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不了。”
江河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看着母亲,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妈,您想,今天我大舅二舅来了,我答应了。明天是不是三姑六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都得来?”
“这厂子是我跟朋友合伙的,不是我江家的祠堂。要是人人都靠关系进来,谁还干活?厂子早晚得黄了。”
一番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还抱有一丝幻想的江母。
她想起了昨天院子里那黑压压的人群,想起了儿媳妇被围在中间的为难,脸上一阵发烧。
“再说我大舅那个人,”
江河继续道,“您还不知道吗?为了八十八块钱就能把亲生女儿卖给王麻子,这种人家的孩子进了厂,那就是个祸害。我二舅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们进了厂,不干活是小事,拉帮结派,惹是生非,到时候把厂里的风气都带坏了,我怎么跟合伙人交代?”
字字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
江母彻底没了声,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懊悔和疲惫。“是我糊涂了,我光想着是亲戚,是血脉,没想那么多。”
她抬起头,看着儿子沉稳的侧脸,心里既是愧疚又是骄傲。
儿子是真的长大了,有主见,有原则,比自己这个当妈的看得远。
“河子,你放心。”
江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事不用你出面,我去回了他们!就说这事我提了,你没答应,让他们骂我这个当姐的没本事!我这张老脸,豁出去了!”
看着母亲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江河失笑,心里的那点无奈也散去了。
“行,那您跟他们说清楚,别让他们再来了。”
“知道了!”
江母摆摆手,转身进了屋,像是要去准备一场硬仗。
江河摇了摇头,这才推着摩托车出了院子,朝着县里的工厂驶去。
……
下午,江河正在车间里检查新一批鱼竿的品控,钱老板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江老弟,快!吴局带人来了!”
江河一愣,跟着钱老板走到厂门口,果然看到老丈人吴向阳正陪着几个穿着干部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从一辆吉普车上下来。
“爸。”江河迎了上去。
“江河,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市里的张领导、王领导。”
吴向阳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拍了拍江河的肩膀,“这是我女婿,江河,也是这个厂的负责人之一。”
“张领导好,王领导好。”
江河不卑不亢地伸出手。
为首的张领导握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满是赞许:“小江同志,很不错嘛!这么年轻就有如此魄力,敢为人先!你这个厂,是我们市发展私营经济的一块试验田,市里很重视啊!”
“领导过奖了,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接下来,江河和钱老板陪着几位领导在工厂里进行了一番巡视。
看着一条条崭新的生产线有条不紊地运转,看着工人们干劲十足的模样,看着仓库里码放整齐、准备销往全国各地的成品,几位领导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审视,逐渐变成了惊讶和满意。
“你们现在的月产量能达到多少?”
“工人的工资待遇怎么样?”
“产品主要销往哪些地方?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领导们问得非常仔细,从生产到销售再到管理,几乎涵盖了工厂运营的方方面面。
江河对答如流,清晰的思路和长远的规划让几位领导频频点头。
吴向阳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女婿在市领导面前侃侃而谈,那份从容自信,让他这个当老丈人的腰杆都挺得笔直,心中更是满意到了极点。
一直到傍晚时分,几位领导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临走前,张领导还特意叮嘱,有什么需要政府协调解决的困难,尽管提出来。
送走了领导,吴向阳重重地拍了拍江河的肩膀,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三个字:“好好干!”
江河点了点头,目送着老丈人的车子远去,这才骑上自己的摩托车,往家的方向赶。
天色渐晚,村口的大槐树下,围了几个乘凉的老头。
江河骑车路过,不经意地一瞥,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他猛地刹住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他家三女儿江三丫,正有模有样地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对面坐着村里的“棋王”刘大爷。
两人面前摆着一个楚河汉界分明的棋盘,江三丫小小的眉头紧锁,一手托着下巴,正盯着棋盘苦思冥想,那认真的小模样,逗得旁边围观的老头们直乐。
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下象棋了?
江河心下好奇,把车停在一边,悄悄走了过去。
他没出声,只站在人群后面看。只见江三丫犹豫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伸出小手,拿起一个“炮”,隔着一个棋子,重重地落在了刘大爷的“帅”前。
“将军!”小奶音清脆响亮。
刘大爷愣了一下,低头一看,自己的老帅被堵死了所有退路,顿时一拍大腿,长叹一声:“哎呀!又输了!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的,这步棋藏得够深啊!”
江河也看呆了,这步“隔山打牛”玩得确实漂亮。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只见江三丫在赢得胜利后,立刻眉开眼笑地朝着刘大爷伸出了自己肉乎乎的小手,理直气壮地开口:“爷爷,给钱!”
“给给给,少不了你的!”
刘大爷乐呵呵地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枚锃亮的一分钱硬币,放在了江三丫的手心。
江河彻底懵了。
他走上前去,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那个正美滋滋地把硬币揣进兜里的三闺女:“三丫,你这是干什么呢?”
“爸爸!”
江三丫看到他,献宝似的拍了拍自己的小口袋,“我赢钱啦!”
“你什么时候学会下棋的?还跟人要钱?”
江河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没等江三丫回答,一旁的刘大爷就笑呵呵地替她解释了:“是去京城的时候,跟她那个太姥爷学的!我们说好了,她赢我一盘,我给她一分钱。你别说,这丫头厉害着呢,一下午,赢走我五分钱了!”
江河彻底无语了。
他看着自己这个才几岁大,就已经懂得凭“技术”赚钱的女儿,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夸她聪明,还是该教育她不能“赌博”。
想了半天,他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他揉了揉江三丫的小脑袋,失笑道:“那你继续,可别把刘爷爷的养老钱都赢光了。爸爸先回家了。”
说完,他转身推着车,在一众老头善意的哄笑声中,摇着头往家走去。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随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