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死一样的安静。
就跟大冬天,一盆滚烫的开水,猛地泼在雪地上,那“刺啦”一声过后,剩下的,就是一地狼藉和一股子往上冒的凉气。
所有人都跟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
眼睛,全都钉在了傻柱身上,还有他脚底下那片,花花绿绿的,纸票子和钢镚儿。
秦淮茹疯了。
这是院里所有人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拿钱砸人?还是砸在傻柱脸上?
这……这比大白天见了鬼还邪乎。
傻柱自个儿也懵了。
他那脑子,这会儿就是一个字儿,空。
脸上还火辣辣地疼,不是钱砸的,是脸皮疼。
他何雨柱,活了小三十年,打过架,挨过揍,蹲过派出所,可就没这么丢人过。
当着全院老少的面,让一个寡妇,拿钱给砸了。
还是那个过去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一口一个“柱子”,哭着喊着求他接济的寡妇。
他手里还拎着那个搪瓷饭盒呢,里面是刚出锅的红烧肉,肥瘦相间,拿冰糖炒的糖色,亮晶晶的,还冒着热气儿。
这是他特意给冉老师做的。
他刚才出门的时候,心里头还美滋滋的。想着冉老师吃了这口肉,得怎么夸他。
可现在,这饭盒,千斤重。
他那点子美滋滋的心情,全让秦淮茹这一把钱,给砸进了泥里,还踩了两脚。
他看着秦淮茹。
看着那张过去让他魂牵梦绕,现在却让他只想吐唾沫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眼泪,没有委屈,就剩下一种,他看不懂的,让他心里发毛的笑。
“五百四……”
秦淮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紧不慢,跟说书先生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何雨柱,你听清楚了。”
“你那二百七,我还你五百四。多出来那二百七,是我秦淮茹买断你这些年那点子剩饭的情分。”
“从今往后,你何雨柱,跟我秦淮茹,跟我们贾家,再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咱们俩,两清了!”
说完,她又笑了。
那笑声,咯咯的,跟夜猫子叫似的,在院子里打着转儿,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让人后背直起鸡皮疙瘩。
“哈哈哈哈!两清了!说得好!”
贾张氏那破锣嗓子猛地炸响,她像一头刚从屠宰场跑出来的疯猪,一头就扎进了那堆钱里。
她跪在地上,两只手跟搂宝贝似的,把那些毛票、角票、钢镚儿,一把一把往自个儿怀里划拉。
“我的钱!我的钱!都是我的钱!”
她一边划拉,一边抬起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冲着傻柱,露出一个黄牙交错的,恶毒的笑。
“何雨柱!你看见了吗!我们家有钱了!你这个冤大头,我们家不要了!你滚!你给我滚!”
傻柱的身子,晃了一下。
他觉得,自个儿的心口,像是让人拿大锤给擂了一下,又闷又疼。
他想骂人。
他想冲上去,把秦淮茹那张得意的脸给撕烂,把贾张氏那个老虔婆给踹飞。
可他动不了。
他的腿,跟灌了铅一样。
他看着满地打滚的贾张氏,看着站得笔直,下巴颏都快翘到天上去的秦淮茹。
他忽然觉得,自个儿像个傻子。
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子。
他为了这么一家子白眼狼,付出了多少?
他为了她们,跟自个儿亲妹妹闹翻,跟师傅恩断义绝,差点连自个儿的命都搭进去。
结果呢?
结果就是,人家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拿钱砸他的脸。
告诉他,你,可以滚了。
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梁骨,噌噌往上冒。
一直冒到天灵盖。
他手里的饭盒,“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盖子摔开了。
那几块烧得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红烧肉,滚了出来,沾了一地的灰。
就像他那颗,滚烫的,准备献给冉老师的心。
也掉在了地上,沾了一身的土。
“柱子!”
一声惊呼从傻柱身后传来。
是何雨水。
她刚下课回家,一进院就看见这阵仗,吓得脸都白了。
她跑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傻柱,看着他那张青一阵白一阵的脸,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哥!你怎么了?哥!”
傻柱没说话。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秦淮茹。
秦淮茹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
秦淮茹的眼神里,是报复的快意。
而傻柱的眼神里,那点子残存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忍和留恋,在这一刻,被烧得干干净净。
连灰儿都没剩下。
他忽然,也笑了。
他慢慢地,直起腰。
看着秦淮茹,点了点头。
“行。”
他就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弯下腰,没有去捡那些钱,也没有去捡那些肉。
他只是,捡起了那个摔瘪了的搪瓷饭盒。
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把上面的灰,擦干净。
然后,他转过身,对何雨水说:“雨水,咱们回家。”
“哥……”
“回家!”
傻柱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不再看任何人,拉着何雨水,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屋。
“哐当!”
门,又一次关上了。
秦淮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凝固了。
她赢了吗?
她好像赢了。
她当着全院的面,把傻柱的脸,踩在了脚底下。
可为什么,她的心里,那么空呢?
就像这大冬天的院子,风一吹,四面八方地漏风,冷得她直哆嗦。
“淮茹!淮茹!快看!快看!”
贾张氏像个献宝的猴子,捧着一大捧零钱,凑到她面前,那张老脸笑成了一朵烂菊花。
“发财了!咱们真的发财了!”
秦淮茹看着她那副疯癫的模样,看着她怀里那堆,被自己亲手扔出去的,沾着尘土的钱。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哇”的一声,她扶着墙,吐了出来。
吐出来的,都是酸水。
什么都没吃,哪儿来的东西吐。
可她就是觉得心里头有样东西,被她亲手给吐出去了。
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