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里,赵东来的呼吸声变得格外清晰。
谁敢保证自己的手是完全干净的。
别说两万,两千。
就是几十几百的账目,真要上纲上线地查,谁也经不住。
就单说他赵东来自己。
前些天,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的陆亦可来市局提人,请人家吃了一顿饭。
那顿饭,花了三百多。
后来也是走了单位的公账报销的。
这问题,跟程度那两百块钱的高温补贴,性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说大,可以很大,你赵东来做人情世故报公账,程度两百块都被他处理了,他三百块肯定也要被处理。
说小,也可以很小,毕竟陆亦可是来公办,公安局请客吃饭,没超标没违规也说得过去。
以前,这大小是他赵东来说了算。
现在,这大小,全凭电话那头祁同伟的一句话。
冷汗,顺着赵东来的鬓角滑落。
过了许久,听筒里才再次传来赵东来的声音,干涩又充满了刻意的讨好。
“祁厅长,我……我刚刚又仔细看了一下。”
“程度同志两百块这个高温补贴问题,是我们下面的人办事不利索,没查清楚。”
“他以前是写过申请的,也走了程序的。”
“档案室那边刚刚才找到这份文件。”
祁同伟不大不小地“哦”了一声。
那一个音节,拖得有些长。
然后他又问。
“那任人唯亲,滥用职权这个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性质可比挪用公款严重多了。”
“这个更得查清楚。”
祁同伟的话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今天,就是要保程度。
赵东来哪里还听不出来。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左右开弓扇了十几个耳光。
“祁厅长,这个事情……这个事情也是个误会。”
“纯属误会。”
“我原本以为,他们分局的门卫,是占了局里的辅警编制。”
“刚刚核实了,才知道,就是程度同志从保安公司请来的一个守门人员,跟我们公安系统没有任何关系。”
祁同伟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玩味。
“那照你这么说,又是你们搞错了?”
“是,是,是我们的工作出现了疏忽。”
赵东来连声应道,姿态放得极低。
“搞错了,就要给当事人道歉嘛。”
祁同伟才是那个最讲原则,最讲道理的人。
“哎!东来同志啊,你这次是差点酿成大错啊。”
“幸好我给你拦下了。”
“人家程度同志,一气之下跑到京城去自费告你,到时候你这个市局局长,可就成了全国的笑话了。”
“我能帮你拦一次,可不敢保证能帮你拦第二次。”
“你啊,抽个空,亲自去给程度同志道个歉,安抚一下情绪。”
颠倒黑白。
他祁同伟也会。
程度站在一旁,听着这番话,紧绷的嘴角,终于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扬了一下。
那口堵在胸中的恶气,总算是彻底吐了出来。
心里面,舒坦了不少。
电话那头,赵东来拿着话筒,感觉自己的牙都要咬碎了。
让他去给自己的下属道歉?
这比当面打他的脸,还要让他难堪。
可他不敢说个不字。
“是。”
一个字,从赵东来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祁同伟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他话锋一转,“对了,还有个事。”
“我们省厅办公室的老王,快要到点退休了。”
“他那个副主任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程度同志这次在抓捕丁义珍的行动中,表现很突出,立了大功。”
“有功,就应该赏。”
“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嘛。”
“我们省厅班子开会研究了一下,觉得程度同志是个好苗子,政治过硬,能力突出。”
“所以决定,把他调到省厅来,担任办公室副主任。”
赵东来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脑袋嗡嗡作响。
省厅办公室副主任。
这可是天大的提拔。
他费尽心机,想把程度按死在一个清水衙门的闲职上。
结果祁同伟一个电话,不仅把人捞了出来,还直接送上了青云路。
他彻底被制服了。
但他还是要做最后的挣扎。
“祁厅长……这个……程度同志他……”
赵东来搜肠刮肚,想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他这个性格,有点冲动,有时候做事不计后果。”
“动不动就要去京城告御状。”
“这种人,怕是……怕是个雷啊。”
他这是在暗示,程度是个危险分子,今天能告他赵东来,明天就能告祁同伟。
祁同伟轻笑了一声。
“东来同志,看问题要全面嘛。”
“他敢告状,说明他有原则,有底线,不畏强权。”
“我们公安队伍,就需要这样的干部。”
“再说了,这不是我祁同伟一个人的决定。”
“是省厅开会研究决定的。”
一句话,就堵死了赵东来所有的退路。
这是集体决定,你一个市局局长,有什么资格质疑?
“你那边,把程度同志的调动手续办一下。”
“不用着急。”
祁同伟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一切,都要按照程序来。”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祁同伟将电话放回原位,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崭新的烟,抽出一支,递给程度。
又亲自给他点上。
程度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看着眼前的祁同伟,心中五味杂陈。
“谢谢厅长。”
祁同伟自己也点上一支,靠在椅背上,吞云吐雾。
“记住。”
“以后在汉东,有我祁同伟在,就没人能让你受这种委屈。”
赵东来挂断电话,差点就把座机电话给砸了,但想到砸了这怕是被人知道,他赵东来又要成为调侃对象。
他拿出手机李达康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李达康直接把电话挂了。
赵东来这下气坏了,“啪”的一声,手机在办公室内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