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的话音落下,饭桌上热闹的气氛瞬间凝固。
林晚秋怔怔地看着丈夫,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脑子里嗡的一声。
去首都?
这个她曾经生活了十几年,却带给她无数冰冷回忆的地方。
养父母乔家的冷漠,寄人篱下的心酸,那些被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灰色记忆,随着这两个字,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向往,但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刺痛和纠结。
“我……我走了,家里怎么办?”
她下意识地找了个理由,声音有些干涩。
顾言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了林晚秋的犹豫并非因为家务琐事。
他放下茶杯,打了个圆场:“不着急,不着急。离画展正式开幕还有十来天,路上过去要几天,你们还有两天时间可以考虑。晚秋同志,你好好想想。”
一顿饭,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了。
夜里,孩子们都睡熟了。
江河从身后轻轻抱住躺在床上的妻子,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还在想白天的事?”
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耳畔。
林晚秋沉默了片刻,翻过身来,在黑暗中看着他的眼睛:“江河,我害怕。”
她很少会说出“害怕”这两个字。
江河心里一疼,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怕的不是路远,是怕回到那个地方,想起以前不好的事,对不对?”
一句话,就戳中了她心底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林晚秋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无声地浸湿了枕头。
江河没有再多说,只是用他粗糙却温暖的手掌,一遍遍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等她情绪稍稍平复,他才继续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坚定:“晚秋,以前是以前。那时候你一个人,无依无靠。可现在不一样了,你有我,有爸,有四个可爱的女儿。那个地方伤害过你,但它不应该成为你一辈子的牢笼。”
“二丫那么有出息,她要在全国人面前展示她的画,那是多大的荣耀?你作为妈妈,难道不想亲眼去看看吗?你不想陪着她,站在那个最高的舞台上,告诉所有人,这是你的女儿吗?”
“去吧,晚秋。”
江河吻去她脸颊的泪水,“带着孩子们,跟着爸一起去。去看看天安门,去看看我们国家最好的地方。把那些不好的回忆都扔掉,用我们一家人开心的笑声,把它们全部盖过去。从今以后,首都对你来说,不再是伤心地,而是你陪着女儿走向辉煌的第一站。”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她心中那把生了锈的锁。
是啊,为什么不呢?
她不再是那个孤苦无依的乔晚秋了,她是江河的妻子,是江二丫的妈妈。
林晚秋趴在丈夫坚实的胸膛上,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好,我听你的,我去。”
第二天一早,当林晚秋宣布自己也要跟着去首都时,整个院子都沸腾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四个女儿,她们抱着林晚秋的腿,又蹦又跳,仿佛已经看到了首都的模样。
吴老爷子和顾言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太好了!”
顾言一拍手,“既然决定了,那就要尽快。画展还有十天开幕,路上坐火车就要两三天,你们还得提前安顿下来。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安排,你们后天就出发。”
顾言将首都美术学院的联系电话写给了吴老爷子,叮嘱了几句,便匆匆告辞。
江河看着妻子脸上重新焕发出的光彩,心里也高兴。
他笑着说:“爸,晚秋,你们要带的东西多,我今天进山再下趟海,给你们准备点山货海产,带回去给首都的亲戚朋友尝尝鲜。”
说完,他便拿起工具,先是上了后山,在几个常年有野物出没的地方重新布下了捕兽夹,随后便扛着鱼竿,大步朝着海边走去。
夜幕降临,海风带着凉意吹进院子。
江河出海未归,要明天才能回来。
偌大的青砖瓦房里,只剩下林晚秋和孩子们,显得有些空旷。
林晚秋给女儿们洗漱完毕,安顿她们睡下,自己却没什么睡意。
她想了想,走出了院子,敲响了隔壁李雪梅的房门。
“李老师,还没睡吧?”
李雪梅打开门,看到是她,有些意外:“嫂子,这么晚了,有事吗?”
“江河出海了,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有点怕,你今晚能过来跟我一起睡吗?我们说说话。”
林晚秋发出了邀请。
李雪梅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两个女人躺在床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闲聊着家常。
聊着聊着,林晚秋忽然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李老师,你来我们村也有一年多了吧?你一个城里来的大学生,怎么会愿意一直留在这小渔村呢?没想过回城里去吗?”
李雪梅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了下去:“这里……挺好的。孩子们很可爱,村民们也淳朴。”
这个回答太官方,太敷衍。
林晚秋在黑暗中转过头,目光紧紧地盯着李雪梅的侧脸,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李老师,你是不是喜欢江河?”
石破天惊!
李雪梅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脏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胸膛。
她慌张地摆着手,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恐而变得结结巴巴:“嫂子,你……你胡说什么!我没有!我怎么会……”
她的脸在月光下惨白一片,眼神躲闪,那份被瞬间击溃的慌乱,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掩饰的。
林晚秋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嫉妒,只有一种让人看不懂的平静。
被这样一看,李雪梅所有的辩解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已被这个聪慧通透的女人看得一清二楚。
巨大的羞愧和愧疚感将她淹没,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狼狈地擦着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嫂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明天就走,我马上就搬走,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她以为接下来会是暴风骤雨般的指责和唾骂。
然而,林晚秋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也坐起身,拉住了李雪梅冰凉的手。
“你别走。”
李雪梅愣住了,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林晚秋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却清晰地钻进了李雪梅的耳朵里,在她的脑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李老师,我这次去首都,可能要很久才回来。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辈子可能都生不出儿子了。”
她回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李雪梅震惊的脸上,无比认真地说道:
“我希望你,能给江河生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