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丫看着钱月,小小的身子在华丽的礼服下,显得有些单薄。
她紧张地攥着裙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月月姐,你说爸爸他们,能在电视上看到我吗?”
问出这句话时,她的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聚光灯,也不是台下黑压压的观众,而是自家那个小小的院子,是父亲宽厚的肩膀和母亲温柔的眼眸。
钱月心里“咯噔”一下。
她哪里知道国内能不能收到信号,但看着江大丫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她怎么也说不出丧气话。
“能!肯定能!”
钱月用力地点头,握住江大丫冰凉的小手,“你忘了你爸爸有多厉害吗?他肯定有办法的!所以你什么都别想,就想着怎么弹好,怎么把那些外国人都镇住!”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凑到江大丫耳边,像个小军师一样出主意:“还有,一定要拿奖!我听我爸说,这个比赛的奖金可高了!拿到奖金,你就能给叔叔阿姨买好多好多东西,还能给米宝和小满买新衣服!”
奖金。
这个词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江大丫心头的部分迷惘。
她想起了家里拮据的日子,想起了父母为了她学琴付出的艰辛。
对,她要拿奖,她要赚钱,她要让爸爸妈妈过上好日子!
女孩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起来。
就在这时,后台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用英语轻声提醒:“Miss Jiang, it''s your turn.”
到她了。
江大丫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钱月,然后提起裙摆,毅然决然地朝着那片耀眼的光明走去。
与此同时,江家村的小院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电台里那听不懂的波兰语终于停了下来。
一阵短暂的静电噪音后,悠扬的钢琴声毫无预兆地流淌而出。
那不是江大丫的琴声,但那优美的旋律,依然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院子里所有的嘈杂。
刚才还觉得不耐烦的村民们,此刻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不懂音乐,但他们能听出好坏。那琴声时而如流水,时而如暴雨,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曲终了,短暂的沉默后,收音机里传来了礼貌而热烈的掌声。
紧接着,又是那个波兰女主持人的声音。
所有人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吴向阳紧张地盯着那个铁盒子,江河的拳头攥得死死的,指节都已发白。
吴晚秋双手合十,抵在胸前,嘴里无声地祈祷着。
忽然,那个女主持人的语调变得高亢而郑重。
在一长串叽里咕噜的波兰语中,一个清晰无比的名字,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Jiang Da Ya!”
就是这个名字!
“是大丫!到俺家大丫了!”
江母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得从椅子上“霍”地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整个院子瞬间被点燃!
“来了来了!”
“快听!是大丫!”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身体前倾,伸长了脖子,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其貌不扬的铁盒子,仿佛能从里面看到人影一样。
整个江家村的夜,在这一刻,安静得只剩下心跳和呼吸。
华沙国家爱乐音乐厅内,当江大丫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上时,观众席上响起了一阵清晰可闻的骚动。
“天哪,她看起来还不到十岁!”
“一个孩子?她就是决赛选手?”
“真是个漂亮的东方娃娃……”
议论声此起彼伏。在这样世界顶级的赛场上,出现一个如此稚嫩的面孔,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评委席上,法国钢琴家皮埃尔先生也惊讶地侧过头,对周德明说:“周,她……她真的只是个孩子。”
周德明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看着那个走向钢琴的瘦小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皮埃尔先生,请听。”
江大丫在钢琴前坐下。
她小小的身子,几乎要被那架巨大的黑色三角钢琴吞没。
她没有立刻开始,而是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黑暗的地下室,昏黄的灯光,父亲一笔一划在纸上画出琴键的模样。
母亲偷偷抹着眼泪,将家里最后一点积蓄塞进她书包的粗糙双手。
在京城,第一次摸到真正钢琴时,指尖那冰凉又令人战栗的触感……
父亲在电话那头沉稳的声音:“大丫,大胆去飞,家里有我。”
一幕幕,一帧帧,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挣扎与渴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指尖的力量。
她睁开眼,眼神清澈而决绝。
第一个音符落下。
那不是炫技,也不是表演,那是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叩问。
琴声初始,带着一丝迷茫与脆弱,像一株在石缝中艰难破土的嫩芽。
紧接着,旋律开始攀升,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那是与命运的抗争,是压抑已久的呐喊!
整个音乐厅的空气都仿佛被点燃了,所有人都被这琴声中蕴含的磅礴力量所震撼!
他们听到的,不再是一个孩子的演奏,而是一个不屈的灵魂在烈火中燃烧、呐喊、升华!
当最后一个音符以雷霆万钧之势落下,又在瞬间化作一缕轻柔的余韵,袅袅消散在空气中时,整个音乐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足足三秒钟。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轰——!”
掌声如同火山爆发,山呼海啸,瞬间淹没了整个大厅!
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地站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鼓掌,“Bravo”的喝彩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舞台中央,江大丫站起身,朝着台下深深鞠躬。
在璀璨的灯光下,没有人看到,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她骄傲的脸庞,悄然滑落。
江家村的小院里,当那雷鸣般的掌声通过电波传来时,所有人都懵了。
那声音太大了,太热烈了,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仿佛要从那个小小的喇叭里喷涌而出,掀翻屋顶!
短暂的错愕后,人群炸了!
“我的天!听见没!这掌声!”
“成功了!大丫成功了!”
“这是给咱大丫鼓掌呢!给咱江家村的闺女鼓掌呢!”
刚才还说着风凉话的村民,此刻激动得满脸通红,喊得比谁都大声,仿佛台上那个为国争光的人是他家亲戚。
江河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他却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
他一把抱住身边早已泣不成声的吴晚秋,重重地拍着她的背。
江母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喜悦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吴向阳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自豪的光芒,大声吼道:“好!好样的!不愧是我吴向阳的外孙女!”
江河猛地松开妻子,通红着眼睛环视了一圈院子里兴奋若狂的乡亲们,胸中一股豪气直冲天灵盖。
他大吼一声,转身冲进屋里。
下一秒,他扛着一大卷红色的东西冲了出来,正是过年时都没舍得放完的万响长鞭!
“放炮!给咱家大丫庆功!”
江河嘶吼着,在所有人激动的注视下,用颤抖的手点燃了引线。
“刺啦——”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骤然炸响,瞬间撕裂了黎明前最深沉的夜幕!
无数火光在黑暗中迸射,那激烈而喜庆的声响,仿佛是对万里之外那片雷鸣掌声最响亮的回应,响彻了整个江家村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