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王守真和妻子李文秀,一夜没睡。
两人就那么枯坐着,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心惊胆战。
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声音,王守真才敢哆哆嗦嗦地,从卧室里走出来。
当他看到那空空如也的书房和客厅时,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主心骨,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没了……
都没了……
一辈子的心血,一夜之间,就这么没了。
他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肉。
可奇怪的是,在这巨大的失落之后,涌上来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那些东西,没了。
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罪证”,也没了。
他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三根沉甸甸的小黄鱼。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未来的希望。
“老……老王……”李文秀扶着门框,看着眼前的一切,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
但这一次,不是恐惧,不是绝望,而是一种复杂到无法言说的情绪。
“别哭了。”王守真从地上爬起来,扶住自己的妻子,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
“文秀,去收拾东西。”
“咱们……离开这儿。”
“去乡下,找咱们儿子。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
当天中午,一辆破旧的马车,拉着两个简单的行李卷,和一对形容憔-悴-的中年夫妇,悄无声息地,驶离了京城大学的家属院。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也没人关心他们去了哪里。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一个“反动学术权威”的消失,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连个涟漪,都激不起来。
而此时的林浩,正在西郊的秘密基地里,检阅着自己的“战利品”。
地窖里,灯火通明。
二哥林河,正带着两个从厂里借来的,最老实可靠的徒弟,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木箱打开。
当一幅幅古画,一件件瓷器,一尊尊玉器,被从箱子里取出来,摆放在地上的时候,整个地窖,都仿佛被一股宝气给充满了。
林河这个铁算盘成精的人,现在已经彻底麻木了。
他看着眼前这些在后世,任何一件都足以引起轰动的国宝,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这玩意儿,能换多少袋白面?
他甚至还拿起一个明朝的斗彩鸡缸杯,对着光,煞有介事地研究了半天,然后一脸嫌弃地对林浩说:
“小浩,你看这玩意儿,画得还没咱们家前进画的小鸡好看呢,就这么个小杯子,能值一根小黄鱼?那帮读书人,真是有钱烧的。”
林浩听得是哭笑不得。
他懒得跟自己这个二哥解释什么叫“艺术价值”,他只关心,这次的行动,有没有留下什么手尾。
“二哥,赵独眼那边,都打点好了吗?”
“放心吧。”林河拍着胸脯,“那小子现在对你,比对他亲爹都恭敬。事成之后,我按你的吩咐,给了他一根小黄鱼当辛苦费,又给了他手下那帮人一人二十块钱。一个个都乐得跟什么似的,嘴巴严着呢。”
“那就好。”林浩点了点头。
钱,要舍得花。
尤其是这种脏活,封口费,绝对不能省。
“那……那个王教授,真的就这么走了?”林河还是有点不放心。
“走了。”林浩淡淡地说道,“他没得选。留下来是死,走,还有一线生机。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林河看着这一地窖的宝贝,既兴奋,又有点发愁,“就这么一直干下去?”
“当然。”林浩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还只是个开始。王守真,只是第一只羊。后面,还有一群更肥的羊,等着我们去薅羊毛呢。”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林浩的胆子,也更大了。
他的“古董收割计划”,开始进入了流水线作业模式。
他从那份名单上,又物色好了第二个目标。
这次,是个剧作家,姓陈。
这位陈作家,跟王守真不一样。他不是胆小怕事的人,相反,他骨头很硬,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刺儿头”。
对付这种人,用王守真那一套,就不灵了。
你跟他来软的,他当你是骗子。你跟他来硬的,他没准还真敢跟你拼命。
所以,林浩换了一种玩法。
他要用“阳谋”。
他把电话,打给了商业局的赵副局长。
“赵局长,又得麻烦你一件事了。”
电话那头的赵副局长,一听到林浩的声音,立马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林先生您说!只要我能办到!”
“最近,市里不是号召要清扫‘四旧’吗?”林浩慢悠悠地说道,“你们商业局,作为主管单位,也应该积极响应嘛。”
“我建议,你们可以组织一个‘四旧清查小组’,对一些思想有问题的‘重点人物’的家庭,进行一次‘走访’和‘排查’嘛。”
“当然,我们是文明执法,不能搞打砸抢那一套。主要目的,是‘帮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地,把那些带有封建糟粕的东西,上交出来。”
“你觉得,我这个建议怎么样啊,赵局长?”
赵副局长在电话那头,听得是心惊肉跳。
他哪儿还听不出来林浩的意思。
这哪是“走访排查”,这分明就是打着红旗,去搞抄家啊!
而且,还是官方授权的,合法的抄家!
“林先生……这……这会不会影响不太好?”赵副局长还是有点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林浩反问,“你是奉公执法,是响应上级号召。谁敢说个不字?还是说,赵局长你,对组织的决定,有不同意见?”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赵副局长差点没跪下。
“没有没有!我坚决拥护组织决定!我……我马上去办!我亲自带队!”
“这就对了嘛。”林浩满意地笑了,“对了,第一个‘走访’对象,我觉得,可以从文化界的陈默然,陈作家开始嘛。听说他家里的‘旧东西’,不少啊。”
“是!是!我记下了!”
挂了电话,赵副局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对林浩的恐惧,又加深了一层。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他不仅能玩转黑的,这红的,也玩得是炉火纯青。
他能让黑市的亡命徒,为他卖命。也能让商业局的副局-长,心甘情愿地,当他手里的刀。
黑白两道,尽在他的股掌之间。
跟这种人作对,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赵副局长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天下午,就扯起虎皮,拉起大旗,组织了一个所谓的“四旧清查小组”,浩浩荡荡地,杀向了陈默然作家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