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看惯了车床图纸的眼睛,此刻死死盯着林浩手上那张画得歪歪扭扭的地图,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上面不是什么京城名胜,就是一个个用红圈圈起来的字:城东废品站、南苑机械厂、纺织厂仓库……每一个圈,都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里直发慌,又莫名地升起一股连他自己都害怕的燥热。
“浩儿,你……你这是要把天给捅个窟窿啊?”林建军的声音都有些发飘。
二哥林河早就按捺不住了,他一把夺过地图,那双精明的眼睛在上面来回扫射,嘴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我的乖乖!小浩,这……这要是都拿下来,咱们家得挣多少钱?”
“挣钱?”二嫂王丽的眼睛也跟着放光,但她更实际,一把拉住林河的胳膊,“你疯了!这么多地方,就凭你那辆破板车?你就是把腿跑断了,也拉不回来啊!”
这话像一盆冷水,把大家的兴奋劲儿浇下去一半。
是啊,饼画得再大,也得有嘴能吃下去才行。
林浩不急,慢悠悠地给自己也倒了杯酒,抿了一口,才开口:“谁说要咱们自己跑了?”
他伸出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爹,您是院里联络员,这张嘴,现在比厂里的大喇叭都好使。您明天就去跟刘海中、阎埠贵那几个老家伙‘谈心’,就说响应国家号召,要组织个‘互助小组’,专门帮扶邻里,修旧利废。这叫师出有名。”
林建军的眼睛一亮,腰杆瞬间又挺直了。
“娘,”林浩又看向王秀芝,“您那张嘴,是咱们的情报站。从明天起,您就去跟街道的大妈们拉家常,专打听谁家要搬家,谁家有旧东西要出手,哪家工厂有报废的家当要处理。消息,就是钱。”
王秀芝激动得一拍大腿:“这个我拿手!保证不出三天,这方圆十里地,谁家耗子多打了两个洞我都能给你问出来!”
“大哥,”林浩的目光落到林海身上,“你的手艺是咱们的根本。收回来的东西,能不能变成钱,全看你。还有,前进和前步那俩小子……”
林浩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让他们把开锁的本事练好点,别老捅咕自家门,以后有大用处。”
林海那张严肃的脸难得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他看了一眼旁边正低头扒饭,假装没听见的两个儿子,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最后,林浩看向林河:“二哥,你是咱们的钱袋子,负责跑腿、算账、跟人谈价钱。记住,咱们不是去占便宜,是去‘帮忙’。姿态要放低,嘴要甜,下手要快。”
一家人的分工,就这么在饭桌上三言两语定了下来。
第二天,林家这台被林浩拧紧了发条的机器,开始轰隆隆地运转起来。
林建军背着手,在院里溜达,碰见刘海中,就拉着他语重心长地聊国家政策。
碰见阎埠贵,就跟他探讨勤俭节约的深层含义。
不出半天,南锣鼓巷95号院“先进互助小组”的草台班子,就在口头上成立了,组长,自然是德高望重的林联络员。
王秀芝更是如鱼得水。她拎着个菜篮子,从东街逛到西巷,跟卖菜的、看孩子的、纳鞋底的所有大妈都聊了个遍。
下午,她一进门,就灌了一大口凉白开,脸上带着一股压不住的兴奋劲儿。
“成了!我打听着了!城北那个被服厂,前两年不是换新机器吗?有一批老掉牙的脚踩缝纫机,还有好些个破桌子烂椅子,就堆在后院的仓库里,风吹雨淋的,厂里嫌占地方,正愁没处扔呢!”
林浩眼睛一亮。来了!
他立刻把林河跟林海叫到跟前,三兄弟凑在小屋里开了个短会。
“这次东西多,光靠二哥那辆板车肯定不行。”
林浩在地上画着,“被服厂的仓库主管叫王胖子,这人好喝一口,人也贪。二哥,你下午去鸽子市,买半斤猪头肉,再打二两散装白酒,晚上去他家‘拜访’一下。”
“就说咱们院里成立了互助小组,专门响应号召,清理这些废旧物资,是义务劳动,替厂里解决困难。姿态做足了,别提钱。”
“大哥,你明天一早,去车行租两辆大板车。记住,要最大的那种。”
林河听得直嘬牙花子:“又买肉又打酒,还得租车?这……这本钱可不小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林浩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笔买卖要是成了,够你数钱数到手抽筋。”
当天晚上,林河拎着油纸包的猪头肉和一小瓶白酒,敲开了王胖子家的门。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林家兄弟三个就推着两辆空板车出发了。
林前进和林前步两个小子也非要跟着,一人手里攥着根磨得锃亮的铁丝,兴奋得小脸通红。
到了被服厂后院,王胖子果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他宿醉未醒,打着哈欠,看见林河,脸上挤出个笑。
“就是你们啊,动作还挺快。东西都在那个仓库里,锁着呢,钥匙我‘找不着’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他指了指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铁锁,然后就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远了。
林河冲林海使了个眼色。
林海还没动,林前进和林前步两个小猴崽子已经蹿了上去。
兄弟俩围着那把大锁,一个负责观察,一个把手里的铁丝伸进锁眼,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捅咕起来。
“慢点,别出声。”林海压低了声音,警惕地看着四周。
林河在一旁看着,紧张得手心冒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咳嗽声,像是有夜班巡逻的要过来了。
“快,躲起来!”林海一把将两个儿子拽到墙角,四个人死死贴着墙壁,连大气都不敢喘。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打着手电筒的保卫科人员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光柱在仓库门上扫来扫去。
林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对方发现那把还没锁好的锁。
好在,那人只是例行公事,晃悠了一圈就走了。
等脚步声远去,林海才松了口气,回头一看,两个小子虽然脸色发白,但眼睛里全是刺激过后的兴奋。
“继续!”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把看着挺唬人的大铁锁,居然就这么弹开了。
“成了!”两个小子压低声音兴奋地叫道。
林海走过去,一人屁股上给了一脚,嘴上骂着“小兔崽子”,眼神里却满是藏不住的得意。
仓库门一推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东倒西歪的缝纫机,缺胳膊少腿的桌椅,像个巨大的垃圾扬。
但在林家兄弟眼里,这哪是垃圾扬,这分明就是个金山!
“动手!”
林海一声令下,一家人齐上阵。
林海和林河负责搬那些最沉的缝纫机,两个小子就负责抬那些桌椅板凳。一趟,两趟……他们像勤劳的蚂蚁,把仓库里的宝贝一点点往外搬。
等两辆大板车装得冒了尖,天已经大亮了。
林河从兜里掏出两包大前门,悄悄塞给了不知何时又溜达回来的王胖子。
王胖子掂了掂,满意地挥挥手,让他们赶紧走。
当两辆满载着“战利品”的板车吱吱呀呀地回到四合院时,整个院子都看傻了。
刘海中挺着肚子走过来,看着车上的旧缝纫机,啧啧称奇:“哎哟,林联络员,你们这互助小组,行动力就是强啊!真给咱们院里长脸!”
阎埠贵扶了扶眼镜,绕着板车转了一圈,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最后酸溜溜地说了句:“这得费多大劲儿啊,图啥呢?”
林建军背着手,站在家门口,看着三个汗流浃背的儿子,脸上挂着矜持又骄傲的笑容。
大声回答:“图啥?图的就是为人民服务,为国家分忧!咱们工人阶级,思想觉悟就是要高!”
接下来的几天,林家大院就成了一个露天修理厂。
大哥林海彻底展现了他那双巧手的威力。
他把那些锈迹斑斑的缝纫机拆开,零件一个个用煤油擦洗干净,上油,再重新组装起来。
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桌椅,在他手里敲敲打打,换个零件,刨光磨平,很快就变得焕然一新。
全家人都跟着忙活。
大嫂李静和二嫂王丽负责打下手,擦洗、归类。
奶奶孙氏也搬个小板凳坐在边上,一边念叨着“慢点干,别累着”,一边帮着把能用的螺丝钉都挑出来。
林浩则在一旁,时不时地指点几句,告诉大哥哪个零件可以互相替换,哪个地方用什么方法清理最省力。
一个星期后,第一台被完全修复的缝纫机,油光锃亮地摆在了院子中央。
王秀芝早就把风声放出去了。这天下午,对门院里的吴大妈就领着她快要结婚的女儿找上了门。
“秀芝嫂子,我听说……你们家海子,修好了台缝纫机?”吴大妈的眼神,就跟粘在了那台缝纫机上一样,挪都挪不开。
“嗨,什么修好的,就是捡了个破烂,海子闲着没事瞎鼓捣,没想到还真让他给弄响了。”王秀芝嘴上谦虚,脸上的得意劲儿怎么也藏不住。
吴大妈的女儿走上前,脚轻轻一踩,轮子立刻飞快地转了起来,发出清脆又顺畅的“哒哒”声。
“大娘,这……这机器,卖吗?”姑娘的脸都红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卖?”王秀芝故作为难,“这可是我们家海子费了好大劲儿才弄好的,我们自己还想留着用呢……”
“嫂子!”吴大妈急了,一把拉住王秀芝的手,“您就行行好,匀给我们吧!您也知道,现在一台缝纫机有多难买,这可是我闺女最重要的嫁妆啊!价钱……价钱好商量!”
林浩一直在屋里听着,这时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冲吴大妈笑了笑:“吴大妈,看您说的,咱们都是老邻居,谈钱多伤感情。”
他走到缝纫机旁,用手摸了摸那光滑的机身。“这台机器,是我们互助小组的劳动成果。这样吧,您要是真想要,就给我们小组捐助三十块钱的‘活动经费’,这机器,您就当是小组送给您闺女的新婚贺礼了。”
三十块!吴大妈倒吸一口凉气。这价钱不低,可比起商店里一百多的天价,还要搭上各种票,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行!行!三十就三十!”吴大妈生怕他们反悔,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包,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数出三十块钱,郑重地交到林浩手里。
钱货两清,吴大妈母女俩欢天喜地地推着缝纫机走了。
晚上,林家关上门,一家人围着桌子,看着那三十块钱,眼睛都直了。
林河的手哆嗦着,一遍遍地数着,嘴里不停地念叨:“发了……这下真的发了……”
林建军端起酒杯,看着那叠崭新的钞票,又看了看自己那几个脸上还带着油污却兴奋不已的儿子。
特别是那几个小的,林前进和林前步正围着奶奶,叽叽喳喳地讲着那天晚上怎么开锁,怎么躲巡逻的,小脸蛋因为兴奋涨得通红。
他从未见过家里有如此勃勃的生机。
他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拍桌子,脸膛涨得通红。
“浩儿!爹想明白了!”
“这不叫投机倒把!”
“这叫……盘活国有资产,增加社会财富,解决群众困难!”
“咱们家,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