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浩没再去找钱穆。
他就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布置好了陷阱,就悄悄地退到远处,等着猎物自己,一点一点地,走进圈套。
他只是每天,在院子里碰到钱穆的小孙女小雅时,都会塞给她一颗糖,或者一个水果。
小孩子的心思最单纯,谁对她好,她就跟谁亲。
没过几天,小雅看见林浩,就主动地,“林浩叔叔,林浩叔叔”地叫个不停,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
钱穆一家,也渐渐地,对林浩放下了戒心。
他们看出来了,这个年轻人,跟院里其他人不一样。
他没有看不起他们,也没有躲着他们。
那份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善意,在这冰冷的人情世故里,就像是冬日里的一小盆炭火,虽然微弱,却足以暖人心。
这天,轧钢厂发工资。
林浩特意找到了傻柱。
“柱子哥,晚上,帮我炒俩菜。”
“嘛事儿啊?家里来客了?”傻柱正哼着小曲儿,擦他那把宝贝菜刀。
“没,就是我一个人,想喝两口。”林浩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大团结”,拍在了案板上,“用这个,给我弄俩硬菜。要见肉,见油水的那种。”
傻柱一看那二十块钱,眼睛都直了。
“好家伙!你这是发财了?一个人吃,用得着这么奢侈吗?”
“让你弄你就弄,哪儿那么多废话。”林浩把一张肉票,也拍了过去,“去,给我割两斤最好的五花肉。再弄只鸡。剩下的,你看着办。”
“得嘞!”傻柱一看到肉,腿都走不动道了,“瞧好吧您内!”
当天晚上,林浩的屋里,飘出了浓浓的肉香味。
傻柱的手艺,确实不是盖的。
一盘红烧肉,烧得是色泽红亮,肥而不腻。
一盘辣子鸡丁,炒得是香气扑鼻,引人食欲。
还有一盘清炒的白菜,和一大碗白米饭。
这在六十年代,简直就是过年才能吃上的席面。
林浩把饭菜摆好,然后,走出了屋子。
他来到钱穆家门口,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钱穆的老伴,钱师母。
“是……是林浩同志啊。”
“钱师母,钱教授在家吗?”林浩笑着问道。
“在,在呢。他……他在看书。”
“哦,那正好。”林浩说道,“我今天一个人在家,我爹妈我哥嫂都去亲戚家了。我让食堂的师傅,给我多炒了俩菜,一个人也吃不完。您看,能不能请钱教授,过来陪我喝两杯?”
钱师母一愣,还没等她说话,屋里的钱穆就听见了。
“林浩同志,这……这怎么好意思……”钱穆从屋里走了出来。
“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林浩不由分说,拉着钱穆的胳膊,就往自己屋里走,“走走走,菜都快凉了。咱们爷俩,今天好好喝点。”
钱穆被林浩,半推半就地,拉进了屋。
当他看到桌上那盘红得发亮的红烧肉,和那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时,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有多久,没见过这些东西了?
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上一次吃肉,好像还是大半年前,学校开总结大会,食堂里分的,一人两片,薄得像纸一样的白切肉。
他看着那盘肉,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
“来,钱教授,您坐。”林浩把他按在椅子上,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
“林浩同志,这……这太破费了……”钱穆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什么破费不破费的。”林浩给他倒了一杯酒,“您是长辈,是学者,我请您吃顿饭,不是应该的嘛。来,尝尝,傻柱的手艺,厂里一绝。”
钱穆看着眼前那碗堆得像小山似的白米饭,还有那块夹到他碗里,颤巍巍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他不是馋。
他是觉得,自己那点仅存的,读书人的尊严,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了。
他一辈子清高,讲究什么“君子固穷”,“安贫乐道”。
可到头来,一顿饭,一块肉,就能让他,如此失态。
他拿起筷子,那双常年握笔,无比稳定的手,此刻,却抖得厉害。
他夹起那块肉,送进嘴里。
那久违的,油脂的香气,在口腔里爆开。
他咀嚼着,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顺着脸上的皱纹,滑了下来。
林浩看着,没说话,也没劝。
他就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他,给他夹菜,给他倒酒。
他知道,对一个饿了太久的人来说,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一顿饱饭,比什么都管用。
这顿饭,钱穆吃得很慢,也很香。
他几乎把桌上的菜,都吃了个干干净净。那一大碗白米饭,更是吃得一粒都不剩。
吃完饭,林浩又从厨房里,端出来一个铝制的饭盒。
饭盒里,是满满一盒子的红烧肉和白米饭。
“钱教授,这个,您带回去。给师母和小雅,也尝尝。”
钱穆看着那个饭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站起身,对着林浩,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浩同志……大恩……不言谢……”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提着那个沉甸甸的饭盒,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那间小屋。
林浩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自己这顿饭,没有白请。
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得人心。
他要的,不是钱穆的感谢。
他要的,是这个老头,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而这顿饭,就是最好的,收心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