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看着母亲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而此刻的江母,心里正揣着一团火,一团足以照亮整个江家村的骄傲之火。
她没有回自己家,也没有去灶房,而是径直走出了院子,借着月光,敲响了村东头王家婶子的大门。
王家婶子是村里消息最灵通的人,嗓门大,嘴巴快,不出半天,全村但凡有耳朵的,都能听到她说过的话。
“谁啊,这大半夜的……”
“是我,你嫂子!”
江母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兴奋。
门一开,江母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王家婶子,就把江大丫要在国外参加比赛、电台要来家里现场直播的事,添油加醋地宣扬了一遍。
“……全世界都能听到!俺家大丫,这是要给咱中国人争光了!”
第二天,正如江母所料,整个江家村都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江河家的大闺女,要在外国上‘电视’了!”
“不是电视,是广播!听说广播站的人要拉个大家伙去他家,能收到外国的声儿!”
“我的天,这江家是祖坟冒青烟了吧?儿子开大工厂,闺女又成了大名人,这日子……”
羡慕、嫉妒、议论、猜测,各种声音在村里的角角落落里发酵。
有人真心为江家高兴,觉得这是村里飞出的金凤凰,与有荣焉;但更多的人,心里泛着酸水,言语间总带着一股子柠檬味。
“听个响儿有啥意思,又看不见人。要我说,还是电视实在,那《西游记》多好看。”
“就是,折腾那么大阵仗,别到时候就是一阵‘刺啦刺啦’的噪音。”
对于这些议论,江家人一概不理。
他们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那个即将到来的凌晨。
五月十号,夜幕降临。
离凌晨三点还有好几个小时,江河家的小院里已经挤满了人。
村里男女老少,几乎来了一大半,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晚上十点多,一辆吉普车在万众瞩目中开到了院门口。
广播站的小刘站长亲自带着两名技术员,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抬下来一个方方正正、带着许多旋钮和仪表的铁盒子。
“这就是军用电台?”
“看着就高级!”
人群发出一阵惊叹。
技术员们在堂屋里找了个最好的位置,接上电线,架起天线,一番调试后,对一旁焦急等待的吴向阳点了点头:“吴市长,准备好了,就等时间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院子里的人群从最初的兴奋,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
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大人们三五成群地聊着天,声音嘈杂。
终于,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了三。
技术员立刻戴上耳机,神情专注地转动调频旋钮。
“刺啦……刺啦……”
一阵阵电流噪音后,一个清晰的女声忽然从喇叭里传了出来,说的是一串在场所有人一个字都听不懂的语言。
“drodzy państwo, witamy na finale Mi?dzynarodowego Konkursu Pianistyego im. Fryderyka Chopina……”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又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这说的啥?鸟语一样!”
“就这?等了半宿就听这个?”
一个跟江家向来不太对付的村民高声嚷嚷道:“哎,我说江河,听这玩意儿有啥劲啊!你家不是有电视吗?打开让大伙儿看看呗,看猴儿不比听这个强?”
“对啊!看电视!看电视!”
人群里立刻有人跟着起哄。
吴晚秋的脸色有些难看,江河皱着眉正要开口,一个清脆的、带着奶气的声音却抢先响了起来。
只见江小满从她的小马扎上站了起来,小小的身子挡在电视机前,叉着腰,鼓着腮帮子,瞪着那几个起哄的人,大声说道:“不许看!今天晚上不放电视!”
她指着那个还在发出波兰语的电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大姐马上就要弹琴给全世界听了!你们不想听的,可以回家睡觉去!不要在这里吵!”
小丫头一番话,掷地有声,把院子里所有人都镇住了。
刚才还嚷嚷得最凶的几个人,看着这个一脸严肃、气场十足的小女孩,一时间竟都讪讪地闭上了嘴。
院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无事可做,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着那听不懂的“鸟语”里,可能会出现的奇迹。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波兰华沙,国家爱乐音乐厅内,灯火辉煌,座无虚席。
来自世界各地的音乐爱好者、评论家和媒体记者,将这个古典音乐的圣殿挤得满满当当。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决赛的最后一位选手登场。
评委席上,周德明一身正装,神情肃穆。
他身旁,一位来自法国的评委,著名的钢琴家皮埃尔先生,身体微微前倾,低声用英语问道:“周,我听说,最后一位选手,那个来自中国的女孩,是你的学生?”
周德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是的,她叫江大丫。一个很有……灵性的孩子。”
“灵性?”
皮埃尔先生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我看了她之前的几场表现,技巧无可挑剔,但真正让我惊讶的,是她音乐里的故事感。很难相信那样的情感深度,会出现在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身上。”
周德明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份深藏在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掩饰不住。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谦虚地道:“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话语里的那份骄傲和期待。
而此刻,在辉煌舞台的后台,幽暗的候场区里,钱月正紧张地攥着自己的手,手心里全是汗。她看着身边安静站立的江大丫,压低了声音,担忧地问:“大丫,你……你紧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