,像是醉了酒、又像是迷了眼。


    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却在对视的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未尽之言。


    哪怕心中仍有诸多疑问,也抵不过潮水般汹涌的思念。


    他们被潮水淹没。


    谢无恙迈步向前,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坚定而剧烈。


    每一下,都清晰地诉说着六个字——


    他想云晚舟了。


    想得刻骨铭心、深入骨髓。


    云晚舟站起身来的瞬间,谢无恙将他拥入怀中,草木香与他身上的草药味融合,一时撩拨了谢无恙的心脏。


    谢无恙抱住云晚舟的双臂不由得收紧,脸颊埋在云晚舟颈间,深吸一口气,哑声道:“好久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云晚舟轻轻“嗯”了一声,回应他,“好久不见。”


    一句话,跨越了五百年的岁月,直到今日终于落下。


    云晚舟鼻头泛酸,抬手回抱住了谢无恙,将脸同样埋进谢无恙颈间。


    他们失散很久、终于归巢的幼兽,互相舔抵着彼此的伤痕,无声诉说着这些日子里的思念与痛苦。


    思念终于得到抚慰,紧靠的身体传来彼此的温度,两个人才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却谁都不愿意松开。


    直到葬圣墓外传来侍从通报的声音,“尊主,属下有事禀告。”


    云晚舟回过神,连忙从谢无恙怀中挣出,揉了揉泛红发烫的耳朵。


    “何事?”谢无恙面露不满,指尖翘起朝着云晚舟的手无声靠近,眼看就要牵在一起,不料对方小臂一晃,轻松躲了过去。


    最惨的还是那通报的侍从,毫不知情撞在了谢无恙的枪口上。


    “禀尊主,离魂宗领着众多仙门正在城外,要我们交出云仙尊和……”侍从声音顿了顿,小心翼翼补充完后面的话,“和您的身体……”


    话音落下,谢无恙和云晚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出葬圣墓。


    谢无恙刚刚复生,除了云晚舟和魔界日常侍奉他的几名侍女侍从,无人知晓此事。


    仙门也是看重了这一点,以为魔界群龙无首,想要找个名头将剩余的魔族人一网打尽。


    至于云晚舟,他们不敢得罪,思前想后只能找了“云晚舟被困魔族”这样一个借口。


    若是云晚舟不想与仙门为敌,便可置身事外,自行抉择。


    无人想到,那位令仙门百家闻风丧胆的魔尊谢无恙,已然复生了。


    第154章 解愁 “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同我讲。……


    不久前的修真界大战, 仙门虽胜诛杀魔头,伤亡弟子却不在少数。


    再加上谢无恙当初的功法阴邪,不将谢无恙尸身彻底销毁, 仙门众人委实难安。


    哪怕冒着与云晚舟为敌的风险,他们也要出除掉这心头大患。


    魔宫外,仙门百家集结了数百名弟子。


    灵力浩荡,威压阵阵。


    数百名弟子严阵以待,等着魔族或者云晚舟抬着谢无恙的尸身出现。


    魔族修为高些的都被关押在仙门,剩下的都是些灵力低微的侍从侍女、老弱妇孺,无一人有能力一战。


    哪怕是云晚舟, 当也要顾及自己的名节。


    只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云晚舟会孤身一人前来与他们对峙。


    为首的新任离魂宗掌门怒气冲冲,手握灵器, “云仙尊,我等敬你在大战中贡献颇丰,对你一再忍让。你竟不识好歹, 私藏那魔族尸身,可还将我仙门放在眼里?!”


    身边身着相似服饰的长老拉了他一下, “掌门甚言。此人修为深不可测,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新掌门发泄完怨气,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满脸不情愿的止住了声音。


    身边的长老笑呵呵地道:“掌门年轻气盛, 还望仙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听闻魔界余孽为争夺其主尸身,趁仙尊不备重伤仙尊,将仙尊囚在魔界数人。幸而仙尊伤势痊愈恢复修为,此番回归仙门,也为今日一事增添几分胜算。”


    这人不愧是离魂宗长老, 处事圆滑,三言两语便将云晚舟从这件事中摘了个干净。


    只要云晚舟应上一声,不仅可以保住清誉,成功夺回魔尊尸身后还能再添风光,人人传颂。


    云晚舟没有吭声。


    离魂宗长老以为自己打动了他,胜券在握地继续劝告,“那魔头生前杀人无数,屠无相满门,还让我离魂宗先掌门死不瞑目。单凭这些,就足以将这魔头挫骨扬灰、永无轮回!”


    “屠无相满门?”云晚舟终于吭了声。


    他素来情绪寡淡,如今声音透着几分讥讽,倒让那长老怀疑是自己听错,神情怔怔道:“是。这事天下人皆知。”


    “天下皆知?可有人亲眼瞧见?”云晚舟咄咄逼问。


    短短两句话,那长老便住了嘴。


    新掌门道:“谢无恙杀害我派掌门可是所有人有目共睹!”


    “提到此事,我倒想问问在座各位,”云晚舟眼神倏而凌厉,扫在新掌门身上,“大战时,洪掌门在葬圣墓内布下杀阵,可有人知?”


    云晚舟视线略过众人。


    仙门数百名弟子,竟尽数支支吾吾,一言不发。


    云晚舟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遁世五百年,不理会世间恩怨。后来答应苍穹山入世对抗魔族,除了念在苍穹山对他有恩,更多的是因为他于某次游历至相岭山见到了一个人。


    狂傲,奢靡。与过去相差甚远。


    云晚舟甚至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却在对视的瞬间,从那双多情的眸中,读出几分苦涩的惆怅与寂寥。


    入骨相思,经年一别。


    云晚舟握着与诛邪相似、却天差地别的剑,听着他一句句诉说着这把灵器的来源。


    故人重逢,记忆浮现。


    却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有人无法忍受无声的压迫,斟酌开口,“仙尊,我们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您……”


    “若非你们执意挑起征战,洪掌门何故惨死?”


    无人吭声。


    云晚舟的每一句诘问,都是他们真真切切做过的。


    只是仙门心照不宣,想着只要能除掉谢无恙,无妨用些手段。


    当这些心照不宣的阴招被人摆在明面,哪怕他们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


    新掌门梗着脖子争辩,“谢无恙和无相门的恩怨可是人尽皆知,仙尊口齿伶俐我等自然说不过,可修真界百姓都睁着眼睛在看!烦请仙尊掂量清楚,再做决断!”


    谢无恙造葬圣墓劳民伤财,百姓无不心怀怨怼。


    想要改变世人对谢无恙的偏见,可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云晚舟却无丝毫犹豫,开口道:“若我能证明他的清白呢?”


    新掌门双眸睁大,像是听到了多好笑的事,“证明清白?证明谁的清白?云仙尊莫不是在魔族待久了,竟真的相信谢无恙没有做过这些事?”


    “是。”云晚舟斩钉截铁,黑眸认真地扫过众人,“三日内,我证明他的清白。”


    新掌门被云晚舟语气中的信誓旦旦气得半天说不出话,直到身边的长老用胳膊肘怼了怼他,这才回神,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若是仙尊三日内无法证明那魔头的清白呢?”


    云晚舟道:“我随掌门回仙门。”


    新掌门眼睛一亮,“届时望仙尊记得今日的话。”


    “好。”


    只要云晚舟随他们回到仙门,魔界苟延残喘的那群乌合之众自然不足为惧。


    如此一来,还怕拿不到谢无恙的尸身吗?


    新掌门思忖一番,觉得云晚舟不过是在垂死挣扎,当即大手一挥,“众弟子听令,先随我归山待命。”


    “是。”百名弟子异口同声,声音浩荡。


    ……


    “尊主,仙门的人已经退了。”


    谢无恙听到这件事时,云晚舟还没回来。


    他坐在大殿的金椅上,身子倾斜,垂落的睫毛遮住眼睛,让人难辨其中神情。


    侍从话落,谢无恙却没了声,既不吩咐旁的事,也不让人退下。


    生生拖得那侍从双腿发麻,额间冷汗直冒,反复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得罪了这位阴晴不定的主。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内想起了谢无恙低哑的声音,“有酒吗?”


    侍从连连点头。“有。尊主想喝什么?”


    谢无恙问:“有没有美人醉?”


    侍从点头道:“我这便去拿。”


    当初在莲雾门的那坛美人醉确实醇香,在魔宫内却算不上罕见。


    侍从退下没多久,便领着人带来了杯子和酒。


    有侍女眼疾手快想要为他斟酒,手还没触及酒坛,就被谢无恙抬手挡了下来。


    “不必。你们先退下吧。”


    几人点头应下。


    不多时,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了谢无恙一个人。


    少了外人的窥探,谢无恙深埋许久的情绪终于可以宣泄。


    他自暴自弃地坐起身,单手端起酒坛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味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这才让他好受一些。


    谢无恙重重叹了口气,空着的另只手微微一勾,一张黄色符纸凭空出现。朱砂为笔,灵力为引,符咒上像是几个大字堆叠,从头至尾,连接两地,一方代表谢无恙,一方代表云晚舟。


    正是被催动的传音符。


    谢无恙换成了酒杯,倒满了酒,不喝,只拿在手里把玩。


    盯着符纸的面色越来越阴沉,握着酒杯的指尖一抬,传音符瞬间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云晚舟走进宫殿。


    “怎么喝酒了?”


    云晚舟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重的酒气,在谢无恙身前站定,望着一地的酒坛皱了皱眉。


    “你不喜欢我喝酒?”谢无恙问。


    不知被这句话勾起了哪段回忆,云晚舟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又被他很快调整回来,“不是。”


    谢无恙身子一歪,支住了自己的脑袋,朝着云晚舟弯了弯眼睛,“要不要陪我喝一杯?”


    云晚舟看了眼他泛红的眼尾,抿了抿唇,“你醉了。”


    谢无恙盯着手里的酒杯看了片刻,声音含糊,“好像是。”


    谢无恙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端起酒坛又要倒酒。


    云晚舟按住了他端起酒坛的手。


    “饮酒伤身。”


    谢无恙反驳,“小酌怡情。”


    云晚舟坚持己见,“小酌不会醉。”


    谢无恙抬眸对上云晚舟的视线,一时竟找不出辩驳的话。


    人在遇到烦心事时,总需要找朋友倾诉,但谢无恙没有朋友。所以喝酒,便成了他解愁的唯一方式。


    闲暇时小酌,烦闷时大酌。开心时喝,难过时也喝。


    时间久了,酒量自然也就上来了。两三口酒,又怎么会让他醉?


    只是有些话,必须要借着酒劲才能问口。


    谢无恙醉醺醺地摇了摇头,“师尊好生霸道,自己不喝酒,怎得也不让别人喝?”


    云晚舟一时不知如何与醉鬼解释,抬手将他手中的坛子夺了回来。


    谢无恙又拆开了另一个酒坛,仰头往嘴里灌。


    云晚舟对他的样子颇为头疼,“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同我讲。”


    谢无恙喝酒的动作一停,眼神越过酒坛,落在云晚舟身上,“你愿意听?”


    云晚舟轻“嗯”一声。


    得到想要的回应,谢无恙将酒坛放下。


    “为何要替我说话?”


    仙门想要将我挫骨扬灰,就让他们来好了,你为什么要替我说话?


    谢无恙垂下眼帘,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烦杂,目光落在酒坛上,强忍住没有再喝。


    他怕自己如果真的醉了,会记不住云晚舟今日说得话。


    他有好多好多个问题想要同他讲。


    云晚舟沉默良久,“无相门的事,我很抱歉。”


    “你是指没能阻止我杀人?还是指没能救下无相门的那些弟子?”谢无恙语气懒散随意,像是对这件事浑不在意。


    云晚舟睫毛倏而一颤,眸光与谢无恙视线相撞时,带着愧疚与悔恨。


    谢无恙不知他为何悔恨,却清晰地瞧见悔恨下带着的心疼,“千夫所指时,我没能站在你这边。”


    谢无恙身形略微僵了僵,旋即嗤笑出声:“人是我杀的,山庄是我屠的。我谢无恙敢作敢当,何惧千夫所指?”


    “我去过无相门。”云晚舟眸色沉沉,轻易看透了谢无恙所有的伪装。


    谢无恙眸光一颤,瞬间失了声。


    第155章 造魂 “还说你不喜欢我……”……


    云晚舟继续道, “无相被屠那日,你去见过顾掌门。”


    隐瞒的真相忽然被人抛开,谢无恙心脏快得像是要跳出来, “所以呢?”


    云晚舟语气笃定:“他同你有过仇怨。”


    谢无恙问:“什么仇?”


    云晚舟摇了摇头,“我不知,应当是你当魔尊前的渊源。”


    谢无恙笑出了声,“是,他同我有仇。我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剁成肉泥。”


    “但你没有。”


    谢无恙忽然很讨厌云晚舟成竹在胸的样子,“你怎么知道?”


    “顾掌门死于剑气。”云晚舟说。


    谢无恙:“我用却邪杀了他。”


    “你确实用了却邪,但是那一剑, 你故意斩偏,落在了无相祠堂的神主位上。”


    谢无恙彻底说不出话了。


    云晚舟说得不错,那日他闯入无相, 拔剑直指顾掌门。


    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谁知他不过是抬了下却邪,就将那声名在外的掌门吓趴下, 令他觉得无趣至极。


    他并没有杀他,只是擦着那掌门的耳朵挥出一道剑气, 将身后整齐的牌位打得七零八落,留下一众慌乱无措的弟子。


    第二日,无相满门被灭的消息传入魔界,随之而来的, 还有仙门百家宣战的战书。


    证明谢无恙的清白并不难,却无人在乎真相到底如何。


    因为只有谢无恙屠灭无相满门,仙门百家才有正经的由头,诛杀谢无恙。


    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


    回忆起来,谢无恙自己都不确定自己那一剑有没有伤到那掌门, 云晚舟却格外笃信,仿佛很是了解他这个人一样。


    谢无恙终究还是没忍住,举起手里的酒坛,动作快到云晚舟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酒坛子就已经空了大半。


    未尽的酒水划过喉结,沾湿了衣领,令谢无恙瞧上去多了几分可怜与狼狈。


    云晚舟心中冒出几分动容与悸动,张了张嘴,“你……”


    谢无恙同时开口:“云晚舟,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云晚舟话音一顿,神色愕然。


    谢无恙扯了扯唇角,笑容苦涩,“我见你的第一面,你认识我吗?”


    在相岭山,你看着我时,在想谁?


    云晚舟知道他的一切,他却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空气寂静许久。


    无声的等待中,谢无恙只能靠喝酒,掩盖心中的紧张与恐惧。


    云晚舟声音落下时,谢无恙的呼吸也停止在原地。


    “嗯。”


    “果真如此。”谢无恙点了点头,面容颓废地放下酒坛。


    云晚舟望着他的目光变得虚无且缥缈,一如相岭峰初见,分明是望着他,却好像在透过他看着旁人。


    “你和之前没怎么变。”


    “是吗?”谢无恙无法忍受这种目光,侧身躺在了椅子上,“这话是指我,还是指我和他?”


    云晚舟轻声回答:“都是你。”


    谢无恙心脏泛起钝痛,讽刺道:“仙尊说这话,不觉得好笑吗?”


    身后的人没有给他回答。


    谢无恙停顿过后,又问:“你一早就知道,我会回到五百年前?”


    这一次,他等来了云晚舟的回应,“我想过。但不确定。”


    “那一剑……”谢无恙声音变得沙哑,“是为了让我想起来?”


    沉默,像是无声的默认。


    谢无恙喉间一阵痉挛,再无法开口说话。


    他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高兴的是,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这五百年,他以为敌对的十余年,云晚舟一直记着他们之间的种种。


    难过的是,哪怕如此,他那一剑依旧刺得毫不留情。


    云晚舟刺向他时,可曾有过片刻心软?


    “对不起。”云晚舟的话彻底证实了谢无恙的猜想。


    谢无恙还未来得及悲恸,云晚舟的未了的话再次传来,“碎雪……那日不太对劲。我控制不了它。”


    如枯木逢春、万物复苏,谢无恙凝固的心跳突然变得剧烈,开口的声音带着颤意,“那一剑……非你本意?”


    “我记得曾经你说,自己是死在碎雪剑下的。可我不确定我的猜测对不对,我怕你醒不过来。无恙,我……”


    每当想起那一幕,碎雪剑刺穿胸膛迸溅的血迹,苦痛化作的海啸都像要将他淹没,直到谢无恙的声音将他从溺亡中救起。


    云晚舟抬起眼帘,眸中茫然与痛苦交汇,“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五百年,我走后,你用过造魂术吗?”谢无恙嗓音沙哑。


    云晚舟道:“用过。”


    五百年前,谢无恙最后留下的话,日日在他耳边萦绕。


    造魂术需要主人气息,贴身物件必然是最好的东西。


    但是那个说要来找他索命的人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只剩下那具光秃秃的躯壳。


    后来云晚舟尝试着将自己的弟子复生,结果却差强人意。


    原来的谢无恙再没有回来。


    唯一的原因只能解释成,这具身体被旁得神魂占据的久了,沾染的气息也不再纯粹。


    那这些气息中,是否也有着那个人的气息呢?


    在谢无恙走后的第三个月的某日,云晚舟从噩梦中惊醒,回头时,看见了那把熟悉的剑。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那一日,他如往常一般再次尝试造魂,却是在塑另一个人的魂。


    云晚舟:“我按照你说的话,尝试为他再造神魂。”


    “成功了吗?”


    云晚舟摇了摇头,“没有。”


    “为什么?”谢无恙问。


    云晚舟回答:“我去过魔界,寻找原因时得知,造魂术之所以失败,除了方法用错,还有一种可能。”


    谢无恙眉心一跳,隐隐猜到了云晚舟后面的话。


    “是什么?”


    “主人魂灵消散。”云晚舟顿了顿,继续道,“夺舍虽会伤及原来魂灵,却不会严重到溃散的程度。我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确定,你就是他。你走了,我造不出他的魂灵,也造不出你的。”


    谢无恙眸光一颤,转身对上云晚舟的视线。


    空气凝滞般无声流动,一种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谢无恙的目光变得很烫很烫,像是要将眼前的人灼穿。


    “你为我造过魂吗?”


    云晚舟目光微微一凝,如实点了点头。


    正要说些什么,忽听谢无恙闷笑一声站起身,“还说你不喜欢我……”


    云晚舟尚未来得及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下一瞬,谢无恙倾身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来得突然、霸道,像是骤然而下的暴雨,叫人措手不及。


    酒气在唇齿间缠绕,潮湿、黏腻的空气在鼻息间萦绕。


    谢无恙抬手放在云晚舟的腰上,紧紧箍住,像是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


    他长大了,比起曾经年少的青涩,更多的是侵犯与占有。


    呼吸间的滚烫,令云晚舟一时无法思考,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唇瓣被人狠狠咬住,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你在走神,”谢无恙唇瓣离开些许,呼吸暧昧地洒在云晚舟唇缝。


    喉结滚动间,一声轻笑落下,伴随着咬得极重的两个字,“师尊。”


    云晚舟体内血液倏而翻腾,直冲耳畔。


    这是时隔五百年,云晚舟再次听到这个称呼。


    分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两个字,在这样的情景,从谢无恙嘴里说出,竟是多了几分旁得东西。


    云晚舟脸颊脖颈红了一片,抬手推开谢无恙的胸膛,却转瞬被谢无恙握住了手,拉向自己。


    炙热的吻再次落下,像是在沙漠中走了很久将要渴死的人,迎来了一场久违的甘霖。


    起先是唇,后来是眼睛、鼻子、耳朵,再后来,呼吸落在了脖颈间。


    云晚舟头一次知道自己的脖子这么敏感,只是轻轻一碰,电流瞬间传遍全身。


    他下意识抬手捂住脖颈,阻止了谢无恙接下来的动作,抬眸怒嗔,“够了。”


    可怜云仙尊对情之一字知之甚浅,全然不知此时的他眸光水润、眼尾泛红,深陷情欲的样子有着多大的诱惑。


    如同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谢无恙呼吸突然加重,近乎急切地掰开云晚舟的手,哑声道:“不够……”


    与此同时,他将云晚舟的手反扣在背后,顺势将他抵在了椅子上。


    唇齿相接,鼻息再次交融。


    呼吸间的酒气像是将云晚舟架在火上烹烤,在谢无恙撬开唇齿的瞬间,温度达到了顶峰。


    云晚舟好像要被炼化了。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身上的人喃喃念叨着他的名字。


    起先是叫他“云晚舟”,后来又叫他“云仙尊”,再后来,竟又叫起“师尊”来。


    每当这时,云晚舟反应总是格外大,身子先是一颤,紧接着睁开眼睛,捂住了谢无恙的嘴,“别叫这个……”


    掌心传来一阵湿意,谢无恙舔了他,又在他收回手时装得一脸无辜与淡然,“那叫什么?”


    云晚舟不知该怎么回答。


    谢无恙凑到他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戏谑道;“云、小、五?”


    话音落下,谢无恙顺势亲了亲云晚舟的耳朵,将他咬住。


    “小五,”谢无恙语气含糊,“喜不喜欢我这样对你?”


    谢无恙一只手箍住云晚舟的腰,一只手在脖颈间用力摩挲,点燃着云晚舟所剩不多的理智。


    谢无恙说了什么,他根本无暇去听,只是偶然谢无恙的手或者唇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条件反射的抬手阻止,又被谢无恙轻松移开。


    直到后来,衣衫摩挲,谢无恙的手落在云晚舟腰间,企图解开他的腰带。


    云晚舟勉强拉回了一丝理智,按住谢无恙的手,声音沙哑,“不行……”


    谢无恙温热带着薄茧的手在云晚舟手上摩挲,垂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为什么不行?我不在的这五百年,师尊没有想过我吗?”


    第156章 情劫 直到那时,他才隐约明白穹桡口中……


    云晚舟犹豫片刻, 点了点头。


    谢无恙嗓音低沉,声音蛊惑:“你想我的时候,都会做什么?”


    云晚舟眸光躲闪, 面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有些人的离开,初时不会觉得有什么,时间久了才发现,这是一场永不停歇的绵绵秋雨,留下的是永远的泥土与潮湿。


    起先是帮他造魂,结果差强人意后,又开始云游四方, 企图寻找着天下也许并不存在的复生之术。


    福之桃常常给他写信,信中絮絮叨叨讲述着苍穹山的一些琐碎杂事,云晚舟读着这些信, 却仍觉得孤寂。就好像心脏被人生生剜下一块肉,每到深夜,这种感觉变得尤为强烈。


    云晚舟开始变得难以入眠, 偶尔睡着也会频繁做梦,都是些曾经在苍穹山发生过的琐碎小事, 从谢无恙儿时到他长成濯濯而立的少年。


    他在梦里教他练剑,教他画符,带着他钻研心法要数。


    谢无恙学得很认真,但因为体内的禁锢, 总是收效甚微。再大的斗志,也总有被磨平的一天。


    谢无恙在某天早上消失了,既没有给云晚舟问安,也没有去上纪元长老的早课。云晚舟得知后寻了他一整天,直到太阳落幕, 才在苍穹山后山的溪边找到了他。


    少年蜷缩抱住身子,坐在石头上注视着溪水,不知在看些什么。


    直到云晚舟靠近,在他身侧坐下。


    这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如谢无恙儿时亲密了。这样的独处变得难能可贵,云晚舟作为师尊,竟也不知从何处开始谈起。


    后来还是谢无恙先说了话,“师尊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找了你很久,后来想起你小的时候总是喜欢偷偷跑到后山。”


    谢无恙将头埋进膝间,闷声道:“还是师尊最了解我。”


    云晚舟没有回应这句话。


    两个人就这样肩并肩,坐到太阳彻底消失在视线,只留下一片火烧云,染红了溪水,也印出了谢无恙眉间的惆怅与哀怨。


    微风徐徐,树叶沙沙,牵起少年哀愁的思绪。


    谢无恙叹了口气,问出了困扰了他一天的问题,“我听其他师兄说,仙门招收弟子,都是要看资质灵根的。我资质这么差,师尊为什么要收我?”


    “为什么觉得资质差?”


    谢无恙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还是老实回答:“其他师兄都到了筑基后期,我却连炼气都难以突破。”


    时间过得太久,云晚舟早就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如何回答的这个问题。


    但是梦里场景重现,他竟奇迹般想起了这件琐碎小事。


    他说:“能都修仙,并不只在于修为。行善事,积善果,有仁善之心,方为一名修士最好的资质。”


    云晚舟从梦中醒来,窗外月亮高悬,还是深夜。


    他想起自己在梦中说的那句“行善事,积善果”,想起那句“仁善之心”,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人人都将“善恶有报”挂在嘴边,可世间又有几人真的是“善恶有报”?


    若是恶人永存,善人倾尽一切却不得其果,那他所秉承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云晚舟又想到那个人了。


    他想问问他是否真的如他自己口中所说,他是地狱中的恶鬼、世间最大的魔,后来剜心不过是苍天报应?


    可若真如此,为何自己也这般痛?就好像这报应,也落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云晚舟告诉自己,他想到那个人不过是偶然,他不过是想问个究竟。


    所以他从怀中掏出了那根如梦烛,点燃了他。


    他想着一个人的名字,再次沉睡,陷入一场梦。


    却没有问出准备好的问题。


    是忘了?还是不想?


    为什么他醒来懊恼,待到夜里又带着同一个问题点燃蜡烛,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哪怕云晚舟竭力为自己的种种行径寻找着借口,还是不得不承认——


    他似乎。


    有些想那个人了。


    直到那时,他才隐约明白穹桡口中的劫数。


    竟是一道情劫。


    岁月匆匆,川流不息,思念不减。


    云晚舟从久远的记忆中回过神,胸口间的如梦烛像是又被点燃,慢慢发烫,带起他不愿回忆起的无数个深夜。


    思念在涨潮,意识在褪去。


    云晚舟按着谢无恙的手倏而抽离,抱住他的肩膀,想了好久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话。


    都说相思如梦烛所造梦境犹如现实,起先他确实混淆过,直到真真切切与这个人相拥、气息交缠,他才发觉那无数场梦,竟是有这么多端倪。


    “我给你写过信……”云晚舟呼吸有些不稳。


    “什么信?”谢无恙吻了吻云晚舟的唇角,微微抬头,“我没有见过。”


    云晚舟道:“是你不在的时候……”


    “我想看看。”谢无恙低下头,鼻尖贴着他的鼻尖。


    滚烫的呼吸洒在唇瓣上,比起接吻,更添几分朦胧的暧昧。


    对于云晚舟来说,五百年前的记忆已然模糊。


    但对谢无恙,却犹在昨日。


    那些平淡的、激烈的、喜悦的、难过地,桩桩件件都印在他的心头,不曾忘怀。


    相同的人、类似的情景,很难不让谢无恙联想到一些事,他想起了年少时的那个梦境,想起云晚舟双眸饱含情欲、用那双执剑画符的手抚摸他的热欲。


    “信已经烧……”


    没等云晚舟说完,谢无恙再次吻了上来,舌尖探过唇缝,撬开了他的唇齿。


    腰带散了。


    谢无恙沿着散落的衣衫一点点往上,所到之处皆像是着了火,燃烧着云晚舟的肺腑,令他不自觉颤了颤。


    腰、胸膛、脖颈、肩膀……


    谢无恙指尖沿着云晚舟的手臂寸寸滑落,最后落在他的掌心,五指强硬地插进指缝。


    五指相扣,不留一丝缝隙。


    谢无恙停下了动作,也停下了吻。


    只是用毫不掩饰情欲的眸,直勾勾地盯着云晚舟的眼睛,额间魔纹显露,鲜艳欲滴。


    四目相对,云晚舟这才从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中觉察出几分羞赧与难堪,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我……”声音脱口而出,云晚舟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若是有经人事的人一听,瞬间就能知道他们方才做了些什么。


    云晚舟耳朵红得想要滴血,想要挣出被谢无恙握住的手,谁料对方力道大得惊人,只得退而求其次,用空着的手拢了拢散落的衣衫,思忖着对谢无恙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


    “我没有给师尊写过信。”谢无恙忽然说。


    云晚舟大脑转了许久,才为谢无恙这没头没尾的话找到了头。


    不等他想好怎么回答,又听到谢无恙开了口,“但我做过一个梦。”


    云晚舟想到自己用过的相思如梦烛。


    他毕竟是仙尊,不肯轻易示弱,自然也不愿意让谢无恙知道,他为了再见他一面,甘愿沉溺梦境、醉生梦死。


    谢无恙提到“梦”,云晚舟不免有些紧张,强装镇定地问:“什么梦?”


    谢无恙没注意到云晚舟的异样,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然后凑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云晚舟先是震惊,后是恼怒,最后面红耳赤,怒蹬着他,“你怎么这么不知羞。”


    “这也叫不知羞?”谢无恙捏了捏他的手,意味深长道,“那要是我做了更过分的,岂不是要不得好死?”


    人一但没了脸,那将会天下无敌。


    云晚舟无言以对,心中气闷无处发泄,狠狠推了谢无恙一把。


    谢无恙毕竟是大乘期的人,云晚舟这一推虽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却没舍得用灵力,自然没法将他推开。


    谢无恙不但纹丝不动,反而趁着云晚舟收回手时,卸了身上一半的力,整个人压在了云晚舟身上,真真正正的严丝合缝。


    □□相贴,身上的某些反应也就盖不住了。


    察觉到谢无恙的变化,云晚舟脸上一时精彩纷呈,浑身一僵,一动也不敢动了。


    “你真的醉了?”云晚舟产生了怀疑。


    谢无恙不羞不躁地点了点头,“醉了。”


    其实他也不算说谎。


    他在今天见到了云晚舟太多神情,平静的,生气的,高兴的,难过的,饱含爱欲的……


    一想到云晚舟的这些样子只有他一个人见过,谢无恙就好像做梦一样,和醉了酒没什么两样。


    谢无恙又想吻他,低头凑近,呼吸相交。


    唇瓣将要相触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晚舟神色一慌,挡住了谢无恙唇。


    谢无恙替云晚舟整理好衣衫,面色阴沉地起了身。


    “尊主。”侍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何事?”


    云晚舟面上薄红未退。


    谢无恙没有回头,宽大的身影将椅子上的人挡了大半。


    侍从只能瞧见那人的半块衣角,想起仙门的云仙尊常来魔界走动,以为二人是在此谈话。


    “南北两位魔君听闻魔族苏醒,有事求见。”


    “仙门没将他们带走?”谢无恙问。


    侍从如实道:“战乱当日,两位魔尊在栖梧山寻会旧友。”


    “会旧友?”谢无恙冷笑一声,“我看是贪生怕死,逃到栖梧山躲祸吧?”


    侍从小心翼翼问:“魔尊要见吗?”


    谢无恙语气讽刺,“见。当然要见。你让他们在长生亭等着。”


    “是。”侍从行完礼退下。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内,云晚舟才从椅子上站起身。


    “我先回去了。”他道。


    许是因为方才慌乱,幻容术一时失了效,那颗被遮盖的泪痣此刻犹如一点深墨,惹人晃眼。


    谢无恙的视线不可抑制地在上面停留下来,“好。”


    云晚舟低头抚平外袍上的褶皱,迈步离开。


    即将走出宫殿,谢无恙忽然叫住了他。


    “师尊。”


    第157章 蛀虫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恙唇瓣动了动……


    云晚舟停下脚步, 回头。


    “你明日何时去无相门?”


    云晚舟面露诧异,“你如何得知?”


    谢无恙笑而不语,掏出张符纸晃了晃。


    云晚舟知晓他是趁自己不注意时放了张传音符。


    “一早就去。”


    谢无恙点了点头。


    殿内很静, 二人相识无言,四目相对,皆是无声的缱绻。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恙唇瓣动了动,“注意安全。”


    “好。”


    谢无恙又道;“早去早回。”


    云晚舟轻声应下。


    谢无恙终于道了再见。


    云晚舟“嗯”了声,回复了同样的话:“再见。”


    殿内的情意绵绵退去了,谢无恙孤身一人站在殿门许久, 直到云晚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是时候处理魔界那些蛀虫了。


    ……


    长生亭,南北两位魔君相对而坐,


    北魔君端起侍女沏的茶,抿了一口,又放回了桌上,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没有酒吗?”


    侍女面露犹豫,“有是有, 但……”


    “但什么但?”南魔君端起面前的茶泼到地上,“魔族如今仅剩我与连兄两位魔君,难道连口酒也不配喝吗?”


    “魔君说的这是什么话。”亭外传来一道低沉淡漠的声音。


    南魔君动作一顿,闻声回头。


    只见一人逆光而来, 身形高挑,一身黑色长袍以金线纹绣,贵气逼人。


    正是传言中苏醒不久的魔界尊主——谢无恙。


    两位魔君怔愣间,谢无恙一脚迈进长亭,朝着侍奉的侍女开口, “两位魔君远道而来,是我重阴宫的贵客。怎能如此怠慢?”


    说着,谢无恙眸光一转,似笑非笑地看向南北魔君,“两位魔君是想喝酒?”


    南魔君抬眸间与谢无恙的目光相撞,只觉得那双弯月似的眼睛像是野兽潜伏,令人胆寒。


    他不由得想起谢无恙之前对付人的凌厉手段,心中有些忐忑,奈何身前就坐着貌合神离的北魔君,只得硬着头皮往前。


    “那是自然。”南魔君艰难扯出一个笑,“我魔族性情豪爽,学不来仙门那样装腔作势的活计。”


    “这样啊。”谢无恙神色了然,挥手示意侍女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可我怎么觉得这茶比酒要好喝多了?照着两位魔尊的意思,我也与仙门人一样在装腔作势?”


    南魔君额头冷汗唰唰往下坠,“不敢,不敢。尊主自然与那仙门人不同。”


    “是吗?”谢无恙指尖敲了敲手中的茶杯,声音淡淡,“不知两位魔尊是想随本尊喝茶,还是自己喝酒呢?”


    北魔君看形势不妙,连忙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这茶不错……不错。我随魔尊喝茶就好,喝茶就好……”


    南魔尊也跟着表明衷心,喝完了杯中的茶。


    谢无恙昏迷太久,久到他们都闲散惯了,竟连这个人的可怕之处都忘得一干二净,还大着胆子前来挑衅,真是闲自己命长。


    南魔君搓了搓冒汗的手,讨好似的朝着谢无恙笑了笑。


    “再给两位魔君满上。”谢无恙对着侍女招招手。


    伴随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方才干净的茶盏又装满了茶水。


    谢无恙下巴微抬,点了点南北魔君面前的两盏茶,“既然这么喜欢喝,那就多喝些。”


    两位魔君哪儿还见开始的猖狂,听完谢无恙的话,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咕嘟咕嘟”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本以为这样就到了头,谁知谢无恙示意侍女递来茶壶,亲自又倒了满满两茶盏。


    “尊主,这……”北魔君擦了擦额头的汗。


    谢无恙眉心一挑,耐着性子问:“不是喜欢喝?”


    “喝……喝……”两位魔尊一听这话,心道要完,哪儿还敢多说什么,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茶盏空了,谢无恙再续。茶壶空了,立刻又让侍女换上新的。


    就这样反反复复不知倒了多少杯,南北两位魔君愁眉苦脸,肚子撑得像是要炸开,连胃里也翻江倒海。


    眼看谢无恙又倒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忍不住将茶盏往前推了推,“魔尊,我……”


    “你什么?”谢无恙一撩眼皮,南魔君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两个人好不容易再次将茶喝完,手指哆哆嗦嗦正准备放下茶盏,余光瞥见谢无恙提起茶壶又有倒茶的趋势,动作一转,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将空茶杯攥在手里,抿了口早就不存在的茶。


    “尊主,其实我二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北魔君斟酌着开口。


    看着两人终于忍不住进入了正题,谢无恙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故作不知情,“什么事?”


    “自与仙门的大战过后,尊主昏迷,仙门欺我魔族群龙无首,攻入魔界。如今,魔界的几位长老和魔君皆被仙门关押在莲雾门。望尊主带领我等,救出同门。”


    “大战之前,魔界各城明争暗斗,恨不得将对方吞吃入腹。如今他们被抓,只剩下了你们南北两位魔君,不是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还突然想救他们了?”谢无恙盯着面前的空茶盏,眼帘低垂,神色难辨。


    两位魔君猜不透他的心思,像是头顶悬了一把利剑,稍有不慎就会命丧黄泉。


    北魔君顿时如坐针毡:“我等平日里虽……虽有冲突,但对待外敌,还是同心协力的。”


    “是吗?”谢无恙掀起眼帘,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可我怎么听说,你北魔君家的世子,还有这位南魔君的爱妾……也被仙门捉去了?”


    “是。”北魔君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你们当真是想要救出同族?而不是……”谢无恙寒潭般的眸子倏而眯起,视线凌厉地扫过两人,“想在救出你们的人后,趁魔族与仙门混战之际,借刀杀人,斩草除根?”


    听到自己的计谋从别人口中说出,北魔君心中一慌,忙想出口解释,被谢无恙伸手抵住了唇。


    “嘘。先听我说完。”谢无恙嗓音懒散,却处处透着压迫,“你们觉得谁是草?其他几位魔君?还是……”


    谢无恙薄唇微启,轻声吐出最后一个字,“我。”


    “啪——”


    北魔君指尖一颤,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南魔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磕几个响头,“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北魔君这才回神,也跟着跪下求饶。


    “魔尊功高盖主,属下敬佩都来不及,绝无反叛之意。望魔尊明察。”


    “是吗?”谢无恙踢了一脚滚到脚边的茶杯,那茶杯“咕噜噜”滚了两圈,摔下台阶,落了个七零八碎,“那你们倒是说说,大战发生时,为何不见两位魔君身影啊?”


    “我……我们是去探寻旧友……”


    谢无恙冷笑一声,“我早上下令,你们下午去探寻旧友?”


    南魔君浑身一僵,头颅挨着地面,维持着磕头的动作,不敢起身。


    北魔君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成样子,“我……我们……”


    “两位魔君今日的提议,本尊记下了,”谢无恙冷声打断了北魔君的话,“人,我会求救。但你们,我不会带。”


    两人还没明白谢无恙话中的意思,就听到谢无恙一声令下。


    几名身着黑甲的魔界兵士进了凉亭,将两人拖下凉亭。


    南北魔君顿时冷静无存,痛哭流涕,“魔尊,魔尊我们错了。”


    “知错就要罚。”谢无恙道,“我去救人的这段日子,你们就乖乖待在聚灵阁,好好反省。”


    “聚灵阁”三个字,给了两人当头一棒。


    南北魔君身子一软,顿时失了力气。


    —


    魔族在大战中耗损严重,如今兵弱,想要救出那些同族,并非易事。


    谢无恙想了整整一夜,也没什么良策。


    仙门势强,又在大战中得了胜。魔族若此时发兵,无异于以卵击石。


    绝不可与仙门硬碰硬,只能智取。


    谢无恙唤来身边的侍从,问:“我醒来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侍从道:“最先知道的是近身侍候的几名侍女,消息没多久就传出重阴宫,以尊主的声名威望,此时怕是快要传出魔界了。”


    “下令封锁消息,莫要让本尊苏醒的事传出魔界。”


    “是。”


    谢无恙面色疲倦,捏了捏眉心,“我有事要离开一趟。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安排昏迷时照料我的侍女,继续当时行迹。”


    “是。”


    将一切安排妥当,谢无恙挥退了侍从,走出重阴宫的殿门,天边尽头,已能窥见日光。


    魔界的琐事搅得他头疼,想到即将见到的人,这些不适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心头的悸动与舒畅。


    算算时间,云晚舟应当也该出发了。


    不知他瞧见自己时,可会与他一样心生喜悦?


    谢无恙摸了摸食指的指环,唤出却邪,摩挲着上头精致的花纹。


    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心头却空落落的,觉得缺了些什么。


    谢无恙想起了自己的另一把佩剑,取名时只差了一个字,却如前世与今生的他一般,天壤之别。


    云晚舟虽未告知谢无恙全部,谢无恙却也能隐约猜到。


    若是云晚舟五百年前的徒弟就是自己,那么诛邪与却邪,便也很好猜了。


    他忘了诛邪的样子,却又凭借本能打造出了相似的却邪。


    有些事情,刻进了骨子里,岂是轮回转世记忆重塑可以剥夺的?


    只是不知五百年过去,云晚舟可还留着那把诛邪?


    谢无恙心中想着,指尖在诛邪剑柄轻轻一点,那剑飞跃而出,稳稳停在谢无恙脚边。


    天刚蒙蒙亮,一道恢弘的剑气划破天空。


    醒来的百姓抬头望去,只瞧见了长剑划过黑雾留下的长尾。


    无人知晓那一日的魔界尊主,竟一反常态,罕见地御了剑。


    第158章 时云 “他是顾掌门座下弟子,顾时云。……


    谢无恙赶到无相门时, 一眼就瞧见了门前那道熟悉的身影。


    云晚舟今日穿了件月白锦缎长袍,袍上以云纹做饰,手握碎雪剑, 剑柄白玉流苏坠下,在晨光下像个修仙世家的矜贵公子。


    谢无恙悄无声息地站到云晚舟身侧。


    云晚舟回头对上他的眼睛,面露诧异,“你怎么来了?”


    谢无恙故作沉思,拧着眉道:“本尊昨日想了一夜。这件事毕竟因我而起,还是应该回来看看。”


    “你刚醒来,不需要处理魔族堆积的大小事务?”


    谢无恙道:“恰好, 魔族堆积的事务中就有这么一条。”


    云晚舟怔了怔:“什么?”


    “仙尊云晚舟助魔族良多,但毕竟是仙门中人,频繁来往魔宫, 恐有不妥。”谢无恙话音顿了顿,身子忽然凑近,“需要人时时跟在身边, 以防他图谋不轨。”


    滚烫的气息落在云晚舟脸上,令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昨夜的某些旖梦。


    云晚舟抬手抵在谢无恙胸前, 推着他后退两步,“别靠我这么近。”


    谢无恙朝着他微微一笑,格外好说话地应了下来:“好。”


    云晚舟不禁面露怀疑,多看了他两眼。


    见谢无恙真的没有多余举动, 这才放心地进了无相门。


    谢无恙紧随其后,规规矩矩,竟有几分回到曾经还是师徒的时候。


    无相门内,杂草丛生,枯叶遍地, 荒芜一片。


    曾经辉煌的门派一夜倾覆,惹人唏嘘。


    当初最先发现此事的,是无相门附近一个村落的村民。


    听闻,那村民所住的村子闹了邪祟,村子里死了不少人,无奈之下,那人想寻求无相门出手相助,谁料门派,却是血流成河,满地尸骨。


    那村民差点被吓得当场昏迷,好不容易逃回村子,这才将此事传出,又由人传进离这里最近的莲雾门。


    莲雾门当即派了弟子前往无相门查探,替无相门满门收敛尸骨,查明真凶。


    后从附近村民口中得知,无相门被屠当日,有一名身着黑衣、气度不凡的男子上了山,又在无相门祠堂发现了谢无恙挥剑残留的魔气,便一口笃定了真凶,并告知其他仙门,联合讨伐。


    也正因此,导致了后来的悲剧。


    谢无恙走在枯叶遍布的路上,感叹着岁月更变间的物是人非。


    当初无相门被屠,仙门百家指责,他深觉这一切不过是其想拉他下位的借口,不愿前来探寻真相。


    谁知再见,竟是此等情境。


    “师尊。”


    久违的称呼让云晚舟一时失神,忘了回应。


    谢无恙走到了他身侧,与他手臂挨着手臂,“你在无相门被屠后来过这里?”


    云晚舟点了点头,“其实当日无相门并非没有活口。”


    谢无恙面露诧异,“你的意思是……”


    云晚舟道:“当日,莲雾门弟子带来你屠灭无相的消息。我知此事尚存疑点,找借口下山来了一趟。莲雾门虽派人收敛了无相门弟子的尸身,却不知祠堂案底还藏着一个人。”


    “莲雾派人来,这人为何不随他们离开,反而躲着?”


    云晚舟抿了抿唇,道:“他疯了。”


    “疯了?无缘无故怎么会疯?”谢无恙皱了皱眉,“这人现在在哪儿?”


    云晚舟道:“无相被灭后,他便没再出过祠堂。”


    谢无恙跟着云晚舟走到了无相门的祠堂。


    因久无人打扫,石阶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每走一步,都会留下脚印。


    谢无恙从这灰尘中,找到了除却他们这次来的另一串脚印。大小长短皆与身前人这次留下的相似,不难猜出是云晚舟之前留下的。


    随着祠堂紧闭的门被推开,入目的先是案上腐烂的贡品,贡品后上方,是无相历代掌门长老七倒八歪的牌位。


    其中几个牌位不知为何被劈成两半,牌位后的墙壁上,是一道深深的划痕。


    是却邪留下的剑痕。


    这需要走上去,抚摸过自己留下的凹痕。


    身后传来云晚舟的声音,“当时这上面还残留着魔气,所以仙门才一口咬定是你屠灭无相。”


    谢无恙回过头,目光幽深地望着他,“那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云晚舟道:“直觉。”


    前世今生,其实他也不确定谢无恙比之从前到底变了多少。


    但是听着莲雾弟子的陈述,他的心里有道声音告诉他,谢无恙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他们是在帘布后找到那名幸存弟子的。


    如云晚舟所说,谢无恙看见他时,已无法从他身上找到一点修真者的样貌。


    蓬头垢面,弟子服满是血污与泥土,破烂不堪。


    瞧见谢无恙时,那弟子仿佛见到什么地狱煞鬼,神情惊恐,疯狂往墙角缩去,嘴里不停念着,“别……别杀我!别杀我!”


    谢无恙眯了眯眸,半蹲下身,问那弟子:“你怕我?”


    那弟子瞳仁瞪大地盯着他,像是一头受惊的困兽,“你别杀我……我求你别杀我!”


    “你见过我杀人?”谢无恙问。


    幸存的弟子退到了墙角,双手抱头,一个劲儿的打着哆嗦,“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做错什么了?”


    那弟子抱着头不愿撒手,反复呢喃着前面的话。任凭谢无恙如何询问,得到的始终只有“我错了”、“别杀我”这两句话。


    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


    谢无恙叹了口气,从地上起身,“他一直都是这样子?”


    “不是。”云晚舟深深看着谢无恙,摇了摇头,“今日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讲话。”


    “他一定是在那日看到我砍顾询那老头了。”谢无恙捏了捏泛疼的眉心。


    屠门那日对这人的冲击定然不小,导致他记忆错乱,弄混了一些事情。


    幸好这人没有直接被带去仙门,否则……


    他想要证明清白,怕是更难了。


    “我用了许多法子,都没有效果。”云晚舟朝着他开口。


    身病易治,心病难医。


    要想让这人想起来,怕是只有除去他的心病了。


    谢无恙忽然弯腰,朝着幸存弟子伸出手,两三下压下他的反抗,将他按在了墙上。


    旋即转头看向满脸不解的云晚舟,扯了扯唇角,“劳烦仙尊帮个忙。看看这人身上有没有无相门的令牌。”


    云晚舟虽不知他想做什么,还是照做。蹲下在幸存弟子身上摸索一番,果然在他腰间找到了无相门的弟子令牌。


    瞧见那腰牌式样,云晚舟眸光一凝,沉声道:“他是顾掌门座下弟子,顾时云。”


    谢无恙接过令牌,抚过令牌上的鱼鳞纹,翻了个面,果真在顾时云三个字下面,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顾字。


    谢无恙将令牌握在手里,站直了身子,“我想见见顾询的尸身。”


    ……


    无相墓林,石碑鳞次栉比。


    从建派之初,到满门覆灭,无相门古今所有掌门弟子都深埋于此。


    顾询是无相门的最后一任掌门,墓碑就立在墓林边界处,极易瞧见。


    谢无恙走到碑前,唤出却邪挥剑欲斩,被云晚舟抬手烂了下来。


    “顾询死因不明,贸然刨坟怕会激化其戾气。”


    云晚舟指尖聚集灵气,在碑前隔空化了个除邪去戾的阵法。


    顾询的棺木被埋得极深,好不容易瞧见了棺木的一角,谢无恙动用灵力想要将其强行拖出,未曾想那棺木竟纹丝不动。


    若是还在五百年前,谢无恙或许会觉得是自己修为低下,可他如今是大乘期修为,怎会抬不动区区棺木?


    除非……


    谢无恙眯了眯眸,声音一沉,“这上面被人下了阵法。”


    他们本意只是看看能不能在尸身上寻到线索,如今看来……


    这布下阵法的人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做了亏心事的意思。


    谢无恙沿着那棺木一角的边缘,又往一侧挖了挖,棺木完全露出后,棺木上的阵法也露了出来。


    是最常见的封印阵法。


    不用鲜血、不用朱砂、仅以灵力布阵,可见布阵人修为之深。


    谢无恙眸光一凛,手握却邪反手挥出一道剑气。


    “轰——”


    两股力量相撞,阵法消散,巨大的冲击下棺盖腾空飞出,露出里面躺着的尸身。


    谢无恙瞧见了顾询那张熟悉的脸。


    云晚舟说得不错,他与顾询确实有着深仇旧怨。


    谢无恙压下因顾询浮现的旧梦,向前查探起顾询的尸身。


    一夜灭门,凶手就算修为再高,也无法将元婴后期的顾询一击毙命。


    但这具身体除了脖颈那道致命的剑痕,竟完好无损,没有一点外伤,着实令人奇怪。


    谢无恙将尸体翻来覆去瞧了好一通,也没瞧出什么所以然来,起身想与云晚舟商谈时,指腹倏而擦过那道剑痕。


    异样的触感令谢无恙身形一顿,停下了动作,指腹在那道伤口上反复摩挲,终于确认了方才不是错觉。


    以颈后方向为始,伤口初时深末时浅。


    要想留下这样的伤口,除非是打斗时凶手与顾询正面交锋。


    可顾询这样修为的人,怎会在有所察觉时被人一击毙命?


    伤口由深至浅、且伤在颈侧……


    谢无恙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顾询有可能是自杀。”谢无恙道。


    云晚舟神情陡然变得严峻,目光落在顾询旁的另一道碑上,径直走了过去。


    他掘开了另一位无相弟子的墓。


    棺上没有阵法,开棺后的尸体却是一具被人吸干了血肉、只剩下皮囊的干尸。


    两人齐齐变了神色,走向不同方向的两座墓碑,掀开了里面的棺木。


    一连掀了十几个棺木,除却一名弟子是被砍断手脚流血过多致死,其他人的死状皆与先前那具一般无二。


    如此残忍的手段,倒像是……


    第159章 无相 无相山庄建立几百年,竟全毁在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 谢无恙眸光一沉,大步走向顾询的棺木,一把扯开那具尸体的衣领。


    裸露的皮肤上竟全是树枝般的紫色脉络, 以心脏为始遍布全身。


    无需过多证据,谢无恙便猜到了一切,沉声道:“顾询是邪修。”


    瞧清顾询身上的情景,云晚舟神色越发难看。


    “以阴邪之法修炼,最易走火入魔。”谢无恙两指点在顾询心口,以魔气深入探查,“顾询当是修炼邪术走火入魔, 山庄弟子没有防备,尽被失去神志的顾询所杀。”


    这样一来,顾询自杀便好解释多了。


    “顾询醒来后发现因自己一时贪心, 害山庄血流成河,心中难以承受畏罪自尽。”谢无恙理好顾询的衣裳,扭头看向云晚舟, “师尊觉得我说的可对?”


    云晚舟眼帘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谢无恙也不执着求他的回答, 转而在顾询身上用魔气画起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恙停下了动作。顾询身上魔气凝结成阵法的形状,魔气暗涌,一触即发。


    “我会还你一个公道。”耳边传来云晚舟的声音。


    谢无恙先是一愣, 好一会儿才读懂了云晚舟的话中之意。


    他们能一眼看出无相灭门是邪修所为,仙门那群人定然早就瞧了出来。


    即便如此,他们仍是不顾真相,将这个名头栽在谢无恙身上,所谋为何可想而知了。


    谢无恙唇角荡开笑意, 问道:“你想怎么做?”


    云晚舟思忖片刻,抬眸认真道:“去找顾时云。”


    作为无相山庄唯一的幸存弟子,他一定要让顾时云想起一切。


    ……


    谢无恙方才布下的阵法,是道传送阵。


    除却顾询的尸身,他们还挑了两具弟子的尸身布下此阵,只等前往仙门时将这几具尸身一同带上。


    这件事对云晚舟的打击不小,前往祠堂的路上,谢无恙没再听到云晚舟说过一句话。


    谢无恙臭名昭著惯了,对是否多一条灭门之罪并无过多感想。


    但当看到云晚舟这般在意,谢无恙也跟着认真起来。


    两个人赶到祠堂时,顾时云还在原来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云晚舟向前正想将他叫醒,谢无恙忽然伸手拦住了他,“师尊。”


    云晚舟不解地回过头。


    谢无恙生怕吵醒顾时云,压低声音,“我有个法子,也许能让顾时云恢复正常。”


    “什么法子?”云晚舟问。


    谢无恙道:“重现当日场景,以毒攻毒。”


    “可以试试造梦术。”云晚舟瞬间明白了谢无恙的想法。


    此时,顾时云昏睡没有察觉,便是施展造梦术最好的时机。


    谢无恙盘腿坐在顾时云身前,“师尊为我护法。”


    云晚舟召出碎雪,凝出道结界。


    谢无恙额间魔纹亮了亮,食指并拢,抬手在顾时云额前轻轻一点。


    魔气运转,造梦既成。


    谢无恙睁开眼睛,再是一指,点在了顾时云的胸口。


    此为窥心入梦。


    天旋地转,场景变幻。


    谢无恙依旧身处祠堂,却已然身处梦境。


    —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谢无恙再睁眼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云晚舟仍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有了反应,“可有何不适?”


    谢无恙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身前的顾时云身上。


    他方才在梦中目睹了全部的过程,如他想的一样,顾询偷练邪术致走火入魔。


    他本就修为深厚,入魔后更甚,满门弟子又顾忌着他的掌门身份有所留手,最后满门被屠。


    顾时云是被一位师兄护住,这才逃过一劫。


    只可惜,目睹同门被屠,师尊自戕,自此便疯了。


    谢无恙收回了点在顾时云身上的手,顾时云眼帘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你们是……谁?”过度的精力损耗令他喉间沙哑,目光迷蒙了好半晌,直到触及谢无恙的脸时,才清醒过来。


    顾时云猛然抬手掐住谢无恙的脖子,神情激愤,怒吼出声:“是你,是你害了师尊!你到底对我师尊做了什么?!”


    “顾时云,你冷静些。”云晚舟抬手抓住顾时云的小臂,“你师尊的事并非他所为。”


    “不是他还能是谁?!”顾时云双目猩红,显然已经被仇恨蒙住了眼睛,“一定是他用了什么邪术,我师尊才会在他走后变成那样!一定是他!!”


    云晚舟一掌劈在顾时云腕间,厉声呵道:“是你师尊练了邪术!”


    顾时云腕间一痛,猛得收回了手,震惊抬头,“你说什么?”


    云晚舟扶起地上的谢无恙,瞧见谢无恙脖颈上的红痕时,不高兴地抿了抿唇。


    谢无恙揉了揉被他掐疼的脖子,嗤笑了声:“他的尸体现在还在墓林,你若是不信,大可去看看。”


    顾时云起先是不信的,可当顾询的尸体摆在眼前,那因邪术所得的反噬,一点一点摧毁他的信念。


    他想起了之前忽略的许多细节。


    为何顾询每月都要下山一趟?为何每隔一段时间顾询都要闭关?又为何总是自己一个人躲在祠堂,被他发现时面露怪异?


    原来……


    他那令人敬重的师尊,竟是个邪修啊……


    顾时云双膝一软,跪倒在顾询棺前,望着身前那林立的墓,失声痛哭。


    满门倾覆,满门倾覆啊!


    无相山庄建立几百年,竟全毁在了他的师尊手里。


    他就这样浑身颤抖着伏在地上,像是要将自己与那些同门一起葬进墓中,再不愿面对那孤独的曾尘世。


    直到云晚舟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节哀。”


    “仙尊……”顾时云哽咽道,“这一切都是我师尊咎由自取吗?”


    “善恶有报。”云晚舟回。


    “可他却从……未伤害过门内弟子。”


    所以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发现过顾询修炼邪术。


    他表现得是那么正直磊落,传他与诸师兄弟术法,将他们抚养成人,怎就入了邪道呢?


    顾询死了,没有人再给他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顾时云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此时天色已晚,太阳已经落山了。


    他们敛好其他弟子的尸骨,为他们重新立了碑,只留了顾询与另外两名弟子的尸体。


    “近些日子我浑浑噩噩,常梦到与同门练剑的日子。”顾询哑声道。


    谢无恙无情开口:“醉生梦死,总归不是好事。”


    顾时云笑了,笑中有苦有涩,也有几分释然,“你倒是与传闻的不太一样。”


    云晚舟借机开了口,“其实我们这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仙尊但说无妨。”


    云晚舟:“无相被灭后,仙门指谢无恙为凶手,我想请你出面澄清真相,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


    顾时云目光轻轻一转,落在谢无恙身上,“谢尊主既救了我,我自当竭尽全力。只是天色已晚,二位今日不妨现在此逗留一晚,明日再启程。”


    云晚舟余光瞥见谢无恙眼下的乌青,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下,“好。”


    无相门荒废许久,多数屋子落了尘,三人寻了许久,才找到了两间房能勉强住人。


    顾时云面露难色,“我再给仙尊打扫一间……”


    “无妨。”云晚舟淡声制止了他,“今日先这样。”


    说着,便先踏进房门,点燃了屋里的灯。


    留下顾时云单独与谢无恙一起,心中忐忑不安。


    云晚舟是出了名的的不与人亲近,更别说让他与人同住。


    那剩下的这一间岂不是让他……


    虽说今日对谢无恙有所改观,但每每想起坊间传闻,顾时云仍忍不住想打哆嗦。


    正当他想要不要主动开口问问谢无恙的意见时,身侧的人忽然动了,擦过他的肩头,径直走进云晚舟那间房,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


    顾时云沉默在夜风中。


    ……


    房间内,云晚舟盘腿坐在床边,似是准备入定。


    昏暗的烛火为雪白的衣衫镀上一层暖色,融化了云晚舟眉目间的寒雪。


    谢无恙不由放轻了脚步,靠得近了,云晚舟抬眸轻瞥了他一眼。


    “师尊不睡吗?”


    云晚舟道:“不困。”


    谢无恙坐到了床边,垂眸便能瞧见云晚舟的发顶。


    一日的奔波,哪怕正经如云仙尊,此时容貌也有几分凌乱。


    谢无恙瞧见了他头顶倔强翘起的几根发,悄然抬手为他抚平。


    谢无恙问:“你之前说为我写过信,是什么样的信?”


    云晚舟脊背僵了僵,没有吭声。


    谢无恙知道他这是又犯了犟。


    意乱情迷时脱口而出的话,清醒下总是很难说出口。


    更何况是云晚舟这样从不与人表露心迹的人。


    谢无恙虽然好奇,但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过多逼迫他。


    谢无恙弯腰抱住云晚舟的肩,脑袋在他脖颈间蹭了蹭,“陪我睡会吧。”


    云晚舟侧了侧头,本想拒绝,又听见谢无恙可怜巴巴地开了口,“我总觉得现在像场梦,一睡醒你就不见了。我想抱着你睡。”


    云晚舟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等到他回过神来时,竟然真的顺着谢无恙的力道躺道床上。


    后背紧贴着宽阔的胸膛,云晚舟甚至能感受到他强烈的体温与心跳。


    于是他的心跳也响如擂鼓、震耳欲聋。


    像是一把火从后背烧起,要将他融化。


    “师尊。”温热的声音洒在耳后。谢无恙的声音有些懒散,像是要睡着了,“你身上好香。”


    云晚舟脸颊一烫,瞬间想要斥责他的大逆不道,却被谢无恙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你之前从不让我这样抱你……”谢无恙的声音含糊,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只剩下了气音。云晚舟却听得清清楚楚。


    第160章 相逢 自此山高水长,再无纷扰。……


    像是一盆冷水从天而降, 浇在云晚舟身上,水珠坠落,只留下铺天盖地的冷。


    是了。


    他从前从不让谢无恙碰他。


    说者无心, 却拔起了云晚舟心头那根深埋已久的刺。


    他想起了那具在他怀中冷掉的尸骨,想起那把被融掉的剑,想起了他散尽神魂也找不回来的魂。


    以及那无数个黑夜中,纠缠着他的思念与懊恼。


    一夜多梦。


    云晚舟再醒来时,身边的位子已经空了。


    他下床穿好鞋靴,随手披上外袍,刚要打开房门, 就被人抢先一步从外面推开。


    谢无恙手里拿着刚买的油条和粥,笑着朝云晚舟举了举,“我买了些早点, 师尊吃一些再上路。”


    云晚舟接过谢无恙手里的东西,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地盯了他半晌。


    经过一夜的修整,谢无恙今日精神极好, 那双本就多情的桃花眸显得越发温柔和煦,像是夺人魂魄的钩儿。


    “师尊有话要说?”


    云晚舟别开与他对视的视线, 转身走到案前坐下。


    油条买了许多,应是两人份的,但粥却只有一碗,令人捉摸不透谢无恙到底有没有吃过。


    云晚舟自然而然地引开了话题, 贴心询问:“你吃了吗?”


    谢无恙摇了摇头。


    “你不喝粥吗?”云晚舟疑惑地问。


    “出门太急,银钱没带够,只够买一碗粥了。”


    云晚舟盯着面前的粥沉思片刻,站起身,“我去寻个碗来, 分一半给你。”


    谢无恙拉住云晚舟的手,将他按了回去,“无相山庄荒废成这样,哪儿还有碗?师尊别白费功夫了,快趁热喝吧。”


    说着,谢无恙拿起一根油条,递到云晚舟嘴边,“师尊尝尝好不好吃?”


    云晚舟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油条接了过来。


    油条是刚出锅的,外酥里内颇有嚼劲。


    云晚舟却有些食不知味,嚼了两口就停了下来。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谢无恙抬起眸,关切询问:“怎么了?是不合师尊胃口?”


    云晚舟摇了摇头,忽将身前的粥朝着中间推了推,“一起喝吧。”


    “好啊。”谢无恙应下,爽快地端起粥喝了一口。


    云晚舟便没有什么扭捏的理由了。


    粥是甜的,上面飘着零碎的蛋花。


    只是不知是不是云晚舟的错觉,他喝粥时,谢无恙唇角似乎扬起一抹若有似无地笑意,待他想要细究时,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谢无恙有所察觉,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师尊有话想说?”


    “没事。”云晚舟没有找到端倪,摇了摇头。


    谢无恙不再多问,端起粥喝了一口。


    直到他放下碗,云晚舟才后知后觉注意到一件事。


    他们共用一个碗,难免会有混淆方向的时候。


    而谢无恙喝粥时,好像恰好用了他用过的那一处。


    云晚舟嚼东西的动作顿了顿,默默抛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只是再次喝粥时,特意避开了谢无恙用过的那一处。


    ……


    用完早膳,三人一同御剑上路。


    为了不引起仙门弟子的恐慌,谢无恙在上山前特意易了容。


    有云晚舟在的关系,三人到苍穹山一路畅通无阻,在弟子通传后,很快就见到了燕星竹。


    年轻掌门在见到云晚舟时,面露喜色,忙为三人安排了位子,叫人备了茶。


    “自从谢无恙死后,仙尊便再没有踏入苍穹山了。”燕星竹眸中闪过愧疚,“洪掌门布阵一事,我未能阻止,实在惭愧。”


    云晚舟没有说话,目光落在门外,不知望向何处。


    燕星竹面露尴尬,只得再找别的话题,视线停在谢无恙身上,“不知这两位是何门派的仙友。星竹瞧着有些面生……”


    燕星竹视线一转,瞥见了顾时云,“这位仙友倒瞧着眼熟,可是……”


    他飞快在回忆着找寻着同样的面孔,忽而电光一闪,神色惊讶:“莫非是无相山庄顾掌门座下弟子?”


    顾时云点了点头,起身行礼,“正是。弟子名唤顾时云,正是顾掌门座下弟子。”


    云晚舟便是在此时回眸,捕捉到了燕星竹眸底略过的那抹异色,面上却不动声色,不急不缓道:“此次前来,除了顾时云,我还想让掌门见一个人。”


    燕星竹虚握成拳地手倏而一紧,似有所感地望向谢无恙。


    谢无恙抬手在额间点了一下,殷红魔纹乍现,幻容术退去,露出了本来面目。


    燕星竹眸光一震,猛而站起身,“谢无恙,你……”


    “掌门。”云晚舟声音似碎了冰,目光凌厉如刀刃,“我来见你,只为一件事。”


    燕星竹双唇轻颤,逃避般闭上眼睛。


    云晚舟的话清晰响在耳畔,“当初无相满门被灭,仙门百家联合征讨魔界尊主。您可曾看过无相门弟子的尸身?”


    “我……”燕星竹握起的指尖有些发白,找不到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我知道。”


    一句话,便将所有的谜都解开了。


    莲雾门知道,苍穹山知道。


    除了他们,仙门百家又有多少人见过顾询和其他弟子的尸首?


    偌大的修真界,无一人说出过真相。


    他们自蒙双目,不分善恶。


    云晚舟倏而抬手握住了腰间碎雪,极力克制着心中怒意。


    谢无恙坐在他身侧,甚至能看清他发颤的指尖,抿到发白的嘴唇。


    云晚舟自小长在仙门,人人教他分辨善恶、守护苍生,如今却是仙门亲手打破了这一切。


    谢无恙握住了云晚舟的手,无声给他力量,抚平他的颤意。


    谢无恙嗤笑一声,神情讥讽,“苍穹山就是这样作仙门之首的?”


    “是!”燕星竹双眸涨红,声音暴怒,“可你就无辜了吗?你修炼邪术,手染鲜血杀了多少人?你劳民伤财,抓了这么多人,就为了修一座墓!你缘何不该杀?缘何不该杀?”


    “我是杀了不少人。”谢无恙扯了扯唇角,相对于燕星竹的暴怒,更显风轻云淡,“可你知道我杀的都是些什么人?魔族反叛之徒,该杀吗?你们派仙门弟子潜入魔界,杀我魔界守卫,以命偿命,不可吗?”


    谢无恙眸光锐利,字字如刀刃,扎在燕星竹胸口,“强抢民女之辈该不该杀?打劫偷盗之辈该不该杀?你说我满手鲜血?可是燕掌门,我杀的人,可远比不上仙门挑起的一场战争死的人多。”


    谢无恙每落下一句,燕星竹脸色就白一分,直到最后,他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头脑发昏,险些站立不稳。


    他抓住谢无恙话中的漏洞,仍在寻找可以为自己开罪的借口,“那葬圣墓呢?你强迫这么多人为你……”


    “燕掌门,你去过灾荒之地吗?”谢无恙徐徐开口,“十六岁那年,我被同族追杀到一个地方。那里干旱,大饥,甚至有人以人肉为食,我虽在这里没待几日,却仍印象深刻。你说,若是让这里的人建墓,我给他们吃食,是善还是恶?”


    谢无恙牵着云晚舟的手站起来,“我不解释,只是因为解释无用。而你们不解释,却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谢无恙牵着云晚舟,走了出去。


    外头日头正好,照得人暖洋洋的。


    谢无恙低头,瞧见了云晚舟因不高兴而抿起的唇角。


    他的心脏因为这个人变得柔软,以至于其他不顺心都化作浮云。


    “旁人信不信我不在乎,有人信我就够了。”谢无恙笑道。


    瞧着云晚舟仍不高兴,谢无恙扭头问一旁的顾时云,“顾仙友可信我的话?”


    “自然相信。”顾时云点了点头,忽又面露犹豫,“只是谢尊主可否先告知,当时寻我师尊,究竟是何事?”


    “真想知道?”谢无恙眉心一挑。


    “是。”


    “倒也没什么。”谢无恙面色风轻云淡,“只是我被困灾荒之地时,你师尊同样在此,抢了我两个烙饼。我瞧不惯他这样的人稳坐高位……”


    谢无恙眯了眯眼睛,望着顾时云嗤笑道:“所以去找他寻仇了。”


    虽说的轻巧,但灾荒时,粮食与水最是可谓,两个烙饼,却是当时人人疯抢的东西。


    灾难面前,最先展现的是人心的恶。


    云晚舟终于从气闷中抬起头。


    “你日后如何打算?”他问顾时云。


    顾时云思忖片刻,认真道:“我自小被师尊带到无相山庄养大,所识所学也皆源于此。我师尊虽有罪,但山庄其他弟子总归无辜。我想重建那里。”


    顾时云越说眼睛越亮,最后后退一步,朝着二人行了个礼,“仙尊,无恙兄,我们便在此别过吧。愿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谢无恙与云晚舟同样回了个礼。


    “有缘再会。”


    目睹顾时云的身影消失在尽头,谢无恙重新牵起云晚舟的手。


    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如今回看,那几十年人生,仿若一场大梦。


    此后无论功成名就、亦或者臭名昭著,都有身边的人陪着。


    “师尊。”谢无恙忽然唤他。


    云晚舟像是在想什么事情,眉目未抬,发出一道鼻音作为回应。


    “我不在的这几百年里,你都做过些什么?”


    云晚舟想了想,道:“游历人间,驱邪除祟。”


    话落,他似又觉得自己的回复过于单调,拧着眉寻找着记忆中的趣事,“长枫山终年积雪不化,却长着永开不败的花。悬天境中有处阴阳谷,谷中云雾缭绕,泉水剔透如晶石,鸟栖于水中,鱼游在天上。还有云中瑶台、海市蜃楼……”


    他绞尽脑汁,五百年的记忆中竟真藏着许多世间奇景、离奇怪事。


    直到谢无恙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师尊带我去看看吧。”


    云晚舟神情一愣,转头望向他。


    谢无恙唇角含着淡淡笑意,眉目温柔,“我想去看看师尊独自走过的五百年。”


    “云晚舟。”谢无恙晃了晃云晚舟的手,凑到耳边低声道,“云晚舟。我们去游历吧。”


    “只有我们两个人?”


    “只有我们两个人。”


    云晚舟鼻尖一酸,垂眸压下心中涩意,点了点头,“好。”


    苍穹山的桃花又开了一季。


    故人相逢。


    自此山高水长,再无纷扰。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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