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德。
当钱穆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林浩的脑子里,迅速地闪过了一些信息。
他穿越前,虽然是个混日子的,但对一些文玩圈里的掌故,也略有耳闻。孙承德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
好像是民国时期,一个非常有名的金石学家和书法鉴定大家。一手碑拓的功夫,出神入化,据说能把石头上的蚊子腿,都给拓下来。
没想到,这样一位大师级的人物,现在,竟然在农场里养猪。
林浩看着钱穆那副激动的样子,心里,也开始活泛起来。
《兰亭集序》的宋拓本!
这玩意儿的价值,虽然比不上李煜的真迹,但也绝对是国宝级的重器了。
更重要的是,它不像李煜的画那么“烫手”。李煜的画,是孤品,是神话,一出来,就是要捅破天的。
而《兰亭序》的拓本,历朝历代,都有流传。虽然宋拓本也极其珍贵,但至少,还在“人”的范畴之内,不至于招来军队。
如果能把这东西弄到手,那他这个秘密基地的底蕴,无疑,又厚重了一分。
而且,更让林浩动心的,是孙承德这个人。
一个能跟钱穆当一辈子知己和对手的人,一个故宫博物院的研究员,一个金石和书法鉴定大家……
这样的人才,让他去养猪,简直是暴殄天物!
林浩的“人才收藏癖”,又犯了。
他现在,不光想收藏宝贝,更想收藏,能创造和守护这些宝贝的,人!
“钱老,”林浩沉吟了片刻,问道,“这个孙承德,人,怎么样?靠得住吗?”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钱穆,他是通过赵副局长的关系,提前调查过的,知根知底。
可这个孙承德,他一无所知。万一请回来一头白眼狼,那乐子可就大了。
“放心!”钱穆拍着胸脯保证,“孙承德这个人,我跟他斗了一辈子,也敬了一辈子。他这个人,就是一块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他人品,绝对没问题!他痴迷学术,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为了学问,他可以连命都不要。但要让他,去做那种背信弃义,出卖朋友的事,你杀了他,他都做不出来!”
“他唯一的弱点,就是他那个宝贝孙女。”
钱穆叹了口气,“那孩子,从小就有心悸的毛病,离不开药。
前段时间,我听说,孙承德为了给他孙女弄药,把家里最后一点积蓄,都给花光了。现在,估计已经山穷水尽了。”
林浩听了,心里,有底了。
又臭又硬的石头,不怕。就怕,是那种圆滑的,没有弱点的鹅卵石。
只要有弱点,那这块石头,他就有把握,把它,给搬回来。
“好。”林浩点了点头,“钱老,这件事,还得您亲自出马。”
“我?”钱穆愣了一下。
“对。”林浩说道,“您跟孙承 德是老相识,您去,他才不会有戒心。我给您派两个人,再给您一辆车。您就以,老朋友的身份,去农场,‘探望’他。”
“带上咱们最好的药,带上白面,带上肉。先别提《兰亭序》的事,就跟他叙旧,帮他解决眼前的困难。”
林浩看着钱穆,笑了笑:“咱们这次,不当强盗,当菩萨。咱们是去,雪中送炭,普度众生的。”
钱穆看着林浩那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心里,却是一阵发寒。
他知道,主公这“普度众生”的背后,藏着的是,不容拒绝的,雷霆手段。
孙承德啊孙承德,你这块老石头,怕是要晚节不保了……
……
三天后,一辆半旧的嘎斯吉普车,颠簸在京郊的土路上。
车里,坐着三个人。
开车的,是林浩的大哥,林海。林浩特意把他,从倒腾物资的前线上,给抽调了回来。
对付这种可能发生的意外,还是大哥这种煞神在,他才放心。
副驾驶上,坐着钱穆。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旧衣服,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看着,又恢复了几分当年大学教授的风采。
后座上,堆满了东西。白面,大米,猪肉,罐头,还有几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药包。
林海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打量着钱穆。他搞不明白,自己这三弟,怎么就跟这个干瘦的老头,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又是给换房,又是给送肉,现在,还让自己,亲自开车,拉着他,去什么鸟不拉屎的农场。
“老先生,”林海闷声闷气地问道,“您跟我弟,到底啥关系啊?”
钱穆笑了笑,高深莫测地说道:“我们是,同志。志同道合的,同志。”
林海撇了撇嘴,没再问。他觉得,这老头,神神叨叨的。
车子在农场门口停下。
一股浓烈的,猪粪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海皱了皱眉,钱穆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他知道孙承德落魄了,可他没想到,竟然落魄到了这个地步。
一个看门的老头,拦住了他们。
“你们找谁?”
“我们找孙承德,孙师傅。”钱穆客气地说道。
“找老孙头啊?”那老头往猪圈的方向,努了努嘴,“喏,在那儿呢。今天轮到他,掏猪粪。”
钱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在不远处的猪圈里,一个头发花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人,正赤着脚,站在齐膝深的粪水里,用一个破木桶,一桶一桶地,往外掏着猪粪。
他的身上,溅满了污秽。脸上,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粪水。
钱穆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在猪粪里挣扎的,形容枯槁的老人,就是那个曾经在故宫的红墙下,跟他引经据典,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国学大师,孙承德!
“老孙!”
钱穆再也忍不住了,他推开车门,嘶吼着,就朝猪圈,冲了过去。
林海也被眼前这一幕,给震住了。他看着那个在粪水里掏粪的老头,又看了看冲过去的钱穆,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读书人,最讲究的,就是个体面。
而眼前这个老头,他的体面,他的尊严,已经被这肮脏的现实,给彻底,踩进了泥里,粪里。
猪圈里,那个被称为“老孙头”的老人,听到了喊声,缓缓地,抬起了头。
当他看清,那个朝他跑来的,同样是两鬓斑白的老人时,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一丝惊愕,最后,化为无尽的,羞愧和屈辱。
他下意识地,就想往粪水里蹲,想把自己,藏起来。
可他已经,无处可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