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肉的香气还在霸道地往鼻子里钻,可一家人的心思,全都不在肉上了。
二哥林河手里的算盘珠子都忘了拨,一双精明的眼睛死死锁着林浩,那眼神里的光,比看到金元宝都亮。
他把身子往前探,声音压得像做贼。
“小浩,你刚才说的那个……废品站,还有旧货市扬……这事儿,靠谱吗?”
他这不是怀疑,是激动,是饿狼闻见了肉腥味的亢奋。
二嫂王丽的头也立刻伸了过来,两口子的表情如出一辙。
“是啊小浩,这年头,做买卖可是投机倒把,是要被抓起来戴高帽子的!风险太大了!”
她嘴上念叨着风险,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分明在问:这买卖到底能挣多少钱?
大哥林海没出声,只是把啃了一半的馒头搁在了桌上。
他那双虎目看着林浩,眼神里是询问,也是全然的信任。
只要林浩说一个“干”字,他能立刻把膀子抡圆了。
林建军端着酒杯,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刚在院里和厂里挣回了“高风亮节”的面子,这要是转头就让儿子去干“投机倒把”的勾当,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胡闹!”
他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酒水溅了出来。
“咱们家现在刚过上好日子,安安生生的不好吗?非要去走那歪门邪道!那是要杀头的!”
全家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浩身上。
林浩却不见半点慌乱,拿起桌上的酒瓶,给林建军空了的酒杯满上,动作不急不缓。
“爹,谁说咱们要走歪门邪道了?”
他笑了。
那笑容里有一种让人没来由就信服的力量。
“咱们这是响应国家号召,勤劳致富。废品站里那些铜烂铁,在别人眼里是垃圾,到了咱们手里,修修补补,就能变成有用的零件,这叫变废为宝,支援国家建设。”
“那些旧家具,别人家不要了,咱们收回来,让大哥拾掇干净,卖给那些等着分房结婚没处买家具的工人同志,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这叫互帮互助,促进邻里和谐。”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咱们不偷不抢,凭本事吃饭,挣的是辛苦钱,是干净钱。这怎么能叫投机倒把?”
“这叫……盘活存量资产,促进内循环。”
“盘活……内存?促进内循环?”
林建军被这一串闻所未闻的词儿给砸蒙了。
他咂摸了半天,愣是没咂摸出味儿来,但就是觉得特别高级,特别有道理。
“对!”林浩斩钉截铁地点头,“爹,您是院里的联络员,以后这就是咱们院的新风尚!您得带头!”
林建军的腰杆,不自觉地就挺直了。
是啊,他现在是领导,得有领导的觉悟和格局!小儿子说得对,这事儿往大了说,是为人民服务!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恢复了那股指点江山的豪气。
“嗯!浩儿说得有道理!这事儿,能干!”
一扬家庭内部的路线方针问题,就这么被林浩几句话给定了调。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林河就穿戴整齐,揣着林浩给的十块钱本钱,推着一辆破旧的板车出了门。
他没直接去废品收购站的大门口,而是绕到了后墙根。
收购站里管事的那几个人,个个眼高于顶,想从他们手里占便宜,难。
林浩早就给他指了明路:绕开阎王,专攻小鬼。
他要找的,是站里专门负责分拣废铜烂铁的老师傅,孙瘸子。
孙瘸子五十多岁,瘦得像根干柴,走路一颠一颠的。
这人没别的爱好,就爱喝两口,抽两根。
林河在墙根底下蹲了半个钟头,才看见孙瘸子提着个豁了口的茶缸子,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他赶紧迎上去,脸上堆满了笑,那笑容比见了亲爹还亲。
“孙大爷,上班去啊?”
孙瘸子眼皮都没抬,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林河也不在意,紧跟在他身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大爷,您看我,家里孩子多,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听说您是这方面的行家,眼神毒,想跟您请教请教,看能不能捡点漏,给孩子换口吃的。”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塞到孙瘸子手里。
“这是我孝敬您的,两根大前门的烟,您老尝尝。”
孙瘸子脚步一顿,捏了捏手里的纸包,是硬的,还挺沉。
他斜了林河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想捡漏?”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行啊,跟我来。”
他领着林河,没走正门,从一个破了的铁丝网窟窿里钻了进去,来到一个堆满废旧机器零件的角落。
“瞧见没?”孙瘸子用脚踢了踢一堆黑乎乎、油腻腻的铁疙瘩,“这些,都是报废的电机,里头的铜线都烧坏了,没人要。你要是有本事,自己慢慢拆,拆出来的铜,算你运气。”
他指着那堆垃圾,开出了价。
“这一堆,你给我五块钱,自己拉走。”
林河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这一堆玩意儿看着不起眼,可分量足,里面要是真有铜,那可就发了!
“行!孙大爷,就这么说定了!”
他爽快地掏出五块钱,塞进孙瘸子手里。
孙瘸子接过钱,满意地点点头,又指了指旁边几件破烂的桌椅板凳。
“那些,送你了,拿回去当柴烧吧。”
林河乐得嘴都合不拢,千恩万谢地把那堆“垃圾”连同破桌椅一起搬上了板车。
等他推着满满一车战利品回到四合院,全家都轰动了。
王丽第一个冲上来,也顾不上脏,伸手就在那堆油腻的铁疙瘩里翻找,嘴里念叨着:“发了发了,这下可发了!”
林前进和林前步两个小猴崽子,更是兴奋,不知从哪儿找来两把破钳子,对着一个电机就下了手,那架势,比车间里的老师傅还专业。
大哥林海话不多,走上前,拎起一个最重的电机掂了掂,又用手指敲了敲外壳,闷声闷气地说了句。
“有货。”
全家人齐上阵,叮叮当当拆了一上午。
等到中午,院子地上,已经堆起了一小堆黄澄澄的铜线,还有一堆能用的螺丝、轴承。
林河拿着杆小秤,哆哆嗦嗦地称着那堆铜线,嘴里数着:“一斤,两斤……我的乖乖,足足有十五斤铜!”
他又拿出小本子和铅笔,趴在地上飞快地算着。
“废铜现在一斤能卖四毛钱,十五斤,这就是六块钱!再加上这些零件,少说也能卖个一块!刨去五块钱的本钱,咱们这一上午,净赚了两块钱!”
“两块钱!”
王秀芝激动得一拍大腿。
这年头,一个壮劳力在外面干一天苦工,也才挣三四毛钱!
这两块钱,顶得上一个工人小半个月的工资了!
全家人的眼睛都红了,那不是嫉妒,是兴奋,是对好日子的渴望。
下午,大哥林海把那几件破桌椅拖到院子中央。
他找来工具,先是把松动的卯榫结构重新敲紧,再用砂纸把坑坑洼洼的桌面打磨平整。
他那双捏着钳子像捏核桃一样的手,干起木工活来,却出奇的稳,出奇的细。
小女儿林月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乖巧地帮他递工具。
大嫂李静也拿了块湿布,把修好的椅子擦了一遍又一遍,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透出了一丝光彩。
傍晚,夕阳给整个院子镀上了一层金色。
林家院里,一边是闪着金光的铜线,一边是焕然一新的桌椅。
林建军背着手,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自己那几个忙得满头大汗的儿子儿媳,心里一阵翻涌。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坚持的那些“体面”,在这样实实在在的好日子面前,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走到林浩身边,林浩正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浩儿。”林建军的声音有些干涩,“爹……以前是爹想岔了。”
林浩转过头,看着他爹那张复杂的脸,笑了。
“爹,这只是个开始。”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林建军面前展开。
那是一张他自己手绘的、简陋的京城地图。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咱们现在,只拿下了这一个废品站。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个个圈。
“这些,都是咱们的目标。”
“等咱们把全城的废品站都摸熟了,咱们就开一个自己的铺子,专门修旧利废。到时候,咱们不光卖,还招人,让更多吃不上饭的人有活干。爹,您想想,这要是干成了,那才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比您当个八级工,可有面子多了。”
林建军呆呆地看着那张地图,看着自己儿子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跟着热了起来。
他仿佛看到的,不再是那些破铜烂铁,而是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正铺在他们林家人的脚下。
这院里的天,姓了林。
这往后的好日子,也才刚刚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