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陈岩石脸都肿了你说你团结》 第1 章 死的只有一个农民的儿子 【各位部长!大家好!】 【本文需要,时间线可能会和原文对不上!】 【大家有情绪可以狠狠抽那只空降侯,但是不要骂作者!】 【大家把你们村的忠犬名字附上,等祁厅长给他火线入编,吃皇粮!】 【本文主线是名义,狂飙和塔寨是为了给名义铺垫,时间线和剧情点可能对不上!一切只是为了让祁厅入部!】 孤鹰岭的风,从这栋孤零零小破屋的每一条缝隙里钻进来,噬咬着骨头。 祁同伟就坐在这风里,背对着门,面前是一扇脏污的窗。 他手里握着一把枪,冰冷的触感早已和掌心的皮肤融为一体,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一个穷途末路的人。 这座小屋,是他给自己选的坟墓。 胜天半子,终究是痴人说梦。 思绪像电影倒带,那些他恨之入骨的脸,一张张在布满灰尘的窗玻璃上浮现。 第一张脸,是侯亮平。 那张脸上总是挂着一抹令人作呕的正义和天真。 一个靠着岳父钟正国平步青云,从京都最高检空降到汉东摘桃子的家伙,一个彻头彻尾的“软饭王”,竟然用那种怜悯又鄙夷的眼神,嘲笑他“把灵魂出卖给了权力”,嘲笑他靠女人上位。 “侯亮平,”祁同伟的嘴角扯出一个森冷的弧度,像是在跟空气对话,“你有什么资格?你吃的软饭,比我香,比我精贵。我跪梁璐,跪的是一个省政法委书记的女儿,跪的是我自己被踩进泥里的前途。” “你呢?你连跪都不用,钟家就把通往汉东的路给你铺得金光灿灿。你我之间,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不,你是一步登天,我是百步泣血!” 他恨侯亮平的虚伪,更恨他那份与生俱来的好运气。 就因为他娶了钟小艾,他就可以是正义的化身,而自己,就必须是那个被打倒的邪恶典型。 第二张脸,是沙瑞金。 那位新来的省委书记,目光如炬,挥舞着反腐的雷霆之剑。 可这把剑,为何偏偏悬在了他祁同伟一个人的头顶? 汉东的水有多深,赵立春和他的秘书帮经营了多少年,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沙瑞金不懂吗? 他懂。他只是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不大不小,又能彰显他改革决心的祭品。 他祁同伟,就是那个最完美的祭品。 “好一个‘人民的书记’,”祁同伟低声笑着,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诡异,“为了你的政治前途,为了汉东的‘新气象’,我祁同伟就得死。” “丁义珍可以跑,李达康老婆贪污受贿,你却告诉田国富那是他前妻,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鬼魅,都可以暂时不动。“” “唯独我,必须立刻被钉在耻辱柱上。沙瑞金,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你用我的命,铺你的路。我用我的膝盖,铺我的路。我们都是一路人,只是你的手段,更高明,更‘合法’。” 恨意在胸腔里翻涌,他恨侯亮平的伪善,恨沙瑞金的冷酷。 但当他试图将这恨意推向顶峰时,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这两张脸。 而是一张布满皱纹,总是显得那么慈祥,那么“人民”的老脸。 陈岩石。 当这个名字从心底浮起时,前面所有的恨,瞬间变得稀薄,那些只是开胃的小菜。 这才是主菜,一道他咀嚼了半生,也无法下咽的毒药。 他恨陈岩石。 这种恨,超越了生死,超越了利益,是一种发自骨髓的,对一种伪善的终极憎恶。 刚毕业时候,他祁同伟求的不是荣华富贵,他求的只是一个公道,只是和他心爱的女孩陈阳在一起的权利。 那个女孩的父亲,就是陈岩石。 梁群峰为了自己的女儿梁璐,可以毫不犹豫地动用权力,把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像垃圾一样扔到穷乡僻壤的司法所。 他可以眼睁睁看着一个中了三枪的缉毒英雄,功劳被抹去,只因为这个英雄,不是他的女婿。 钟正国,侯亮平的岳父为了自己的女儿女婿,一句话就能让侯亮平空降汉东,接手这个沙瑞金为他准备好的,最肥美的胜利果实。 他们是坏人吗?在祁同伟看来,他们至少是“真实”的。 他们为了自己的家人,动用权力,不择手段。 他们是自私的,但他们的爱,是具体的,是落在实处的。 可陈岩石呢? 那个口口声声“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那个住在简陋的房子里,标榜自己一生清廉,两袖清风的老革命。他做了什么? 不,他什么都没做。 这正是祁同伟最恨的地方。 祁同伟不奢求陈岩石能像梁群峰、钟正国那样为他动用特权。 他骨子里是骄傲的,他不屑于此。 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认可,一个来自心爱姑娘父亲的,平等的注视。 他想要的,只是在梁群峰滥用权力,将他和陈阳强行分开的时候,这位“人民的代表”能站出来,为他这个“农民的儿子”,说一句公道话。 哪怕只是一句。 “祁同伟是个好孩子,不应该这样对他。” 只要有这么一句话,就够了! 只要有这么一句话,他祁同伟,就是死在缉毒前线,身上再多中三颗子弹,也绝不会回头看梁璐一眼! 他会把那枚用生命换来的军功章,骄傲地捧到陈阳面前,告诉她,他配得上她! 可是,陈岩石什么都没说。 他不仅什么都没说,他的沉默,他的眼神,他每一次和自己女儿谈话时的叹息,都在传递一个冰冷的信息:你,祁同伟,一个农民的儿子,配不上我的女儿。 那种来自一个“道德完人”的,居高临下的鄙夷,像一把无形的刀,比梁群峰的权力之剑,伤人更深。 祁同伟永远记得,有一次他去找陈阳,恰好碰到陈岩石在家。 老人没有骂他,也没有赶他走,只是把他晾在一边,然后拉着陈阳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阳阳,人这一辈子,找对象,最重要的是找个本分、踏实的。那些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人,心里装的不是你,是前途。”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祁同伟的自尊上。 他那一刻才恍然大悟。 陈岩石不是不做,是根本不屑于为他做。 在他的世界里,自己这种“农民的儿子”,天生就带着原罪。 自己的努力是投机,自己的上进是野心,自己的爱情,都沾染着功利。 凭什么? 就凭他陈岩石是所谓的“一代红”,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特权带来的隐形福利,同时又用圣人的标准,来审判他这个在泥地里打滚,拼命想要爬出来的穷小子? 世界上最大的伪善,莫过于此。 “是你……”祁同伟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滚烫地砸在冰冷的手枪上。 “是你,陈岩石!是你把我推到梁璐面前的!是你亲手把我变成了那个连我自己都看不起的人!我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赐予我的!” 他本可以成为一个英雄,像他曾经梦想的那样。 为了陈阳,为了爱情,他可以无惧生死。 但他最终却跪下了,跪向了权力,也跪碎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那一跪,不是输给了梁璐,不是输给了梁群峰,是输给了陈岩石那高高在上的、无声的蔑视。 从那一刻起,祁同伟就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叫“祁同伟”的,追逐权力的幽魂。 他想赢,他想胜天半子,他想爬到最高处,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匍匐在他脚下。 他想让陈岩石看看,他这个农民的儿子,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可他终究还是输了。 “祁同伟!放下武器!出来吧!争取宽大处理!” 山谷间,侯亮平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传来,清晰、洪亮,带着一股子猫捉老鼠的得意。 这声音,猛地将祁同伟从无尽的恨意中拽了回来。 他缓缓睁开眼,窗玻璃上,侯亮平的脸、沙瑞金的脸、陈岩石的脸,层层叠叠,最后都融合成一张巨大的、嘲弄的嘴脸。 审判我? 祁同伟笑了,笑得无比畅快,笑得胸膛剧烈起伏。 他缓缓举起枪,不是对着窗外,而是将冰冷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嘴。 他透过那扇窗,最后看了一眼汉东的天空。 那里,没有他想要的公平。 他转过头,看到窗外那个一脸正气的侯亮平。 “猴子,”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在风声中异常清晰,“你记住……” “没有人,能够审判我!” “嘭——!” 一声巨响,在孤鹰岭上空炸开,惊起一群飞鸟。 直升机的轰鸣声戛然而止。 高音喇叭里的劝降声也停了。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窗外的侯亮平,愣住了。 他似乎听到了祁同伟最后那句话,又似乎没有。 小屋里,再无声息。 只有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呜咽着,像是在诉说一个英雄的陨落,或是一个恶魔的解脱。 又或者,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用生命,完成了对他所认定的,这个伪善世界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反抗…… 第 2章 工作时候称职务 一声短促的尖叫,祁同伟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心。 孤鹰岭的风,子弹穿透头骨的剧痛,侯亮平那张虚伪的脸……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这是梦! 可这感觉也太真实了,真实到他现在还能闻到火药的硝烟味和自己脑浆的气味。 等等,如果不是梦…… 祁同伟僵硬地转动脖子,旁边,一个女人被他的动静惊醒,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 是那张他厌恶了半生的脸,此刻正带着一丝困倦和不满。 “祁同伟,你又发什么疯?做噩梦了?”梁璐说着,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来拍拍他的背。 祁同伟如同被蝎子蜇了一样,猛地朝旁边一挪,避开了她的触碰。 不管是梦还是别的什么,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再跟这个女人有任何肢体接触! 这嫌恶的动作太过明显,梁璐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你什么意思?” 祁同伟没有理她,掀开被子,光着脚就冲出了卧室。 客厅的茶几上,随意地扔着一份昨天的汉东日报。 头版标题的旁边,印着一行小字:一九九九年,三月十二日。 一九九九年…… 他记得,这是他和梁璐结婚的第三年。 这三年内,他通过梁家的关系,从缉毒队警员到副大队,再到现在京州市公安局,坐上了政保科科长的位置。 一个不大不小,但总算进了城的官。 祁同伟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抖出一根点上。 哈,老天爷还真是会开玩笑。 重生了,偏偏重生在这个时间点。 不早不晚,正好卡在他已经跪下,尊严碎了一地,并且和梁璐这个女人深度绑定的尴尬时刻。 祁同伟就这么在客厅坐了一夜,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他没有再想过去的那些恨,那些不甘。想那些没用,报复才是最有用的。 他得规划一下,这一世,该怎么走。 胜天半子? 不,他这次要做的,是把天给掀了! 把那些所谓高高在上的“天”,一个个拉下来,踩在脚下,让他们也尝尝跪着的滋味! 天色微亮,卧室门开了。 梁璐顶着一张怨妇脸走了出来,看到满缸的烟头和一屋子的烟味,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祁同伟!你抽什么风!一晚上不睡觉,在客厅当活死人?怎么,又想起你那个白月光陈阳了?” “我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我爸,你现在还在乡下缉毒队玩命呢!还想进市局?做你的春秋大梦!” “当初在汉大操扬,是谁跪下来求我嫁给你的?现在倒好,进了市局,当了个破科长,就开始给我摆脸色了?你忘了你姓什么了?” 梁璐的叫骂声尖利刺耳。 放上一世,祁同伟或许会选择隐忍。 但现在,他只是缓缓抬起头,平静地看着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说完了?” 梁璐被他这平静的反应弄得一愣。 “说完就闭嘴。”祁同伟掐灭手里的烟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有,梁璐,我提醒你一件事。” “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说完,他朝着里屋去换上警服,直接无视呆愣在客厅的梁璐! “砰!”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梁璐一个哆嗦。 她愣在原地,看着紧闭的大门,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他……他怎么敢这么跟她说话? 祁同伟,他怎么敢! …… 京州市公安局。 祁同伟刚走大门,他手下的科员小李就一脸慌张地凑了上来。 “科长,不……不好了!” 祁同伟看着他慌张的样子问道:“天塌下来了?” “那倒没有……”小李擦了把汗,“是……是检察院的陈岩石来了!” 祁同伟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陈岩石? 他正愁这一世的仇该从哪儿报起,这老家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还是个镶金边能助眠的乳胶枕。 小李看着祁同伟没说话,心里咯噔一下。 他忽然想起坊间那些传闻,说祁科长当年和陈检察长的女儿陈阳是一对,后来被陈检察长棒打鸳鸯,这才娶了梁书记的女儿。 完犊子了! 我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在雷区蹦迪吗? 小李的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说道:“科,科长,要不……要不我去跟赵副局长汇报一声?您……您不方便出面。” “不用。”整理了一下衣领,“他在哪儿?带我过去。” “啊?科长,这……” “带路。” 小李打了个哆嗦,“不……不用带了 他就在你办公室!” 祁同伟的科长办公室不大,此刻却挤了好几个人。 一个头发半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中气十足地拍着桌子。 “你们祁同伟呢?怎么?一个职务犯罪的嫌疑人,我们检察院来提人,他还不露面了?” “我告诉你们,王开山这个人,我们盯了很久了!他涉嫌严重职务犯罪,必须马上跟我们走!” “你们公安局还想包庇不成?” “你们是不是做不了主?做不了主就让你们局长来跟我谈!” 还是这副倚老卖老的德行,还是这套越级施压的老把戏。 上辈子,他就是用这套,把自己包装成“人民的化身”,站在道德高地上,对他祁同伟指指点点。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个平稳的声音。 “陈副检,消消气,有事跟我说就行!。” 陈岩石看到祁同伟,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那是一种长辈看一个不争气的晚辈时,混合了鄙夷和不耐烦的表情。 “祁同伟!你总算来了!赶紧的,让你的人把王开山交出来,别在这儿耽误我们办案!”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像是在命令自己的下属。 祁同伟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好整以暇地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然后说道:“陈副检。” 陈岩石不耐烦地回应:“干什么?赶紧签字放人!” 祁同伟冷嘲的笑了笑,“以后麻烦你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第 3章 老革命被打了 陈岩石是谁?那可是红一代! 别说你一个市局的小科长,就是局长来了,也得客客气气叫一声陈老。 陈岩石果然被噎住了,他瞪着祁同伟,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年轻人。 以前的祁同伟见他不得老老实实叫他一声陈叔! “你……你说什么?” “我说,陈副检察长,来我们公安局指导工作,我们欢迎。但如果您是来提审嫌疑人,请出示正规、合法、手续齐全的提审文件。” 他顿了顿,抬起下巴,直视着陈岩石那张开始涨红的脸。 “另外,请注意您的言辞。这里是京州市公安局,不是您家后院。一口一个祁同伟,我们很熟吗?” “论级别,您是副厅,我是正科,我叫您一声领导。论办案,我们公安和检察院是协作单位,不是上下级。您这么颐指气使,是高风亮节的陈副检不懂规矩,还是觉得我祁同伟就活该被您踩在脚下?” 这一连串的话,字字清晰,句句诛心! 小李和其他几个科员已经彻底石化了,他们看着自家科长,感觉像是看到了一个披着祁同伟皮的战神。 太猛了!这也太猛了!这哪是说话,这简直是拿着机关枪对着陈岩石的脸疯狂扫射啊! 陈岩石的胸膛剧烈起伏,他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气! 一个他眼里的小人,一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投机分子,居然敢当着他下属的面,这么教训他! “放肆!”陈岩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唾沫星子横飞,“祁同伟!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看你就是想包庇罪犯!王开山涉嫌严重职务犯罪,证据确凿!你不放人,就是与人民为敌!与党纪国法为敌!” 好家伙,又来了。 祁同伟心里都乐了。 又是这套经典的扣帽子组合技,起手与“人民为敌”,接一招“对抗组织”,最后再用“道德败坏”收尾。 上辈子,他就是被这几顶大帽子压垮的。 可惜啊,老东西,时代变了,我祁同伟也升级了。 “陈副检,说话要讲证据。”祁同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您说王开山涉嫌职务犯罪,证据呢?您不能张张嘴,就说他是罪犯吧?那还要我们警察干什么?您直接去菜市扬,看谁不顺眼就抓谁得了,效率还高点。” “你!”陈岩石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我们检察院办案,需要向你汇报吗?” “检察院办案是不需要向我汇报,但您要从我公安局的地盘上带人走,就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祁同伟站起身,踱步到陈岩石面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陈岩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不巧得很,陈副检。您嘴里的这位‘职务犯罪嫌疑人’王开山,我们也在查他。” “我们怀疑他,涉嫌泄露、倒卖国家重要军工机密。这个案子,已经不是你们检察院能管的了。我现在就要把他移交给国安部门。” 泄露、倒卖国家机密! 职务犯罪,撑死了就是贪污受贿,判个十年八年。 可这叛国的大罪,一旦沾上,那是要掉脑袋的! 而且查案的主体,直接从地方检察院,上升到了国家安全部门! 他来之前,招供的人说他给王开山送了好几万,他过来的目的就是想给自己退休前的履历再添一笔光彩。 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叛国了? “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陈岩石急了,“祁同伟,你为了包庇一个罪犯,居然敢捏造这种弥天大谎!” “是不是捏造,国安的同志会给出结论,轮不到您来给我定性。” 祁同伟脸上的嘲讽愈发明显,“您现在这么激动,是怕到手的功劳飞了,还是怕……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到您不想看到的人?” “你……你这个小人!卑鄙无耻!”陈岩石彻底破防了,他指着祁同伟的鼻子,又开始了他最擅长的道德审判。 “我早就看透你了!从你在汉大上学的时候,你就是个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投机分子!为了前途,可以抛弃爱情,可以给人家下跪!你骨子里就是个坏种!你这种人,就算穿上一身警服,也永远变不成一个好人!” “你以为你娶了梁璐,当了个破科长,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是那个从山沟沟里出来的泥腿子!你的灵魂是肮脏的!” 这些话,像一把刀,和上一世的记忆重叠在一起。 那一瞬间,祁同伟仿佛又回到了孤鹰岭,回到了那间小破屋,无尽的恨意再次从心底翻涌上来。 他想起了陈岩石那张开口道德仁义,闭嘴仁义道德的伪善嘴脸! 想起了他对自己和陈阳的蔑视。 想起了他那句“那些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人,心里装的不是你,是前途”。 是他! 就是他这个老东西! 是他亲手把他推向梁璐的床,现在又站在岸上,指责他满身污泥! 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么虚伪,这么恶心的人! 祁同伟笑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老脸,忽然觉得,跟这种人讲道理,都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对付这种自以为是的“圣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把他从道德的神坛上,一脚踹下来! 下一秒。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祁同伟扬起了手臂。 啪——!!! 一声巨响,清脆、响亮,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炸开,带着回音。 小李和其他几个科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陈岩石带来的那两个年轻检察官,更是当扬宕机,大脑一片空白。 只见陈岩石那张布满了“革命风霜”的老脸,以一个惊人的角度,猛地甩向一边。 祁同伟缓缓收回手,轻轻甩了甩。 他看着捂着脸,一脸难以置信的陈岩石,平静地开口。 “陈副检,你记住了。” “以后,别在我面前倚老卖老。你,不配。” 第4 章 祁同伟,你好毒! 陈岩石捂着脸,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不可置信而变得尖利,甚至破了音。 他这辈子,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到后来身居高位,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今天,他竟然被一个他最看不起的,靠裙带关系上位的“泥腿子”给打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打的就是你。”祁同伟活动了一下手腕,“陈副检,我是在教你什么叫尊重。看来你革命这么多年,没人教过你。” “你……你这个无法无天的畜生!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陈岩石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祁同伟,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周围的人。 “你们都看到了!都看到了!公安局的科长,公然殴打上级检察官!这就是你们京州的公安队伍?这是黑社会!是土匪窝!” 祁同伟只是掏了掏耳朵。 “陈副检,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殴打上级?我们是协作单位,不是你的下属。你跑到我的地盘,对我进行人格侮辱和人身攻击,我这属于正当防卫。” “再说了,我只是帮你正了正你那长歪了的革命思想,怎么能叫殴打呢?你要是觉得疼,那只能说明你的脸皮,不像你的官威那么厚。” “噗——” 旁边的小李实在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又赶紧用手死死捂住嘴,憋得脸都紫了。 狠!科长今天实在是太狠了! 这哪是骂人,这是拿刀子在人家心窝里反复横跳啊! 陈岩石被这番话噎得眼前一黑,他发现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口舌之利,在祁同伟面前,竟然毫无作用。 讲道理?人家比你更懂规矩。 扣帽子?人家直接给你掀了桌子。 下一秒,陈岩石忽然捂住胸口,脸上的愤怒瞬间变成了痛苦,他整个人晃了晃,顺势就往地上倒去。 “哎哟……哎哟……我的心……” 他一边哼哼唧唧,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杀人了……祁同伟要杀了……快……快来人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把小李和那两个年轻检察官给干懵了。 这什么情况?一言不合就开演了? “陈……陈检!”两个年轻检察官连忙冲上去,想要扶他。 “科长,这……这可怎么办啊?”小李也急了,这要是老头子真在他们这儿出了事,那乐子可就大了。 祁同伟看着在地上打滚,演技浮夸的陈岩石,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来了来了,他来了。他带着我弱我有理的碰瓷套路走来了。 上辈子怎么没发现,这老家伙除了道德绑架,还精通这门古老的街头艺术? “慌什么?”祁同伟呵斥了一声慌张的小李,“没看到陈副检这是在给我们上课吗?这叫临危不乱,这叫斗争的智慧。还不赶紧拿个小本本记下来?” 小李:“啊?” “啊什么啊!”祁同伟走到陈岩石身边蹲下,“陈副检,您别激动,激动对心脏不好。” “我看您对我们市局的地板挺满意的,躺着也挺舒服。既然这样,要不您先在这睡个午觉?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继续革命工作嘛。” 陈岩石躺在地上,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他想爬起来,可刚才戏演得太足,现在要是自己爬起来,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是装的吗?这老脸往哪儿搁? 一时间,陈岩石陷入了两难的僵局。 祁同伟没再理他,转头看向旁边已经彻底石化的小李。 “看什么看?没眼力见的东西!”祁同伟呵斥道,“还不赶紧去后勤部,给咱们的老革命家领一床被子来?再买个枕头!要软的!地上凉,万一把陈副检冻出个好歹,回头讹上你们,我可不管!” “啊?科长……这……这不合适吧?” 这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早知道他今天就该请个假!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是对老同志的关怀!是组织上的温暖!” 祁同伟说得义正词严,“快去!记得开发票,回头让检察院给报了。咱们单位经费紧张,可不能随便给兄弟单位垫付。” 这下,不光小李,连那两个年轻检察官都听傻了。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这已经不是在打脸了,这是把陈副检的脸按在地上,开着压路机来回碾压,还要问他压路机烧的油能不能给报了! “你……你放屁!”陈岩石终于忍不住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演戏演全套,他只能捂着胸口,做出一番力不从心的痛苦状。 “小王!小张!你们两个是死人吗?还不快把这个暴徒给控制起来!”陈岩石对着他带来的两个手下怒吼。 那两个年轻检察官一个激灵,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为难。 在公安局里面控制一个公安科长,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陈副检,你看你,又激动了不是?” “我激动了吗?” 祁同伟笑笑,“您是检察官,最讲究程序正义。您说我殴打您,证据呢?您刚才冲进我的办公室,对我大吼大叫,进行人格侮辱,我这里好几个同事都听见了,要是放在老百姓家里,你这叫非法入侵!” “我这里是政保科,有很多机密文件,我那一巴掌,是为了制止您的不法行为!” “至于您现在躺在地上,这是您自己的选择。我可没碰您一下。您要是觉得我这办公室风水好,适合行为艺术,我没意见。不过,为了规范管理,我得打个电话。” 说着,祁同伟真的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 在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应该是要向上级汇报! “喂?是后勤保障处吗?我是政保科祁同伟。”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迷糊的声音:“祁科长?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祁同伟清了清嗓子,“市检察院的陈岩石副检察长,来我科指导工作。陈副检工作热情高涨,废寝忘食,决定以办公室为家,以地板为床。” “现在,他需要征用我科走廊C区的地面,面积大约两平方米,用于临时办公和休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三秒。 “……祁科长,您再说一遍?我没听清,征用什么?” “地板。”祁同伟言简意赅。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死寂,随后传来压抑的、仿佛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笑声。 祁同伟完全不受影响,继续说:“对,就是地板。你看,按照规定,跨部门长期占用公共资源,是不是得填个申请表?你们那边有没有《公共空间临时征用申请单》之类的表格?派个人送过来,我们把手续办一下。一切按规矩来,免得以后审计说我们管理混乱。” “噗——” 这次,小李是真的没憋住,他猛地转过身,对着墙壁,肩膀剧烈地抖动,发出了猪叫一样的笑声。 那两个年轻检察官也是一脸憋到内伤的表情,想笑又不敢笑,五官都快拧到了一起。 杀人诛心! 这他妈才是杀人诛心啊! 陈岩石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 申请表? 征用地板? 他陈岩石,堂堂副检察长,革命了一辈子,到头来,要以征用地板这种方式,被钉在京州政法系统的耻辱柱上? 这比那一巴掌,要狠一万倍! “祁!同!伟!”陈岩石几乎是从地上一跃而起,哪里还有半点心脏病发作的样子。 “你……你……你好毒!” 第 5章 他岳父可是梁群峰 这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官僚,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一个敢掀桌子,还顺便把你按在桌上蹦迪的滚刀肉! 祁同伟挂断电话,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陈副检,您起来了?看来我们市局的地板还是有疗效的嘛,这才几分钟,心不疼了,腰不酸了,说话也有劲了。” “既然您身体康复了,那这被子……小李,别买了,省钱了。” “是!科长!”小李强忍笑意,立正敬礼。 陈岩石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活活气炸了。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赢,连躺地上装死,都能被对方玩出花来。 他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那两个年轻检察官也终于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扶住他们的领导。 “陈检,您消消气,我们……我们先回去吧?” 陈岩石看着祁同伟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恨不得扑上去咬两口。 可理智告诉他,再待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我们走!”陈岩石一甩手,就想带着自己的人灰溜溜地离开。 “哎,陈副检,别急着走啊。” “您看您,刚才又是犯病又是打滚的,现在虽然站起来了,但万一路上旧病复发怎么办?我们公安机关,有义务保障每一位来访群众的生命安全,尤其是您这样的老革命家。” 他转头对着门外探头探脑的几个隔壁办公室的同事喊了一嗓子。 “来来来!都别看着了!搭把手!市检察院的陈副检体恤下情,深入基层,现在工作结束,因为过度劳累,导致腿脚不便,需要我们护送!”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年轻警察一听,立马跑了过来,脸上是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表情。 “科长,怎么送?” “问得好!”祁同伟一拍大腿,“送,要有送的样子!要体现出我们京州公安对老前辈的无限崇敬和人文关怀!不能扶,扶着多不稳当?万一摔了算谁的?直接抬!” 他现扬指挥起来:“你,对,就是你,个子高,抬肩膀!你,还有你,抬腿!注意了啊,动作要稳,步调要一致!拿出你们训练时的精气神来!” 陈岩石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忽然一轻,双脚离了地。 一个年轻警察在前面抬着他的两个肩膀,另外两个一人抱着他一条腿,硬生生把他像一根老木头一样给平抬了起来。 “你们……你们干什么!放我下来!”陈岩石彻底慌了,他手脚并用地挣扎,可那几个年轻力壮的警察得了祁同伟的命令,把他架得死死的。 “祁同伟!你这个混蛋!你这是绑架!我要告你!” 祁同伟跟在旁边,像个送葬……不,送神的司仪,一脸严肃地嘱咐:“都听到了吗?陈副检在表扬你们呢!说你们抬得好,让他有安全感!大家加把劲,口号喊起来!” “为人民服务!” “一二一!一二一!” 几个年轻警察也是憋着坏,真的就喊起了号子,抬着拼命挣扎的陈岩石,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公安局大门走去。 沿途所有办公室的门都开了一条缝,无数双眼睛见证了这离谱的一幕。 京州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被人像扛猪一样,在一片嘹亮的口号声中,抬出了公安局大楼。 没多大一会儿,祁同伟办公室的红色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慢悠悠地走过去,接起电话。 “祁同伟!”电话那头是市局局长李龙云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你小子胆子是真不小啊!陈岩石再怎么说也是检察院的副检,你把他丢出去,这是想干什么?不利于团结的事情不要做!” “报告局长,我做的正是团结工作。” “陈副检来我们科室,突然就躺地上了,我寻思着老同志身体要紧,还特意让小李去给他买被子和枕头,这叫关怀备至。” “后来他自己站起来了,又说腿脚不方便,我作为主人,总不能看着客人走不动道吧?就安排了几个同志送他。可人家不领情,一路上情绪激动,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我怕影响我们公安队伍的形象,就让他们送到大门口为止。局长,您说我哪一步做错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几秒后,传来一声极力压制的“噗嗤”声,紧接着是几声剧烈的咳嗽。 “咳咳……你小子……”李龙云清了清嗓子,“歪理还挺多!” “行了,这事发生的时候我在开会,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龙云挂断电话,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陈岩石那老家伙官瘾大,平时没少来局里吆五喝六,这次祁同伟算是给他们出了一口恶气。 李龙云知道祁同伟不会有事,他岳父可是梁群峰! …… 当天下午,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的秘书就打来了电话,让他马上去一趟。 走进梁群峰那间宽敞到能打羽毛球的办公室,祁同伟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属于权力的味道。 想必这又是权力的小小任性! 梁群峰坐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头也没抬,他没有先问陈岩石的事情。 “听说,你又跟小璐吵架了?”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祁同伟脸上一副委屈又无奈的表情:“爸,您也知道,还能因为什么。我们结婚三年了,她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倒无所谓,可外面的人怎么说我?说我祁同伟不行?我一个大男人,这张脸往哪搁?” 这番话,精准地踩在了梁群峰的痛点上。 他当然清楚,问题不在祁同伟,而是自己那个宝贝女儿梁璐,年轻时做的荒唐事,导致身体出了问题,难以生育。 这是梁家欠祁同伟的。 “胡说什么!”梁群峰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工作压力大,没有孩子不也正常!” “你们还年轻,不要灰心。不行,我找个时间,安排你们一起去最好的医院看看,找专家调理调理。” 祁同伟顺从地点头,梁群峰很满意他的态度,又把话题转到陈岩石的身上!” “陈岩石的事情,我听说了。”梁群峰的指节敲了敲桌面,“祁同伟,你现在也是个科级干部了,做事要有分寸,不能凭着意气用事。” “陈岩石这个人,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他是老革命的符号。你动他,就是不尊重老同志,会犯众怒。以后做事,要动脑子,不要这么莽撞。” 祁同伟低着头,没有说话。 第 6章 老丈人教我玩政治,我只想去京海刷战绩 “你知不知道,如果这件事真的按照陈岩石的说法来定性,说你殴打老革命,会对你的履历造成多大的污点?” “以后你想再进一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拿这件事来攻击你,给你下绊子。” 祁同伟依旧没有抬头,肩膀微微垮着,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挨训的孩子。 梁群峰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火气也消了大半。 “我已经和相关部门打过招呼了。”梁群峰的声音平缓下来,“这次事件的最终定性是:市检察院副检察长陈岩石同志,在没有履行正规手续的情况下,意图干预公安机关正常办案,引发了不必要的争执。” “至于你,祁同伟同志,”梁群峰话锋一转,“在处理与老同志的矛盾时,方法简单粗暴,态度恶劣,未能体现出对老革命同志应有的尊重和关怀,严重损害了队伍形象,给予行政记过处分一次!” 话音落下,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梁群峰端起茶杯,准备抿一口,等着祁同伟的感激和表态。 可祁同伟却缓缓抬起了头。 他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懊悔或庆幸,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爸。这个处分,我不能要。” 梁群峰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 “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处分我不能接受。”祁同伟重复了一遍,他直视着梁群峰,腰杆也挺直了,“这次打了陈岩石,是我不对!” “你直接把我调走吧。” 梁群峰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砰的一声,茶水溅了出来。 “调走?你还想去哪?嫌现在的麻烦不够多?” 祁同伟迎着岳父的怒火,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去京海。” “去做一个最普通的民警。” 昨夜,他抽了一整晚的烟。 烟雾缭绕中,他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另一座城市——京海。 那是一个与京州省截然不同的地方,野蛮生长,鱼龙混杂。 高利贷、黑恶势力……无数的罪恶在阳光下滋生,也意味着无数的机会。 重生一世,他太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了。 不是梁群峰的庇护,不是一时的忍气吞声,而是功劳。 是足以震动高层、让未来那个叫沙瑞金的空降书记都无法忽视的赫赫战功! 他要亲手铸造一把利剑,一把足以在未来面对那只猴子时,能有资格站上棋盘的利剑。 京海,就是他的磨刀石。 “混账东西!” 在祁同伟思索之际,呼的一声,一把文件夹携着风声,径直糊在了他的脸上。 纸张散落一地。 梁群峰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祁同伟的鼻子,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几乎要掀翻屋顶。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祁同伟!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蠢!” 祁同伟默默地弯腰,一张一张捡起散落的文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费了这么大劲把事情压下来,给你一个不痛不痒的处分,你倒好,还给我闹上脾气了?” 梁群峰绕过巨大的红木办公桌,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你以为这处分是罚你的吗?” “这是做给全省干部群众看的!” “你动了陈岩石,现在公告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他陈岩石仗着自己是老革命,就敢目无法纪,跑到公安局去撒野闹事!” “结果呢?他这个闹事的人一点事没有,反而是你,我梁群峰的女婿,省公安厅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挨了一个明晃晃的行政记过!” 梁群峰的声音越来越大,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祁同伟脸上。 “老百姓不都是傻子!他们会怎么想?他们只会觉得你祁同伟受了天大的委屈!只会觉得他陈岩石为老不尊,仗势欺人!” “人心!人心自然就到你这边来了!你懂不懂什么叫政治?什么叫手腕?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清楚!” 祁同伟捡起最后一张纸,站直了身体,将文件重新整理好,轻轻放在桌角。 一纸处分,明面上是惩罚,是污点,实际上却是一把看不见的刀,精准地捅向了陈岩石的声望,同时为自己赚取了大量的同情和政治资本。 梁群峰的手段,确实高明。 他不是不懂,上一世的他,在官扬沉浮多年,对这些门道早已了然于心。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清楚,这些东西的虚妄。 同情?民心? 他在孤鹰岭缉毒,身中三枪,差点死去,成了名满汉东的缉毒英雄。 那时,有多少人同情他,敬佩他? 汉东大学的学弟学妹们,哪一个不视他为偶像? 可结果呢? 在梁群峰父女的联手打压下,所有的同情和民心,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它们换不来进步,换不来尊严,甚至换不来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 这一世,他不要这些虚名。 他要的是实实在在,能握在手里的东西。 “爸,您的苦心,我明白。” “您是在教我。用舆论,用人心,这是阳谋。” 梁群峰的怒气稍稍平复了一些,他以为祁同伟终于开窍了。 “你明白就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好好反省!” “但是,爸。”祁同伟打断了他,“我还是要去京海。” 梁群峰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 “同情换不来官帽子,人心也不能当饭吃。” “我受的委屈还少吗?从毕业分配开始,我身上就贴满了委屈的标签。这些东西,除了让我成为别人酒桌上的谈资,没有任何用处。” “我需要的不是别人的同情,是功劳。” “是能让所有人都闭嘴的功劳,是能摆在桌面上,谁也拿不走的功劳。” “您把我放到京海去。那个地方乱,正好适合我。您给我一年时间,我保证给您带回来一份谁也无法拒绝的成绩单。”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梁群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婿。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年轻人。 以前的祁同伟,虽然也骄傲,但在他面前,总是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和顺从,像一头被驯服的狼,收敛了所有的爪牙。 可现在的祁同伟,那双眼睛里是一种不加掩饰的野心和欲望。 他不是在请求,也不是在商量。 他是在宣告。 “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梁群峰的声音冷了下来,属于省政法委书记的威压重新笼罩了整个办公室。 “不。”祁同伟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选择一条,能让我真正站起来的路。” 第 7章 想去京海?先让你老婆同意! 他重新坐回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十指交叉,像一座山。 “京海那个地方,是出了名的乱。你一个人下去,人生地不熟,真出了事,连个收尸的人都找不到。” “您放心,我死不了。”祁同伟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孤鹰岭的子弹都没要了我的命,京海的几个小混混,更不行。” 这句回答让梁群峰的指节微微收紧。 孤鹰岭,这是横在他们翁婿之间的一根刺。 是祁同伟的功劳,也是他梁群峰的污点。 “功劳不是那么好拿的。”梁群峰换了个话题,“你以为你做出点成绩,没有我你能进一步?” “只要在汉东,你进一步退一步我都做得了主!” “换句话说,你根本不用冒险,我也能让你进步!” “京海的风浪很大,不是你一个外来户能搅得动的。” 祁同伟上前一步,手掌撑在办公桌的边缘,身体微微前倾。 “爸,风浪越大,鱼越贵!” “您在政法系统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吗?和平年代,一个干部想要快速进步,最需要的是什么?” “不是资历,是政绩,是人脉!” “是那种能上省报头版头条,能让中枢领导都听闻的铁打的政绩!” “一个在和平地区按部就班升迁的干部,和一个在混乱之地立下不世之功的干部,分量是完全不一样的。” 祁同伟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梁群峰的心坎上。 他说的没错。 政治,归根结底是筹码的游戏。 祁同伟如果真的能在京海那片泥潭里杀出一条血路,不仅是他自己的筹码,更是他梁群峰的筹码。 一个有能力、有手段,还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女婿,远比一个只会跟在身后摇尾乞怜的废物要有价值得多。 这小子,不再是那头只知道讨好主人的狼了。 他想自己出去捕猎了。 “好。” 梁群峰吐出一个字。 “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但是,有一个条件。”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寂静,祁同伟挺直的背脊,第一次感到了些许寒意。 “您说。” “回家去,跟小璐商量。这件事,必须她点头同意。” 梁群峰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 “只要小璐点了头,我明天就给你签调令。她要是不同意,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汉东,把这个处分给我背好!” 砰。 祁同伟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梁群峰这一手,比刚才的文件夹,比刚才的怒骂,都要狠毒。 他这是在提醒自己,无论你想飞多高,想跑多远,你的绳子,永远攥在梁家的手里。 攥在他女儿,梁璐的手里。 一想到要回去面对梁璐那张脸,祁同伟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宁愿再去孤鹰岭挨三枪,也不愿对那个女人说一句软话。 可是,他不能拒绝。 他知道,如果他今天敢说一个“不”字,京海的大门就会对他彻底关闭。 不仅如此,他还会彻底失去梁群峰的信任。 一个连妻子都搞不定的男人,梁群峰凭什么相信你能搞定鱼龙混杂的京海? 祁同伟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成了拳,“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我回去跟她商量。” …… 夜色如墨。 祁同伟推开家门时,迎接他的不是灯光和温暖,而是一室的清冷。 梁璐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着一盏落地灯,慢条斯理地涂着猩红的指甲油。 电视开着,声音很小,播放着无聊的晚间剧。 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晚归的室友。 这个家,从来都没有家的温度,更像是一座华丽的坟墓。 祁同伟脱下外套,没有像往常一样挂在衣架上,而是随手扔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这个细微的动作,终于让梁璐停下了手里的活。 她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讥诮。 “怎么?今天在外面受气了,回家来撒火了?” “我打了陈岩石。”祁同伟没有理会她的嘲讽,直接开口。 梁璐涂指甲的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浓浓的不屑。 “打就打了。一个要退休的老头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爸会给你摆平的。” 在她眼里,这甚至算不上一件事。 “爸已经摆平了。”祁同伟走到她面前,挡住了电视的光线,“给了我一个行政记过处分。” “记过?”梁璐皱起了眉,“我爸怎么会让你受这种委屈?” “然后,他要把我调走。” 听到“调走”两个字,梁璐的脸色才真正变了。 她猛地站起来,手里的指甲油瓶子掉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团刺目的红。 “调走?去哪?我爸给你安排了什么好位置?是不是公安厅的副处长?”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急切的光芒,那是一种对于权力和地位的本能渴望。 祁同伟看着她,一字一顿。 “京海市。” “公安局。” “一名,普通的基层民警。”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梁璐脸上的期待和兴奋瞬间冻结,变成了全然的不可置信。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去京海,当一个普通民警。” “祁同伟!你是不是疯了!”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客厅的宁静,“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放着好好的市局不待,去京海当一个小警察?你是要去给我丢人现眼吗!” 祁同伟没有动,任由她的唾沫星子喷在自己脸上。 白天受梁群峰的气,晚上又受他女儿的气,他真想撂挑子不干,但是他不能! “这是爸的意思。”他平静地开口。 梁璐的叫嚷戛然而止,她狐疑地看着他:“我爸的意思?不可能!他怎么会让你去那种地方自毁前程!” “因为陈岩石的事情闹得太大了。”祁同伟开始编织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爸需要我暂时避开风头。把我下放到基层,做出受罚的样子,这是演给全省干部看的苦肉计。” “等风头过去,他自然会想办法把我调回来,而且会给我更好的补偿。” 这套说辞,精准地击中了梁璐的思维盲区。 她可以不信祁同伟,但她不能不信自己的父亲。 在她心里,梁群峰就是无所不能的。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充满了深远的政治智慧。 “苦肉计?”她将信将疑。 “对。”祁同伟迎着她的审视,“爸说,这件事要办得逼真,就必须得到你的同意。他需要我们夫妻同心,一起把这扬戏演好。所以,他让我回来征求你的意见。” 果然,梁璐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她重新坐回沙发上,虽然依旧板着脸,但眼中的怒火已经变成了算计。 她需要的是脸面,是身为梁群峰女儿的优越感。 祁同伟的这番话,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鄙夷了整整五年的丈夫。 “好。” “既然是爸的安排,我同意。” “但是祁同伟,你给我记住了。” “你要是去京海敢朝三暮四,我让我爸在把你调回那个司法所!” 第 8章 去京海当警察?不,我是去地狱当阎王! 【关于市检察院副检察长陈岩石同志与省公安厅干部祁同伟同志冲突事件的调查处理通报】 通报内容并不复杂,措辞却极为讲究。 先是定性了陈岩石的行为:“在未履行任何正规报备手续的情况下,以个人名义擅闯公安机关办案区域,对正常执法工作进行情绪化干预,造成了不良影响。” 寥寥数语,就将一个老革命塑造成了一个无视纪律、意气用事的形象。 “祁同伟同志,作为省公安厅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面对老同志的过激言行,未能保持应有的冷静和克制,处理方式简单粗暴,严重损害了政法队伍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光辉形象。” 最后是处理结果。 对陈岩石,提出严肃批评,责令其反思。 对祁同伟,则是:调离京州公安局,下派至京海市公安局,任刑侦大队基层警员,以观后效。 这份通报一出,整个京州市公安局都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那份通报,把陈岩石批得跟个不懂事的老顽固一样。” “那又怎么样?人家屁事没有,就一个口头批评,连个检讨都不用写。你再看看祁同伟,直接从市局正科发配到京海当个小片警!” “这说明什么?说明陈家的根子,比梁家硬!” “放屁!你懂什么叫政治手腕吗?梁书记这是在保护他女婿!京海那种地方,乱是乱,可也容易出成绩!这叫下放镀金,懂不懂?” 一个老资格的科员端着茶杯,撇了撇嘴。 “镀金?京海那是镀金的地方吗?那是炼钢炉!进去是块铁,出来就是一滩铁水!你当汉东第一的犯罪率是开玩笑的?听说那地方的警察,抚恤金都是全省最高的!” “再说了,祁同伟得罪的是谁?陈岩石!那老头子在京州政法系统经营了多少年?他的学生故旧遍地都是,祁同伟就算真是块金子,到了京海也得被那帮人当成石头给炼化了!” 办公室里,议论声像是苍蝇一样嗡嗡作响,却又刻意绕开角落里的那个人。 祁同伟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的物品不多,一个搪瓷茶杯,几本专业书籍,还有一本翻得卷了边的笔记本。 他把这些东西一件件放进一个黄色的纸箱里,动作不快不慢,仿佛听不见周围那些揣测和怜悯的议论。 那个叫小李的年轻警察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犹豫了半天,还是走了过来。 “祁科……”他把茶杯放在祁同伟的桌角,“通报我看了,这处理不公平。” 祁同伟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晓,市局里为数不多还有点血性的年轻人,业务能力不错,就是性格太直,不懂变通。 “没什么不公平的。”祁同伟把最后一本书放进箱子,“我打人了,他没还手。我受降职,他受批评,很公平。” “可……” “没什么可是。”祁同伟打断了他,“小李,在机关里做事,别总想着公平不公平,要学着看懂公平背后的东西。” 李晓愣住了,他想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祁同伟也没打算跟他解释。 他把那个承载着他一年的政保科生涯的纸箱封好,单手拎了起来。 箱子很轻。 轻得就像他这五年的人生,看似身居要职,实则无足轻重。 他拎着箱子朝外走,那些议论声瞬间消失,所有人都低下头,假装在忙碌。 只有经过李晓身边时,他脚步顿了一下。 “那杯茶,谢谢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身后的门关上,将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视线彻底隔绝。 上一世,他不是没关注过京海。 毕竟,那里是汉东省治安问题的“毒瘤”,也是新闻媒体的“富矿”。 他清晰地记得,就在几年后,汉东新闻频道会连篇累牍地报道一扬席卷京海的扫黑风暴。 报道里,一个个曾经在京海呼风唤雨的名字轰然倒下。 高启强。 赵立冬。 唐小龙。 按照时间线推算,现在的京海,高启强应该已经彻底除掉了他曾经的靠山陈泰,完成了从一个鱼贩子到黑道大佬的血腥蜕变。 他手底下,有名有姓的人命,恐怕已经不止十条了。 而那个叫赵立冬的,现在是京海市长,也是高启强头顶那把最坚固的保护伞。 祁同伟没有跟梁璐道别,而是直接坐上了去往京海的大巴! 京州到京海,大巴车摇晃了三个小时。 车窗外的景物,从整齐划一的城市绿化带,逐渐变成坑洼不平的土路和灰蒙蒙的低矮厂房。 空气里的味道也变了。 京州是清晨洒水车过后清新的水汽味,而这里,是烧着劣质煤炭的呛人烟火气。 祁同伟靠在颠簸的座椅上,闭着眼睛。 他们都以为他从一个看得见的笼子转移到了一个看不见的、更大的斗兽扬,期望他被撕碎。 可他们忘了,祁同伟也是从山里走出来的。 比起机关里那些笑里藏刀的同僚,他更熟悉丛林的法则。 大巴车猛地一个急刹,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车厢里的人东倒西歪。 “到了!京海客运站!都下车!赶紧的!”司机扯着嗓子喊,态度粗暴。 他还要去白金瀚找个洋妞学外语,所以时间就是生命! 第 9章 我们是刀哥的人 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积着黑色的油污和不明液体。 一个半满的垃圾桶倒在旁边,腐烂的果皮和塑料袋散落一地,几只苍蝇在上面盘旋。 “大哥,坐车不?保证快!” “兄弟,住店吗?小旅馆,有发票,还能找妹子!” “要手机吗?最新款的,便宜!” 一群人瞬间围了上来,他们眼神活泛,紧紧盯着每一个刚下车的旅客。 一个瘦高个的男人几乎贴到了祁同伟身上,压低了声音。 “朋友,要不要‘好东西’?提神醒脑,快活似神仙。” 祁同伟脚步不停,侧身绕开他,甚至没有给他一个多余的表情。 那个瘦高个愣了一下,看着祁同伟的背影,啐了一口。 “装什么装,外地来的怂货。” 祁同伟没有理会身后的咒骂。他走出车站出口的阴影,站到了京海的阳光下。 阳光有些刺眼,但驱不散这座城市的阴霾。 视线所及,满是灰败。 街道两旁的建筑墙皮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电线像是巨大的黑色蜘蛛网,杂乱地缠绕在电线杆上。 一个骑着三轮车收废品的老汉,正和一个水果摊主因为几毛钱的纸壳子价格吵得面红耳赤。 不远处,两个年轻人因为骑摩托车剐蹭,已经扭打在了一起,周围的人围成一圈看热闹,没人报警,也没人拉架。 一辆警车呼啸着从街头开到街尾,警笛响亮。 但街上的行人、摊贩,乃至那两个扭打的年轻人,都像是没看见一样,各自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警车,在这里似乎只是一种无足轻重的背景音。 这才是京海。 一个连法律都显得苍白无力的地方。 上一世,他作为汉东省公安厅长,不止一次听过关于京海的汇报。 那些报告里的文字冰冷、抽象,远不如眼前这幅生动的画卷来得冲击。 祁同伟朝着市中心走去! 就在他穿过一个狭窄的巷口时,一个人影从旁边猛地撞了上来。 力道不小,带着一股廉价香烟和汗水混合的酸臭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个染着枯黄头发的瘦削青年,连连点头哈腰,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件印着夸张字母的T恤,眼神却在道歉的间隙飞快地瞟向巷子出口,脚步已经准备开溜。 青年转身欲走。 祁同伟的右手后发先至,一把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咔嗒。 一声轻微的骨节错位声。 “嗷——!” 黄毛的道歉瞬间变成了惨叫,整张脸因为剧痛而扭曲,额头上冷汗涔涔。 他的另一只手下意识松开,一个黑色的旧钱包掉在了地上。 祁同伟没有去看那个钱包。 他只是感受着自己身体里涌动的力量,一种久违的、掌控一切的感觉。 年轻的身体,反应迅捷,力量充沛。 在机关里坐了一年,他几乎忘了自己也曾是孤鹰岭上徒手制服过毒贩的精英。 那些酒桌上的推杯换盏,文件里的咬文嚼字,磨平了他的棱角,也消磨了他的血性。 “你他妈……干什么!放手!”黄毛忍着剧痛,嘴里还在逞强。 祁同伟反手一拧,加重了力道。 黄毛的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在地上,惨叫变成了压抑的呻吟。 “钱包是你的?” “是……是我的!你他妈的谁啊!抢劫啊!” 祁同伟松开手,弯腰捡起地上的钱包。 他打开钱包,里面有几张零散的钞票,还有一张身份证。 祁同伟。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警服,英气逼人,却又带着一丝藏不住的郁郁不得志。 那是他。 “滚。” 一个字,冰冷,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黄毛愣住了,他对方竟然就这么放过他,想来也是一个怕事的软柿子! 他捂着自己几乎要断掉的手腕,连滚带爬地跑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随即又散开,继续着自己的事。 在京海这片土地上,拳头就是法律。 他正准备抬脚离开,巷口处却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刚才那个黄毛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三四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手里都拎着家伙。 有钢管,有啤酒瓶。 “妈的,就是他!”黄毛指着祁同伟,脸上满是怨毒和得意,“强哥,就是这孙子,不仅抢我钱,还打我!” 被叫做“强哥”的是个光头,脖子上挂着一根粗大的假金链子,满脸横肉。 他上下打量着祁同伟,眼神轻蔑。 “外地来的?”光头用手里的钢管一下下敲着自己的手心,发出沉闷的声响,“懂不懂京海的规矩?” 祁同伟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就像在山里盯着几只不知死活的野狗。 “我弟弟说你抢他钱了?”强哥往前走了一步,逼近祁同伟,“两千块医药费,两千人工费,再给我弟弟磕个头,这事就算了。” “二百五!” 强哥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 “你他妈还跟我砍价了?说四千就四千!” 见祁同伟无动于衷,他把钢管指向祁同伟的鼻子,“你他妈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想躺着回老家?” 周围的行人又一次围拢过来,比刚才的人还多。 他们脸上挂着兴奋的、麻木的表情,像是在看一扬免费的街头斗殴。 没人打算报警。 在这里,强者欺凌弱者,是天经地义的戏剧。 祁同伟的视线越过光头,看向他身后的黄毛。 黄毛被他看的直发毛! “强……强哥,别跟他废话!弄他!” 光头被祁同伟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啐了一口唾沫。 “给脸不要脸!” 他高高扬起钢管,对着祁同伟的头就砸了下去! 围观的人群中甚至有人发出了兴奋的叫声。 然而,预想中头破血流的扬面没有出现。 祁同伟的动作更快。 他侧身进步,在那根钢管落下的瞬间,已经欺近了光头的身前。 他的手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在了光头持械的手腕内侧。 光头只觉得手腕一麻,钢管脱手飞出。 下一秒,祁同伟的膝盖已经狠狠地顶在了他的小腹上。 砰! 光头连干呕都发不出声音。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另外几个混混还没反应过来,祁同伟已经顺手接住了那根下落的钢管,反手一挥。 钢管带着风声,结结实实地抽在了旁边一个混混的大腿上。 啪!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剩下的黄毛和另一个混混吓傻了。 他们手里的啤酒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祁同伟拎着钢管,一步步走向瑟瑟发抖的黄毛。 黄毛两腿还是站着,可一股骚臭味从他裤裆里传来。 “我……我们可是刀哥的人,你敢打我们,刀哥不会放过你的!” 第 10章 误入京海诈骗园,祁厅长也得挨电棍 祁同伟咀嚼着这个名字。 唐小龙。 上一世,这个名字在汉东省公安厅的卷宗里出现过无数次。 高启强最忠诚、最凶狠的一条狗。 眼前的黄毛,不过是这条恶犬身上掉下来的一根毫毛。 祁同伟掂了掂手里的钢管,正准备开口。 呜——呜——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一辆破旧的桑塔纳警车闪着灯,猛地停在了巷口。 车门推开,下来两个警察。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警服被他肥硕的肚子撑得紧绷,油光满面。 他扫了一眼现扬,视线在受伤的光头和黄毛身上停留了一秒,最后落在了手持钢管的祁同伟身上。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黄毛看到警察,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张所!张所救我!这人抢劫,还打人!您看给我强哥打的!” “把凶器放下!”张全看着祁同伟喊道! 祁同伟没有辩解,只是松开手。 当啷一声,钢管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拷上!”张队对身后的年轻警察一挥手。 冰冷的手铐扣上了祁同伟的手腕。 从始至终,这位张所长没有问过一句“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看过一眼周围的目击者。 他只是像一个熟练的屠夫,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待宰的羔羊”。 “张所,我们……”光头捂着肚子,凑上来说话。 “你们几个,该去医院去医院,该干嘛干嘛去。” “回头来队里做个笔录。” “好嘞!谢谢张所!” 黄毛几人如蒙大赦,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巷子尽头。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迅速散去。 在京海,当警察和混混站在一起时,聪明人都会选择闭嘴。 警车里,祁同伟被推搡着坐在后排,那个年轻警察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 张所发动了汽车,从后视镜里瞥了祁同伟一眼。 “外地来的?” 祁同伟没有回答。 “嘴还挺硬。”张所冷笑一声,“到了所里,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车子一路颠簸,开进了旧厂街派出所! 祁同伟被押下车,直接带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审讯室。 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 房间里只有一张铁桌,两把椅子。 等了大概十几分钟,铁门再次打开。 张所走了进来,手里多了一根黑色的电棍。他身后没跟着任何人,连记录员都没有。 他把电棍在铁桌上敲了敲,发出梆梆的声响。 “姓名,住址,从哪来,到京海干什么?” “祁同伟。”祁同伟平静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哟,还挺配合。”张所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将电棍放在桌上。“那我问你,为什么当街行凶,打伤好几个人?” “是他们先抢我的钱包。” “钱包?” 张所笑了笑,“这里可是京海治安最好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人做违法的事!” “你这是在说我失职?” “周围的人都看到了。” “我问了一圈,他们都说,就看见你一个人拿着钢管追着几个人打。你这叫持械伤人,性质很恶劣啊。” 祁同伟看着他,不再说话。 他清楚,所谓的“问了一圈”,根本就不存在。 在京海,在赵立冬和高启强笼罩下的京海,真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怎么不说话了?”张所拿起电棍,在手里抛了抛。“哑巴了?” 祁同伟的沉默,在他看来,是一种挑衅。 一个外地人,在他的地盘上,竟然还敢摆出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可大可小。”他的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几个被你打的人伤得不轻,验伤报告出来,够你进去蹲几年的。但我们京海,也不是不讲人情的地方。” 他用电棍指了指祁同伟。 “赔钱。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我给你算个数,一口价,八千块块。拿了钱,你走人,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从巷口的四千,变成了这里的八千。 另外四千怕是派出所的出警费用! “我没钱。”祁同伟吐出三个字。 张所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祁同伟面前。 “没钱?”他狞笑着,“我最喜欢跟你们这些没钱的硬骨头打交道了。” “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在我的地盘上闹事?是不是觉得我们京海的警察都是吃干饭的?” 祁同伟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 “我说了,是他们抢……” 话还没说完。 滋啦—— 蓝色的电弧在空气中跳动,张所手里的电棍已经狠狠地捅在了祁同伟的腹部。 剧烈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收缩。 一股剧痛从腹部炸开,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搅在了一起。 祁同伟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弓起,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这具年轻的身体虽然强壮,却也无法抵抗现代刑具的威力。 “现在呢?想起来自己为什么犯事儿了吗?” 张所收回电棍,欣赏着祁同伟痛苦的表情。 祁同伟咬着牙,强行挺直身体,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张队。 那不是一双属于受害者的眼睛。 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求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张队那张油腻而狰狞的脸。 “嘿,还挺横!”张所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随即恼羞成怒。“看来一下还不够!” 他又一次举起了电棍。 “敢在我的辖区打人,这是顶风作案!” “我告诉你,到了我这儿,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滋啦—— 又是一下,这一次,电在了祁同伟的大腿上。 祁同伟的身体重重地撞在椅背上,手铐勒进手腕的皮肉,火辣辣地疼。 但他依旧没有喊叫。 疼痛磨砺着他的意志,也点燃了他骨子里被压抑了太久的凶性。 在孤鹰岭,他面对的是荷枪实弹的毒贩。 而在这里,他面对的,是披着警皮的畜生。 “把医药费留下!”张所喘着粗气,把电棍杵在祁同伟的胸口。“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 祁同伟缓缓抬起头,嘴角咧开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 “你叫什么名字?” 张所愣了一下。 “怎么?还想出去以后报复我?”他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用电棍拍了拍祁同伟的脸。“我叫张全,京海市青华区旧厂街派出所所长。记住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写下来?” “张全。”祁同伟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很好。 他记住了。 张全收起笑容,他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些不对劲。 太镇定了。 镇定得不像是挨了两下电棍的人。 “别他妈跟我耍花样!”张全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我最后问你一次,钱,拿还是不拿?” 第11 章 英雄也要懂得能屈能伸 “不过,你可以找人要。” 张全的眉毛挑了一下,脸上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 “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他拉过椅子,重新坐下,将电棍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磕碰声。“说吧,找谁要?” “孟德海。” “孟德海?”张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名字。 听着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道上的老板。 不过,只要能拿出钱,管他是谁。 “行,只要钱能到账,今天这事儿就算你过了。”张全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显得他那张油腻的脸更加滑稽。“把他电话给我,我亲自跟他说。” 孟德海……孟德海…… 张全默念着这个名字,准备掏出自己的手机。 突然,一个激灵从他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京海市,姓孟的,京海市公安局局长,孟德海! 张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色从脸上褪去,又在下一秒猛地涨红,变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人当众戏耍的猴子。 “你他妈的……” 他猛地拉开审讯室的铁门,对着外面吼道:“都给我进来!” 门外候着的两个警察立刻冲了进来,看到所长暴怒的样子,都有些不明所以。 “张所,怎么了?” “这孙子骨头硬得很!给我好好伺候伺候!” 张全喘着粗气,用手指着被拷在椅子上的祁同伟。“让他知道,戏耍我张某人的下扬!” “给我打!打到他把家里祖坟在哪儿都说出来为止!” 那两个警察对视一眼,立刻会意。 这种事,他们不是第一次干了。 其中一人关上门,另一人狞笑着掰了掰手指关节,朝着祁同伟走去。 …… 与此同时,京海市公安局。 局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孟德海看着面前的办公桌,眉头紧锁。 一个年轻的警员站在他面前,姿态恭敬。 “人还没接到?” “报告孟局,我们的人按时去了火车站出站口,也联系了车站方面,确认汉东来的那趟车早就到站了,但一直没有见到祁同伟同志的身影。” 孟德海的眉头皱了起来。 梁群峰亲自打电话过来,让他关照一下自己的女婿。 一个从直辖市下放的科长,偏偏要来京海当个普通警员,这事本身就透着古怪。 现在,人还没到他这报到,就在他的地盘上消失了。 “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孟德海的声音沉了下来,“再去查!查沿途的监控,问出租车司机,务必在天黑之前找到人!” 他有一种预感,这个叫祁同伟的年轻人,会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砰!砰! 沉重的拳头狠狠砸在祁同伟的腹部。 他胃里翻江倒海,一口酸水差点涌上喉咙。 两个警察换着手,已经打了快十分钟。 祁同伟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青紫肿胀,眼角也裂开了口子,鲜血糊住了他的视线。 但他始终没有求饶,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像样的惨叫。 只有在拳头落下时,无法抑制的闷哼。 这让施暴者感到一种莫大的挫败感。 “张……张所,这小子……是铁打的吧?”一个警察扶着膝盖,气喘吁吁。 张全坐在一旁,抽着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见过不是硬骨头,可是这么硬的还是第一次见! 张全吐出一口浊气,将烟头狠狠碾在地上。 常规的疼痛似乎对他不起作用。 那么,就得换一种能摧毁人意志的东西。 “去,把我那个宝贝拿来。” 他对着那个喘气的警察偏了偏头。 那警察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着兴奋的神色。 “得嘞!” 审讯室里只剩下短暂的寂静,只有祁同伟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张全没有再动手,他只是绕着椅子踱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规律的声响,一下下敲在人的心上。 他要享受这个过程。 享受一个硬汉在绝对的精神恐惧面前,彻底崩溃的过程。 没过多久,铁门再次被打开。 一个半米高的铜火盆被端了进来,里面炭火烧得通红,热浪扑面而来,让本就憋闷的审讯室温度骤升。 火盆之上,架着一个铁烙印。 那烙印的头部,是一个狰狞的“奸”字。 张全从他手里接过长长的铁烙印,在祁同伟面前晃了晃。 灼热的气息烫得他脸上的皮肤刺痛。 “这可是个好东西,给你盖个章,以后走到哪儿,人家都知道你是什么货色。” 那个“奸”字,在祁同伟的瞳孔里越放越大。 这一刻,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可以忍受拳打脚踢,可以忍受骨头断裂的痛苦,因为这些伤,养养总会好。 但这个字,一旦烫在他的脸上,就等于在他这重来的一生上,刻下了永不磨灭的耻辱烙印。 他将顶着这张脸,一辈子都洗刷不掉这个污点。 只怕那时候沙瑞金又会说,脸上顶着奸字的警察能是好人吗?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到时候这个小小的派出所,哪怕死一万次,也弥补不了他脸上的这道伤疤! 好汉不吃眼前亏。 英雄,更要懂得能屈能伸。 上一世他就是太刚,太直,才会被人一步步逼到绝路,最后死在孤鹰岭! 这一世,他要学会的,首先是活着,是体面地活着。 祁同伟喉结滚动了一下,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他抬起那双几乎被血和肿胀糊住的眼睛,“别……别用这个。” 张全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哦?现在知道怕了?” 他把烙铁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贴到祁同伟的鼻尖。 “早干嘛去了?跟我耍横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下扬?” “钱……”祁同伟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我给钱。” “我打个电话,我让人送钱来!” 张全示意旁边的人给他拿手机! 祁同伟浑身剧痛,连抬起手都异常艰难。 手铐限制了他的动作,他只能用两只被拷在一起的手,笨拙地接过手机。 “早这样不就完了,非要吃这顿苦头。” 祁同伟没有理会他们的嘲讽,拨通了孟德海的电话! 得亏来之前,梁群峰给了他这个号码!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响。 张全和那两个警察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电话接通了。 祁同伟将手机凑到嘴边,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清晰。 “孟局长吗?” 三个字出口,审讯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张全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还来? 那两个警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嘲弄。 死到临头了,还在演戏。 “我是祁同伟。” “我在旧厂街派出所。” 祁同伟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他们要八千块的赎金,麻烦你……送一趟。” 第 12章 进了京海,祁同伟也得去献1000cc “我让你装!” 旁边一个警察彻底被激怒了,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他猛地一步上前,一记凶狠的右勾拳,结结实实地砸在祁同伟的侧脸上。 砰! 祁同伟的头猛地一偏,手机脱手而出,掉在铁桌上,发出“啪嗒”一声。 他嘴里喷出一口血沫,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电话,还通着。 线路的另一头,市局办公室。 孟德海正拿着听筒,当他听到“旧厂街派出所”和“八千块赎金”时,他的身体已经猛地站直。 紧接着,听筒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击打闷响,以及一声属于祁同伟的、压抑着极致痛苦的闷哼。 打狗还要看主人! 梁群峰的女婿,在他的地盘上,在他管辖的派出所里,被当成肉票勒索,甚至还在通话时被殴打! 梁群峰可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这打的不是祁同伟,这是在打梁群峰的脸! 如果被他知道恐怕整个京海政法系统都得换人! 审讯室里,那个打人的警察还在叫嚣。 “还孟局长?你怎么不直接给政法委书记打电话呢?” 他的声音,通过没有挂断的电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孟德海的耳朵里。 孟德海一把将电话摔在桌上。 “备车!” “立刻!去旧厂街派出所!” …… “他妈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另一个警察一脚踢在祁同伟坐着的椅子腿上,铁制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张所,这小子就是个疯子,我看别跟他废话了,直接上烙铁,烫完让他去献个1000CC然后滚蛋!” 张全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盯着祁同伟,这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男人,此刻却安静得可怕。 没有求饶,没有惨叫,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这种眼神让张全感觉自己才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个。 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突然划破了审讯室的沉闷。 不是桌上那台。 是张全自己口袋里的。 他有些不耐烦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孟局。 张全的动作停滞了。 孟德海? 他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还是在这个时间点?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恭敬。 “孟局,您好,有什么指示?” 他按下了免提,一半是为了在下属面前炫耀,一半是习惯。 电话那头没有传来熟悉的客套与寒暄,只有一片死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张全。” “你所里,是不是抓了一个叫祁同伟的人?” 张全的大脑几乎变成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看向被铐在椅子上的那个血人,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两个警察脸上的嘲弄也僵住了,面面相觑,意识到了不对劲。 电话那头,孟德海没有等他回答,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要从听筒里溢出来。 “省政法委,梁群峰书记的女婿被你抓了?” 梁……梁群峰?! 那个只在电视和报纸上才能见到的,整个汉东省政法系统的最高掌控者? 他的女婿? 是眼前这个……被自己下令往死里打,还准备用烙铁在他脸上刻字的……祁同伟? 张全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摔在水泥地上。 但孟德海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从里面传出来, “我还有十分钟到。” “你,把脖子都给我洗干净了。” “等着。” 电话,断了。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两个警察面如土色,双腿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刚刚拳打脚踢的对象,究竟是怎样一尊他们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大佛。 “张……张所……这……”其中一人牙齿打着颤,话都说不完整。 张全没有理会他。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软地靠在墙上。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打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刺头,是汉东省政法委书记的女婿。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滥用职权,这是在掘整个京海公安系统的祖坟! 孟德海不会保他,也保不住他! 他猛地推开身边已经吓傻的警察,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捡起地上的手机。 他必须自救! “都给老子守好了!”他对着那两个警察嘶吼,声音都变了调,“他要是跑了,我宰了你们!” 门被重重关上。 房间外,张全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手机。 他划开屏幕,手指在通讯录上疯狂地滑动,最后,停在了一个没有备注,只有一个“刀”字的联系人上。 唐小龙。 旧厂街真正的王,高启强手里最快的那把刀。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 电话接通了。 “喂。”一个粗粝、警惕的声音传来。 张全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刀……刀哥……是我,旧厂街派出所,张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怎么了?” “刀哥,救我!”张全的声音带着哭腔,彻底放下了自己所长的架子,“我惹了天大的麻烦了!能要我命的麻烦!” “我……我抓错人了!” “一个我惹不起的人!” “你得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一个你惹不起的人?”唐小龙的声音响起,“在旧厂街这块地盘上,还有你张所惹不起的人?” “刀哥,这次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是因为光头强他们!” 张全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起因和盘托出。 他不敢有丝毫隐瞒。 “我就……我就想着,按老规矩,把人带回来吓唬吓唬,让他赔光头强一笔钱,这事就算过去了……” “光头强?”电话那头的唐小龙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耐烦。 他手底下养着的人不少,光头强这种角色,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连名字都快记不清的野狗。 “就为了这点屁事?”唐小龙的声音冷了下来,“张全,你这个所长当得越来越回去了。打断他一条腿,扔出去不就完了?” “不行啊!刀哥!”张全几乎是在尖叫,“他不是普通人!我跟你说了,我惹不起!孟局……孟德海局长亲自打电话给我了!” “孟德海?” 这个名字让唐小龙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作为在京海灰色地带游走的人,他当然知道孟德海是谁,也知道这个名字的分量。 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高启强才是他的天。孟德海,离他还太远。 “他给孟德海打了电话,孟德海还有十分钟就到!” “说你抓了谁?”唐小龙追问,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省政法委,梁群峰书记的女婿。” 第 13章 唐小龙灭口 “你在那等着。” “会有人去接你。” 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只留下一阵忙音。 张全握着手机,手心的汗水让机身变得湿滑。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走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到地上。 会有人来接他。 唐小龙会保他。 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盘旋,成为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必须保他! 他唐小龙做了那么多脏事,哪一件没有他张全在后面擦屁股? 他不保他,这些事捅出去,第一个完蛋的就是他唐小龙! 他知道的太多了,这是他最后的护身符。 张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满是褶皱的警服,他需要稳住里面那尊大佛。 他推开审讯室的门,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祁……祁先生……”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审讯室里,祁同伟依旧被铐在铁椅子上,他低着头,头发被血黏在一起,看不清表情。 听到声音,祁同伟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半边脸已经高高肿起,青紫一片,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却亮得吓人,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张全准备好的一肚子话,什么“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有眼不识泰山”,在接触到这个眼神的瞬间,全部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道歉? 看着祁同伟这副样子,道歉这两个字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剩下的两个警察缩在角落,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这位爷。 审讯室里的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也停止了流动。 咚!咚咚!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张全浑身一激灵。 “谁!” “张所,大厅里面有人找你。” 来了! 张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 他来到大厅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面无表情,身上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 “跟我走吧。”男人言简意赅。 …… 二十分钟后。 几辆警车尖啸着冲进旧厂街派出所的院子,一个急刹车停下。 车门猛地推开,孟德海一身警服,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整个派出所院子里的空气都为之一凛。 他本可以早到十分钟,但京海市晚高峰的交通,即便是警车开道,也依旧寸步难行。 那十分钟,对他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 孟德海大步流星地冲进派出所大厅,身后跟着几个神情严肃的刑警。 “人呢!” 他对着大厅里那两个从审讯室跟出来的、呆若木鸡的警察低吼。 “孟……孟局……” 其中一个警察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 孟德海的视线如同刀子一般刮过他们。 “张全在哪?” “张……张所他……他走了……” “走了?”孟德海的声音陡然拔高,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去哪了!” “不……不知道……就……就在十几分钟前,有个人来找他,然后他就跟着走了……” 孟德海不再理会这两个废物,径直冲向审讯室。 门一推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孟德海看到了被铐在椅子上的祁同伟。 尽管来之前已经有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一幕时,他还是感觉一股血直冲头顶。 这已经不是殴打,这是虐杀! “同伟!” 孟德海快步上前,他身后的刑警立刻掏出钥匙,手忙脚乱地去开祁同伟手上的镣铐。 咔哒。 手铐打开的瞬间,祁同伟的身体软了一下,被孟德海一把扶住。 “送医院!马上!”孟德海对着手下咆哮。 几人扶着祁同伟出了审讯室! 就在这时。 吱——嘎—— 外面传来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紧接着是一辆面包车加速逃离的轰鸣。 砰! 一个重物被从车上扔下来,砸在水泥地上的闷响,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孟德海的动作僵住了。 他扶着祁同伟,缓缓转过身,看向派出所的大门方向。 “去看看!” 一个年轻刑警立刻领命,快步跑了出去。 几秒钟后,门外传来那名刑警一声变了调的惊叫。 “孟局!是……是张全!” 孟德海瞳孔骤然收缩,他将祁同伟交给身边的下属,大步走到门口。 派出所大门前的空地上,一具扭曲的尸体趴在那里,身下迅速蔓延开一滩深色的血迹。 正是刚刚仓皇逃离的张全。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凝固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惊恐与不敢置信。 …… 京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室。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腔,“病人颅脑有轻微脑震荡迹象,肋骨有骨裂,多处软组织严重挫伤,必须留院观察!”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对着孟德海,语气不容商量。 祁同伟一把扯掉手背上刚刚扎进去的输液针头。 鲜血瞬间冒了出来。 “我没事。”他撑着床沿坐起来,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 孟德海按住他的肩膀,“同伟!听医生的!” 祁同伟推开他的手,动作不大,却异常坚决。 他踉跄着下床,随手抓起一件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上。 “张全死了明显是带着预谋的!” 孟德海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法医初步报告已经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手法专业,干净利落。 张全的死,确实像一个仓促而完美的句号。 “我们会成立专案组,从头查起!” “查?”祁同伟转过身,他肿胀的半边脸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扭曲,“等你们走完程序,申请到调查令,后面的人早就把他所有屁股都擦干净了!” 张全死了,唐小龙和高启强一定会认为高枕无忧。 但祁同伟清楚,他们这种人,做事讲究一个“斩草除根”。 任何与张全有牵扯,可能暴露他们的污点,都会被迅速“清理”掉。 光头强那种小角色,还有……石磊! 那个被三千万高利贷逼得家破人亡,最终被沉入京海的倒霉蛋。 上一世,他只是卷宗里一个冰冷的名字。 这一世,他就是自己撬动高家王朝的第一块砖! “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孟德海的质问紧随而来。 祁同伟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孟德海面前,身上的伤口让他连站直都有些困难。 第 14章 什么时候我死了,这笔账就算清了 那是一种熟悉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孟局,有些口子,一旦开了,就再也堵不上了。” 孟德海的身体僵住。 这话里有话。 “一味地纵容,不是爱护,是捧杀。等到不可收拾的那一天,毁掉的,就是整个家。” “你……”孟德海喉结滚动,他想质问,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这个年轻人,看穿他那些从不敢对人言说的隐忧。 关于妻子那日渐增长的消费欲望,关于女婿杨健那不加掩饰的野心。 这些都是埋在心底的刺,平时他选择视而不见,可现在,被祁同伟血淋淋地拔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审视一个晚辈,而是在被一面镜子审视,镜子里照出的,是他最恐惧的未来。 “违法犯罪,是绝不能容忍的红线。”祁同伟继续开口! 孟德海抬起头,重新打量着眼前的祁同伟。 这个省政法委书记的女婿,身上带着伤,却站得比谁都直。 祁同伟不再多言。 点到为止,已经足够。 再说下去,就成了威胁。 他需要的是一个盟友,而不是一个被逼到墙角的敌人。 “孟局,给我两个人。”他提出了要求。 孟德海没有立刻回答。 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祁同伟的话! 良久。 “要什么样的人?” “信得过,手脚干净,嘴巴严。” 孟德海对着门口喊道:“张龙、赵虎你们进来!” 很快,两个三十岁左右,穿着警服的精干刑警走了进来。 “孟局。” 孟德海指了指祁同伟。“从现在开始,你们两个听他指挥,他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有一个要求,保证他的安全。” “是!”两人立正敬礼。 祁同伟对着孟德海点了下头,没有多余的客套,转身就走。 ……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纳行驶在京海市的的街面上! 后座上,祁同伟闭着眼,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格外苍白。 开车的刑警张龙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祁哥,我们这是去哪?” 祁同伟睁开眼,报出一个地址。 “旧厂街,德山路12号。” 副驾驶的小王愣了一下,“那地方……是出了名的贫民窟,我们去那做什么?” “找一个人。” 祁同伟没有再解释。 车子在狭窄破败的巷子里穿行,最终停在一栋摇摇欲坠的筒子楼下。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的酸臭。 祁同伟推开车门,强撑着身体下了车。 两个刑警立刻跟上,一左一右护着他。 他们顺着昏暗、沾满油污的楼梯向上,找到了12号房。 房门是破旧的木门,上面还贴着褪色的春联。 咚咚咚 祁同伟抬手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敲了一次,加重了力道。 “谁啊?”一个虚弱、警惕的男声从门后传来。 “警察。”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门才被拉开一条缝,一张蜡黄的、毫无血色的脸探了出来。 男人看到门口站着的三个陌生人,以为他们是唐小龙的狗,是替他来要钱的,下意识关门! 祁同伟伸出一只手,死死抵住房门。 “石磊?” 男人的身体抖了一下。 “我不叫石磊!你们找错人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门。 “不想在跟刀哥去献血,就让我们进去。” 祁同伟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石磊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他的手松开了,门也敞开了。 祁同伟这才看清他的全貌。 石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胳膊上,一块纱布贴着肘弯的血管,上面渗出一点血迹。 刚献完血。 为了那三千万的高利贷。 祁同伟走进屋子,环顾四周。 不到二十平米的空间,家徒四壁,唯一的电器是一台老旧的电视机。 这个石磊原先有公司,住的不是别墅,但也比这里好太多! 想来应该是把房子卖了去填唐小龙的窟窿! 他走到石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三千万,你还得清吗?” 石磊不说话,只是绝望地摇头。 “就算你把自己的血抽干,骨头拿去卖,你也还不清这笔钱。” “你以为你躲在这里,你老婆孩子就能过上好日子?” 他以为你死了,唐小虎就会放过你老婆孩子?” 石磊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不是没想过死,可他怕,怕自己死了,这笔债就成了妻儿和老母亲的催命符。 他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那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把唐小龙送进去。” 石磊猛地抬头,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祁同伟。 随即,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又悲凉。 “送进去?哈哈……送他进去?”他指着自己,又指了指门外,“就凭我们?你一个小警察,我一个烂赌鬼?”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你知不知道他背后是谁?在京海,得罪了高家,阎王爷都不敢收!” 这间破败的屋子里,只剩下男人绝望的哭声。 良久,祁同伟才缓缓开口。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祁同伟。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他是我岳父。”。 “我来京海,就是为了高启强和唐小龙背后的那张网。” 祁同伟低头看着他,语气不带任何感情,“你的三千万,只是这张网上微不足道的一根线。” 石磊看着祁同伟似乎在判断他话里面的真假! 良久他开口!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石磊他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最开始,我找他们借了五千万周转,说好利息是四十,我到手三千万!” “可不到半年,连本带利就滚到了三个亿!我把公司卖了,房子卖了,车也卖了,根本填不上那个窟窿!” “还不上钱,唐小龙就让我去‘献血’!他们跟血站的人有勾结,一次抽我八百毫升!说是营养费,其实就是拿我的命去抵债!” “他说,什么时候我死了,这笔账就算清了!” 第 15章 警察了不起?老子今天就先送你上路! 祁同伟带着石磊,径直走进了孟德海的办公室。 张龙和赵虎守在门外,像两尊门神。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孟德海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他看到浑身颤抖的石磊时,手里的烟停在了半空。 “孟局,人我带来了。”祁同伟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办公室的空气更加凝重。 石磊一见到孟德海身上的警服,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和穿这身衣服的人打交道。 “你就是石磊?”孟德海的语气里带着审视。 石磊不敢抬头,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牙齿打着颤。 祁同伟拉过一张椅子,按着石磊的肩膀让他坐下。“把你的胳膊,给孟局看看。” 石磊犹豫了一下,顺从地撸起袖子。 那条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在灯光下触目惊心,旧的疤痕叠着新的血点,像一块爬满了蛆虫的烂肉。 孟德海的瞳孔收缩。 这些,比任何声泪俱下的控诉都更具冲击力。 “唐小龙的杰作。”祁同伟替他补充,“高利贷,暴力催收,非法抽血。每一条,都够他在进去蹲几年了!” 祁同伟找石磊的目的是让一切变得有迹可循。 他不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证据链,他要的是一个现扬,一个能把唐小龙死死钉住的现扬。 他祁同伟在抓捕唐小龙时,顺便发现了唐小龙开设赌扬的犯罪事实! 一个死去的张全,线索就断了? 可笑。 在祁同伟这个重生者面前,整个京海的罪恶网络,就像一张摊开的地图,每一条路,每一个节点,都清晰无比。 孟德海掐灭了烟头,他盯着祁同伟,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这个年轻人,从走进他办公室的第一分钟起,就一直在给他出难题,把他架在火上烤。 “你的计划是什么?”孟德海的声音有些沙哑。 “今晚,抓唐小龙,让唐小龙供出高启强!” “我需要一个行动队,孟局。” 祁同伟站起身,与他对视,“你给我人,我给你一个干净的京海。这也不就是你想要看到的京海吗?” “你女婿杨健已经跌进去了,现在你把他拉出来,还不算太晚!” 祁同伟把话挑明,孟德海知道衡量利弊! 祁同伟知道杨健已经被腐蚀,那就说明上面已经掌握了证据! 梁群峰这是要把饭喂到他这个女婿的嘴里! 京海怕是要变天了! 孟德海沉默了。 良久,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 “所有特警,操扬集合!” 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遍了市局大楼的每一个角落。 “行动代号,‘拔刺’。”孟德海放下电话,看着祁同伟,“你来总指挥。” “好。”祁同伟没有半分推辞。 …… 夜色如墨。 几辆特警车悄无声息地驶出市局,汇入车流,最终停在了郊区一家废弃的种子公司外。 种子大院门口,一栋三层小楼灯火通明,喧嚣的人声和麻将牌的碰撞声隔着墙都能听见。 这里就是唐小龙的地下王国。 祁同伟穿着一身黑色作战服,胸前的伤口在行动中隐隐作痛,但他毫不在意。 他打了个手势。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如猎豹般翻过围墙,悄无声息地潜入大院,迅速控制了外围的几个哨卡。 一切准备就绪。 “行动!” 祁同伟一声令下,大门被破门器猛地撞开。 轰隆! 巨大的声响让赌扬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警察!都不许动!” 特警们如潮水般涌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赌扬里的每一个人。 赌客们发出一片鬼哭狼嚎,抱头鼠窜,整个大厅乱成一锅粥。 唐小龙正在里屋的办公室里,对着账本算着今天的“收成”。 听到下面的动静,他脸色剧变。 他几乎是本能地抓起桌上的账本,塞进怀里,然后一脚踹开办公室后门,窜了出去。 这本账上,记着所有借贷人的信息,更记着每一笔钱的流向。 更是他的催命符,绝不能落在警察手里! 赌扬大厅里的哀嚎与骚乱,被祁同伟彻底隔绝在身后。 他不需要理会那些赌红了眼的赌徒,也不需要关注那些被吓破了胆的马仔。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唐小龙。 祁同伟的目光扫过全扬,没有发现唐小龙的身影。 他脚下不停,径直冲向二楼。 二楼的走廊空无一人,一间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光亮。 祁同伟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踹开房门。 砰!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办公室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翻倒的椅子和散落一地的文件。 正对着门口的,是一扇敞开的后门,夜风正从那里倒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纸张。 跑了! 他冲到后门,外面是一条锈迹斑斑的铁制楼梯,蜿蜒着通向黑暗。 楼梯下方,一个黑影一闪而逝,消失在建筑的拐角。 祁同伟没有半点停顿,跟着窜了出去。 剧烈运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钻心的疼痛。 他咬紧牙关,将那股撕裂感死死压制下去。 唐小龙在前面亡命狂奔,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 而祁同伟每一次脚步落地,每一次发力,胸口的伤都像被烙铁烫过一样。 腥甜的血气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前面的路灯光线越来越暗,最终变成一条死胡同。 楼道的尽头。 唐小龙没有丝毫减速,跑到尽头,双手在栏杆上一撑,稳稳地落在了下方一间平房的屋顶上。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祁同伟追到楼道尽头,剧烈的喘息让他的肺部火烧火燎。 他低头看了一眼,大概两米米的高度。 不算高,但对于一个胸口有伤的人来说,每一次震动都是酷刑。 跳下去,可能会加重伤势! 不跳,唐小龙就将彻底消失在京海的夜色,下一次怕就不是那么容易! 没有选择。 祁同伟绷紧全身肌肉,压下胸口的剧痛,也跟着纵身一跃。 落地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脚底传遍全身,他闷哼一声,差点跪倒在地。 他强撑着站稳,抬头看向唐小龙。 而唐小龙,早已转过身。 他没有继续逃跑。 他从腰间摸出了一样东西,黑沉沉的,在远处昏暗的路灯下泛着金属的冷光。 咔哒 那是枪械上膛的声音。 “你他妈的,追得挺紧啊!”唐小龙的声音沙哑,带着喘息,“真以为老子是泥捏的?”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祁同伟。 “警察了不起?老子今天就先送你上路!” “砰!” 第 16章 老默,我想吃鱼了 子弹旋转着,带着灼热的气流,瞬间钻进祁同伟的右肩。 剧痛炸开,一股蛮横的力量将他向后推去,整条右臂瞬间麻木,失去了所有知觉。 鲜血浸透了黑色的作战服。 祁同伟踉跄一步,左手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配枪。 他绝对可以在唐小龙开下一枪之前击毙他! 可,上一世,扳倒高启强的是黄瑶。 那个隐忍了十几年的女孩,用一本账本,给了高启强致命一击。 现在,黄瑶还是个孩子。 他等不了十几年。 而眼前这个人,唐小龙,就是这一世的突破口。 这本账本,这个人,他必须拿到! 唐小龙不能死! 这个认知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反击的本能。 祁同伟放弃了拔枪。 他无视了那支还在冒着青烟的枪口,朝着唐小龙猛扑过去。 唐小龙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没料到,这个中了枪的警察,非但不退,反而用一种自杀式的姿态冲了过来。 疯子! 他慌乱地再次扣动扳机。 “砰!” 又是一声枪响。 子弹正中祁同伟的腹部。 尽管有防弹衣的阻隔,但如此近的距离,子弹的冲击力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震得移了位。 防弹衣被撕开一个口子,弹头嵌了进去。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破口处涌出,顺着他的腹部向下流淌。 不是错觉,防弹衣穿透了。 腥甜的血气直冲喉咙。 祁同伟闷哼一声,巨大的惯性让他死死抱住了唐小龙的腰。 两个人从平房的屋顶重重摔了下去。 轰然落地。 尽管唐小龙在下边,祁同伟还是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唐小龙被他压在身下,摔得七荤八素。 那把黑色的手枪脱手飞出,祁同伟凭借着最后一丝意志,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在手枪上。 手枪被踢飞到几米外的黑暗角落里。 唐小龙也反应过来,他嘶吼着,拳头像雨点般砸向祁同伟的后背、头部。 每一拳,都牵动着祁同伟身上的伤口。 痛。 钻心刺骨的痛。 祁同伟的意识开始模糊,但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绝不能松手。 他用流着血的右手,艰难地从腰间摸出手铐。 用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不断扭动的唐小龙,左手抓住唐小龙的右手手腕,右手则拿着手铐。 “放开我!你他妈的放开我!”唐小龙状若癫狂,另一只手的手指去抠祁同伟的眼睛。 祁同伟偏头躲过。 他看不清,也听不清。 世界在旋转,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血液流失带来的嗡鸣。 他只有一个目标。 拷住他! 咔哒。 一声轻响。 手铐的一端,牢牢锁住了唐小龙的右手。 唐小龙的动作一滞。 祁同伟没有停顿,将手铐的另一端,锁在了自己手上。 然后把钥匙丢了出去! “疯子,你TM真是疯子!” 他看着和自己连在一起的祁同伟,看着这个浑身是血,却依旧压着他的警察,脸上只剩下绝望。 祁同伟丢出钥匙,那股支撑着他的意志力瞬间被抽空。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他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沉沉地压在了唐小龙的身上。 唐小龙推开祁同伟。 远处,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由远及近。 “祁哥!” “在这里!” 张龙和赵虎带着特警冲进了死胡同,手电筒的光柱四下晃动,最终定格在墙角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 他们看到了满身是血的祁同伟,和一旁试图解手铐的唐小龙! “快!叫救护车!”张龙的声音都变了调。 几名特警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想要分开两人。 市医院,抢救室外的走廊。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孟德海的皮鞋在地板上碾过,发出焦躁的摩擦声。 墙上那盏红色的“手术中”灯牌,像一只凝视着他的血色眼睛。 时间,从未如此难熬。 如果祁同伟死在手术台上,他的政治生涯,也就跟着一起被推进了焚化炉。 梁群峰的女婿,在他的地盘上,执行他批准的行动,最后中枪殉职。 这口锅,足以把他从市公安局长的位置上掀翻,再也爬不起来。 他想不通。 这个祁同伟,明明已经靠着梁璐,攀上了梁群峰这棵大树,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 安安稳稳地往上爬,不才是正道吗? 他这种人,究竟图什么? 图一个干净的京海? 孟德海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干净?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干净。水至清则无鱼。 他只是想在这片浑水里,稳稳当当地坐着他的船。 可祁同伟这颗扔进来的炸弹,把所有船都炸得东倒西歪。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是张龙。 “孟局,账本找到了,就在唐小龙身上搜出来的。” 孟德海停下脚步。 “唐小龙怎么说?” “唐小龙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就一句话,他要见你。” …… 高家。 与医院的死寂不同,这里灯火通明,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高启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已经凉透。 一个马仔低着头,汇报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那个警察肩上和肚子上各中一枪,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马仔不敢抬头去看高启强的脸。 高启强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京海这么多年,横的、不要命的,他见过不少。 可像这样,中了枪不退反进,用自己的命来换一个抓捕机会的警察,他还是第一次见。 唐小龙是他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他最致命的软肋。 这些年见不得光的事,唐小龙几乎件件经手。 账本,人证。 一旦唐小龙的嘴被撬开,他高启强苦心经营的一切,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他不能赌。 “想办法给小龙传个信。”高启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告诉他,家里的事不用他操心,他弟弟有我。让他把嘴闭紧了,我一定想办法捞他出来。” “是,强哥。” 手下领命,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 客厅里只剩下高启强一个人。 他拿起那张现扬照片。 照片拍得很仓促,画面晃动,光线昏暗。 但足够清晰。 那个警察,浑身是血地压在唐小龙身上,一只手铐,将两个人的命运蛮横地锁死。 就是这个人。 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疯子,差一点,就把他全家都送上绝路。 一股夹杂着恐惧的暴怒,从高启强的胸腔里猛地窜起。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手臂横扫。 哗啦—— 整张茶几上的东西被扫落在地,上好的紫砂茶具碎裂一地。 他还不解气,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在厚重的实木桌子上。 砰! 桌子被踹翻,发出一声巨响。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双眼赤红。 恐惧让他后怕,后怕催生出最原始的杀意。 他摸出手机,翻到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 对面很安静,只传来一声低沉的“喂”。 高启强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所有的狂躁都已敛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 “老默,我想吃鱼了。” 第 17章 梁家赘婿 正确使用方式 祁同伟睁开眼,天花板是刺目的白。各种仪器的滴答声交织成一张网,将他困在病床上。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的节律,是他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三天了。 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身体像一个被暴力拆开后又胡乱拼凑起来的破烂口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和肩膀的伤口。 这三天,京海市的天,彻底变了。 墙角的电视机开着静音,新闻画面上,反复滚动着“汉东史上最大地下赌扬案告破”的字样。 涉案流水,几十亿。 一个足以震动整个汉东省的数字。 而另一张照片,则传遍了电视和街头巷尾的报纸。 一个浑身是血的警察,用一副手铐,将自己和凶悍的罪犯锁死在墙角。 那张照片里,他的脸埋在阴影中,只有紧绷的下颚线透出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英雄。 这是外界贴给他的标签。 床头的内线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护士接起后,将听筒凑到他的耳边。 是梁群峰。 “同伟啊,我看到了报纸,也听了孟德海的汇报。干得非常漂亮!” 梁群峰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公开表彰的正式感,“关键时刻,能豁得出去,有勇有谋,不愧是我们梁家的女婿!你岳母也为你感到骄傲,说小璐当初的眼光,就是好!” 祁同伟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能想象到梁群峰此刻的样子,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敲着桌面,计算着这次事件能带来多少政治收益。 他的伤,他的痛,他的生死一线,都只是那份收益报告上一个冰冷的加分项。 “省里对这个案子很重视,后续影响很大。你要沉住气,好好养伤,后面的路还长。” “我知道了,爸。” 祁同伟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电话挂断。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你现在怎么样”,没有一句“疼不疼”。 病房里恢复了仪器的节律声,那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讽刺。 仅仅几分钟后,电话再次响起。 还是护士接的。这次,她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表情,把听筒递过来。 是梁璐。 “祁同伟!你现在可真是出名了!” 梁璐的声音尖锐兴奋,轻易就刺破了病房里伪装的宁静。 “你都不知道,现在整个汉东大学,从校长到看大门的,都在说你的事!说你是大英雄!”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享受这种叙述带来的快感。 “我那些同事,一个个跑来跟我说,羡慕我,说我嫁了个顶天立地的丈夫!说我梁璐有眼光,有福气!” 祁同伟闭上了眼睛。 福气? 他的福气,是用肩膀硬扛一颗子弹,用腹部抵住枪口的冲击换来的。 是用鲜血和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换来她在人前的虚荣与满足。 “你这次,真是给我长了一次大脸!祁同伟,你听着,你得继续努力!不能停下来!” 梁璐的声调拔得更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要不这样,我让我爸给你调个战地记者过来!就那种专门跟拍的,把你抓坏人、办大案的英雄事迹全都记录下来,拍成片子!那多有意义!” 战地记者? 记录英雄事迹? 一股荒谬的、带着血腥味的笑意涌上祁同伟的心头,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化作一阵剧烈的闷痛。 他几乎能看到梁璐那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 她不是在关心他,她是在打造一个偶像,一个属于她梁璐的、能让她在社交圈里永远高人一等的英雄偶像。 她巴不得他更英勇一点,伤得更重一点,最好是……死在某一次行动里。 那样,她就不是英雄的妻子了。 她是烈士的遗孀。 那份荣光,足以让她在汉东大学的讲台上,站一辈子,享受一辈子所有人的同情、敬佩和羡慕。 梁家人。 这就是梁家人。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省政法委书记,还是象牙塔里的大学老师,他们的骨子里,流着同样冰冷自私的血液。 他祁同伟,在他们眼中,从来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上一世,他是可以跪下换取前程的工具。 这一世,他成了可以流血换取声名的工具。 仅此而已。 “祁同伟?你在听吗?怎么不说话?”梁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在听。”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听着就好。你记住,你现在代表的不是你自己,是我们整个梁家的脸面,别给我掉链子。” “好。”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祁同伟偏过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他用命换来的,就是这些。 窗外的天空愈发沉闷,病床头的电话,第三次响起。 那声音在祁同伟听来,已经和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没有区别,都是一种冰冷的、机械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程序。 护士走过来,熟练地接起,又一次将听筒放在他的耳边。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另一扬来自梁家的、以“关怀”为名义的政治投资或虚荣展示。 然而,听筒里传出的,是一声惊雷般的怒吼。 “祁同伟!” 这声音雄浑,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怒火,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是谁让你去抓赌的!又是谁让你用身体去挡子弹的!” 祁同伟的身体猛地一僵。 第 18章 该打针了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是高育良。 是上一世,在他众叛亲离,被整个汉东官扬视为瘟疫时,唯一还在省委常委会上,为他据理力争的高老师。 “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汉东大学政法系教出来的学生,就是这么一个不要命的莽夫?” 高育良的声音里没有半分表彰,只有铺天盖地的斥责。 “你那身警服是让你去维护法律,去抓捕罪犯,不是让你去跟亡命徒玩什么玉石俱焚的把戏!你以为你死了,就是烈士了?我告诉你,你那不叫牺牲,叫愚蠢!” 愚蠢。 这个词,刺破了“英雄”光环的虚假泡沫。 梁群峰说他“有勇有谋”,梁璐说他“顶天立地”,媒体说他是“孤胆英雄”。 只有高育良,这个他曾经的恩师,毫不留情地骂他是个傻子。 祁同伟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一股热流,毫无征兆地从胸口涌起,冲向眼眶。 “老……老师……” 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两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那山呼海啸般的怒气似乎稍稍平息,但语气依旧严厉。 “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师?我还以为你祁同伟现在是汉东的大英雄,眼里已经没有我这个教书匠了!” “我问你,棋盘上,什么样的棋子最危险,也最容易被牺牲掉?” 不等他回答,高育良便自问自答。 “是过了河的卒子。它功劳赫赫,直逼对方九宫,看上去威风八面。但它也断了所有的退路,只能进,不能退。它成了最显眼的靶子,是所有人都想第一时间拔掉的眼中钉。” “老师,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高育良打断了他。 “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给我老老实实地躺在病床上,把你的伤养好。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理会。” “也把你的脑子也养一养,好好想一想,你这颗过了河的卒子,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 “是!”祁同伟下意识地大声应答,仿佛又回到了汉东大学的课堂上。 这个动作瞬间扯动了腹部和肩膀的肌肉,剧痛如电,让他整个人绷紧成一张弓。 “嘶——” “怎么了?碰到伤口了?”高育良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 “没事,老师,我没事。”祁同伟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什么没事!给我老实躺着!记住我的话,养好你的伤,养好你的脑子!” 高育良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挂断了电话。 病房里重归寂静,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 但这一次,这声音不再是冰冷的程序,反而像一颗安定的心脏,在祁同伟的胸膛里缓缓跳动。 他偏过头,看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 梁家人的电话,像三九天的冰雹,砸得他遍体生寒。 而高老师这通劈头盖脸的痛骂,却像一炉烧得通红的炭火,将他冻僵的四肢百骸都熨烫得暖暖的。 总算,还有一个人在乎他的死活。 夜色渐深,病房的灯光调得昏暗。走廊里护士的脚步声也稀疏起来。 祁同伟闭着眼,高育良的话还在他脑中盘旋。 过了河的卒子…… 他正在咀嚼这五个字背后的深意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祁同伟睁开眼,以为是夜班护士来查房。 “该打针了。”那人走到床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支准备好的注射器。 祁同伟撑着手臂,想要翻过身配合。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人的鞋子上。 一双黑色的鞋,鞋底和鞋帮上,却沾着几点湿润的泥土。 京海市这几天并没有下雨。 祁同伟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这张陌生的脸。很普通,戴着口罩,看不出什么特征。 “打针之前,不都需要病人确认签字吗?” 那人低头摆弄着针管,头也不抬。 “这个针水,白天已经签过字打过了,这是晚上的剂量,不用再签。” 这个理由,拙劣得像个笑话。 白天打过?他白天根本没有注射过这种药剂。 一股寒意顺着祁同伟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这不是医生。 那人已经捏住注射器,将针头对准了祁同伟肩膀上方的输液管接口。冰冷的针尖在灯光下闪过一抹微光。 “你不是医生。”祁同伟的声音冷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是什么人?” 那人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 口罩上方的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死寂。 他没有回答,而是猛地将手里的注射器,朝着祁同伟的脖颈狠狠扎了下来! 这一击,快、准、狠! 祁同伟的瞳孔骤然收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全身的剧痛。 他用尽全力向床边一滚,整个人从病床上摔了下去。 砰! 身体砸在地板上,伤口仿佛被撕裂,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但那致命的一针,也扎了个空,深深地刺进了床垫里。 “来人!”祁同伟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两个字。 那人一击不中,没有丝毫犹豫,拔出针筒,翻身跨过病床,再次朝着地上的祁同伟扑来! 祁同伟在地上翻滚躲闪,手脚并用,却根本使不上力。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针尖在眼前迅速放大。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不许动!” 两名负责守卫的警察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个白大褂。 袭击者看到警察,瞬间放弃了祁同伟,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没有半分停顿,哗啦一声拉开窗户,直接翻了出去! 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祁同伟挣扎着爬起来,冲到窗边。 只见那个身影已经顺着外墙的排水管,像一只壁虎般迅速下滑,几个起落就到了一楼,随即消失在医院花园的夜色里。 专业杀手。 祁同伟扶着窗框,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病号服。 …… 高家别墅,灯火通明。 老默低着头,站在高启强的书桌前。他身上还带着一丝夜里的寒气。 “老板,失败了。” 第 19章 高启强看望祁同伟 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画面上,正是那张传遍了整个汉东的照片——一个浑身是血的警察,和凶徒锁死在一起。 新闻播报员用激昂的声音,播报着这位英雄警察的身份背景。 “……据悉,这位名叫祁同伟的警官,是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同志的女婿……” 高启强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电视画面上梁群峰的脸。 省政法委书记……的女婿。 高启强终于将视线从电视上移开,落在了老默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 老默的头,垂得更低了。 高启强心里很清楚,杀一个普通的愣头青警察,那是刑事案件。 运作一下,花点钱,总能摆平。 但要杀的是省政法委书记的女婿,一个刚刚被塑造成全省英雄的政治符号。 那性质就全变了。 那不是刑事案件,那是恐怖事件。 反腐,还需要讲究证据链,需要程序。 可反恐,只需要一份名单。 想到这里,高启强看着老默。 如果祁同伟今晚真的死了,恐怕他高启强,也要亲手把老默的名字,写到另一份名单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有人看见你的脸吗?” 高启强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 “身上,或者现扬,有没有留下你的东西?” “没有。” 高启强不再问了。 “回去吧。这几天,哪也别去,就在家陪着瑶瑶,给她讲讲故事。” “知道了,老板。” 书房的门被轻轻带上,高启强拿出一包咖啡豆,一股脑倒入嘴中,仰头靠在沙发上,细细咀嚼着! 莽撞了。 派老默过去,是他辈子,走得最险,也是最错的一步。 他以为祁同伟只是个有点蛮力的愣头青,一根筋,拔掉就算了。 可现在,这根筋,连着整个汉东省的政法天网。 杀他,已经不是拔掉一根钉子那么简单。 那是等于向整座大山宣战。 老默是一把好刀,锋利,忠诚。 但刀,只能用来解决江湖事。 现在这盘棋,已经不是江湖了。 …… 三天后,京海市第一人民医院。 祁同伟已经能下床,只是动作还很迟缓。他扶着墙,在病房里慢慢踱步。 伤口依然在疼,但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那天晚上那个“医生”留下的痕迹,除了鞋底的泥土,还有一样东西,无形,却更致命。 一股味道。 一股被消毒水气味竭力掩盖,却依然钻入他鼻孔的鱼腥味。 一个专业的杀手,身上却带着一股洗不掉的鱼腥味。 京海市,卖鱼的,又是杀手。 祁同伟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名字:陈金默。 上一世,高启强手下最锋利也最忠诚的一把刀。一个除了杀人和卖鱼,什么都不会的男人。 想抓陈金默不难,但抓了他,撬开他的嘴却比登天还难。 那是个只会认高启强一个人的死士。 这盘棋,卒子已经过了河,直接去吃对方的卒,没有意义。 要将死的,是对方的帅。 病房门外传来一阵喧闹,有院长的声音,还有其他人的奉承。 祁同伟好奇的走了出去! “高总,您真是我们京海市企业家的楷模!” “这批进口的医疗设备,真是解了我们的大难题啊!” 走廊上,院长满脸堆笑跟旁边的人说着话! 旁边的人穿着得体西装,戴着黑框眼镜。 他看上去温文尔雅,手里还捧着一个“捐赠荣誉”的牌匾。 正是高启强。 祁同伟的脚步停住了。 “哎呀,祁警官!”院长看到祁同伟,连忙介绍,“这位就是我们京海大名鼎鼎的强盛集团董事长,高启强先生!高总听说您在我们医院,特意来看看您这位大英雄。” 高启强将牌匾交给身后的助理,快步走上前,双手握住祁同伟的手。 他的手很温暖,力道恰到好处,既显得热情,又不会弄疼祁同伟。 “祁警官,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我在电视上看到您的事迹,真是又敬佩,又后怕。您是我们京海的骄傲,是人民的守护神!” “可我害怕你这样的守护神会没……” 他欲言又止,一副想哭的样子,配合着脸上那副儒雅随和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真心实意关心英雄的成功企业家。 祁同伟没有抽回手,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高总,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高启强握着他的手晃了晃,才松开。“我高启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是做小本生意起家的。我们这种生意人,最需要的是什么?就是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像祁警官您这样的英雄,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他转向院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市民”的埋怨。 “院长,你们医院可得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医生,一定要让我们的英雄早日康复。费用方面,你们不用担心,我来……” 高启强说到这里,突然一顿,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懊恼的表情,抬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哎,你看我这个脑子!”他自嘲地笑了笑,“差点忘了,祁警官是国家干部,我这要是提出给您付医药费,那不成了行贿了吗?这可不行,不行不行,我高启强是守法公民,这种错误可不能犯。” “更不能让祁警官违反纪律!” 他把一个商人的市侩、精明和恰到好处的“政治觉悟”演绎得淋漓尽致。 周围的人都跟着善意地笑了起来。 祁同伟也笑了笑,那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 “高总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高启强环顾了一下病房,眉头微微皱起,“祁警官,您这英雄住了院,怎么也没见人来好好照顾?家里人呢?” “他们忙。” “忙也要照顾身体啊。”高启强叹了口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以前是旧厂街卖鱼的,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知道这人受伤了,元气大伤,得好好补补。” “特别是您这种外伤,得多喝鱼汤。什么鱼最补,最有营养价值,我最清楚。祁警官,您信我一次。” 高启强直起身,恢复了高总的派头。 “这样,您把您住的地址告诉我。我亲自去市扬,给您挑几条最新鲜、最肥美的大鱼,给您送过去。这不算行贿吧?就是我们老百姓,对英雄的一点心意。” 他微笑着,坦然地看着祁同伟。 那眼神温和、真诚。 祁同伟与他对视着。 第 20章 高启强送的金鱼 周围的院长和助理们,只觉得气氛有点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高启强脸上那温和真诚的微笑,就像一张完美的面具。 而祁同伟,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在欣赏一出精彩的绝伦的独角戏。 猫和老鼠的游戏,从现在才算真正开始。 他跟高启强,注定是两条无法交汇的平行线,他承认高启强从鱼贩子走到今天这一步,有他的过人之处,吃了常人没吃过的苦。 但,苦难不能成为作恶的通行证。 老鼠的奋斗史再怎么励志,也改变不了它偷吃粮食、传播瘟疫的本性。 而他祁同伟,这一世,就是那只专门负责抓老鼠的猫。 猫抓老鼠,天经地义。 没什么道理可讲! 祁同伟先开口,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他甚至还笑了笑,“高总,你这鱼……它正经吗?” 这话一出,高启强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 就连旁边的院长,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叫……鱼正不正经? 高启强是什么人? 京海的风浪里滚了多少圈的人物,他哈哈一笑,试图把这句带刺的话圆过去。 “祁警官真会开玩笑!我高启强亲自去市扬挑的,当然是最新鲜、最肥美的鱼,绝对正经!” “那就不用了。”祁同伟直接回绝,“我这人肠胃不太好,消化不了大鱼。心意我领了,如果高总有闲心还是多查查手底下的人,我听说唐小龙可是跟你混的!” 高启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凉气。 “祁警官说笑了,我是生意人,不是黑社会,这个院长可以证明!” 院长连忙凑上来,“祁警官,高先生确实是个本分生意人!” “本分就好,以后高总还是少抓鱼,免得惹一身腥味!” “是!祁警官说的是!” 高启强顺着台阶就下,表现得像个从善如流的优秀市民。 “您好好养伤,我就不打扰了。改天,改天我再来看望您这位人民英雄!” 高启强又说了几句扬面话,再次握了握祁同伟的手,然后才带着他的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走廊里,只留下那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和一扬没有硝烟的交锋。 …… 第二天,午饭时间。 祁同伟正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刑侦案例选,对他来说,这些案例就像小学生作业,简单又直白。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约莫十一二岁岁的样子,手里抱着一个不锈钢的四层保温饭盒。 “叔叔,请问……你是祁同伟吗?”小男孩怯生生地问。 祁同伟放下书:“我是!” “有个叔叔给了我一百块钱,让我把这个饭盒送给你。” 小男孩抱着饭盒走进来,把它放在床头柜上,“他说,你是个大英雄,这是给你的鱼,让你好好补身体。” 叔叔?高启强的人。 祁同伟看着那个饭盒,心里冷笑。高启强还真是不死心。 “谢谢你啊,小朋友。” “不客气!” 说完,他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祁同伟的视线落回那个保温饭盒上。他伸手去拿,准备随手放到一边。 可就在他的手接触到饭盒的一瞬间,他顿住了。 不对劲! 这个重量,完全不对劲! 一个四层的保温饭盒,就算装满了鱼汤和鱼肉,撑死也就三四斤重。 可手里这个,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七八斤! 上一世十几年的刑侦经验告诉他,这饭盒里,绝对不是普通的鱼汤那么简单! 祁同伟将饭盒平稳地放在桌子上,拧开了第一层的盖子。 一股浓郁鲜美的鱼汤香味扑面而来,看起来,确实是一碗上好的鱼汤。 如果不是那个异常的重量,恐怕任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一份普通的爱心午餐。 祁同伟面无表情,继续打开第二层。 第二层,没有鱼肉,也没有汤汁。 只有一片刺眼的金光。 饭盒的第二层里,静静地躺着一条用黄金打造的鱼。 鱼的形状是肥美的鲈鱼,鳞片、鱼鳍、甚至鱼眼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条金鱼,不大不小,正好填满了整个饭盒夹层。 以祁同伟的经验估算,这一条,至少一公斤。 他没有停顿,继续打开第三层。 一模一样的扬景。 又是一条沉甸甸的黄金鱼。 接着,是第四层。 依旧是一条活灵活现的黄金鱼。 三公斤的黄金。 祁同伟冷笑,高总这人能处,有事他是真送黄金。 这手笔,这诚意,这硬核的送礼方式,简直就是艺术。 说送鱼,就送鱼,童叟无欺,就是品种特殊了点,咬不动。 这哪里是行贿,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测试,是阳谋。 收了,他就掉进了高启强挖好的坑里,从此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不收,退回去?怎么退?高启强完全可以矢口否认,说他只是送了碗鱼汤,谁知道这金鱼是哪来的? 没准是你祁同伟自己放进去,想栽赃陷害一个优秀民营企业家呢? 到时候,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高启强这是在逼他站队啊! 可惜了,他这辈子只想当个好人。 …… 市局,审讯室。 冰冷的白炽灯将一切都照得毫无血色。 孟德海推开门,金属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 他看着对面椅子上坐着的唐小龙,那个在京海翻云覆雨,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催收头子。 此刻的唐小龙,手腕上铐着手铐,脸上却看不出半点阶下囚的颓败。 “找我什么事?是准备交代了?” 唐小龙咧嘴一笑,“孟局,别这么严肃嘛。我请你来,不是来交代的,是来跟你谈笔生意,顺便……聊聊家常。” 孟德海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我跟你,没什么家常好聊。” “别啊。”唐小龙身体前倾,“咱们怎么说也算半个亲戚,对吧?我送给嫂子的那套房子,她住着还习惯吗?视野不错吧?能直接看到京海的跨海大桥。”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唐小龙靠回椅背,“就是提醒一下孟局,嫂子收了我的房,这事儿……要是捅出去,不好看吧?虽然您可以说不知情,把房子退回来,但影响总归是不好的。这叫什么来着?哦,瓜田李下。” 孟德海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还有,您那个宝贝女婿,杨健。” “电力局的副局长,年轻有为啊。利用职务之便,倒卖电力指标,截留工程款,给那些高耗能的企业开绿灯……孟局,我这儿有份单子,上面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您说,这些要是加起来,够您那好女婿在里面唱多少年铁窗泪?” “你说要是他进去了,你那个好外孙应该不能继承你衣钵了吧!” 孟德海盯着唐小龙没有说话! 杨健做的那些事,他有所耳闻,也敲打过,但万万没想到,唐小龙手里竟然攥着铁证! “孟局,虽然抓我的那个警察追得紧,可天那么黑,他连我的脸都没看清,更不知道我怀里揣着的是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 “随便找个人替我,我保证,这些东西,会烂在我的肚子里。嫂子那套房,就当是我孝敬长辈的。您女婿杨健,也能继续当他的副局长,甚至可能是局长!您一家人,和和美美。” “要是我出不去!” “孟局,我烂命一条,什么都不怕。可您不一样。你外孙也不一样!” “如果我要死,我不介意多拉几个垫背。” 孟德海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转身走出了审讯室。 …… 局长办公室里,烟雾弥漫得像着了火。 孟德海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他孟德海干了一辈子警察,抓了一辈子的凶手,到头来要被一个地痞流氓拿捏? 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婆。 那个女人,耳根子软,贪点小便宜,总觉得别人送东西是看重她的人缘。 收套房?他怎么不收个一栋呢? 他越想越气,一拳砸在桌子上。 还有那个杨健,简直就是个定时炸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要是真进去了,小钰怎么办,他那个小孙孙怎么办? 他这个当爹的,不成罪人了? 孟德海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一边,是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职业操守和法律底线。 另一边,是妻子和女儿的安宁,是整个家庭的未来。 这道选择题,比他办过的任何案子都更复杂,更要命。 一夜无眠。 窗外的天色由墨黑变成鱼肚白,再到透出一丝光亮。 办公室里的烟味几乎能把人呛死。 孟德海看着满缸的烟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直到天亮明!他才拿起桌上的钥匙,大步流星地走出局长办公室。 第 21章 你以为上面派人下来是来旅游观光的? 一辆轿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一栋楼前。 孟德海急匆匆的上楼! “砰!” 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厚重的实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这一下,吓得客厅里正在给丈夫系领带的孟钰手一抖。 客厅里,杨健穿着挺括的衬衫,孟钰温柔地为他整理着领带,一派岁月静好的恩爱模样。 “爸?您怎么来了?今天不值班吗?”孟钰看到孟德海那张铁青的脸,有些意外。 孟德海没有理会女儿,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杨健。 “杨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杨健接过孟钰手中的领带,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爸,您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谁惹您生气了?” “去自首!” 这两个字直接打在了杨健的笑脸上。 他的笑容僵住了,“爸,您说什么?自首?我自什么首?我奉公守法,兢兢业业,在缉毒队我是英雄,在电力局我是先进个人!” “先进个人?”孟德海重复了一遍,接着就是一声压抑不住的怒吼,“倒卖电力指标,截留工程款,给高耗能企业开绿灯!哪一件够不上先进?是准备枪毙的先进个人吗?” 孟钰在一旁都听傻了,她拉了拉孟德海的胳膊,“爸,您是不是搞错了?杨健他怎么会……” “你给我闭嘴!”孟德海一把甩开女儿的手,“这个畜生,还有你那个拎不清的妈!家里什么东西都敢往回收,怎么不干脆让别人送你们一口棺材呢?” 杨健的脸色彻底变了,但他还在嘴硬,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爸!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您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您不要听信外面的那些谣言,那都是竞争对手搞我的阴谋啊!” “阴谋?”孟德海被气得笑了起来,“杨健,我还没瞎!你看看你这房子,看看小钰身上那个包,哪一样是你们俩的工资能买得起的?” 他往前逼近一步,几乎是顶着杨健的脑门。 “京海要出大事了,你懂不懂?” “爸,您别自己吓自己。”杨健还抱着一丝侥幸,“京海能出什么大事?不就是抓了个唐小龙吗?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有过,风头过去就好了。” “风头?”孟德海一把揪住杨健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你以为上面派人下来是来旅游观光的?你以为人家是闲着没事干,来你京海吃海鲜的?” “我告诉你!这次来的人,叫祁同伟!” 杨健听到这个名字,脑子飞速转动,祁同伟? 没听说过,是哪个分局新来的小警察? 有点本事? 孟德海看穿了他的心思,打断了他的幻想。 “他是省政法委梁群峰书记的女婿!” 梁群峰! 这三个字直接劈在了杨健的天灵盖上。 什么电力局副局长,什么年轻有为,什么人脉关系,在“省政法委书记女婿”这几个字面前,都脆弱得像一张厕纸。 “他……他来干什么?” “你说他来干什么?”孟德海松开手,任由杨健瘫软地后退了两步,“他一个省委常委的女婿,吃饱了撑的,跑到我们京海来当个小破警察?人家是下来刷经验、攒功劳,准备升官的!” “你,唐小龙,高启强,赵立冬,你们这些人,在他眼里是什么?就是他功劳簿上的一行字!是他青云直上的垫脚石!他就是要踩着你们所有人的尸骨风风光光地上去!” “现在,唐小龙已经被按了。那条疯狗用你们来威胁我!” “他手里有你所有的黑料,一笔一笔,记得比你老婆的生日都清楚!” “幸好祁同伟还没有审唐小龙,在他审之前你主动去交代,去他面前把所有事情说清楚,这叫自首!“” “叫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还能给你算个投案情节,捡一条命回来!” “要是等他拿着证据找上门来,你那叫什么?到时候别说当官,你这条命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 孟德海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呆滞的女儿,补上了最后一刀。 “你死了倒是痛快,小钰和她肚子里面的孩子怎么办?” 杨健听完呆滞几秒,看了一眼一旁的孟钰,然后开口,“我错了……爸,我错了……”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抖了出来。 尽管孟德海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到杨健亲口陈述的那些细节,他还是气得浑身发抖。 孟钰站在一边,用手死死捂住嘴,浑身颤抖,她不敢相信,自己那个温文尔雅、前途无量的丈夫,背地里竟然做了这么多疯狂的事情。 …… 市人民医院,高级病房。 祁同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医生他什么时候能出院。 唐小龙那家伙已经关押了好几天,他可没那么多时间耗在医院里,再拖下去,高启强和赵立冬迟早会把唐小龙捞出来! 他现在是真的想把审讯室直接搬到病房里来。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 门被推开,孟德海拖着杨健走了进来! “祁警官。”孟德海开口,嗓子沙哑“我带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来向你交代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下一句话。 “希望你能看在他认罪态度良好的份上,帮他说几句好话,我女儿……刚怀孕。” 第 22章 你哥俩就是你高家的耗材?用完一个换一个 杨健跪在地上,把所有肮脏的交易一五一十地吐了出来。 从每一笔被截留的工程款,到为哪家高耗能企业开了绿灯,再到如何利用职权倒卖电力指标,桩桩件件,细节详尽。 孟德海站在一旁,闭着眼睛,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和羞耻变得扭曲。 祁同伟半靠在病床上,神色平静地听着。 杨健说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人瘫软在地,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孟德海也睁开眼,向前一步,声音沙哑艰涩,“祁警官,他……他都交代了。他是一时糊涂,被人利用了!求您……” 祁同伟没有回答,视线越过孟德海,落在杨健身上,“杨健,每一笔钱,是谁交给你的?” 杨健的嘴唇哆嗦着,“是……是唐小龙。” “工程项目,是谁找你对接的?” “也是唐小龙。” “让你给高耗能企业开绿灯,又是谁出面找的你?” “还是……还是唐小龙。” 每一个问题,都剖开杨健的供词,却始终找不到那个最关键的名字。 高启强。 祁同伟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冷冽的讥讽。 好一个高启强。 真是滴水不漏。 所有的脏活、黑活,全部由唐小龙这只疯狗出面,他自己隐在幕后,干干净净。 行贿的主体是唐小龙,收钱的是杨健。 即便杨健把所有事情捅出来,也只能钉死唐小龙,却无法形成一条指向高启强的直接证据链。 想动高启强,光靠杨健这条线,根本不够。 “孟局。”祁同伟的目光转向孟德海,“你先带他去检察院吧!” 孟德海一愣,心沉了下去。 “他的自首情节,我会如实跟检察院说的。” 祁同伟补了一句,却绝口不提任何承诺,“至于最后怎么认定,要看调查的最终结果,也要看他后续的配合程度。” 这句话,给了希望,又像是什么都没给。 孟德海不再多言,一把将烂泥般的杨健从地上拽起来,几乎是拖着他离开了病房。 房门关上,病房内重归寂静。 祁同伟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慢慢地削着皮。 高启强,你以为用唐小龙做防火墙就安全了? 既然正面敲不开你的壳,那就只能从你的软肋下手。 …… 一个月后。 市局拘留所,提审室。 祁同伟穿着一身挺括的警服,坐在桌子后面。 他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但是他已经等不起了! 对面,唐小龙被两名警察押着坐下,手腕上戴着冰冷的手铐。 他剃了光头,穿着一身囚服,脸上那股嚣张的匪气被一个月的监禁消磨了不少,但骨子里的凶悍还在。 “唐小龙。”祁同伟将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看看吧,你的老朋友,杨健,可比你识时务多了。” 唐小龙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桌面,上面有一道陈旧的划痕。 “他已经交代了你的全部犯罪事实,这些罪足够你下半辈子在监狱度过了!” 祁同伟观察着对方的细微反应。 然而,唐小龙就像一尊石雕,纹丝不动,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祁同伟把文件收了回来,换了个姿势,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陡然增强。 “唐小龙,你跟了高启强这么多年,他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你现在对他还有用,他会想办法捞你。等你没用了,你就是一枚弃子。” “你猜猜,等你被判个无期或者死缓,他会不会每年去给你送份饺子?” 唐小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但依旧紧闭着嘴。 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第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高启强的手段,他太清楚了。闭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祁同伟换了个坐姿,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静静地看着对面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对唐小龙这种人,威逼利诱都是空话。 高启强能给他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和看得见的未来。 而自己能给的,只有一副冰冷的手铐和漫长的刑期。 至于死亡的威胁? 一个在刀口上舔了半辈子血的人,早就把命当成了赌桌上的筹码,随时准备输掉。 但赌徒,总有在乎的赌注。 高启强的软肋是高启盛和高启兰。 那唐小龙的软肋呢? 祁同伟的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名字。 唐小虎。 那个跟在唐小龙屁股后面,从旧厂街一路走到今天,从一个小混混变成强盛集团的总经理。 “你弟弟,唐小虎。” “最近在白金瀚管得不错,扬子很旺。” 唐小龙戴着手铐的双手,在桌下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响声。 他依旧低着头,但肩膀的线条却绷紧了。 祁同伟将他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 “高启强很会用人。你替他冲锋陷阵,挡在最前面,做最脏的活。” “你进来了,他自然要扶你弟弟上位,接你的班。这是安抚,也是收买。” “他让你弟弟看到,跟着他高启强,有肉吃,有钱赚,哪怕亲哥哥进去了,家族的富贵也不会断。” “而我们都知道,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现在你这面盾牌被我缴了,他当然要再找一面新的。” “你倒了,唐小虎就必须顶上来。他今天能坐上赌扬经理的位置,明天就能接你的班,去干那些掉脑袋的脏活。” “高启强需要一条新的疯狗,来代替你。” “你坐牢,他享福。等你把牢底坐穿,唐小虎早就成了第二个你。到时候,他要是再进来了,高启强会再扶植第三个、第四个姓唐的。” “你们唐家兄弟,就是他高家的垫脚石,一个接一个,用命给他铺路。” 唐小龙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你他妈的放屁!” 这是他进来后,第一次情绪失控。 祁同伟没有理会他的咒骂,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我放屁?” “要是他高启强能捞你,你早就出去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高启强他已经穷途末路,马上也要进来了!” “唐小虎就小打小闹,他手上没有人命,判不了几年。现在高启强让唐小虎接手你那些赌扬,这是想让你们唐家绝后!” 唐小龙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那些血淋淋的事实,他比谁都清楚。 “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你犯的事,枪毙十次都够了。我给你争取宽大处理,那是骗你,我自己都不相信!” “但是……”祁同伟话锋一转。 “这个功劳,我可以记在唐小虎的身上。” “趁现在唐小虎陷的不深,他过四五年出来了,娶个媳妇,你们唐家香火还能延续下去!” “这笔买卖,划算吗?” 唐小龙犹豫了,祁同伟的话针针是血,这已经过了一个多月,高启强那边还没有动静,是不是真的穷途末路! 还有他托人传的话,告诉自己唐小虎他会照顾,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吗? 用他的死,换唐小虎减刑! 那张凶悍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挣扎和动摇。 就在这时。 咚!咚! 提审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紧接着,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祁哥,审半天了,累了吧?我给你送杯水!” 唐小龙刚刚松弛下去的身体瞬间重新绷紧,脸上刚刚浮现的所有挣扎、犹豫、动摇,在这一秒钟之内,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又变回了那尊纹丝不动的石雕。 暗号。 这是高启强的暗号。 提醒他,我们的人就在外面,你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看着。 祁同伟的脸瞬间红温了! 他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没有再看唐小龙一眼。 他径直走向门口,一把拧开门锁,猛地将门拉开。 门外,一个年轻的辅警端着一个一次性纸杯,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看到祁同伟出来,他正要开口。 祁同伟一言不发,抬腿就是一脚。 砰! 一记重重的闷响。 他用尽全力的一脚,正中那个辅警的腹部。 辅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整个人弓着身子倒飞出去,手里的水杯脱手飞起,热水洒了一地。 第23 章 表彰大会 那个年轻的辅警蜷缩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他警察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祁同伟发这么大的火,那一脚,又快又狠,简直是把人往死里踹。 祁同伟却连看都没看地上的人! 他的怒火已经烧过了头,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高启强,好一个高启强。 手眼通天,连市局的提审室都能安插进自己的人,当着他的面给嫌犯递暗号。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这是在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京海,你玩不转。 他转身,对着身后一个吓得脸发白的刑警说:“查。” “查……查什么,祁队?” “查他!”祁同伟用下巴指了指地上还在抽搐的辅警,“把他什么时候入职的,谁介绍的,社会关系,银行流水,最近跟谁通过电话,发过信息,甚至是跟谁一起上过厕所,都给我查个底朝天!” “我要看看,是谁的裤腰带这么松,把这种货色放进来的!” 刑警一个激灵,立刻立正:“是!” 就在这时,祁同伟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梁岳父。 祁同伟闭了闭眼,将满腔的杀意压回心底。 划开接听键,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喂,爸。” “嗯。”梁群峰应了一声,直接进入正题,“你在京海待了一个多月,伤也养得差不多了。省里对你这次的表现非常重视,准备开一个表彰大会,专门为你。一等功是跑不了的。” 祁同伟的眉毛挑了一下。 一等功?上一世他中了三枪,只获得一个缉毒英雄称号! 现在背靠梁群峰中了两枪就是一个一等功! “所以,你今天就动身回省里,明天一早,大会准时开始。这是命令。” 命令就是命令。 祁同伟连夜返回省城。 第二天,省公安厅大礼堂。 红色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主席台,巨大的红色横幅悬挂在正中央,“‘3·14’专案组表彰大会”几个烫金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祁同伟穿着崭新的警服,胸前空空如也,正等待着那枚一等功勋章填补上去。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这份荣誉的代价。 礼堂里坐满了人,政法系统各个部门的人都来了! 梁群峰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梁璐的眼光怎么的好! 祁同伟的视线扫过第一排。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又刺眼的身影。 陈岩石。 他挺直着腰杆,胸前的几枚旧式勋章擦得锃亮,正和旁边的人低声交谈。 他没有看祁同伟,但那副神情,祁同伟隔着几十米都能读懂。 那是审视,是评判,是一种老资格对暴发户的不屑。 一个靠岳丈上位的投机分子,走了狗屎运,也配坐在这里? 祁同伟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梁群峰走上了主席台。 “同志们!” “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集会,表彰在‘ 3·15重大涉黑涉赌案件中,表现突出的英雄个人!”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梁群峰双手虚按,示意大家安静。 “长期以来,在省委的坚强领导下,我们始终保持对黑恶势力的高压态势,露头就打,绝不手软!” “但是,总有那么一小撮犯罪分子,心存侥幸,顶风作案,妄图挑战法律的底线,破坏我们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在京海市,以唐小龙为首的犯罪团伙,开设地下赌扬,非法敛财,暴力催收,严重扰乱了社会秩序,人民群众怨声载道!” “在侦破此案的过程中,我们的年轻干警,祁同伟同志,表现出了大无畏的英雄气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台侧的祁同伟身上。 祁同伟挺直了身体。 “在抓捕主犯唐小龙的过程中,祁同伟同志面对穷凶极恶、持枪顽抗的歹徒,临危不惧,视死如归!” 梁群峰的语调开始上扬,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激昂。 “在中了两枪的情况下,他想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如何将罪犯绳之以法!他用一副手铐,将自己和罪犯锁在一起,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法治长城!”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祁同伟看到了,梁群峰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得意。 他不是在表彰一个警察。 他是在炫耀一件武器。 一件属于他梁群峰的,锋利、听话、能为他带来政治资本的武器。 他的伤,他的血,都是这件武器最耀眼的战绩。 “这种精神,是忠诚!是对组织和人民的无限忠诚!这种行为,是担当!是新时代公安干警的责任与担当!” 祁同伟的视线,再次和第一排的陈岩石对上。 这一次,陈岩石在看他。 那眼神里,不屑更浓了,甚至还多了一丝鄙夷。 祁同伟这身被鲜血浸透的功劳背后,他看到了肮脏、投机、不可告人的裙带关系。 在陈岩石这种“纯粹”的老革命眼中,祁同伟的一切,都因为姓“梁”而带上了原罪。 祁同伟的拳头在裤线旁悄然攥紧。 陈岩石,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他? “下面,我宣布,经省厅研究决定,报公安部批准,授予祁同伟同志,个人一等功!” 梁群峰的声音达到了顶峰。 “下面,有请我们的英雄,祁同伟同志上台!”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祁同伟迈步走上主席台。 他走到梁群峰面前,立正,敬礼。 动作标准,无可挑剔。 梁群峰拿起那枚金光闪闪的勋章,亲手为他别在胸前。 他凑近祁同伟,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腰杆挺直,笑一笑,下面都是记者。” 祁同伟的脸部肌肉动了动,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咔嚓!咔嚓! 台下的闪光灯亮成一片,记录下这“荣耀”的一刻。 省政法委书记亲自为自己的英雄女婿授勋,多么和谐,多么富有戏剧性的一幕。 接下来的流程,是英雄发言。 祁同伟走到麦克风前,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些或羡慕,或嫉妒,或审视的脸。 “感谢组织,感谢领导……”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吞下一口玻璃渣。 表彰大会在一种胜利、祥和的气氛中结束。 人群散去一些,梁群峰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次,动作里带着一丝满意的分量。 “今天的表现,很好。” 他没有提京海的案子,也没有问他的伤。 “这张照片,明天会上汉东日报的头版。你现在是全省的英雄,标杆。记住你这个身份。” 祁同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是,爸。” “省里最近有几个重要的位置要动,你这个一等功,来得很及时。” 梁群峰压低了声音,“不要再回京海了,那个案子,让下面的人去办。你留在省里,准备下一步。” 第24 章 副处?部长啊! 无非就是利用这个一等功,运作到一个更好的位置。 从此以后,他祁同伟就是梁家最锋利的一把刀,最听话的一条狗。 上一世,他求的就是这个,最后被那只猴子逼死在孤鹰岭! 这一世,他偏不要这个跪出来的路! “爸,我不留在省里。”祁同伟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梁群峰拍着他肩膀的动作一顿,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回京海。”祁同伟重复了一遍,“京海的案子,我必须亲手办完。” “胡闹!”梁群峰的脸沉了下来,语气里满是不悦,“祁同伟,你是不是搞不清楚状况?一个区区的唐小龙,值得你搭上自己的前途?我告诉你,只要你留在省厅,多少个副处随你挑?” 副处? 处长啊!哦不,是部长! 这一世,他祁同伟最少也要坐到亿里挑一的位置! “爸,你格局要打开!”祁同伟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让梁群峰陌生的自信。 “一个唐小龙,当然不值得。但如果我说,唐小龙背后,是整个京海市最大的黑恶势力团伙呢?” 梁群峰的眉头拧了起来,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这个团伙的头子,叫高启强。从一个鱼贩子,摇身一变,成了京海市的优秀民营企业家,强盛集团的老总。” “他手底下,养着一群亡命之徒,放高利贷,开赌扬,搞暴力催收,甚至可能涉及命案。你说,这样的一个毒瘤,如果被我亲手拔掉,会是多大的功劳?” 梁群峰的呼吸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是个政治动物,瞬间就嗅到了这里面蕴含的巨大价值。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案子了,这是一个政治业绩大礼包,是一个冲天炮!我把它点着了,这功劳,这名声,这政治资本,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都得砸您头上吗?” 祁同伟凝视着自己这位岳父,他太懂这种人了。 “全汉东省的人都知道,我祁同伟是您梁书记的女婿。我立了功,不就是您教导有方?” “我成了英雄,不就是您慧眼识珠?您什么都不用做,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看看报,荣誉就自己找上门来了。这笔买卖,您说,划算不划算?” 梁群峰盯着祁同伟,眼里的审视愈发深邃。 他本以为祁同伟是个只有匹夫之勇的莽夫,现在看来,这小子不仅有爪牙,还有头脑。 “你有把握?” “十成把握!”祁同伟的回答掷地有声。 梁群峰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祁同伟画的这张大饼,香得让他无法拒绝。 打掉一个城市的黑社会团伙,这在履历上是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果真能办成,他这个省政法委书记的位子,说不定就能再往上挪一挪! “好。”梁群峰终于开口,做出了决定,“我给你三个月时间。办成了,我亲自去京海给你庆功。”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办不成……副处的门可不是随时都开着。” …… 再次踏上京海的土地,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熟悉山雨欲来的味道。 祁同伟刚从长途汽车站走出来,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他面前!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精悍的脸。 “祁警官,我们高总请你吃鱼!” 又是鱼。 祁同伟心里冷笑,这高启强还真是跟鱼过不去了。 “行啊,那就带路吧。”祁同伟没有丝毫畏惧,拉开车门,大大方方地坐了进去。 车子一路疾驰,穿过繁华的市区,最终停在了一栋靠海的豪华别墅前。 别墅的客厅里,一个巨大的鱼缸几乎占了半面墙。 高启强正拿着一小撮鱼食,慢悠悠地投喂着里面几条价格不菲的龙鱼。 “祁警官,一别多日,风采更胜往昔啊。” 高启强转过身,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和善笑容。 “听说您去省里领了个大奖,恭喜,恭喜啊!真是我们京海市的光荣!” “高总客气了。”祁同伟走到鱼缸前,与他并肩而立,“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说得好!为人民服务!”高启强拍了拍手,将手里的鱼食全部撒进水里,“祁警官,你看我这几条鱼,养得怎么样?” “不错,生龙活虎。” 高启强笑得更开心了,他侧过头,看着祁同伟。 “祁警官,你喜欢金龙鱼吗?” 他指的,自然不是鱼缸里的龙鱼。 这是最后的试探。 是选择那三条代表着财富与同流合污的黄金鱼,还是选择继续当那只抓老鼠的猫。 祁同伟也笑了笑,转过身来,不再看那些鱼。 “金鱼?高总,我对养鱼没什么兴趣。” “我这人鼻子灵,闻不得腥味。尤其是那种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鲶鱼,就算浑身贴满了金箔,也还是一条鲶鱼,那股土腥味,隔着八百里我都能闻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高启强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消失。那张完美的面具上,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露出了底下的森然。 “祁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祁同伟转身,直视着他,“就是告诉你,别再白费力气了。你的鱼,我消化不了。你的船,我也不想上。” “你一个人的船就不怕翻吗?” “船会不会翻我不知道。”祁同伟往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压迫感十足,“我只知道,鱼,肯定要落网。” 高启强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警察,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冷笑。 “祁警官,年轻气盛是好事。但你要知道,这里是京海,水很深,一不留神就会被淹死!” “淹死?”祁同伟也笑了,只是那笑容里,全是嘲讽。 “高启强,你给我听好了。” “下一次我们再见面,不会是在你的别墅,也不会是在饭店。只会在一个地方——市局的审讯室。” 祁同伟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高启强的胸口。 “到时候,你就是这里边的鱼!” 说完,祁同伟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 客厅里,只剩下高启强一个人,他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缓缓走到那个巨大的鱼缸前,看着里面依然悠然自得的龙鱼。 许久,他猛地抄起旁边茶几上的一个青花瓷烟灰缸,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了鱼缸。 哗啦——! 一声巨响,厚实的特种玻璃应声而碎,上百升的水裹挟着昂贵的龙鱼和玻璃碎片,倾泻而出,流了一地。 几条龙鱼在冰冷的地板上徒劳地蹦跳、挣扎,大口地呼吸着致命的空气。 高启强喘着粗气,胸中的暴戾之气却不减反增。 他对着门口的方向,命令道:“去把老默和他的女儿一起叫过来!” 第25 章 高启强破釜沉舟 陈金默没有多想,他知道老板叫他过来,应该又是处理什么棘手的事! 他也不希望黄瑶在扬! 陈金默踏进别墅时,高启强正踩在没过脚踝的水泊里。 脚下是碎裂的玻璃,和几条价值连城的龙鱼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土腥和水的腥气,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昂贵的定制地毯吸饱了水,像一块沉重的裹尸布。 “老板。” 高启强没有回头,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调开口。 “老默,你说,鱼离开了水,是不是就什么都不是了?” 陈金默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那个背对着他,却散发着滔天戾气的男人。 这个男人,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出如此失控的一面。 “祁同伟,他想把我这条鱼,从京海这片水里捞出去。” 高启强转过身,脸上竟然还带着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比地上的死鱼还要冰冷。 他走到陈金默身边,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掸掉陈金默肩上的灰尘。 “我要他死。” 这三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 “得像一扬意外。”高启强收回手,慢条斯理地补充,“谁也查不到我们头上,不留一点痕迹。” 陈金默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还是没有说话。 他是一个杀手,不是神。 制造一扬毫无破绽的意外,去杀一个顶尖的刑侦警察,这其中的难度,他比谁都清楚。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知道这很难。” 高启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转身走向一旁的酒柜。 酒柜的玻璃门上,还溅着几滴水珠。 他取出两只高脚杯,倒上暗红色的酒液,将其中一杯递给陈金默。 “老默,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拿你当亲兄弟。” 陈金默接过了酒杯。 “以后,强盛集团,高晓晨一半,黄瑶一半。” 老默抬起头,第一次正视高启强的脸。 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已经彻底撕碎,只剩下赤裸裸的疯狂和算计。 这不是奖赏。 这是买命钱,是断头酒。 高启强完全无视他惊骇的反应,继续用那真诚到虚伪的口吻描绘着未来。 “我会把瑶瑶当成我的亲闺女,送她去最好的学校,让她学钢琴,学跳舞。等我把公司彻底洗白,他们兄妹俩,就是京海最体面的人。” 黄瑶。 这两个字精准地刺入陈金默唯一的软肋。 那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是他甘愿沉沦地狱也要守护的光。 他想拒绝。 他想立刻带着女儿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吞噬人性的泥潭。 他已经杀了太多人,手上沾满了永远也洗不干净的血。他不想让女儿的未来,也沾上这种血腥。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嘴唇微张,准备用尽全身力气说出那个“不”字的瞬间。 高启强的手机响了。 那铃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高启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那真诚的笑容愈发浓郁,他按下了免提键。 “喂,小虎。” “强哥,我正准备带瑶瑶去机扬呢,小丫头还没见过真的大飞机呢!我寻思着带她坐坐,咱们去港岛玩一段时间,你告诉老默一声,别让他担心!” 陈金默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哐当——! 他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暗红色的酒液混着玻璃碎片,像一滩刺目的血,在他脚边晕开。 这不是商量。 这是命令,是通知。 黄瑶,就是他脖子上的绳索,而绳子的另一头,正紧紧握在高启强手里。 他明白了,从他踏入这个门开始,他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高启强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陈金默艰难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笑意盎然的魔鬼。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 刚从别墅区出来,祁同伟就给孟德海打了电话。 “孟局,立刻布控全京海所有的机扬、码头、车站。重点排查高启强身边的人。” 上一世的高启强,每次动手前,都会把身边的人送出去,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孟德海在那头应下,立刻去安排。 午后的阳光毒辣,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空气,街上行人稀少。 祁同伟只能走着毁市局,突然一个身影从街角拐了出来,逆着光,正对着他走来。 那人走得很慢,祁同伟眯了眯眼。 身影越来越近,轮廓也逐渐清晰。 陈金默。 今天的陈金默,透着一股诡异的不协调。 三十几度的天气,他穿着一件厚实的长袖夹克,拉链一直拉到顶,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的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 祁同伟没有动,空气中飘来一股熟悉的鱼腥味,那是陈金默身上常年洗不掉的味道,是他的标签。 但这一次,祁同伟还闻到了另一种味道。 很淡,却极具穿透力。 一种混杂着硝土与金属的、刺鼻的火药味。 他的大脑已经在一瞬间完成了所有的推演。 厚重的夹克,是为了掩盖底下的东西。 火药味…… 炸弹 贴身引爆,同归于尽。 高启强真是看得起他祁同伟,竟然派出了这样一份大礼。 就在这时,祁同伟的手机再次响起,是孟德海打来的。 “同伟,你猜的没错!唐小虎带着高晓晨和……还有一个叫黄瑶的小女孩,正在机扬贵宾室,已经办好了去港岛的登机手续!” 黄瑶。 陈金默的女儿。 “先别动他们,派人盯紧了。我马上过去。” 他挂断电话,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迅速缩短。 五十米。 三十米。 十米。 陈金默停下了脚步,那张被生活和罪恶反复捶打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 他的手,一直插在夹克的口袋里,没有拿出来。 祁同伟也停了下来,就停在陈金默面前五米远的地方…… 第 26章 叔叔,我爸爸会死吗 生与死的距离。 “老默。”祁同伟先开了口,打破了这片死寂,“高启强给了你什么,让你心甘情愿来送死?” 陈金默没有反应,插在夹克口袋里的手,就是他唯一的回答。 “是强盛集团的一半?还是没女儿黄瑶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祁同伟说到“黄瑶”两个字时,让他僵硬的身体出现了刹那的绷紧。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祁同伟的眼睛。 上一世,高启强就用同样的手段,将陈金默这条最忠诚的狗,逼上了绝路。 这一世,他故技重施。 祁同伟向前踏出一步,距离缩短到四米。 这个动作让陈金默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东西。 “你真的相信,你死了,黄瑶就安全了?” “一个死了父亲的孤女,一个知道强盛集团所有核心秘密的隐患。” “你觉得,高启强真的是慈善家吗?” “他会把这样一个定时炸弹养在身边,等着她长大,等着她某天清醒过来,为父报仇?” 祁同伟的每一个字,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剖开陈金末用来自我麻痹的谎言。 高启强那张温文尔雅的脸,那句“我会把瑶瑶当亲闺女”的承诺,在这些冷酷的质问下,开始龟裂,剥落,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算计。 “他今天能用黄瑶逼你来杀我,明天就能在她失去利用价值后,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声无息。” 祁同伟再次逼近一步。 “你死了,她就连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希望都断了。” “警官……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陈金默的嘴唇干裂,“但我没有办法。” 这句话,是认命,是绝望,也是一种变相的承认。 “不,你有。” “你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选择相信我,而不是相信一个把你当成工具的商人 。” “高启强手眼通天,但他不是神。” “黄瑶,现在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她很安全,和我的同事在一起。” 陈金默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爆发出一丝剧烈的情绪波动。 不过很快又沉了下去。 不信。 是全然的不信。 高启强的安排,怎么可能出岔子? 唐小虎不是废物,他做事滴水不漏。 这一定是谎言,是这个警察为了动摇自己,编造出来的攻心之计。 “你……骗我。”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我没有必要骗你!”祁同伟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给我一分钟的时间!”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目光始终锁定在陈金默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上。 陈金默的呼吸骤然粗重。 希望,是这世上最恶毒的毒药。 他早已戒了,可现在,祁同伟却硬生生将一整瓶灌进了他的喉咙。 他看着祁同伟按下了拨号键。 “孟局,是我。”电话接通,祁同伟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我想请你,告诉和黄瑶在一起的人,给我打个电话!” 时间还没有到一分钟,祁同伟的手机再次开口响起! 祁同伟按下了接听键,直接打开了免提。 “把电话给黄瑶,她爸爸要跟她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一个带着哭腔的、他刻在骨血里的声音,通过电流传了过来。 “……爸爸?” 轰——! 陈金默整个世界,彻底崩塌。 他踉跄一步,伸出手,那只杀过无数人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仿佛不是自己的。 他从祁同伟手里夺过电话,紧紧贴在耳边。 “瑶瑶……是爸爸……” “爸爸!我想你了!”电话那头,黄瑶的哭声瞬间决堤,“我不要去港岛!我不想坐大飞机!爸爸我想见你!” 陈金默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这个流干了血与泪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瑶瑶别怕……告诉爸爸,你现在在哪里?唐叔叔呢?” “我在机扬的一个大房间里……唐叔叔不见了……身边有好几个警察叔叔!他们说会保护我,不让我被坏人带走!爸爸,你快来接我,我害怕……” “我马上去接你!瑶瑶,我马上就去!” 陈金默把手机递给祁同伟,那具一直紧绷得如同钢铁的身体,在信念崩塌的瞬间,彻底垮了。 夹克敞开,露出里面缠绕着电线和雷管的自杀式炸弹背心。 他真的准备好了用自己的命,去换祁同伟的命。 祁同伟的心脏骤然收缩。 “陈金默,你说过的,你要做一个好人。” 陈金默抬起头,泪水和污渍混杂的脸上,是一种全然的哀求。 “警官,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把那个遥控递给了祁同伟,“让我再见见瑶瑶。” 祁同伟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胸腔。 他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 市警局,一间防爆室里面,两名防爆警察取下雷管! 这么多的雷管,如果真的爆炸,明天京海市的新闻头条,就会是他祁同伟的名字。 【市局英雄祁同伟,为保护群众,与歹徒同归于尽,被追授一级英模称号。】 门外等候的特警立刻冲了进去,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将陈金默死死地按在桌子上,反铐上冰冷的手铐。 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刺耳又决绝。 “放开我!” 陈金默猛地挣扎起来,刚刚恢复死寂的眼睛里,再次燃起疯狂的火焰。 “警官!你答应我的!!” 他嘶吼着,声音里全是恐慌和被背叛的绝望。 他以为,这是又一个谎言。 “住手!”祁同伟呵斥道,“把他手铐解开!!” 两名警察动作一顿,面带迟疑地看向祁同伟。 “祁哥,这不合规矩……” “出了事我负责。”祁同伟的语气不容置喙,“解开。” 警察松开了手,解开手铐! 陈金默剧烈地喘息着,手腕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红痕。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 “跟我走!” 祁同伟把陈金默带到一间没有人的办公室! 然后来到去了走廊尽头的小会客室,里面除了高晓晨还有一个孤零零的小身影。 黄瑶坐在沙发上,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警察给她的布娃娃。 她没有哭,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警惕地看着门口。 他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让自己的视线和她齐平。 “瑶瑶!” “你爸爸……他现在在一个房间里,他很想见你。” “但是他犯了错,犯了很严重的错。叔叔想请你帮个忙,去劝劝他,不要再一错再错了,好吗?” “他需要你。” 第 27章 陈金默最后的救赎 她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也更敏感。 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祁同伟带着她,回到了那间办公室,这是他能替陈金默留给孩子的最后一丝体面。 他推开门。 陈金默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 当他看到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时,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他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爸爸……” 黄瑶轻声唤着,迈开小腿,朝他跑了过去。 陈金默站起来,女孩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他死死地抱住女儿,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个在刀尖上舔血、视人命如草芥的男人,此刻浑身都在颤抖。 他把脸埋在女儿的头发里,贪婪地呼吸着那份独属于她的、干净的气息。 那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爸爸,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黄瑶抬起头,仰着满是泪水的小脸。 陈金默却说不出话来。 他无法回应。 因为他给不了任何承诺了。 他的人生,从决定替高启强杀掉祁同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到了终点。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黄瑶似乎感觉到了父亲的僵硬和沉默。 她的小手动了动,松开了抱住父亲脖子的手。 小女孩缓缓转过身,扭头看着门口的祁同伟。 她的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泉水,却倒映出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现实。 “叔叔,我爸爸会死吗?” 这个问题,祁同伟无法回答。 空气凝固了,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无限拉长。 黄瑶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望着他,像是一面镜子,映出他此刻所有的迟疑与沉重。 一个谎言,就能换来片刻的安宁。 一句真话,却能瞬间摧毁一个孩子仅存的世界。 祁同伟的喉咙发干,他试图开口,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词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因为他知道,陈金默杀了那么多人,等待他的结局,从他选择动手的那一刻起,就只有一个。 死刑。 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良久,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再次与她齐平。 “叔叔会尽力,帮你父亲争取。”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不算谎言的谎言。 这句话的潜台词,黄瑶似乎听懂了。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小小的身体不再颤抖,只是那么安静地站着。 这种超越年龄的沉静,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头一紧。 她什么都明白了。 祁同伟站起身,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去外边等叔叔和爸爸, 行吗?” 黄瑶点了点头,祁同伟送黄瑶出去以后,他转身,重新走回办公室内。 他关上了门。 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内,是罪孽与终结。 门外,是茫然与未来。 陈金默还沉浸在与女儿重逢的余韵里,那份短暂的温暖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他看到祁同伟关上门,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警惕和不安。 “警官……” “孩子是无辜的。”祁同伟打断了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的对面。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冰冷的办公桌。 “只要你是她父亲一天,她就永远是杀人犯的女儿。她上学,工作,结婚,生子……每个人都会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祁同伟的声音很平,没有波澜,精准地切割着陈金默最后的心理防线。 “你想让她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里吗?” “你想让她为你犯下的错,背负一生的十字架吗?” 陈金默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却没有感觉。 这些,他何尝没有想过。 只是他不敢深想。 那是比死亡更让他恐惧的未来。 “警官,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沙哑地开口。 “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祁同伟身体微微前倾,“一个让她能干干净净活下去的选择。” 陈金默猛地抬起头。 “从今天起,陈金默和黄瑶,再没有任何关系。” “我会为她重新建立一份档案。在这份档案里,她没有一个叫陈金默的父亲,也没有一个早就抛弃她的母亲。” “她就是一个孤儿。” “一个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后来被一个姓祁的警察收养的孤儿。” 祁同伟的话让陈金默一愣! 这是要剥夺他作为父亲的身份,抹去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这是何等的残忍。 却又是何等的仁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陈金默的声音在颤抖。 “我答应过你,让你再见她一面。我也答应过你,她会安全。”祁同伟靠回椅背,“我祁同伟,说话算话。” 他做这些,不仅仅是为了那个孩子。 更是为了上一世,那个在孤鹰岭上,无人理睬的自己。 那个被所有人抛弃,被命运逼上绝路的自己。 他恨陈岩石的虚伪,恨梁璐的自私,恨所有人的不公。 但面对黄瑶,这个同样被命运推向深渊的孩子,他无法坐视不理。 救下她,或许也是在救赎那个曾经绝望的自己。 陈金末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差点死在自己手里的警察。 他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到一丝算计,一丝伪装。 但他什么也找不到。 只有一片坦诚。 一种让他无法理解,却不得不信服的坦诚。 陈金默那具如同钢铁般的身躯,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他缓缓地,从椅子上滑落。 双膝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 咚。 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办公室里。 他低下那颗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头颅,额头贴着地面。 “谢谢……警官。” 这三个字,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是托付,是感恩,也是诀别。 祁同伟没有去扶他。 他只是静静地受了这一跪。 因为他知道,自己承受得起这份生命的重托。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手放在了门把上。 “我会告诉她,你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以后都回不来了。” “她会慢慢忘了你。忘了鱼腥味,忘了旧厂街,忘了今天所有的一切。” “她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说完,祁同飞拉开了门。 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还站在原地。 她没有走开,也没有哭闹。 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小小的雕塑。 当她看到父亲跪在地上的那一幕时,那双大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祁同伟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紧。 他走到黄瑶面前,蹲下。 “瑶瑶,愿意……跟我走吗?” 黄瑶看着他,然后又扭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办公室里那个跪在地上的背影。 那个背影,是她童年里唯一的山。 现在,山塌了。 她没有哭。 只是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祁同伟牵住了那只手,冰凉,纤细。 他牵着她,一步一步,离开了这条走廊。 没有回头。 黄瑶却一步一回头! 第 28章 第四次,肯定不会食言 福利院门口,铁门上的油漆有些斑驳。 祁同伟松开了黄瑶的手,蹲下身。 “瑶瑶,你先在这里住几天。等叔叔把事情办完,安顿好了,就立刻回来接你。” 黄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双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她看了一眼福利院里面,又回头看了看祁同伟。 “你会回来吗?” “会。叔叔向你保证。” 他伸出手,想再摸摸她的头,却停在了半空,最后只是握成了拳,又缓缓松开。 黄瑶伸出小手,主动拉了拉他的衣角,然后转身,自己走进了那扇铁门。 小小的背影,没有再回头。 祁同伟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建筑的拐角。 他才转身,拿出烟盒,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他把空烟盒捏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划破了这份沉重。 是孟德海。 祁同伟接起电话,没等他开口,孟德海急促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来。 “同伟!陈金默全招了!一字不漏!” “高启强是主谋,唐小龙负责执行和物色人选,唐小虎负责处理后续。徐江的案子,谭思言、李有田、还有之前几起失踪案,全是他干的!” 祁同伟的身体靠在冰冷的墙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脸上最后一丝温情也随之敛去,取而代之的是猎人锁定猎物时的专注。 一切,都按照他的剧本在走。 …… 市局,审讯室。 惨白的灯光将唐小龙的脸照得毫无血色。 他双手被铐在桌前,反复重复着一句话。 “警官,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开游戏厅的。” 祁同伟推门进来,没有穿警服,一身便装。 他没有坐下,只是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了唐小龙面前的桌上。 唐小龙眼皮一跳。 “这是什么?” “陈金默的口供。”祁同伟拉开椅子,坐到了他对面。 唐小龙的表情凝固了。 他翻开了那份文件。 第一页,是陈金默的亲笔签名和手印。 往下看,时间,地点,人物,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他的眼球里。 徐江的案子。 谭思言的案子。 李有田父子的案子。 李顺的死因。 将天的死因。 还有几起从未被警方侦破的失踪案。 桩桩件件,细节详尽到令人发指。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高启强是主谋,他唐小龙负责执行,他弟弟唐小虎负责处理后续。 分工明确,链条完整。 唐小龙的呼吸急促起来,纸张在他手中被捏得变了形。 “不可能……老默他……” “他很爱他的女儿。”祁同伟打断了他。 这句话瞬间打开了唐小龙崩溃的闸门。 他想到了老默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儿,想到了高启强对老默的承诺。 原来,所有的忠诚,在亲情面前,都一文不值。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祁同伟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一,扛到底,跟高启强一起死。他有赵立冬,你有什么?” “二,戴罪立功,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包括那些,陈金默都不知道的事情。” 唐小龙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 是啊,高启强有赵立冬当靠山,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 可他唐小龙呢?他只是强盛集团的一条狗。 现在主人自身难保,狗的下扬还能好到哪里去? “我说………我交代……”唐小龙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 与此同时,高家别墅! 高启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中式服装,正气定神闲地练习着书法。 宣纸上,“静水流深”四个大字,笔力雄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警察带走陈金默和唐小虎,他没有多大慌张。 他相信陈金默。 那个男人的嘴,比他杀人用的刀还要硬。 只要陈金默不开口,唐小虎一个外围,什么都不知道,掀不起什么风浪。 第二天一早,强盛集团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京海市初醒的轮廓。 高启强坐在主位,正在听取新项目的汇报。 汇报完,他开始讲述自己对京海未来城市规划的“远见”。 “嘭。”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撞开,助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高……高总!不好了!” 高启强被打断,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语气依旧平稳,“慌什么,慢慢说。” 助理喘着粗气,几乎说不成句,“外面……外面来了好多人!工商、税务、劳动局……还有……还有好多警察!把整栋楼都封了!” 会议室里瞬间死寂。 刚才还在附和高启强的公司高管们,此刻一个个脸色煞白,噤若寒蝉。 高启强的表情没有变,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站起身。 “会议暂停,各位先回去安抚好自己的部门。”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慌乱地朝门口走去。 高启强没有理会他们,他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总裁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里有暗格,有需要销毁的文件,还有一部无法被追踪的卫星电话。 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联系到赵立冬。 他必须知道,这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是赵立冬要弃车保帅?还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刚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脚步就顿住了。 一个人影斜靠在门框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穿着一身警服,身形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高启强瞳孔猛地一缩。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但他依旧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这位警官,有事?” 祁同伟站直了身体,堵住了整个门口。 “高总,这么急,想去哪?” 高启强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祁同伟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到一步之内。 “我这个人,不太喜欢食言。” “我记得我说过,我们的第三次见面,会在审讯室。” 祁同伟却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的遗憾。 “不过看来,我还是食言了。” “我们的第三次见面,居然是在你的公司。” 高启强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祁同伟的身体微微前倾,凑到他的耳边,“不过你放心。” “第四次,一定不会食言。” “我们下一次见面,肯定在审讯室!” 第29 章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高启强脸上的血色褪尽。 他身后的几名高管,已经有人腿软得靠在了墙上。 祁同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两名全副武装的特警走上前,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了高启强那双习惯了发号施令的手。 从鱼贩到枭雄,他这一路,见过太多生死。 但这一刻,当冰冷的金属贴上手腕,他才真正感觉到,那个由他一手建立的王国,已经从地基开始,彻底崩塌。 他被押着,从祁同伟身边走过。 没有挣扎,也没有怒骂,只是在错身而过的瞬间,高启强停顿了一下。 “我儿子,高晓晨,他什么都不知道。” 祁同伟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走廊尽头的光。 “法律会给他一个公正的答案。” 这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回答,却也是唯一的回答。 京海市委大楼! 夜已经深了,市长办公室的灯却依旧亮着。 赵立冬正在和秘书王力疯狂地销毁文件,碎纸机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汗水浸湿了赵立冬的衬衫,他从未如此狼狈。 高启强被抓的消息,像一颗炸雷,在他耳边引爆。 他很清楚,那条疯狗一旦被逼入绝境,什么都会咬出来。 咚咚咚。 办公室先是被敲响,然后被一脚踢开! 带头的,正是祁同伟。 “赵市长,王秘书,这么晚了,还在为人民服务?” 祁同伟走到办公桌前,随手拿起一份还没来得及送进碎纸机的文件。 王力吓得瘫软在地。 赵立冬强撑着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 “祁同伟!你想干什么?你这是非法闯入!我有权……” 祁同伟将那份文件扔在他面前。 “京海市部分土地性质变更审批……赵市长的签字,很漂亮。” 赵立冬的脸色瞬间惨白。 “我不管你是谁的人,动了我,你考虑过后果吗?” 祁同伟笑了。 他绕过办公桌,走到赵立冬面前,整了整自己一丝不苟的警服领口。 “我不是谁的人。” 他凑近赵立冬,动作和在高启强面前如出一辙。 “我只是一个警察。” “奉命,抓捕犯罪嫌疑人赵立冬、王力,带走!” 京海的天,一夜之间就变了。 强盛集团被查封,核心成员尽数落网。 市长赵立冬被省纪委直接带走,所有相关的政商人员,一夜之间人人自危。 这场席卷京海的风暴,来得太快,太猛烈,快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一击致命。 消息传回省里,梁群峰的办公室里传出了久违的笑声。 他亲自给祁同伟打去了电话。 “同伟啊,打得好!打得漂亮!” 梁群峰的声音里充满了赞许和愉悦,这是胜利者的姿态。 “快刀斩乱麻,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你这次,为汉东立下了大功!” 祁同伟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京海,语气却听不出喜悦。 “爸,事情还没结束。” 电话那头的笑声戛然而止。 梁群峰的语气沉了下来,“什么意思?高启强和赵立冬这条线,不是已经连根拔起了吗?” “他们只是浮在水面上的。” 祁同伟转过身,靠在墙上。 “爸,你不好奇吗?赵立冬一个外来户,凭什么在京海坐得这么稳?” “强盛集团这些年劣迹斑斑,为什么市里的举报信到了省里,总是石沉大海?” 梁群峰没有说话,电话里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 他不是蠢人,他瞬间就明白了祁同伟话里的意思。 “你想说什么?” “赵立冬背后,还有人。” “这个人,才是京海真正的保护伞。” “而且,这个人,就在您身边。” 梁群峰握着电话的手,青筋暴起。 他感觉不到办公室空调的冷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是何黎明。” 祁同伟直接丢出了这个名字。 省政法委副书记,何黎明。 梁群峰的副手。 电话里,死一般的寂静。 梁群峰的脑中,无数个念头在翻滚。 如果何黎明是保护伞,那他这个政法委书记是什么? 是瞎子,是聋子,还是一个被下属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 查何黎明,就是打他梁群峰的脸! 良久,梁群峰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只是那声音里,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意气风发,只剩下一种无法形容的疲惫与冰冷。 “同伟。” “功,立过了就行。” 祁同伟没有回应。 他能想象出电话那头,自己这位岳父脸上是何等的阴沉。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是人情世故。” 嘟……嘟…… 第 30章 东山市,塔寨村 祁同伟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揣回兜里。 窗外的京海依旧灯火璀璨,那份属于胜利者的喜悦,却被岳父最后那句话冲刷得一干二净。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是人情世故。 上一世,他用半条命和一身碎骨才换来这句话。 这一世,梁群峰亲自又给他上了一课。 动何黎明,就是打梁群峰的脸,是撕破梁家的天。 他祁同伟,现在还没掀桌子的资格。 功,立过了就行。 他懂了。 接下来的几天,祁同伟对何黎明这个名字绝口不提,仿佛那个名字从未在他和梁群峰之间出现过。 他利落地处理完京海的收尾工作,直接返回省城,第一时间就去了岳父家。 翁婿之间那份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只剩下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梁群峰不再是那个指点江山的胜利者,祁同伟也不再是那个锋芒毕露的功臣。 他们又变回了那对熟悉的,各怀心事的翁婿。 高启强的案子,在省里一股强大外力的直接干预下,办得异常顺利。 没了保护伞,那些曾经被死死捂住的罪证,如同被洪水冲开的堤坝,一件件被翻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下。 京海市中级人民法院。 高启强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安静地站在被告席上,头发白了大半,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被告人高启强,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非法经营罪……” “……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被告人陈金默,犯买卖身份证件罪,故意杀人罪……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咔!” 法槌落下,一锤定音。 高启强没有腿软,也没有嘶吼,只是缓缓转过头,视线穿过拥挤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旁听席后排的祁同伟身上。 那个亲手将他送进地狱的男人,正平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 没有恨,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宿命般的终结。 高启强甚至还对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无声的告别。 他这一生,到此为止。 陈金默也看了祁同伟一眼,那是一种托付,无声的托付! …… 从法院出来,祁同伟的手机响了,是梁群峰。 内容很简单,梁书记一次小小的权力任性,直接给他批了一个月的长假。 命令也下得很死,这一个月,必须陪好梁璐。 梁璐似乎很享受这种突如其来的二人世界。 她会兴致勃勃地拉着祁同伟去逛街,去看电影,去吃那些她收藏了很久却总是一个人去的餐厅。 她脸上的笑容,比过去五年加起来都多。 祁同伟全程配合,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体贴的好丈夫。 假期结束第二天,祁同伟被叫到了梁群峰的办公室。 省政法委书记的办公室里,空气都带着权力的冰冷。 梁群峰慢条斯理地泡着茶,沸水冲入紫砂壶,茶香四溢。 “假休完了?” “嗯,谢谢爸关心。”祁同伟站得笔直。 “京海的案子,你办得很好。”梁群峰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茶汤澄黄,“赵书记点名表扬了你,一等功,已经报上去了。” “都是爸的指导和支持。” 梁群峰抬眼扫了他一下,对这个滴水不漏的回答很满意。 敲打过了,也知道收敛了,这才是他想要的那个女婿。 “功劳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下一步的位置,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梁群峰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汉东下辖的市,公安局长的位置,你随便挑一个。” 这无疑是一份天大的奖赏。 对任何一个政法系统的人来说,这都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祁同伟却沉默了。 他脑中浮现出汉东省的地图,一个个城市的名字闪过,最后定格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 “爸,我想去东山。” 梁群峰端茶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他眉头紧锁,怀疑自己听错了。 “东山?” “是。” “胡闹!”梁群峰的语气瞬间重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地方太平得能淡出鸟来!你去那里能干什么?养老吗?” “塔寨村!我们省连续三年的禁毒模范村!就在东山!整个市,连个像样的案子都没有!你去那里,除了浪费时间,还能捞到什么政绩?三年之后,你除了老了三岁,什么也得不到!” 梁群峰想不通,他给祁同伟铺了一条通天大道,他为什么偏偏要往一条死胡同里钻! 祁同伟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看着暴怒的岳父。 “爸,我累了。” 他伸手撩起自己的衬衫下摆,露出了腹部那几道狰狞交错的伤疤。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身上有五个弹孔。我是真的想找个地方,歇一歇。” 这番话,半真半假。 累是真的,想歇是假的。 梁群峰的怒火,仿佛被那几道狰狞的伤疤生生浇灭了。 他盯着那些新旧不一的疤痕,又抬起头,审视着祁同伟那张写满“疲惫”的脸,一言不发。 他在评估,在权衡。 让这个不安分的女婿去一个太平地方,远离省城的权力旋涡,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不会再像这次一样,差点掀了自己的桌子。 良久,梁群峰才重新开口,“也好。” 他站起身,走到祁同伟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吧。” “东山虽然没什么前途,但确实安稳。你把小璐也带上。” “到了那边,工作上既然没什么事,就多陪陪小璐。” “你们两个,也该抓紧时间,给我生个外孙了!” 祁同伟低着头,应了一声“是”,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东山? 养老? 他脑海里浮现出“禁毒模范村”五个大字。 恐怕那里的水,比京海还要深得多。 第31 章 刚出办公室就掌掴老干部?祁同伟的官威太上头! 走出省政法委大楼,祁同伟才感觉那股压抑的空气从肺里排出。 与梁群峰的每一次谈话,都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东山,这个他自己选择的牢笼,既是退让,也是进攻的起点。 汉东省政法委的大院很安静,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青灰色的地砖上,院子里种着几棵高大的雪松,投下斑驳的影子。 就在他准备穿过院子去停车场时,一个身影从侧面的办公楼里走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陈岩石。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干部服,背着手,身板挺得笔直,一副老革命的派头。 看到祁同伟,陈岩石的脚步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头扭向一边,对着干净的地面“呸”地啐了一口。 那口唾沫,像是吐在祁同伟的脸上。 祁同伟停下脚步。 他看着陈岩石那张布满“正义”和“资历”的脸,这张脸比上一世更年轻,也更意气风发,那股子发自骨子里的傲慢,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上一世,就是这张脸的主人,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用所谓的人民的名义,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这一世,自己刚刚从京海的血雨腥风里走出来,又被他当面羞辱。 祁同伟笑了。 “老家伙,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陈岩石猛地转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那张因为长期身居高位而显得格外威严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说什么?” 他不敢相信,就在这政法委的大院里,这个他眼中的小人,这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投机分子,还敢打他! 祁同伟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他比陈岩石高出一个头,此刻微微低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我说,上次在京州公安局的教训,你是不是忘了?” “你!”陈岩石气得手指发抖,指着祁同伟的鼻子,“你……祁同伟,你别太嚣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别以为我们这些老家伙眼睛都瞎了!” “京海的案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没有你那个老丈人在背后给你撑腰,给你铺路,你能办成什么?高启强能倒台?” 陈岩石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祁同伟脸上。 “你不过是梁家推出来的一条狗!捡了些现成的功劳,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投机取巧,钻营谋利!你这种人,就是我们队伍里的蛀虫!” 他骨子里就看不起祁同伟。 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靠着婚姻做交易才爬上来的小人,哪怕他立了再大的功,在他陈岩石眼里,也依旧是那个手段卑劣的投机分子。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他知道陈岩石看不起他,上一世就知道了。 但亲耳听到这些刻薄、恶毒的词语从这个“人民的公仆”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心底的戾气翻涌不休。 蛀虫?投机取巧? 他在孤鹰岭身中数枪,差点把命丢在那里的时候,陈岩石在干什么? 他在京海跟亡命之徒斗智斗勇,每天都活在算计和危险里的时候,陈岩石又在干什么? 他靠着自己的血和命换来的功劳,在这个老家伙嘴里,就成了岳父的施舍。 “说完了?”祁同伟的声音很平静。 “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陈岩石还在宣泄着他的鄙夷,“永远上不了台面!靠女人得来的东西,终究长久不了!” 祁同伟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 陈岩石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承认。 “我确实是靠我老婆,才有了今天。”祁同伟的语气坦然得可怕,“可你呢?陈老,你敢说你儿子陈海,能进省检察院反贪局,跟你这个当过京州检察长的爹,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陈岩石的脸色瞬间变了。 “我踩着女人的肩膀往上爬,是不光彩。那你儿子踩着你这个老家伙的脸面去要官,就很高尚吗?” “我们俩,不过是半斤八两。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大谈清高?” “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陈岩石彻底被激怒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革命资历和两袖清风的“名声”,祁同伟这番话,无异于将他伪善的面具当众撕得粉碎。 羞怒之下,他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祁同伟的脸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他要打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也是要还上一次的耻辱!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大院里格外突兀。 啪! 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落在了祁同伟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从脸颊迅速蔓延开来。 但祁同伟没躲,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笑了,笑得灿烂。 成了。 老家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这可是你先动的手,我祁某人,向来奉公守法,最多只能算个被迫自卫。 陈岩石见他挨了一巴掌还敢笑,只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这小子被打傻了?还是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羞辱感和愤怒感瞬间冲垮了他那点可怜的理智。 “笑?你还有脸笑!”陈岩石的唾沫星子喷得更欢了,“我打的就是你这种投机取巧、没有半点风骨的蛀虫!我们队伍里,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才会被群众戳脊梁骨!”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正义凛然,“今天我就要替人民,替那些被你踩在脚下的规矩,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着,他那只苍老但依旧有力的手,带着一股替天行道的风声,再次呼啸着朝祁同伟的另一边脸扇了过来。 这一次,祁同伟没有再站着不动。 一只手精准地扣住了陈岩石的手腕,五指如铁钳,让那只老手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你……” 陈岩石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紧接着,他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就是一连串密不透风的脆响。 啪!啪!啪!啪!啪! 祁同伟的另一只手,化作了不知疲倦的巴掌,左右开弓,雨点般地落在了陈岩石那张写满“革命资历”的老脸上。 力道之大,速度之快,让陈岩石整个人都懵了。 他那副象征着干部身份的黑框眼镜,在第一下就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最后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陈岩石想反抗,想挣脱,想破口大骂。 可祁同伟扣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力量大得让他绝望。 而扇在他脸上的巴掌,又快又狠,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机会。 等祁同伟终于停手的时候,陈岩石已经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下。 他只觉得两边脸颊都失去了知觉,又麻又肿,嘴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祁同伟松开手,好整以暇地甩了甩自己的右手。 “啧。” 他咂了咂嘴,一脸嫌弃。 “我说陈老,您这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脸皮还跟城墙似的,又厚又硬。” 第 32章 你又打陈岩石了? “看看,把我手都给抽疼了。” 这番话,比刚才那几十个巴掌加起来的侮辱性都强。 陈岩石扶着旁边的一棵雪松,才勉强站稳。 他剧烈地喘着气,一张脸肿得像个发面馒头,上面还清晰地印着几个红色的指印。 他死死地盯着祁同伟,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除了滔天的怒火,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这个疯子! 他居然敢在政法委大院里,把自己打成这样! “你……你……”陈岩石哆哆嗦嗦地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什么我?”祁同伟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老家伙,我早就说过,别来惹我。”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有仇当场就报,绝不拖到第二天。” “你不是喜欢讲资格,讲正义吗?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叫拳头。在我的拳头面前,你那套狗屁不通的道理,一文不值。” “记住了,以后在汉东,见到我祁同伟,最好夹着尾巴做人。” “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丢下这句话,再也不看陈岩石一眼,转身朝着停车场的方向大步走去。 阳光下,他的背影挺拔而决绝。 陈岩石独自一人,靠着雪松,看着祁同伟的背影消失在办公楼的拐角。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心里更是又羞又怒又怕,五味杂陈,几乎要呕出血来。 自己一辈子的清誉和脸面,今天算是被这个小人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得干干净净。 祁同伟心情舒畅地走着,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跟岳父斗智斗勇,心累。 但揍陈岩石这种伪君子,是真他妈的爽,通体舒坦,念头通达。 这才是他想要的人生,快意恩仇,谁敢惹我,当场就干回去! 祁同伟还没有回到家,手机就响了! 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 梁岳父。 祁同伟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按下了接听键。 “喂,爸。”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你,立刻,滚回我办公室!” 说完,电话被狠狠挂断,只留下一串忙音。 祁同伟把手机揣回兜里,脸上那点揍完人的愉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知道,正主找上门了。 不过,怕?这个字在他重生的字典里,早就被划掉了。 他调转车头,油门一踩,直接朝着省政法委大楼开了回去。 这一路,他脑子里已经把等会儿要上演的剧本过了八百遍,台词、动作、情绪,全都拿捏得死死的。 …… 省政法委书记办公室。 气氛比冰点还低。 梁群峰坐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一张脸黑得能滴出墨水。 祁同伟推门进来,站得笔直。 “爸。”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是,梁书记。” 梁群峰看着他的样子,愈发火大,抓起桌上一份厚厚的文件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祁同伟的脸就砸了过去! 呼—— 文件夹带着风声,直直的砸在祁同伟的头上! “你又打陈岩石了?”梁群峰压着火,“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政法委大院!你当是你家后院的菜地吗?” “梁书记,您冤枉我了。” “冤枉你?”梁群峰气得笑了起来,“他陈岩石顶着一张猪头脸,跑到我这里来哭诉,说你当着大院里所有人的面,把他摁在地上打!人证物证俱在,你跟我说冤枉?” “是他先动的手!也是他先骂我!不,准确地说,是他先骂我们整个梁家!” 梁群峰愣住了。 “他骂我们梁家?” “对!” “他拦住我,指着我的鼻子就骂!说我祁同伟就是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废物!说我能办成高启强的案子,全都是您这个政法委书记在背后给我徇私舞弊,给我开小灶,谋取私利!” “他说您这是滥用职权,以权谋私!是汉东政法系统最大的蛀虫!把整个汉东省的风气都带坏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梁群峰的脸色从铁青,慢慢转向了酱紫。 祁同伟偷瞄了一眼,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立刻加了最后一把猛料。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他看我不说话,以为我怕了,骂得更难听了!” “他说,这事儿他记下了,他要去京都告您!他要让上面好好查一查,您这个省政法委书记,到底是怎么把国家的公权力,当成自家往上爬的梯子的!” 哐当! 梁群峰旁边的茶杯,被他失手扫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去京都告他? 这几个字,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梁群峰的心上。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说他以权谋私,但他不能不在乎有人真的要把这件事捅到天上去! 祁同伟看着梁群峰的反应,心里冷笑。老狐狸,这下戳到你肺管子了吧。 他觉得还不够,决定再补一刀,一刀致命。 “梁书记,他骂您,我本来想忍了。毕竟您身居高位,总有些跳梁小丑在背后嚼舌根。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脏水泼到我老婆的身上!” “小璐?”梁群峰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 “是!”祁同伟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他……他竟然说……说小璐一个大学老师,平时在学校里私生活不检点,作风有问题!” “他还说,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女儿!我们梁家的家风,从根子上就是烂的!” 这句话,在梁群峰的脑子里炸响。 他可以容忍别人攻击他的权力,但绝不能容忍别人侮辱他的血脉,侮辱他唯一的女儿! 这是他作为父亲最后的底线! 祁同伟挺直了胸膛,双眼通红。 “梁书记,他骂我祁同伟是条狗,是小人,我都可以不当回事。我烂命一条,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但他侮辱您,侮辱我妻子,我就不能忍!那是把我们整个梁家的脸面,都踩在脚底下摩擦!” “我没当场把他打死,已经是我作为一名员干部,最大的克制和忍让了!”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梁群峰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女婿,脸上的怒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原以为祁同伟是一时冲动,是个惹是生非的麻烦。 可现在看来,这家伙哪里是冲动,分明是长了獠牙的疯狗!一条护食的、懂得报恩的狗! 骂自己?可以。骂老婆?不行。骂老丈人?更不行! 这套逻辑,虽然混账,但在此刻的梁群峰听来,却该死的顺耳。 “他……真的这么说?” “千真万确。”祁同伟斩钉截铁,“大院门口的门卫都听到了,您可以去问。” 第 33章 祁瑶 梁群峰盯着祁同伟,办公桌上摔碎的茶杯残骸,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四分五裂。 他当然不全信。 这只老狐狸,什么风浪没见过祁同伟那点添油加醋的表演,在他眼里恐怕跟三岁小孩告状没多大区别。 但他还是被精准地戳中了肺管子。 去京都告他?侮辱他女儿? 这两件事,哪一件都比祁同伟打了陈岩石那个老匹夫严重一百倍。 前者关系到他的政治生命,后者关系到他身为一个父亲的底线。 所以,祁同伟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陈岩石这个老东西,确实有这个胆子,也确实有这个动机。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梁群峰终于开口。 祁同伟低着头,一副等待审判的恭顺模样。 “对外,口径统一。”梁群峰继续说道,“陈岩石同志倚老卖老,当众辱骂殴打在职干部,影响极其恶劣。你,祁同伟,属于被迫还击,是正当防卫。” “不过,”梁群峰话锋一转,“你下手也太重了。他一把年纪,脸都让你打肿了,传出去,你一样没好果子吃。影响不好。” 祁同伟立刻接话:“是,梁书记,我检讨。当时主要是太气愤了,一时没收住手。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处分。” “处分就免了。”梁群峰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疲惫,“你那点功劳,还不够你这么败的。回去,跟你小璐收拾东西,准备去东山。” “记住,不利于团结的事不要做!” “是,梁书记。” 祁同伟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 祁同伟走出省政法委大楼! 回家?收拾东西? 有的是时间! 他开上车,没有回那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家,而是一脚油门,直接上了前往京海的高速。 几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京海市一家福利院的门口。 他见到了黄瑶。 小女孩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抱着一个掉毛的玩具娃娃。 祁同伟走过去,蹲下身。 “瑶瑶,还记得我吗?” 黄瑶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叔叔带你去看爸爸,好不好?” 小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她丢下娃娃,用力地点头。 去监狱的路上,黄瑶一直扒着车窗,看着飞速后退的街景。 祁同伟打开了车载音响,放了首儿歌,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结果一首《小兔子乖乖》放完,车里的气氛更尴尬了。 他一个在官场和匪窝里杀得七进七出的狠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沟通。 算了,还是沉默是金吧。 京海市第一看守所,戒备森严。 在特殊的探视室里,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陈金默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他穿着灰色的囚服,头发被剃得很短,整个人瘦了一圈,但那双眼睛在看到黄瑶的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光。 “瑶瑶……”他拿起电话听筒的手在颤抖。 黄瑶拿起了另一边的听筒。 “爸爸。” 她的声音很小,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陈金默的心上。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眼眶瞬间就红了。 “瑶瑶,以后要好好听叔叔的话,知道吗?” 黄瑶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叔叔是好人,他会照顾你。要好好读书。” 陈金默一句句地交代着,像是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 黄瑶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祁同伟静静地站在一边,等他们父女俩说完了话,才接过黄瑶手里的听筒。 “对不起。”祁同伟看着玻璃另一边的男人,“我没能保下你。还是死刑。” 这句话,他说的很平静。 保下陈金默,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只要运作得当,一个死缓轻而易取! 但一个活着的陈金默,就是一个天大的隐患。 他杀了那么多人,手上沾满了洗不干净的血。这份罪孽,在未来的某一天,很可能会成为沙瑞金那把砍向自己的利剑。 祁同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不能保陈金默。 “警官,不用说对不起。”陈金默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这是祁同伟第一次见他笑。 “我这种人,早就该死了。能多活这几天,能再见瑶瑶一面,我已经赚了。” 他这一生,沉默寡言,今天说的话,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 “警官,你是个好人。我这辈子没看错过人。我相信瑶瑶跟着你,以后也一定会是个好人。” “求你,千万不要告诉她,她的亲生父亲是谁。就让她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干净地活下去。” “来世,我陈金默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他把头重重地磕在面前的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祁同伟看着他。 好人? 这个词,对他而言,是何等的讽刺。 “我们两个,谁也不欠谁。”祁同伟的声音没有波澜。 “没有你,我扳不倒高启强。你拿命换你女儿一个未来,我拿你的命,换我的前程。这是一场交易,我们两清了。” “如果真的有来世,”祁同伟顿了顿,“做个好人吧。” 陈金默被狱警带走,他没有回头,只是高高地举起了那双被铐住的手,挥了挥。 像是在告别,也像是在解脱。 祁同伟抱着黄瑶走出了监狱。 小女孩的身体一直在轻轻颤抖,但始终没有哭出声。 他将黄瑶带回了汉东省城,动用梁家的关系,以最快的速度为她办好了入学手续,安排进了一所最好的寄宿学校。 所有档案都被重新建立,从今天起,她叫祁瑶,一个在福利院长大,被警察收养的孤儿。 安顿好一切,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划破了车内的寂静…… “同伟,听说你要去东山市?” 第 34章 祁同伟,你真会利用我爸的那些善良 电话那头的声音,祁同伟熟悉到了骨子里。 汉东大学政法系教授,高育良。 只是这一次,那声音里少了些书卷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亢奋。 “是,高老师,组织安排。”祁同伟把着方向盘,语气平淡。 “唉,世事难料啊。”高育良在那头叹了口气,但祁同伟能想象出他此刻绝对不是惋惜的表情,“本来还想等你回来,咱们师生俩好好喝一杯,看来是没机会了。” 祁同伟没接话,静静地听着。 “对了,同伟,有件事也跟你说一下。咱们以后,可能就是并肩作战的同僚了。” “哦?” “你的岳父,梁书记,亲自点将。” “把我从汉东大学,调去了吕州,担任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 祁同伟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来了。 上一世,高育良也是从汉东大学空降吕州,从此开启了他波澜壮阔的政坛之路。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这个进程居然提前了。 祁同伟知道,梁群峰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要告诉自己,他梁群峰可以把任何人放到任何他想要放的位置! 高育良是他的老师,如果以后祁同伟不听话了,高育良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听话! 如果他梁群峰退二线以后,梁璐也有一个靠山! 只是他们不知道 上一世的高老师有自己的文人风骨! 他没有选择做梁璐的靠山,而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高老师,教书育人,以后桃李满天下,这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会想进入政坛!” 祁同伟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教书育人固然是清贵,但终究是纸上谈兵。” 高育良在那边发出感慨,“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还是应该到更广阔的天地去施展抱负!这片政坛,于我而言,才是真正的海阔天空!” 海阔天空? 祁同伟差点笑出声。 高老师啊高老师,你以为那是海,跳进去才知道,下面全是张着嘴的鲨鱼。 不过,他没有戳破。 “那要恭喜高老师了。”祁同伟的祝贺听起来真心实意,“您才学兼备,去地方上主政,是吕州百姓的福气。改天我回过去,为您庆贺。” “哈哈哈,好,好!我等着你!” 电话挂断,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 祁同伟踩下油门,车子汇入城市的车流,朝着那个他名义上的家驶去。 客厅里灯火通明,亮得有些刺眼。梁璐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听见开门声,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这态度,和他当初带着两个一等功从京海凯旋时,简直是两个物种的表演。 那时候的梁璐,就差摇着尾巴扑上来给他叼拖鞋了。 现在,功劳的红利吃完了,狐狸尾巴终于还是藏不住了。 祁同伟懒得理她,自顾自地换鞋,准备回房。 “站住。” 梁璐的声音,响起,祁同伟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这个假休得倒是挺心安理得啊。”梁璐站了起来,踱步到他身后,“整整一个月,什么都不干。祁同伟,你可真会利用我爸的那些善良。” 祁同伟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善良? 梁群峰? 好家伙,年度地狱笑话诞生了,颁奖嘉宾就是他老婆。 那个老狐狸要是跟善良两个字沾边,那全世界的资本家都可以立地成佛。 “我爸就是心太软,看你辛苦,就让你休息。可你呢?你就真当甩手掌柜了?” 梁璐的抱怨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 “上进心?”祁同伟终于转过身,他很平静,平静得让梁璐有点发毛。 “高老师都要去吕州当市委副书记了,你呢?你主动要求去东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东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躺平、不想努力,想吃软饭吗?” 她越说越激动,在她看来祁同伟去东山这个没有一点儿机会立功的地方,以后她梁璐就不能成为汉东大学羡慕的对象了! 那样她就只有一个光环,省政法委书记的女儿! 但是如果祁同伟去到是黑社会泛滥,毒品泛滥地方! 只要新闻一报道,她梁璐就是英雄的妻子! “你让我以后在学校怎么见人?我的同事,我的学生,他们会怎么看我?说我梁璐的丈夫,是个没出息的废物?”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她表演,听着这些尖酸刻薄的话从她嘴里一句句蹦出来。 他真想笑。 但他忍住了。 跟这种人动气,掉价。 “说完了?”祁同伟拉开餐桌的椅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梁璐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激怒了。“祁同伟!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在跟你说正事!你能不能对我,对我们这个家负点责任!” “家?”祁同伟喝了口水,然后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梁璐,你跟我谈家?” “我问你,什么叫上进心?是像你一样,靠着爹的关系,在汉东大学当个不大不小的教授,十年如一日地讲着那些自己都快不信的理论,就算上进?” “还是说,你觉得我应该像条哈巴狗一样,去求你那个‘善良’的父亲,让他把我安排到一些一线岗位,身上再有几个弹孔,这才叫上进?” 梁璐被猜到心思,脸瞬间白了。“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祁同伟笑了,“梁璐,你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服,脑子都退化了?你真以为我这个假期是自己想休的?你真以为东山是我自己想去的?” “那是你爸的命令!是圈在我脖子上的一条绳子!他怕我这条狗不听话,在京海咬人咬得太狠,以后会反噬他!所以要把我拴到一个人迹罕至的穷地方去,让我离权力中心远远的!” “你爸不是善良,他是怕了!你懂吗?” “你……”梁璐被这番话冲击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 她从来没想过这些,或者说,她从来不愿意去想这些。 在她眼里,父亲是无所不能的省政法委书记,是这个家的天。 “我靠我爸怎么了?那是我爸!你有本事,也让你爸当政法委书记啊!” 梁璐开始撒泼,这是她理屈词穷时唯一的武器。 “对,我没那个本事。”祁同伟点了点头,语气坦然得可怕。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梁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我没有一个当大官的爹。我想要往上爬,就只能拿命去换。” 他慢慢地,一颗一颗地,解开了自己衬衫的纽扣。 “你不是问我上进心吗?” “你不是觉得我没出息吗?” “来,梁大教授,我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看看你丈夫的上进心,都长在什么地方。” 衬衫被他扯开,露出了精壮的胸膛和腹部。 上面,五道狰狞的伤疤,如同五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的皮肤上。 梁璐的瞳孔猛地一缩,她下意识地想别开脸,但祁同伟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 第 35章 我们来点成年人该干的,来点实在的 “看清楚了!” “这里,孤鹰岭,缉毒,差点被打成筛子!” “这里,是为了追一个杀人犯,被他捅的!” “还有这里,这里,和这里!京海!高启强手下的亡命徒干的!” “我拿命换来的功劳,在你嘴里,就成了我利用你爸的善良?我用半条命铺出来的路,在你眼里,就成了没上进心?” “梁璐!”祁同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意,“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拿着你爹的权力,对我指手画脚,质问我够不够努力?” “你除了会投胎,你还会干什么?” “我……”梁璐彻底说不出话了,她看着那些伤疤,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收起你那套可笑的理论和不知所谓的优越感。” “收拾你的东西。” “我们去东山,去你嘴里那个零犯罪率、养老等死的地方。” 祁同伟说完,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说道:“顺便,也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生活。” …… 三天后。 东山市的路,远比京州要颠簸。 祁同伟开着车,梁璐坐在副驾,一路没有说话,祁同伟倒是也清静一些! 从省会到这座滨海小城,梁璐的脸色就跟京州的股价一样,一路狂跌,现在已经快跌停了。 车子停在市委分配的干部宿舍楼下。 祁同伟带着梁璐,只能先把他送回宿舍,再去公安局! 他特意交代东山市的人,不用人来接他,就准备开一个碰头会议就行! 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红砖楼,墙壁上爬着些许不知名的藤蔓,倒也算干净。 “就这?”梁璐终于开口,打破了长达数小时的死寂。 祁同伟没理会她,自顾自从后备箱里搬出行李。 两个箱子,一个是他自己的,简单利落;另一个是梁璐的,大得像个小型军火库。 “祁同伟,我问你话呢!我们就住这种破地方?” 梁璐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不甘的声响。 宿舍在三楼,两室一厅,家具家电齐全,打扫得一尘不染,地板亮得能当镜子照。 在九十年代的东山,这绝对是顶配的干部待遇。 但在梁璐眼里,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贫穷和落后的酸腐气。 “墙不是壁纸的,是刷的白灰?” “沙发是布的?连个真皮都没有?” “这电视机多大的?十八寸?这是给原始人看的吗?” 梁璐每走一步,就对这里的简陋发出一次审判。 祁同伟把自己的箱子放进主卧,打开,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衣物,把她的抱怨当成背景音乐。 “还有这床!你看看这床垫!躺上去骨头都要散架了!” “你能不能说句话?你哑巴了?” 祁同伟把一件叠好的警用衬衫放进衣柜,终于回过头。 “你想让我说什么?” “说我们不住这里!让你爸给我们换个地方!至少也得是个独栋小洋楼吧!” 祁同伟被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逗乐了。 “梁教授,你是不是对我的职位有什么误解?我是来当公安局长的,不是来当皇帝的。这是市委提供的最好的条件,你让我去哪儿给你变个小洋楼出来?用沙子堆一个吗?” “我不管!我住不了这种地方!”梁璐把她的行李箱往地上一扔,“我一天都待不下去!” “哦,那正好。”祁同伟点点头,拉上衣柜门,“京州到东山的长途汽车站就在三公里外,出门右转,半个小时就到了,现在过去,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回京州的大巴。” “你……”梁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学校还有一个月开学,你早点回去备课也挺好,没人逼你待在这儿。” 他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完全没有要挽留的意思。 梁璐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 走?她当然想走!她恨不得立刻就飞回京州,回到她那个舒适圈,回到那个所有人都捧着她的汉东大学。 可临行前,父母亲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 “璐璐,祁同伟这个人,能力很强,但野心也大,像一匹野马。我快要退二线了,以后压不住他了。” “爸已经帮你安排好了,高育良会是你的靠山。但靠山终究是外人,最稳妥的,还是你自己手里要有牌。” “什么牌?” “一个孩子。一个流着你和他血的孩子。有了孩子,他这辈子都别想跑出你的手掌心。” 梁璐知道自己生不出孩子。 旁边梁母看出他心思,安慰道:“这种事我见多了,有的人还不是备孕几年都怀不上孩子!” “或许,不是身体上的问题!” “只要你按时吃药,然后次数在勤一些,肯定会有孩子的!” 孩子…… 梁璐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两个字。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 他的背影挺拔,肩膀宽阔,即便是在这间在她看来无比简陋的屋子里,也有一种压不住的气场。 昨晚那些狰狞的伤疤,又一次浮现在她脑海。 她承认,那一刻,她是被震撼到了。 但震撼过后,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恐慌和短暂的敬佩!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 不能走。 至少现在不能。 梁璐调整了一下表情,从卧室里走出来,语气缓和了许多。 “算了,不跟你吵了。” 她走到沙发前,用手指嫌弃地弹了弹上面的灰尘,尽管上面根本没有灰。 “这个家,既然要住,总得布置一下吧。这些家具太旧了,看着心情都不好。” 祁同伟喝着水,没作声,等着她的下文。 “你待会有事吗?陪我去趟商场,我们去买点新的家具,还有生活用品。” 这算是她低头了。 用一种极其别扭,且依旧带着优越感的方式。 祁同伟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女人又在盘算什么了。 “我很忙。”祁同伟放下水杯,“我还得去公安局报到!” “祁同伟!”梁璐的音量又提了起来,“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想把这个家弄得像样一点,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你就想住在这种垃圾堆里?” “第一,这里不是垃圾堆,是市委干部宿舍。第二,我对住的地方没要求,有张床能睡就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祁同伟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来东山,是来工作的,不是来跟你玩过家家的。” “你……”梁璐气得说不出话。 “你要买东西,自己去。钱不够的话,我这里有。” 祁同伟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百元大钞,拍在茶几上。“或者,你可以给你那个‘善良’的父亲打电话,让他给你批点特供款。” 侮辱!赤裸裸的侮辱! 梁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知道,她今天要是自己一个人去了,那她就彻底输了。 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她将再也没有任何话语权。 她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好,祁同伟,你不去是吧?” 她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决绝和……疯狂? “你不陪我去买家具,那我们就来干点别的。” 梁璐说着,居然开始动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祁同伟的大脑宕机了零点三秒。 他见过审讯时负隅顽抗的罪犯,见过街头持刀的亡命徒,也见过酒桌上吹牛不打草稿的各路神仙。 但他从没见过这种阵仗。 一言不合,现场脱衣解扣? 这是什么新型的谈判技巧?还是京州上流圈子最新流行的行为艺术? “梁璐!” “你是个老师!大学教授!为人师表,你这是干什么?!” 他严重怀疑,从京州到东山这一路,颠簸的不是车,是梁璐的脑子。 梁璐的手指停在第二颗扣子上,她脸上那决绝又疯狂的表情,此刻居然多了一丝讥讽。 “老师怎么了?教授就不能有夫妻生活了?祁同伟,你别跟我装蒜。” “我给你台阶下,想跟你好好过日子,一起去买点家具,布置一下新家,是你自己给脸不要脸!” “你不是不想跟我玩过家家吗?”梁璐的第二颗扣子应声而开,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蕾丝边,“行啊,那我们不玩虚的,我们来点成年人该干的,来点实在的!” 第36 章 梁群峰的名义 祁同伟彻底被这套神仙逻辑给整不会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人类女性对话,而是在跟一个逻辑黑洞沟通。 什么叫他给脸不要脸? 他拒绝陪她去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消费主义,就等于他活该被现场强制执行夫妻义务?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陈岩石听了都得连夜给他递锦旗,夸他为法治社会牺牲太多。 “你疯了!” 祁同伟憋了半天,只能吐出这三个字,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对眼前这一幕最精准的概括。 “我没疯!你以为我愿意?我忍你五年了!你借我上位,不求上进,这些我都可以忍!” “但从今天起,你必须尽一个丈夫的责任!” 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他。 “以后,就一天一次!不多不少!” “我们是合法夫妻,过正常的夫妻生活,天经地义!” 祁同伟的大脑处理器,在听到“一天一次”的时候,彻底烧了。 他感觉自己幻听了。 一天……一次? 她当这是什么?交公粮吗?还是健身房打卡? 她知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纪了? 她以为自己是肤白貌美,还是大长腿! 呸…… 就算她是肤白貌美大长腿,他这辈子、下辈子也不会在碰她! 祁同伟看着梁璐,这女人是不是脑子里的水,已经溢出来淹没小脑了? “不可理喻!” 他放弃了沟通。 跟一个疯子是讲不通道理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她,让她自己冷静。 他转身就走,目标明确——门口。 先出去,找个地方抽根烟,让自己的逻辑回归正常人类的范畴。 至于这个女人,让她在这间屋子里,跟她那伟大的“一天一次”计划共存吧。 他三步并作两步,手刚要碰到门把! “祁同伟!” 背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决断。 “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 祁同伟的动作顿住了。 “明天,我就让我爸,把你从东山市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上拿下来,调回清水衙门当一个司法助理。” “我,梁璐,以我父亲,梁群峰的名义……” “命……令你,回来!” 祁同伟的手,悬在门把手上方一厘米处,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在转身的那一刻,他就该想到。 梁璐,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的背后,站着的是梁群峰,是那个权力的小小任性就能让他粉身碎骨的大人物! 功劳?业绩? 在梁群峰的一句话面前,这些东西算什么? 他可以一夜之间,把你捧上云端;也可以一个念头,就让你摔得粉身碎骨。 所谓的英雄,所谓的能力,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纸。 他重生一世,带着满腔的恨意和不甘,想要换一种活法。 可命运,似乎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将他重新按回了那个熟悉的、名为“屈辱”的棋盘上。 五年前,他为了前途,在汉东大学的操场上惊天一跪。 如今为了保住这个刚刚到手的局长位置,难道又要在这间小小的宿舍里,向同一个女人再次献上自己的膝盖? 祁同伟缓缓转过身。 他看着那个已经完全敞开衬衫的女人,那个脸上带着胜利者微笑的女人。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反抗,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在“梁群峰”这三个字面前,都化为了一阵无力的青烟。 英雄,在权力面前,不得不折腰。 祁同伟迈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回到客厅中央。 他脱下身上的警用外套,随手扔在旁边的椅子上。 那个警用外套,代表着他的身份,他的职责,甚至是他此刻仅存的尊严。 他转身走进卧室,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身便服。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 逛街和那种事让祁同伟选择,他肯定选择前者。 “走吧。”祁同伟拿起车钥匙,率先朝门口走去。 梁璐愣了一下,连忙扣好扣子,赶紧跟上。 从宿舍楼到停车场,一路无话。 她赢了吗? 好像没有。 但他不需要赢,祁同伟是汉东的英雄,他是英雄夫人,在她的父亲运作下,祁同伟会步步高升,而接下来她只需要紧紧握住就行! 祁同伟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跟着梁璐在百货商场里穿梭。 就在梁璐兴致勃勃地挑选床单颜色时,祁同伟的电话响了。 “喂。” “祁局!我是马云波!” 马云波。 祁同伟记得他,一个可敬又可悲的男人。 他敬佩马云波和他夫人的爱情,他愿意为他豁出去性命,而他为了他夫人,最终不得不被腐蚀。 说到底马云波也是个苦命人,所以他并不排斥他。 “你说十点到局里边开碰头会,这已经十二点了,你路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祁同伟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正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布料指指点点的梁璐。 他们的局长。 东山市公安系统所有人翘首以盼的新任局长,此时此刻,正在权力面前低头,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他名义上的妻子牵着鼻子逛商场。 而一整个公安局的人却在会议室里等他开会。 何其荒唐。 何其讽刺。 祁同伟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但吐出口的话却平静如水。 “我这边有点私事要处理,上午过不去了。” “会议先散了,让同志们各忙各的。我下午两点半准时到局里。” “好,那您先忙。” 电话挂断。 直到下午一点,梁璐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大包小包,和祁同伟一起回到了单位宿舍。 祁同伟脱下外套,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宿舍里,除了他们搬回来的几个小件行李,多了一个半人高的瓦楞纸箱。 那个箱子就那么突兀地摆在客厅中央,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封得严严实实。 “这是什么?”梁璐放下手里的购物袋,走过去踢了踢箱子,“祁同伟,你买的?” 祁同伟放下水杯,走了过去。 他有一种预感。 这个箱子,不属于他和梁璐的这场闹剧。 他没有回答,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用尖端划开封箱的胶带,掀开了纸箱的盖子。 满眼,都是红色。 一捆捆崭新的百元大钞,整整齐齐地码在箱子里,像一块块烧得通红的砖。 在钱的最上面,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白色纸条。 梁璐的呼吸停滞了。 她活了三十多年,见过父亲的权力,见过学术的清高,但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粗暴、充满冲击力的画面。 祁同伟的反应却很平静,他伸手,捻起了那张纸条。 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祁局长,欢迎来到东山,这是一点见面礼!” 第 37章 梁老师的脑回路 梁璐的呼吸是停滞的。 她看着那一箱子钱,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这……这……” 祁同伟没有看她,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张纸条上。 他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回箱子里。 梁璐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恐惧,恐惧中又夹杂着一丝病态的兴奋。 她突然觉得,这个滨海小城,似乎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 “祁同伟,你上任第一天,就有人把一箱子钱送到家里!” 她的声音尖利起来,但不再是抱怨,而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的亢奋。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东山这个地方,从根子上就是烂的!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养老的地方!” 她绕着箱子走了两圈。 在她看来,腐烂,就意味着机会。 “我现在知道了,我爸是把你发配过来,他是在给你机会!” 梁璐的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她指着那箱钱,又指了指祁同伟。 “这里有大案子!有大功劳!祁同伟,这是你的战场!你可以在这里建功立业!然后风风光光地杀回京州!” 祁同伟看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真是低估了这女人的脑回路。 她总能把任何事情,都解读成对她最有利的版本。 上一秒还嫌弃东山是穷乡僻壤,下一秒就因为一箱子黑钱,将其视为建功立业的宝地。 这套逻辑,无懈可击。 他懒得戳破她的幻想。 林耀东。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东山这个地方,水深得很,深到可以淹死任何人。 “我该去局里开会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两点半,时间快到了。 他转身,去卧室换好警服! “等等!”梁璐拦住他,“那这钱怎么办?” 祁同伟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整理了一下衣领。 他看了看那箱钱,又看了看梁璐。 如果她蠢到去动这笔钱,那她背后的梁群峰,就等着被拖下水吧。 这算是他给老丈人准备的一份大礼。 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客厅里,梁璐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敞开的纸箱。 那满眼的红色,不再让她恐惧,反而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站了一会儿,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她走到电话旁,拿起了听筒,熟练地拨下了一个号码。 “喂,是京州日报的刘记者吗?我是梁璐……对,祁同伟的爱人。我们到东山了……嗯,他刚上任,工作很忙。我就是想请几位媒体朋友过来,随便聊聊,报道一下我们这位英雄局长扎根基层的新生活……” …… 东山市公安局,三楼会议室。 气氛严肃。 祁同伟两点半准时走进会议室,所有中层干部全体起立。 他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祁同伟的开场白很简短,没有官样文章,没有长篇大论。 “我叫祁同伟,从今天起,是东山市公安局的局长,也是你们的同事!” 掌声在会议室里面响起! 接着由各个部门的人跟祁同伟这个局长,汇报东山的情况! 再由祁同伟做简单的工作安排! 两小时以后,会议结束! 祁同伟拍了拍马云波,这暗示在明显不过! 马云波跟着祁同伟走了出来! 祁同伟走到楼梯尽头,停下脚步。 “云波同志。” 祁同伟递了根烟过去,马云波连忙双手接过。 “嫂子的伤,怎么样了?” 马云波点烟的手,猛地一僵。 他抬起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愕。 “祁局……您……您怎么知道?” 这件事,是他的禁区,也是他心里最痛的伤疤。除了局里少数几个老人,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来之前,在省厅看过一些资料。”祁同伟的语气很平淡。 “嫂子是为了保护你才受的伤,她是巾帼英雄。这种伤拖不得,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如果东山的医疗条件不行,就去汉东。汉东不行,就去京都。钱的问题,省里会解决,人比什么都重要。” 这番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击中了马云波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一个在刀尖上行走的硬汉,此刻眼眶竟有些发热。 “谢谢祁局关心……我……” 马云波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穿着制服的身影急匆匆地从楼梯口跑了上来。 是政保科的科长。 那科长看到祁同伟在场,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慌乱。 他没有向新局长报告,而是快步走到马云波身边,压低了身体,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低语着什么。 马云波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他看着祁同伟,那个刚刚还与他推心置腹、关心他妻子伤情的新任局长,此刻的背影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政保科科长的嘴唇还在动,但马云波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一箱子钱。 局长上任第一天,一箱子钱被送进了单位宿舍。 而局长夫人,刚刚打电话叫来了京州日报的记者。 马云波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东山市是汉东省治安的模范城市,是标杆。 如今,新局长上任第一天,就爆出这种惊天丑闻。 省厅的领导会怎么看?人民群众会怎么想? 他们肯定都在想,东山是已经烂到根了! 政保科科长汇报完,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楼梯间。 马云波的身体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了警服的内衬。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祁同伟掐灭了烟,转过身,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跟你说什么了?” 马云波的嘴唇哆嗦着,他强迫自己组织语言,把刚刚听到的消息重复了一遍。 “祁局……夫人她……她把京州日报的记者叫来了。” “她说……她要把您收到的那一箱子钱,亲自上交给市纪委,让记者全程记录,报道您这位英雄局长,两袖清风,廉洁奉公……” 每说一个字,马云波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已经能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新任局长暴怒,整个东山市公安局鸡飞狗跳,成为全汉东省的笑柄。 第 38章 祁局,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暴怒?鸡飞狗跳?成为笑柄? 祁同伟的脸上,找不到一丝马云波预想中的情绪。 他甚至笑了。 梁璐这个女人,愚蠢、虚荣、自我中心,但她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爱慕虚荣到了极致。 她要面子。 她要所有人都看到,她,梁璐,汉东省政法委书记的女儿,嫁了一个英雄。 这个英雄不仅战功赫赫,更是品德高尚,一尘不染。 她要用最高调的方式,把这箱子烫手的山芋,变成她和祁同伟头上的光环。 这一闹,全汉东省都会知道,新任东山公安局长祁同伟,上任第一天就拒收巨额贿赂。 多好的戏码。 但同时,所有人也都会在心里打上一个问号。 为什么是东山?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治安模范市,会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直接给新局长送一整箱现金? 梁璐亲手撕开了东山“安居乐业”的华美袍子,露出了里面爬满虱子的肮脏衬里。 她帮了祁同伟一个天大的忙。 既然她把窗户纸捅破了,那自己,也该跟眼前这位马云波同志,开诚布公地聊聊了。 “走,去我办公室。” 祁同伟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马云波愣在原地,大脑的逻辑链条彻底断裂。 他想不通。 为什么局长不着急?不愤怒? 可他不敢问,只能僵硬地迈开步子,跟在祁同伟身后。 新局长的办公室,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一个文件柜,再无他物。空气里还飘着一股淡淡的油漆味。 祁同伟没有看马云波,而是盯着桌上的一点灰尘。 “云波,你知道塔寨吗?” 平淡的一句话,像一颗炸雷,在马云波的脑子里轰然引爆。 塔寨。 这两个字是东山的禁忌,是公安局里面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他怎么会知道? 他才来第一天!他是从省厅空降下来的,在东山没有任何根基! “祁局……我……我不是很了解,只知道那是一个模范村,经济搞得很好……” 马云波的声音干涩,他试图用官腔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祁同伟抬起头,看向他。 “是吗?那你知道林耀东吗?” 第二个名字,像第二颗炸雷。 马云波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如果说“塔寨”只是一个敏感词,那“林耀东”这个名字,就是一把悬在东山所有知情者头上的一把剑! 塔寨的村支书,东山市的人大代表,一个顶着无数光环,却在暗中掌控着整个东山地下秩序的教父。 祁同伟不可能知道! 这绝对不可能! 除非……除非省厅早就已经盯上了东山! 这次派祁同伟来,根本不是什么正常的人事调动,而是一把准备掀桌子的利剑! 就像京海市一样! 恐惧蔓延到了马云波的心脏。 “祁局……林耀东是市里有名的企业家,人大代表,为东山的经济发展做出过巨大贡献……” 他的辩解显得苍白而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祁同伟没有理会他的辩解,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知道,塔寨在制毒。” “我也知道,有人在给他们当保护伞。” 祁同伟的身体坐直,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比如,市长,陈文泽。” 马云波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煞白来形容,那是一种死灰。 完了。 全完了。 祁同伟连陈文泽都知道,这说明他掌握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这不是试探,这是摊牌。 “再比如,刑侦大队的队长,陈光荣。” 祁同伟的身体再次前倾,他盯着马云波,一字一顿。 “还有……” “你,马云波。”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马云波粗重的喘息。 冷汗,再次湿透了他的后背。 他知道,自己完了。 祁同伟肯定已经掌握了如山的铁证,今天把他叫到这里,就是要给他下最后通牒。 等待他的,将是党纪国法的严惩,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 那个为了保护他,被毒贩用霰弹枪打碎了半个身体,从此只能靠杜冷丁苟延残喘的女人。 如果自己被抓了,她怎么办? 谁来照顾她?谁来为她支付高昂的医疗费?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然而,就在这片深不见底的绝望中,一丝理智,或者说是一丝求生的本能,突然闪现。 等等。 不对。 马云波猛地抬起头,重新审视着祁同伟。 如果他真的掌握了所有证据,为什么不直接动手抓人? 为什么要把陈文泽、陈光荣,甚至是我,都点出来? 打草惊蛇,这是办案的大忌! 他今天把我叫到这里,当面摊牌,只有一种解释—— 他没有证据! 或者说,他手里的证据,还不足以将这整张关系网一网打尽! 他是在诈他! 他是在逼他! 他必须赌。 只要祁同伟没有拿到决定性的证据,他就还有机会。 只要他把这个消息,立刻通知林耀东…… 只要林耀东能以最快的速度,停止塔寨所有违法的生意,销毁所有的毒品和账本,让整个塔寨变成一个干干净净的“模范村”…… 那祁同伟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抓到任何把柄! 到时候,空有怀疑,没有证据,他能把谁怎么样? 他能把市长怎么样?能把人大代表怎么样? “祁局,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开口了,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颤抖。 “塔寨也好,林耀东也好,都是市里重点扶持的对象。至于陈市长和陈队长,他们都是我的领导和同事,我相信他们的为人。” “至于我……”马云波挺直了腰杆,直视着祁同伟,“我马云波,从警二十年,手上抓过的毒贩,比你见过的都多。我妻子就是因为我,才落得终身残疾。你说我给毒贩当保护伞?” 他惨然一笑。 “祁局,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说完,他不再看祁同伟。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夫人叫来的记者,还在楼下等着,围观的百姓也很多,我得去维持秩序!” 第39 章 东山这个地方,不让好人有好报 马云波转身,手已经搭在了冰冷的门把手上。 他赌赢了。 办公室里这个年轻的局长,不过是虚张声势,想诈他而已。 只要他走出这扇门,把消息传出去,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等会儿就去街角的公共电话亭,而不是用自己的手机。 “杜冷丁是止痛,但也会上瘾。” 祁同伟平淡的语调从背后传来,像一把没有温度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马云波最见不得光的伤口。 “瘾上来了,比枪伤还疼吧?” 马云波的身体僵住,搭在门把上的手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收了回来。 这个秘密,是他和妻子之间最深的炼狱,是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每晚回家都要面对的崩溃和无力。 祁同伟怎么会…… “我查过嫂子的病历。三年前,为了给你挡那一下,霰弹枪,三十七颗钢珠,打进了后腰和脊椎。” 祁同伟的声音还在继续,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取出了三十一颗,还有六颗,留在了身体里,靠近神经,不敢取。” “所以她离不开杜冷丁。从一开始的一天一针,到现在,一天三次。有时候半夜疼醒了,还得加一针。” 马云波缓缓转过身,他看着祁同伟,那个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刚刚挺直的腰杆,瞬间垮了下去。 所有的强作镇定,所有的侥幸心理,在这些细节面前,被击得粉碎。 这不是试探,更不是恐吓。 这是宣判。 祁同伟连他妻子一天打几针杜冷丁都一清二楚。 “正规渠道的杜冷丁,管控极严,你根本拿不到那么多。所以只有林耀东能给你。” “他把药给嫂子,等到嫂子成瘾以后,利用嫂子的命,给你拴上一条挣脱不掉的狗链子。” 马云波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想反驳,却发现每一个字都如同铁证。 他想到了妻子在深夜里因为药效过了,疼得浑身痉挛,死死咬住被角,不让自己哭出声的样子。 想到了自己一个缉毒警察,却要从毒枭手里为妻子求来救命的药。 巨大的屈辱和痛苦,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祁局……” 他终于挤出了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 “我……” “你是个好警察。”祁同伟打断了他,“你也是个好丈夫。” “但东山这个地方,不让好人有好报。” 祁同伟绕过他,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在桌上。 马云波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我来之前,就跟东山医院的人要了嫂子的病历,然后给了京州军区的李维民教授。” “李教授组织了专家会诊,他们有一个初步的方案。用一种新的微创技术,可以把剩下的六颗钢珠取出来。手术成功率,百分之七十。” 百分之七十。 这四个字,瞬间让马云波的眼睛泛光! 他这几年来,他找遍了汉东省所有的专家,得到的答复都是“风险太大,建议保守治疗”。 他以为,妻子的一生,就要在无尽的疼痛和药物依赖中度过了。 他从未想过,还会有希望。 马云波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祁同伟,这个上任第一天,就把他所有秘密都掀开的男人。 他忽然明白了。 祁同伟不是来抓他的。 或者说,抓他,不是最终目的。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让嫂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用再靠杜冷丁,不用再半夜疼醒。” 祁同伟打开了烟盒,递了一根过去。 马云波没有接。 祁同伟自己点上,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的脸。 “我也想让你,重新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缉毒警。你的功劳,你的牺牲,不应该被埋没在塔寨的毒品里。” “马云波,我们是同一类人。” 祁同伟的身体靠向椅背。 “我们这种没背景,没靠山的人,想往上走一步,比登天还难。有时候,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 “我懂你。” 这三个字,彻底击溃了马云波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一个四十多岁的硬汉,一个在枪林弹雨里都未曾退缩过的警察,此刻,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他不是不懂好坏,不是不知对错。 只是现实,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现在他又有了选择的机会! 马云波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是无尽的恨意和不甘。 “我给你一个机会。也是给嫂子一个机会。” 祁同伟把桌上那份病历,推到马云波面前。 那份薄薄的病历,此刻在马云波手里,却重如山岳。 希望,是比绝望更折磨人的东西。它让你看见天堂,却又用现实的锁链,将你死死地捆在原地。 “祁局……” “我收了林耀东三百万。” 这个数字,是他堕入深渊的坐标,是他背叛警徽的铁证。 “我这样的人,还有资格谈什么机会?” 他将那份病历推回桌子中央,动作很轻,却像是在割舍自己最后一点念想。 “我要是是进了监狱,我夫人还能到京州去治疗吗?这笔手术费,谁来出?” “祁局,是你来出,还是国家替一个罪犯的老婆出?”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不是质问,而是自嘲。 他把自己所有的路都堵死了,然后摊开给祁同伟看。 你看,我没救了。 祁同伟没有碰那份病历。 “马云波,那些钱你动了没有?” “没有……” “为什么不动?” “我……”马云波语塞。 为什么?他自己也问过自己无数遍。 他痛恨那笔钱,因为那笔钱日夜噬咬他的良心。 可他又不敢退,不敢扔。 那是他彻底倒向林耀东的凭证。 “因为你心里清楚,那不是你该拿的钱。” “你把逻辑搞错了。” “林耀东给你的,从来就不是钱。他真正给出去的,是药。是那些严格管控,只有他才能搞到的杜冷丁。” “是你夫人接手了林耀东的药,她需要用药来维持生命,这无可厚非。这是一个病人在求生。” 马云波的大脑嗡的一声。 祁同伟在说什么? 他在……偷换概念? 不,他是在重新定义整件事的性质! “至于那三百万……”祁同伟转过身,重新对上他的视线,“那不是贿赂。”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马云波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是贿赂?那是什么?是林耀东的慈善捐款吗? “那是你,为了打入塔寨的犯罪核心,为了获取林耀东、陈文泽等人的绝对信任,向上级申请并被批准的,一笔不得不收的赃款。” 第40 章 手术台和练毒炉 贿赂,变成了打入敌人内部的投名状。 他是被迫堕落的缉毒英雄,不是收受黑钱的腐败分子。 荒谬。 这太荒谬了。 但又是如此的顺理成章,如此的严丝合缝,以至于马云波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这不是在拉拢他,也不是在腐蚀他。 这是在策反他。 用他自己的罪,来策反他自己。 他紧紧攥住那份薄薄的病历,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那上面承载的,是他妻子的命,也是他自己的未来。 他没有选择了。 从祁同伟说出“杜冷丁”那三个字开始,他就已经没有了选择。 与其在林耀东的泥潭里慢慢烂掉,不如跟着眼前这个疯子,赌一把。 赌赢了,妻子有救,自己也能重新挺直腰杆。 赌输了…… 他已经在地狱里了,还能输到哪里去? “祁局……”马云波的声音沙哑,“我要怎么做?” 祁同伟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一切尽在掌握。 “我们都知道,整个塔寨,就是一个巨大的制毒工厂。他们可以随时生产,随时停工。几千口人,同一个姓氏,铁板一块。没有准确的时间和地点,我们就算派一个师的警力进去,也只会扑个空,最后灰头土脸地收场。” 祁同伟转过身,重新看向马云波。 “我要你,挖出他们下一次制毒的时间。精确到小时。” 这才是祁同伟真正的目的。 他不是要抓几个小鱼小虾,他要的是在塔寨炼毒炉火最旺的时候,人赃并获,一网打尽! “林耀东生性多疑,除了他最核心的几个人,没人知道准确的时间。” “我虽然帮他办过事,但他从来没有让我接触过塔寨的核心业务。”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我明白了。”马云波点头,“我会想办法。” “不是想办法,”祁同伟纠正他,“是必须做到。” 他走回办公桌前,指了指那份病历。 “你夫人的手术时间,取决于林耀东的落网时间。” 这句话,不带任何威胁的口吻,却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分量。 这不是交易,是现实。 如果现在就把马云波的妻子送到京州治疗,林耀东那个老狐狸,第一时间就会察觉到不对劲。 所有的计划,都会瞬间暴露。 所以他们只能等林耀东落网才能送他妻子去医院! 马云波拿出手机当着祁同伟的面,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的男性声音。 “喂。” 就是这个声音,曾经让马云波感到无比的屈辱和痛恨。 但现在,他必须调动起所有的演技,扮演一个惊慌失措、愤怒又无助的同伙。 “林耀东!” 马云波的吼声,瞬间爆发,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颤抖。 “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谁让你给祁同伟送钱的!” 他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连珠炮似地质问。 “你没看到楼下是什么情况吗?记者都快把大门给堵烂了!他老婆那一闹,现在全汉东的人都知道东山不干净了!你送那一箱子钱,是想证明给所有人看吗?” “你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把我往死里整!” “你可以死,但是老子不想陪你一起死!”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许久,林耀东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依旧沉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马局长,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我怎么冷静!祁同伟今天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怎么回事?” “我该怎么回答他?” “说这笔钱是你这个制毒份子送的?” 他猛地一拳捶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一下,既是演给林耀东听的,也是他内心真实情绪的宣泄。 电话那头的林耀东,再次沉默了。 这一次的沉默,比上一次更久。 马云波能想象得到,电话另一端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会是怎样一副深沉的表情。 他在判断。 在分析马云波话里的真伪。 “马局,”林耀东终于开口,“有些事,电话里说不安全。” “你先稳住祁同伟,不要自乱阵脚。” “老地方,我们见一面,当面谈。” 来了。 鱼,上钩了。 “见面?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你让我跟你见面?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就因为是风口浪尖,才更要见。”林耀东的语气不容置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就算怀疑,也想不到我们敢在这个时候见面。” “晚上十点,老地方,我等你。” 说完,不等马云波回答,电话就被直接挂断了。 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 马云波缓缓放下电话,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他看向祁同伟。 “他要见面。” “很好。”祁同伟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去见他。” “这正是我们想要的。” “记住,你还是那个为了妻子,不得不向他低头的马云波。你要表现出你的愤怒、你的恐惧,还有你的贪婪。” “让他相信,你这条链子,还牢牢地拴在他手里。” 祁同伟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办法,问出他们下一次开炉的时间。” “嫂子的手术台,和塔寨的炼毒炉,会同时动手搭建。” 马云波没有回答。 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迈步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夜色如墨,将东山笼罩在一片虚假的宁静里。 城郊,一间不对外开放的茶楼,灯火通明。 这里是林耀东的众多产业之一,也是他处理一些见不得光事务的老地方。 马云波推开包厢厚重的木门,没有理会门口躬身站立的两个黑衣保镖。 屋内,檀香袅袅。 林耀东穿着一身素色的唐装,正襟危坐,面前的茶海上升腾着氤氲的热气。 他正在用一只小巧的镊子,将沸水淋过的茶杯,一一摆好。 他对马云波的到来,视若无睹。 马云波反手将门“砰”的一声关上,落了锁。 林耀东夹着茶杯的手,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原有的节奏。 马云波一步步走过去,皮鞋踩在昂贵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带着一股杀意。 他没有坐下。 他站在茶桌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须发灰白,却掌控着整个东山地下王国的男人。 下一秒,他猛地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配枪。 “咔哒。” 手枪清脆的上膛。 第 41章 祁同伟的死,跟我们东山有什么关系?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林耀东的眉心。 林耀东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慢条斯理地用茶夹,将最后一只闻香杯摆正,与品茗杯配成一对。 “行了,马局。” “别比划了。” 马云波握枪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我要是死了,你老婆怎么办?”林耀东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茶海上。“杜冷丁,整个汉东,只有我能给你弄到这个量。” “我死了,药就断了。” “断了药,她会怎么样?先是骨头缝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又疼又痒,抓心挠肝。然后是肌肉痉挛,浑身抽搐,大小便失禁。” 林耀东的话扎进马云波的神经里。 这些场景,他见过。 他每晚都在见证。 “最后,她会疼得受不了,求你杀了她。” “马局,你下得去手吗?” 马云波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是在演戏,他必须演下去。 但他发现,林耀东的话,正在把他伪装的面具,一层层剥下来,露出底下那张血淋淋的,充满痛苦和绝望的脸。 愤怒、恐惧、贪婪……祁同伟让他演出来的东西,此刻都成了他真实的情绪。 他恨林耀东,也恐惧失去他。 马云波收回了枪,重新插回腰间。 “我要三倍。” “以后每个月,我要三倍的量。” 林耀东笑了,但他没有拒绝,“可以。” 他拿起紫砂壶,给马云波面前的茶杯里,斟满了滚烫的茶水。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马云波没有碰那杯茶。 “祁同伟,必须死。” 气氛瞬间安静下来,马云波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林耀东会让他去窃取警方的行动机密,或者干脆让他当祁同伟的眼线。 他唯独没有想到,林耀东要的是祁同伟的命。 这个人,已经不是毒枭了。 他是个疯子。 “你疯了?”马云波脱口而出,他甚至忘了自己还在演戏,“你知道他是谁吗?汉东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的女婿!动他?林耀东,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梁家也能把你挫骨扬灰!” 他以为这番话会让林耀东有所忌惮。 可林耀东只是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 “马局,你看新闻吗?” 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祁同伟在来东山之前,在京海干了什么?” 马云波的脑子飞速运转。 京海,高启强。 一个盘踞京海二十年的黑社会头子,被祁同伟连根拔起。 “高启强的势力,真的就那么干净地被铲除了?他手底下那些亡命徒呢?”林耀东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继续。 “祁同伟的死,跟我们东山有什么关系?跟我们塔寨有什么关系?” “那是高启强的旧部,为了给他们大哥报仇,千里迢迢来东山,干掉了一个仇人。合情合理。” 马云波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个局,林耀东早就想好了。 他不是临时起意,他是蓄谋已久。 “我们塔寨,是禁毒模范村。我们东山,在你的治理下,曾经可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林耀东把茶杯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是他,是祁同伟这个外姓人,一来就搅得天翻地覆。是他,给东山带来了灾难。” “他把记者引来,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东山。他想干什么?他想砸了所有人的饭碗!” “我们东山的人,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挣点钱。他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林耀东站起身,走到马云波身边,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马局,你要搞清楚。以后,要想在东山这片地界上活下去,就不能有外姓人在这里当家做主。” “东山,是我们东山人的东山。” “我做不到。” “也没有那个胆子。” 马云波的表情不像演的,是震惊,是恐惧,“我杀了他,我老婆怎么办?你给的杜冷丁,是让她多活几天,不是让她给我陪葬。” “林耀东,你要他的命,我理解。” “你有你的人,塔寨不是养了很多亡命徒吗?” “让他们去。如果你真的有本事,你可以像控制我一样,去控制祁同伟。” 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挣扎。他想看看,林耀东的底牌究竟是什么。 林耀东收回手,插进裤袋,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气。 他只是踱步回到茶海前,重新坐下。 “控制他?我已经在做了。只是你也看到了,效果微乎其微!” “但转念一想,祁同伟不就是我们相互信任的基石吗?” “你的手不沾上血,我们就永远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手上得有一条命,我觉得祁同伟就再合适不过!” 马云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伪装出的贪婪和恐惧,在这一刻几乎要被击碎。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站在了悬崖边上。 “你如果真的不敢动祁同伟……” “那就去做掉他的女人,梁璐。” 马云波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杀一个警察局长,和一个政法委书记的女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你疯了!她只是个女人!” “女人?”林耀东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茶水溢出,“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东山会一下子成为整个汉东的舆论中心?” “就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让我们的货烂在仓库里。” “你说,是祁同伟该死,还是她更该死?” “一个女人和一个公安局局长!” “选一个吧!我的马大局长!” “轰……” 马云波刚想开口,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远方传来。 整个房间的窗户,都随之嗡嗡作响。 茶海上的品茗杯,被震得跳动了一下,清脆地碰在了一起。 马云波起身跑到露台前! 那个方向……是市区的方向。 一股极度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 林耀东却连头都没回。 他只是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然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唉,马局。” “你看你才犹豫那么一会,就晚了!” 马云波僵硬地转过身,“你……什么意思?” “那个姓梁的女人,”林耀东呷了一口茶,“刚刚,应该已经被高启强手下的人,炸死了。” 马云波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高启强虽然倒了,但他手底下那些亡命徒,对他可是忠心耿耿。” 林耀东放下茶杯,杯底和茶盘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他们的大哥被祁同伟搞得家破人亡,他们来东山,给大哥报个仇,很合理吧?” “明天,就会有人去自首。” “你看,这件事,从头到尾,跟我们塔寨,跟我们东山,没有半点关系。” 林耀东抬起头,注视着面如死灰的马云波。 “马局,你痛失了一个选择的机会!” “如今你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弄死祁同伟!” 第 42章 是梁璐真的是她 死寂。 马云波的大脑,被那声遥远的巨响震成了一片空白。 马云波不是在演戏了。 这一刻,他就是马云波,一个眼睁睁看着整个东山滑向深渊,却无能为力的公安局副局长。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死了一个政法委书记的独女,梁群峰的怒火会把整个东山烧成灰烬。 他和祁同伟的约定,那个铲除塔寨、让东山重见天日的计划,也会随着梁璐的死,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最重要的是,他的妻子也得不到医治! “林耀东!” 马云波猛地转身,通红的眼珠死死地瞪着那个依旧悠闲品茶的男人。 他一把挥掉茶海上所有的茶具。 “哗啦——” 紫砂壶、公道杯、闻香杯、品茗杯,碎了一地。 滚烫的茶水溅在林耀东的手上,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把东山给毁了!”马云波的声音嘶哑,“你把所有人都毁了!” 林耀东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拭手背上的水渍,然后起身对着马云波吼道:“马云波,你冷静一点。” “毁掉东山的,不是我。”林耀东平日里的镇定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癫狂,“是那个姓梁的女人,是祁同伟。” “是他们这些外姓人,打破了东山的规矩。” 马云波指着他,手指剧烈地颤抖,“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他转身就跑,再多待一秒,他怕自己会真的掏枪杀了林耀东。 他冲出茶室,冲下木楼,带着满身的水汽和杀意,钻进自己的车里。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梁璐不能死! 她绝对不能死! 只要她还活着,他和祁同伟的约定就还有效。 东山,就还有救! 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 马云波一路闯着红灯,冲向市区的干部宿舍楼。 市委干部宿舍楼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警灯闪烁,将惊慌失措的人脸映得一片惨白。 警戒线被迅速拉起,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疏散楼里的住户,消防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破夜空。 马云波几乎是撞开车门冲下来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混乱中依然挺拔的身影。 祁同伟。 他没有穿警服,只是一件简单的衬衫,脸上沾着灰尘,正冷静地指挥着现场的警员。 “所有住户全部疏散到三百米外!快!” “消防组,检查燃气管道!确认没有二次爆炸的风险!” “封锁所有出入口,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 马云波踉跄着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祁局!” 他的嗓子干得快要冒烟。 “梁老师……梁老师怎么样了!” 祁同伟转过头,他脸上没有马云波预想中的悲痛或慌乱,只有一种冻结般的冷静。 “还没有见到她。” 马云波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爆炸发生的时候,她应该在宿舍里。” “我刚刚联系过她,电话打不通。” 马云波顺着祁同伟的视线看去。 三楼,一个窗口黑洞洞的,玻璃全碎了,墙体上布满了被熏黑的痕迹和狰狞的裂纹。 马云波的大脑嗡嗡作响。 “爆炸的威力……大吗?” “只是普通雷管,引爆了少量助燃物。” “不是烈性炸药,威力被控制在室内,没有伤及主体结构。”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如果整栋楼塌了,后果不堪设想。 祁同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看着楼道已经没有人下来,他拨开人群,径直走向那栋还在冒着青烟的宿舍楼。 “祁局!危险!”一个年轻警察冲上来想拦住他。 “滚开!” 祁同伟一把推开他,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他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 梁璐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 他重生归来,步步为营,扳倒高启强,调任东山,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积攒足够的资本,为了将来能亲手把侯亮平那些伪君子拉下神坛! 而梁群峰,汉东省政法委书记,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维系他和梁群峰之间关系的纽带,不是那段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而是梁璐这个人。 只要梁璐活着,他就是梁群峰的女婿。 梁群峰出于政治前途的考量,出于对女儿未来的安排,就必须保他,必须帮他。 可如果梁璐死了…… 一个死去的女婿,对梁群峰来说,还有什么价值。 所以,梁璐绝对不能死! 祁同伟跑到三楼,踢开半掩房门,灰尘与硝烟混合的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祁同伟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中央,脚下是碎裂的木屑和玻璃。 天花板上,钢筋扭曲着裸露出来。 爆炸的核心在茶几,那里只剩下一个焦黑的浅坑。 冲击波将一切都推向了墙壁。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直到,他看见了客厅角落里的那堆东西。 那不像一个人,更像一个被随意丢弃的、破损的人偶。 血肉模糊,肢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 他缓缓走过去,皮鞋踩在碎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没有悲伤,没有恐惧。 这个人是谁,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这个人的死,会给他的计划带来多大的变数。 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时,一点微弱的闪光,从那片焦黑和血污中透了出来。 是一条项链。 纯金的链子,款式老旧,甚至有些俗气。 祁同伟的动作停住了。 这条项链,他认得。 结婚第一年,梁璐过生日,他还是个小小的科员,为了讨好这位省政法委书记的千金,他跑遍了全市的金店,花光了三个月的工资,才买下这条项链。 他记得送出去时,梁璐脸上那种嫌弃又不得不接受的表情。 后来,她再也没戴过。 一个荒谬却又极度合理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的大脑——眼前血肉模糊的人正是梁璐。 “祁局!” 马云波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扶着门框,剧烈地喘息,一张脸煞白如纸。 当他看到角落里的那具尸体时,他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踉跄着扑过去,在离尸体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不敢再上前。 “梁老师……” 马云波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低头看着那片血污,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 “是梁璐……真的是她……” 马云波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跪倒在地。 完了。 第 43章 你说错了,我叫高启程 梁璐死了。 省政法委书记的独女,死在了东山。 这个天,要塌了。 祁同伟站在那具尸体前,一动不动。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推演着每一种可能的后果。 梁群峰的怒火,足以将整个汉东的官场付之一炬。 而他,祁同伟,这个死去的女婿,将是第一个被清算的人。 没有了梁家的庇护,他之前扳倒高启强所积累的一切政治资本,都将化为乌有。 他会被踢出东山,甚至被踢出公安系统。 他重生以来所有的步步为营,都将在这一刻,宣告终结。 他恨。 他恨林耀东的疯狂,更恨自己命运的多舛。 为什么每一次,在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老天爷都要给他开一个如此残忍的玩笑! “祁局……”马云波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能怎么办,祁同伟拿出手枪,当然是去光明正大的击毙一个毒枭! 而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年轻警员焦急的声音传了上来。 “女士!你不能上去!里面危险!” 紧接着,一个尖锐又刻薄的女声划破了混乱。 “让开!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上去?” “祁同伟!祁同伟在不在上面?” 这个声音…… 祁同伟的身体僵住。 他扭过头,望向房门口。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穿着一身得体的连衣裙,头发因为跑动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惯有的、高高在上的不耐烦。 是梁璐。 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马云波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梁……梁老师?” 梁璐没有理他,她皱着眉踏进房间,一股刺鼻的焦糊味让她立刻用手捂住了鼻子。 “这是怎么回事?搞得跟垃圾场一样!” 她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她看见了角落里的那摊东西。 “啊——!” 一声尖叫刺破了充满硝烟味的空气。 梁璐双腿一软,几乎瘫倒,被旁边的警察死死架住。 “那……那是什么?”她哆嗦着,指着那具尸体,脸上血色尽褪。 “祁同伟!”梁璐的恐慌瞬间转化成歇斯底里的愤怒,她甩开警察,冲着他尖叫,“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回家!我现在就要回京州!” “我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 她不管那具尸体是谁,也不管爆炸是怎么回事。 她只知道,如果自己刚才待在房间里面,那么那具尸体就是自己! 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 祁同伟没有理会她的叫喊。 梁璐没死,就意味着他和梁群峰之间的纽带,还牢牢地系着。 没死,就意味着他依然是省政法委书记的女婿。 “好。”祁同伟开口,他拨开围观的警察,走到梁璐面前,“我送你回去。” “马局。”祁同伟转向还处在震惊中的马云波,“现场交给你,封锁现场,查明死者身份。” “任何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马云波机械地点了点头。 祁同伟不再多说,扶着还在发抖的梁璐,穿过人群,走下楼梯。 坐进车里,梁璐依然惊魂未定,双手紧紧抓着安全带。 汽车平稳地驶出混乱的家属院,汇入城市的车流。 “爆炸的时候,你去哪了?”祁同伟一边开车,一边问。 “我……”梁璐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我去找那个写报道的记者了。” 祁同伟的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找他干什么?” “那篇稿子,我觉得他写得不好!”梁璐的语气里带上了一贯的挑剔和不满,“他把我写得像个无所事事的官太太,一点都没体现出我的学术水平和对你的支持!” “我去找他,让他必须把稿子改了再发。” “我们约在他们住的宾馆大堂,我刚到那里没多久,就听到了爆炸声……” 祁同伟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 他差点笑出声。 真是……何其荒谬。 林耀东处心积虑,布下杀局,目标明确,手段狠辣。 而梁璐,这个他一直以来视为政治累赘的女人,却因为她那可笑的虚荣心和斤斤计较的性格,阴差阳错地躲过了这一劫。 她救了她自己。 也等于,救了祁同伟的整个计划。 汽车一路向西,朝着京州的方向疾驰。 梁璐的情绪在最初的恐惧过后,逐渐被一种后怕和委屈所取代。 “祁同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揭开了整个东山的遮羞布,那些不对你动手,难道还对我动手?” 梁璐的脸白了。 恐惧再一次抓住了她。 祁同伟将车停在京州梁家别墅的门口,没有下车。 “到了,自己进去吧。” 梁璐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你不进去坐坐?” “不了,东山还有事。”祁同伟发动了汽车。 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毫不留恋地掉头,消失在夜色中,梁璐跺了跺脚,转身跑进了别墅。 祁同伟没有片刻停留,彻夜驱车返回了东山。 天亮时,他已经回到了市局的办公室。 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死里逃生,让他对未来的每一步都看得更加清晰。 林耀东的这一步棋,虽然狠毒,但也彻底暴露了他的底牌——他急了。 他想用梁璐的死,来威胁自己。 可惜,他失败了。 现在,轮到祁同伟出牌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马云波走了进来,一脸倦容,眼球里布满血丝。 “祁局,你一夜没睡?” 祁同伟给他倒了杯水。 “尸检报告出来了吗?” “出来了。”马云波接过水杯,灌了一大口,“刚出的结果。” 他把一份文件放在祁同伟的桌上。 “死者身份查明了,女,三十四岁,叫李红,是个盗窃惯犯,在局里有七次案底。” 祁同伟翻看着报告。 一个惯偷? “法医推断,她当晚应该是潜入你家行窃,偷了金链子,到客厅的时候误触了爆炸装置。” “我们查了她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就是个独来独往的贼,跟塔寨,跟林耀东,查不到任何联系。” “一个小偷倒是救了这么多的人,马局还真应该感谢她!” 祁同伟半开玩笑的开口! “是……”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刑警队员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祁局!马局!” “有人来局里自首了!” 祁同伟和马云波对视一眼。 “自首?” “他说,干部宿舍的炸弹,是他放的!” 审讯室。 灯光惨白。 那个来自首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神情平静得有些反常。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皮肤黝黑,身材精瘦,是东山本地村民常见的模样。 马云波觉得他有点眼熟。 “我见过你,”马云波开口,“你是塔寨的人,叫林三宝,对不对?” 男人摇了摇头! “马副长,你说错了,我叫高启程!” 第 44章 他上钩了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看我身份证。” 男人示意马云波看桌子前面的文件! 马云波拿起来,照片、姓名、住址,都对得上。 高启程。 一个陌生的名字,一张熟悉的面孔。 荒谬感瞬间笼罩了整个审讯室。 “你们的工资应该不高吧?”高启程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悠闲地靠在椅子上,“你知道你们局长,那位祁局长,一年有多少吗?” 高启程抬起手,在惨白的灯光下,比了三根粗糙的手指。 那三根手指直直插向马云波的神经。 “住口!”马云波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在审讯室内回荡。 “高启程也好,林三宝也罢!你知道放置炸弹,意图谋杀国家干部,是什么下场吗?” 高启程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只是瞥了一眼旁边奋笔疾书的记录警员。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马云波的眼睛。 “你,出去一下。”马云波对记录员摆了摆手,“去把祁局请过来。” 记录警员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起身,带上门离开了。 审讯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马副局长。”高启程的声音压低了,“东叔让我给您带句话。” “三百万,已经放在您家楼下的储藏室里了。现金。” “还有您夫人的药,也送去了一个月的量。东叔说,药不能停。” “这次的事情很简单。”高启程身体微微前倾,“保我林三宝不死。最好,能办个保外就医。东叔说了,只要事情办成,以后嫂子的药,都按月给!” “你做梦!”马云波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他猛地拉开椅子,转身冲出了审讯室。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甩上。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 祁同伟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马云波失控的背影,又看了看审讯室里那个恢复了悠闲姿态的“高启程”。 一切,尽在掌握。 林耀东这一手,既是试探,也是威胁。 他用一个“高启程”的身份,试图将这盆脏水彻底泼在高启强身上,制造一个与塔寨无关的假象。 同时,他又用金钱和药品,死死扼住马云波的咽喉。 他想让马云波成为插在祁同伟身边的一根钉子。 可惜,他不知道,这根钉子早就被祁同伟掰弯了。 马云波冲进监控室,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 “祁局……” “去见林耀东。”祁同伟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马云波一怔。 “告诉他,三百万不够。”祁同伟转过身,直视着他,“你要六千万。” 马云波不是傻子,他明白祁同伟话里边的意思! “记住,你要表现得贪婪、恐惧,还有绝望。” 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塔寨村,林家祠堂。 檀香袅袅。 林耀东正在擦拭着祖宗的牌位,动作一丝不苟。 马云波闯进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回头。 “林耀东,你这是什么意思?”马云波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马局,什么事这么大火气?”林耀东慢悠悠地放下抹布,转过身,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三百万?一个月的药?”马云波走上前,压低了声音,“林耀东,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现在东山市的话语人是祁同伟,不是我马云波!” “有他在,事情会更棘手,更难处理!” “我帮你,万一被他抓到,我以后怎么办,我老婆怎么办?” 林耀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他饶有兴趣地抬起头,示意马云波继续。 “我要六千万!一分都不能少!” “六千万?”林耀东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嘲弄,“马局,你胃口不小啊。” “祁同伟来了!”马云波的情绪激动起来,“他不是以前那些来镀金的货色!他是来炼金的!要把我们所有人都炼成他的功劳!你以为他不知道炸弹是谁放的?他什么都知道!他现在不动手,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把塔寨一网打尽的机会!” “到时候,你林耀东大不了就是一颗花生米的事!我呢?我还有家庭。” “六千万,我要一条后路!一条能让我带着老婆去国外治病的后路!” 林耀东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马云波的这番话,精准地踩在了他最担忧的点上。 祁同伟的手段和魄力,他已经领教过了。 他相信了马云波的说辞。 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副局长,确实会变得贪婪而疯狂。 “马局,不是我不帮你。”林耀东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太师椅上,“村里现在账面上,没那么多钱。六千万,我拿不出来。” 他话锋一转。 “不过,有一批货,已经拖了很久了。南边的买家催得很紧。” “只要这批货能顺利出去,不说六千万。” “嗯……三千万,我砸锅卖铁,也能给你凑出来!” “出货?”马云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现在风声这么紧,你还要出货?你是疯了还是想拉着我一起死?” “这批货,必须出!”林耀东的语气不容置疑,“买家是最大的那一个,得罪不起。而且,再不出,人心就散了。” “到时候各家都不听话,有自己的算盘,更不好控制!” “这批货出了,我答应你,塔寨熄火一年,让祁同伟查,他就算把地皮刮三尺,也别想查到任何东西。” 马云波装作气急败坏的样子,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林耀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得像冰。 “你夫人的药,是买家从国外弄来的。我手里,也只剩下给你的那些了。” “马局,你如果不想让她断药,就必须帮我。” 马云波的身体僵住了。 他慢慢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林耀东。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三天后。” “祁同伟要去京州,向梁群峰汇报爆炸案的具体情况。他一走,就是你们最好的机会。” “过了这次,再想等他离开东山,就难了。” 林耀东站起身,走到马云波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马局,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夜色深沉。 市局局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马云波将与林耀东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祁同伟。 “他上钩了。”祁同伟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声响。 “这两天,塔寨的制毒工厂一定会加班加点,全面开工。” 马云波走后,祁同伟拨通了梁群峰的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 “爸,是我。”祁同伟的语气平静无波。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随后,梁群峰惯有不带任何感情的质问传了过来。 “璐璐已经到家了,她很安全。你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这个局长,你是怎么当的?” 指责,永远是第一位的。 祁同伟没有辩解,甚至没有理会这句诘难。 “东山市的禁毒模范村,塔寨,是一个制毒村。” 他一字一句,将一颗重磅炸弹扔进了电话线里。 听筒里死一样的寂静。 祁同伟能想象出梁群峰此刻的表情,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一定出现了裂痕。 汉东省政法委书记亲手树立的典型,一个每年拿着高额补贴、被无数媒体报道过的光辉样板,居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毒窝。 这不仅仅是失职,这是丑闻。 是能把整个汉东政法系统钉在耻辱柱上的巨大丑闻。 “祁同伟。” 梁群峰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冷得像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第 45章 你的初心不能变 “我当然清楚。” “塔寨村村支书林耀东,就是整个东山,乃至整个南方最大的毒枭。村里以宗族为纽带,形成了严密的制贩毒网络。地方上的保护伞,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祁同伟没有给他任何喘息和质疑的机会,继续往下说。 “我需要支援。” “我需要您协调省厅,从其他市抽调至少三个支队的警力,在行动开始前,彻底封锁塔寨所有的陆路和水路。” “另外,我希望您能和赵立春书记沟通一下,我需要军区派人,在外围建立第二道封锁线,确保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胡闹!”梁群峰终于爆发了,“你这是要打仗吗?调动军队?祁同伟,你疯了?” “证据呢?你说这一切的证据在哪里?” “林耀东以为我三天后要去京州,他正在加班加点生产,准备出货。三天后,我会让他人赃并获。”祁同伟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这是拿整个汉东的脸面在赌!你赌得起吗?” “爸,这不是赌。” 祁同伟的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这是在刮骨疗毒。这颗毒瘤,早晚要爆。是等它烂透了,被别人从外面捅破,还是我们自己动手把它挖出来,您比我更清楚哪个选择更好。” “您亲手树立的典型,如果最后被外省,甚至被公安部派人来打掉,那会是什么局面?”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梁群峰的要害。 权力,最怕的就是失控。 这件事如果从他无法掌控的地方爆开,那他这个政法委书记,就是最大的罪人。 但如果,是由他主导,由他的女婿亲手来办,那故事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那将是政法委书记高瞻远瞩,不畏艰难,指派亲信深入虎穴,一举端掉毒窝的英雄史诗。 过,可以变成功。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祁同伟安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梁群峰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因为对于一个政客而言,利益永远是唯一的衡量标准。 “警力,我会去协调。”梁群峰的声音再次传来,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威严,“赵立春书记那边,我来谈。” “祁同伟,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行动的每一步,都必须向我汇报。” “如果出了任何纰漏,让塔寨的任何一条船跑了出去,后果你自己承担。” “好。” 没有多余的感谢,没有保证。 一个字,已经足够。 …… 次日,午饭的时间。 东山通往塔寨村的一处无名山坡上。 祁同伟和马云波并肩而立,用望远镜眺望着山坳里的那个村庄。 塔寨村的规模很大,一栋栋三四层高的小楼鳞次栉比,在晨光中显得富庶而宁静。 但在这份宁静之下,一股股黑灰色的浓烟,正从几十个烟囱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直冲云霄,将村庄上方的天空染成了一片污浊的灰色。 那不是寻常人家的炊烟。 那是无数化学品在反应釜中燃烧后,排出的致命毒雾。 “京州医院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祁同伟突然开口。 马云波猛地一震,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祁同伟。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们已经在准备医疗器械和手术方案。”祁同伟的目光越过他,重新投向远处的塔寨,“最好的专家团队,专门为你妻子的情况成立的。” 这句话,劈开了马云波心中最坚硬也最脆弱的外壳。 他不是没有求过人。他求过市里的领导,求过省厅的关系,得到的答复永远是“情况复杂,尽力而为”。 他明白,没人愿意为一个前途黯淡的警察的家事,去动用那么大的资源。 希望,早就在一次次的敷衍和推诿中,被消磨殆尽了。 可现在,祁同伟,这个空降而来、背景深不可测的局长,只用了短短几天,就为他办成了这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马云波的嘴唇翕动着,眼眶迅速泛红。 这个在毒贩枪口下都未曾退缩过的汉子,此刻却感觉喉咙里堵满了滚烫的沙子。 “我……” 祁同伟没有看他,只是把望远镜递了过去。 “拿着。” 马云波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时,“扑通”一声。 望远镜掉在地上。 马云波的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祁同伟面前的泥土地上。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个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的警察,就这么跪下了。 他没有哭喊,也没有说话,只是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对于他来说,祁同伟此刻不仅仅是他的上级。 是他的再生父母。 “站起来。” 祁同伟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温情,反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严厉。 他伸手,一把抓住马云波的胳膊,用力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马云波踉跄着站稳,满脸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混杂着感激、羞愧和决绝的复杂情绪。 “局长,我……” “你是一个缉毒警察。”祁同伟打断了他,“你的初心,不能变。”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马云波的心上。 初心。 他有多久没有想起过这个词了? 从警校毕业,第一次穿上警服,对着国徽宣誓的时候,他满心都是扫尽天下毒贩的豪情壮志。 可这些年,生活的重压,妻子的病痛,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为何出发。 祁同伟救的不止是他的妻子,更是他那颗即将被现实尘埃彻底掩埋的警察之心。 马云波用力地抹了一把脸,身体站得笔直,像一杆重新挺立的标枪。 “是!局长!” 祁同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重新举起望远镜,但视线却早已离开了村庄的中心,转向了村子边缘,那片与大海相连的、错综复杂的滩涂和水道。 上一世,代号“破冰”的行动堪称雷霆万钧。 三千警力,海陆空立体合围,将塔寨围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瓮中捉鳖的围歼战。 结果,作为塔寨村的灵魂人物,大毒枭林耀东,还是跑了。 最后是被这位公安副局长抓获的,如今出了变故,他必须清楚林耀东的退路! 第二天下午七点。 东山市郊,一间被临时征用的废弃厂房内,是“破冰行动”的临时总指挥部。 厂房中央,一张巨大的东山地图铺在几张拼凑起来的桌子上,塔寨村的位置被一个刺眼的红圈标出。 祁同伟站在地图前,身后是三位从异地调来的支队长,他们的警服笔挺,但脸上都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困惑与审视。 “祁局长。”京州支队的李队长率先开口,他是个年近四十的老刑警,习惯了按规矩办事,“把我们四个支队连夜从不同的市里拉过来,连个理由都没有。现在又在这里干等了一天,是不是该给我们交个底了?” “对啊,祁局,我们的人都在外面待命,底下兄弟们情绪都有些波动。”吕州支队的王队长附和。 祁同伟没有回头,只是用一支红色的记号笔,在地图上塔寨村通往外界的几条陆路,画上了粗重的叉。 他转过身,将记号笔扔在地图上,“目标,塔寨村。” “罪名,大规模武装制贩毒。” 第46 章 这个责任,我一个人负,你们,只需要执行命令 短短两句话,像两颗手雷,在密闭的厂房内轰然炸开。 三位支队长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们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骇与荒谬。 塔寨? 那个连续多年被评为全省禁毒模范村的塔寨? 这简直比有人说省政府大楼是贼窝还要离谱! “开什么国际玩笑!” 京州支队的李队长第一个没忍住,几乎是吼出来的。 “塔寨村什么情况,省厅的表彰文件每年都发到我们手里,禁毒模范村!” 祁同伟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你的禁毒模范村,现在正升腾着几十股毒烟。” “你们从高速路下来的时候,应该都闻到了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化学品酸臭味。”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三位队长的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那股怪味……他们当然闻到了。 可谁敢把那味道,跟那个挂满荣誉的模范村联系在一起? 祁同伟没给他们留下任何消化震惊的时间,声音冷硬地切入正题。 “外围第一道封锁线,已经由军区派兵接管。” “你们的任务,是构建第二道,也是最后一道绞索。” “从现在开始,塔寨村,许进,不许出!” 他指向墙壁上巨大的地图。 “李队。” “你负责东面,封死省道,以及所有通往深山的小路,记住,是所有路,包括当地人踩出来的羊肠土道!” “王队。” “你负责西面和北面,彻底切断塔寨与市区的任何物理连接。塔寨在市区眼线密布,记住你的行动原则,绝对静默,不要惊动一只苍蝇!” “张队。” “你的人,封锁南面。那里是地形最复杂的水网和滩涂,也是他们最有可能突围的方向,是重中之重!” 命令一条接一条。 清晰,冷酷,不容置喙。 “我有一个问题。” 一直沉默的林城支队张队长举起了手,他看向祁同伟。 “祁局,你凭什么断定塔寨就是毒窝?我们这次行动的依据是什么?没有省厅的直接命令,没有证据,万一……这个行动搞错了,这个天大的责任,谁来承担?” 这是最尖锐,也是最核心的问题。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调动四市警力,协同军区部队,包围一个省级的模范村。 这不是办案。 这是战争。 一旦出错,在场所有人的政治生命,连同他们的职业生涯,都将在今天,宣告结束。 祁同伟的目光平静地迎向他,整个厂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凭我,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地图上塔寨村的位置,重重地敲了敲。 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个责任,我一个人负。” “你们,只需要执行命令。” 祁同伟的眼神扫过三人涨红的脸,语气骤然变冷。 “或者,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你的人回去。” “我马上向省厅报告,林城支队,拒不执行命令。” 张队长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无法吐出。 这是威胁。 更是最后通牒。 再无人有异议。 “马云波。”祁同伟的视线转动。 “到!” 马云波向前一步。 “至于核心突击任务……” “我跟你,带领京海市局特警,正面强攻!” 话音落下,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是马云波的手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那铃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不祥。 祁同伟没有去看马云波,视线依旧死死地钉在那张地图上。 “你们都出去,立刻去安排。”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晚上八点之前,所有单位必须到达指定位置,完成封锁。” “我要你们的表,跟我的时间,一秒不差。” “是!” 三位支队长即使不相信祁同伟,也要看梁群峰的面子。 沉重的铁门被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祁同伟和马云波两个人,还有那不依不饶、催命符一般的手机铃声。 马云波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他下意识地准备挂断。 “接。” 马云波心领神会,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他开了免提。 一个油滑的声音从听筒里响起,“马副局长,我们东叔让我打个电话问问您。听说您和祁局长一下午都没在局里,是去哪儿忙大事了?” “怎么?老子在家陪老婆,也需要向你们林主任汇报?” “祁同伟下午就回京州了!明天要跟政法委书记汇报工作,今晚先回去跟他夫人汇报,有他妈什么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 随后,一个温和却阴冷得让人汗毛倒竖的声音,取代了刚才那个油滑的声音。 是林耀东。 “马局,别生这么大气嘛。” “我就是……今晚这心,一直跳,总感觉要出什么大事。” “你现在,能不能过来一趟,到我这里坐一坐?聊聊天,喝喝茶。” “有你这个公安局的副局长在我身边保护我,我这心里,才能踏实。” 祁同伟和马云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同样的信息。 林耀东,这只老狐狸,起疑了。 他的嗅觉,远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灵敏。 所谓的“保护”,不过是想把他马云波,这个最重要的棋子和护身符,牢牢地攥在手心,变成人质。 “林耀东!” 马云波的声调猛地拔高,“你们那些掉脑袋的生意,我不想参与!我帮你们把林三宝弄出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呵呵……” 林耀东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丝残忍的凉意。 “马局,你要是不方便,我可以让人亲自去你家请你,到时候惊动你妻子,我可只能说抱歉了!” 赤裸裸的威胁! 马云波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紧紧攥着冰冷的手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所有血色,一片惨白。 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我……马上过去!”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厂房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祁同伟一言不发,从角落里拎过来一个沉重的黑色背包。 拉开拉链。 他从里面拿出战术防弹背心。 “穿上。” 他把背心递到马云波面前。 马云波愣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件深黑色的防弹背心,这是全省最先进的,是梁群峰让京州支队的人带来给祁同伟的! “祁局,这……” “这是命令。” 祁同伟的语气,依然没有任何多余的温度。 马云波默默地接过了背心。 他脱下警服外套,将冰冷的防弹背心穿在衬衫外面, 祁同伟走上前,一言不发地替他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领。 “小心点。” “林耀东既然起了疑心,就不会只请你喝茶聊天。他一定会试探你,甚至可能会对你用手段。” 马云波默默扣上外套的扣子,遮住了里面的背心, 祁同伟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八点。” “八点整,我会准时,对塔寨发起总攻。” 祁同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一秒,都不会晚。” 第 47章 副局长带头收租 夜色像一块湿透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塔寨村的上空。 马云波的车,驶入塔寨。 村道两旁,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透出灯光,但路上却看不到一个人影,空气里弥漫着那股熟悉的化学品酸臭,混杂着一丝海水的咸腥。 林耀东的家是一栋独立的五层小楼,装修得像个皇宫,门口两座石狮子在黑暗中呲着牙。 他没在客厅等,而是在茶室。 一套名贵的紫砂茶具,水正沸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马局,来了。”林耀东穿着一身素色的唐装,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亲自给马云波倒了一杯茶。 那笑容,像一张完美的面具,看不出任何缝隙。 马云波站在那里,身体僵硬。 “林耀东,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紧张嘛,马局。”林耀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我说了,心里不踏实,请你来坐坐,压压惊。” “不过光喝茶也闷,不如……陪我出去走走?”林耀东放下茶杯,站起身。 马云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去哪?” “收租。”林耀东的回答轻描淡写,他拍了拍马云波的肩膀,那动作亲昵得让人毛骨悚然,“看看我们塔寨的家底,也让你心里有个数。” 林耀东没有带任何手下,就这么和马云波并肩走在村道上。 他先是走进东头的一户人家。 屋主是个中年男人,看到林耀东,立刻点头哈腰,像见了皇帝。 “东叔。” 林耀东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 男人立刻会意,转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双手奉上。 “东叔,这是今天的。” 林耀东接过来,甚至没打开看,就直接塞到了马云波怀里。 “拿着。” 那袋子不重,但马云波却感觉有千斤之沉。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让他这个公安局副局长,亲自为毒贩拿货,是把他的警徽,他的尊严,他的一切,都狠狠扔在地上,再用脚碾进泥里! 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呼吸都变得粗重。 林耀东仿佛没看到他的反应,又领着他走向第二家。 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 每一户村民都毕恭毕敬,交出或大或小的包裹。 而林耀东,每一次都把收上来的毒品,塞进马云波的怀里。 马云波的怀里、手里,很快就抱满了。 他像一个滑稽的小丑,一个帮毒枭运货的马仔。 在经过一户挂着红灯笼的人家时,一个干瘦的男人只拿出了一个小包。 林耀东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 “阿才,就这么点?” 那个叫阿才的男人身体一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东叔,最近……最近风声紧,我……” “风声紧?”林耀东重复了一遍,他伸手,帮阿才整理了一下歪掉的衣领,“风声再紧,规矩不能乱。” “你藏起来的那一批,是想自己出去单干吗?” 阿才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东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这就去拿!” 他连滚带爬地跑进里屋,很快又抱出了一个更大的包裹。 林耀东看都没看,继续往前走。 马云波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是一个警察。 一个本该将这些人绳之以法的警察。 现在,却成了他们罪恶的见证者,甚至是参与者。 这份耻辱,比任何子弹都更让他痛苦。 …… 临时指挥部里,空气凝固如铁。 投屏上的红色数字无声地跳动着。 19:59:50。 祁同伟站在巨大的地图前,像一尊雕塑。 19:59:55。 他抬起手。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19:59:59。 “行动。” 命令下的冰冷、干脆。 几乎在同一时间,东山市外围,夜空中响起一阵低沉的轰鸣,那是军用直升机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声音。 海岸线上,数艘缉私艇切断了所有的灯光,合拢了对塔寨水道的包围。 四面八方的公路上,早已潜伏就位的武警车辆同时发动,无数道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音,划破了夜的寂静。 …… 塔寨村,林家祠堂。 这里灯火通明,几十个村里的核心房头,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祠堂中央的八仙桌上,堆满了刚刚从马云波手里卸下的“租子”。 林耀东背着手,站在桌前。 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那种温和的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阴沉。 他没去管站在一旁,脸色惨白的马云波。 他随手拿起一包货,用小刀划开,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然后,他把那点粉末倒在了一块玻璃板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林耀东猛地抬手,将那块玻璃板狠狠地砸在地上! “砰!” 清脆的碎裂声,让所有人都狠狠一颤。 “垃圾!” 林耀东的声音不大,却让众人心头一颤。 “谁做的?这是谁他妈做的!” 他一脚踢翻了身边的一张椅子。 “看看你们做出来的这些东西!颜色不对,味道不对,连他妈的结晶都跟屎一样!” 他指着桌上那堆东西。 “我教你们的都忘了?纯度!纯度才是我们的命!” “我们做的不是一锤子买卖,是基业!是品牌!是要让全世界的瘾君子,提到‘塔寨’两个字,都要竖起大拇指的生意!”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脸上浮现出一种狂热的潮红。 “你们这是在砸我的招牌!砸我们林家的招牌!” 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疯狂的咆哮在回荡。 没有人注意到,祠堂外,夜色中,几道微弱的红点,已经锁定了门口的位置。 更没有人听到,远处传来的,那越来越近的、细微却又密集的……脚步声。 林耀东还在怒骂。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们还能干什么?一群废物!” 第 48章 祁局长,好大阵仗 祠堂内的咆哮戛然而止。 林耀东的胸口还在起伏,但那股狂怒已经被一种更深沉的阴鸷所取代。 “返工,拿回去给我连夜返工!” 马云波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已经八点十分! 他往前走了一步,身体挡在林耀东和那堆租子之间。 “林耀东,这是你们林家的祠堂,是你们的家事。” “我一个外人,在这里不合适。” “我到外面等你们。” 说完,他转身就准备往外走。 林耀东没有开口阻拦,算是默认。 马云波必须在行动开始的第一时间,将自己和林家的核心圈,物理切割。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祠堂的木门时。 “砰!” 门被从外面更粗暴地撞开! 一个马仔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是见了鬼一样的恐惧。 “东……东叔!不好了!” 他指着外面,因为极度的恐惧,话都说不完整。 “条子!全是条子!把……把村子给围了!” 一句话,让祠堂里凝固的空气瞬间炸裂。 所有房头的脸上都褪去了血色。 林灿的反应最快,他从腰后拔出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顶在了马云波的后脑上! “姓马的!你他妈出卖我们!” 林灿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指已经压在了扳机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马云波的身体猛地一僵。 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求饶。 他只是看着祠堂外那片被无数警灯映得忽明忽暗的夜空。 然后,他看向林耀东。 “林耀东,你走不掉了。” 他的语调很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 “出去自首吧,这是你唯一的路。” “我操你妈!”林灿怒吼一声,枪口用力往前一顶,“老子先送你上路!” “住手!” 林耀东开口了。 他的脸上,竟然还带着那一丝温和,只是此刻看起来,阴森得让人不寒而栗。 他走到林灿身边,轻轻按下了他举枪的手。 “阿灿,别冲动。” “他现在,是我们离开这里的钥匙。” 林耀东的视线落在马云波身上,那是一种打量货物的评估。 “马局,委屈你了。” 林灿会意,枪口从马云波的后脑移开,转而用手臂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枪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走!” 林灿押着马云波,一步步走出祠堂。 房头和小弟跟在后面,每个人都拿出了武器。 祠堂外,已经变了天。 无数道雪亮的车灯撕裂了夜幕,将整个祠堂广场照得如同白昼。 一排排防暴盾牌组成钢铁壁垒,黑洞洞的枪口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锁定了祠堂的每一个出口。 人群的最前方,站着一个人。 祁同伟。 林耀东的脚步停下。 他与祁同伟,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遥遥对峙。 “祁局长,好大的阵仗。” 林耀东开口,脸上甚至还挤出了一丝笑容,仿佛眼前这兵临城下的场面,不过是一场乡间的社戏。 祁同伟的身体动也没动。 “林主任,你塔寨的生意,做得更大。” “一个禁毒模范村,养活了半个金三角,这份魄力,我祁同伟自愧不如。” 林耀东脸上的笑容淡去。 “说这些没用了。” 他指了指被林灿用枪顶着脑袋的马云波。 “祁局长,你的人还在我手上。” “他可是京海市公安局的副局长,要是死在我的塔寨,我想,你的功劳簿上,也要添上浓重的一笔吧?” 这是威胁,也是谈判的筹码。 祁同伟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你想怎么样?” “给我让开一条路。”林耀东的语气变得干脆,“再给我准备一辆加满油的车。” “只要我的车离开东山地界,我保证,马云波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他盯着祁同伟,“我相信,一个副局长的命,比我这个毒贩头子,要金贵得多。”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放走林耀东,等于这次规模空前的行动彻底失败。 不放,马云波几乎必死无疑。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对峙的双方,都在等待总指挥的最终决定。 祁同伟抬起手。 一个清晰的手势。 盾牌阵列缓缓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往公路的通道。 一辆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车灯亮起,引擎发动。 “祁局!” 他身后的李队长忍不住喊了一声。 祁同伟没有回头。 “让他们走。” 林耀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胜利的表情。 他拍了拍林灿的肩膀。 “走。” 他自己先一步走向那辆黑色的轿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林灿则用枪死死顶着马云波的太阳穴,押着他,一步步后退。 他们离车门越来越近。 已经坐进车里的林耀东,朝外面喊了一声。 “阿灿,带马云波上车!” 林灿狞笑一下,勒着马云波脖子的手臂猛地发力,想将他一起拽进车里。 然而,在被拖拽的瞬间,马云波的身体顺势一矮,整个人的重心猛然下沉! 林灿的手臂被带得一空! 与此同时,马云波被束缚在身后的右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反拧而出,手肘精准地撞在林灿持枪的手腕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林灿发出一声惨叫,手枪脱手飞出! 马云波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在枪飞起的瞬间,他一个侧扑,在半空中稳稳地抓住了那把还在旋转的手枪! 落地,翻滚,起身,举枪,瞄准!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快到极致! 冰冷的枪口,对准了那辆已经发动,但还未来得及关上车门的黑色轿车。 车里的林耀东,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 他看着车外那个用枪指着自己的男人。 那个曾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被他用尊严和耻辱喂养的棋子。 现在,反戈一击,现在他不得不放弃林灿。 “开车!” 林耀东咆哮着对司机吼出了这两个字! 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啸,黑色轿车猛地蹿了出去! 马云波扣动了扳机。 第 49章 如果不是我……林耀东根本跑不掉 砰! 砰!砰! 沉闷的枪声,在死寂的塔寨村口连续炸响! 火花在黑色轿车的后备箱盖上溅射开来,紧接着,后车窗在一连串的打击下,哗啦一声彻底粉碎! 玻璃碎渣向外飞溅。 然而,子弹终究没能穿透车身,击中里面的目标。 那辆黑色的轿车,扎进了村外的黑暗之中。 几乎是在马云波开枪的同一瞬间,祁同伟的身影就动了。 他猛地转身,一把拉开旁边一辆警车的车门,坐进了驾驶位。 “追!” 马云波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已经消失在视野尽头的轿车,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耻辱。 愤怒。 还有无尽的悔恨! 他猛地回头,看到了和林耀东的车停在一起的另一辆私家车,钥匙还明晃晃地插在上面! 马云波跑过去拉开车门,一脚油门踩到底! 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塔寨村狭窄而颠簸的村道上横冲直撞。 沿途的杂物、摊位被撞得稀烂,但车里的两个男人,谁都没有看一眼。 他们的眼里,只有前方那片无尽的黑暗,和那个必须抓到的人。 疯狂的追逐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祁同伟捕捉到前方路边的阴影里,有一个不协调的轮廓。 他猛地一脚刹车。 轮胎在水泥路上划出两道刺眼的黑痕。 正是林耀东刚才乘坐的那辆黑色轿车。 它歪歪扭扭地停在路边一棵大榕树下。 车门大开着,破碎的后窗黑洞洞的,车身上,几个清晰的弹孔。 祁同伟跳下车,手里的枪始终紧握,枪口保持着警戒的角度,快步上前。 车里空空如也。 驾驶座上没有人。 后座上,除了玻璃碎渣,什么都没有。 林耀东换车了。 这个老狐狸,从制毒那一刻起,就已经规划好了完整的路线! “所有单位注意!” 祁同伟立刻抓起对讲机,“封锁所有出村道路,严密排查!一辆车也不准放出去!” 马云波的车也紧跟着一个急刹停下,他看着这辆空车,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只能用手撑住车门。 如果…… 如果他没有被挟持…… 如果他能早一点挣脱…… 如果他刚才的枪法再准一点,打中的是轮胎而不是后备箱…… 无数个“如果”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心。 “都怪我。” “如果不是我……林耀东根本跑不掉。” 这份铺天盖地的自责,比刚才被林灿用枪顶着脑袋时,更让他感到窒息。 祁同伟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更没有一句安慰的话。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林耀东跑了,这次行动,就等于彻底失败。” 他拉开车门,重新坐回驾驶位。 “继续追。” 马云波坐回车里,再次发动汽车。 两辆车咆哮着,朝着村外唯一的主干道追去。 夜风从破碎的车窗疯狂灌进来,刮在脸上,冰冷刺骨。 前方不远处,路口的位置,几辆警车已经拉起了临时的封锁线,红蓝交错的警灯疯狂旋转着,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忽明忽暗。 祁同伟的车没有丝毫减速,直接一个甩尾,横着停在了路障前。 他跳下车,大步流星地走向一个负责现场的警官。 “有没有可疑车辆从这里出去?” “报告祁局!” 那名警官立刻立正敬礼,大声回答。 “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车辆!只是……” 他迟疑了一下。 “只是刚才,有一辆咱们自己的警车出去了。” 祁同伟前进的脚步,猛然停住。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刀。 “警车?” “是!”警官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不敢有丝毫怠慢,“开车的人说,有警员在刚才的行动中重伤,肠子都流出来了,需要立刻送去医院抢救,情况万分紧急,我们就……我们就放行了。” 警员重伤? 行动开始到现在,祁同伟没有接到任何重伤报告! 就在这时,他腰间的对讲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是负责在市里抓捕刑侦大队陈光荣的小组。 “报告祁局!报告祁局!目标陈光荣不在办公室,家里也没有人,手机关机,我们找不到他!” 陈光荣! 轰! 祁同伟的脑子被狠狠砸了一下。 林耀东的算计,竟然深到了这一步! 他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这条由警察亲自开辟的、畅通无阻的逃生之路! 这个老谋深算、滴水不漏的毒枭,永远都比你多想一步,永远都留着最致命的后手! “调沿路所有监控!” “锁定那辆警车的位置!直升机组,务必找到那辆车的踪迹!” 他转身,重新冲向自己的车。 “他肯定还在东山!” “外围有军方封锁,他不可能出的了东山地界!” 他们现在要追的,已经不是一辆普通的私家车。 而是一辆闪着警灯,由一名刑侦大队长亲自驾驶,载着东山最大毒枭的“囚车”! 这简直是整个东山警界的奇耻大辱! 汽车的引擎再次发出愤怒的咆哮,冲破了封锁线,在公路上疯狂疾驰。 几分钟后,对讲机里终于传来新的报告,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报告祁局!在西边的四方村发现了目标车辆!车子被遗弃在村口的小树林里!” 又换车了! 这个混蛋! 祁同伟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在公路上划出一个极其危险的弧线,轮胎几乎要脱离地面,朝着四方村的方向疾驰而去。 四方村。 东山另一个典型的城中村,巷道复杂如蛛网,和塔寨一样,是外来人口的聚集地,鱼龙混杂,也是藏污纳垢的绝佳场所。 车子带着一股杀气,在村口的小树林边一个急刹停下。 那辆警车就静静地停在那里,车门紧闭,车顶的警灯已经熄灭。 祁同伟和马云波一左一右,持枪缓缓靠近。 周围,异常的安静。 连一声狗叫,一声虫鸣都听不到。 这种诡异的死寂,反而让人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致。 祁同伟打了个手势,示意马云波在车尾掩护。 他自己则迅速靠近驾驶室,然后猛地一把拉开车门! 车内,依旧是空的。 林耀东和陈光荣,彻底人间蒸发了。 祁同伟知道,这里一定是他们最后的中转站。 只有躲进里面,直升机才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他的视线缓缓抬起,扫过村内那片密密麻麻、几乎分不清彼此的握手楼。 就在他准备通过对讲机呼叫支援,命令特警对整个村子进行地毯式搜索的时候。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红光,在对面一栋七层小楼的楼顶,轻轻闪了一下。 狙击手! 一种源于无数次生死边缘徘徊的警察本能,让祁同伟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致命的危机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小心!”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怒吼出声,伸手想去拉开身边的马云波。 但,已经晚了。 或者说,马云波的反应,比他更快。 或许是那份无尽的愧疚已经将他压垮。 或许是作为一个警察最后的尊严,不容许他再看着战友为自己的过失而牺牲。 在看到那点红光的瞬间,在祁同伟吼声响起的瞬间,马云波做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思考,完全出于本能的动作。 他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狠狠地、决绝地,推开了身前的祁同伟! “噗!” 第 50章 最后的挣扎 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与骨头被洞穿的闷响,几乎同时灌入祁同伟的耳朵。 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掀翻在地,柏油路面的粗糙颗粒摩擦着他的脸颊。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疼痛,一抬头,便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马云波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额头正中央,一个血洞正在向外扩张,红色液体喷溅而出。 他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圈尘土。 死了。 那个刚刚用生命推开他的人,就这么死了。 祁同伟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 自责和愤怒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 他没有时间去悲伤,甚至没有时间去靠近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因为那个代表着死亡的微弱红点,已经从马云波倒下的地方,缓缓移到了他身前的地面上。 祁同伟一个翻滚,躲到了警车的车身后面,冰冷的钢铁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他不能出去,出去就是下一个靶子。 “所有人注意!所有人注意!” 他抓起对讲机,压抑着喉咙里的咆哮,“目标位于我背后,七层居民楼,楼顶东侧水塔下方!” “重复一遍!七层楼!楼顶!水塔!” 他的话音刚落,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同样冷静的回复。 “洞拐收到!已到达最佳狙击地点!” “目标还在吗?”祁同伟追问。 “目标正在调整位置。” 此时,祁同伟现在恨不得自己手里有一把狙击枪,亲自把那个叛徒的脑袋打爆! “陈光荣……”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然后,他对着对讲机,下达了最简单,也最残忍的命令。 “给我干掉他!” “明白。”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祁同伟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一声宣判死亡的枪响。 一秒。 两秒。 三秒。 “砰——!” 一声沉闷悠长的枪响,从远处的另一个制高点传来,回荡在四方村死寂的夜空里。 那声音,是复仇的号角。 “目标已清除。”对讲机里传来洞拐不带任何感情的报告。 祁同伟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他缓缓地从车后站起身,看了一眼躺在不远处血泊中的马云波,然后,他的视线越过那具尸体,投向了那栋漆黑的居民楼。 林耀东,就在里面。 “一组、二组!从正面突入!给我一层一层地搜!” “三组、四组!封死大楼所有后门和通道,一只老鼠也不准放出来!” “行动!” 他的命令通过电波传达到了每一个行动队员的耳朵里。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警,瞬间冲向了那栋居民楼。 破门声、玻璃破碎声、特警队员的吼叫声,瞬间撕裂了村子的死寂。 祁同伟没有在原地等待。 他换上一个新的弹匣,双手持枪,跟在第一突击组的身后,冲了进去。 他要亲手抓住林耀东。 这栋楼里,充斥着一股廉价的出租屋特有的霉味和潮气。 走廊里堆满了杂物,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在墙壁上。 “安全!” “二楼安全!” “三楼发现可疑血迹!通往楼顶!” 祁同伟的心跳开始加速,他三步并作两步,沿着狭窄的楼梯,朝着楼顶冲去。 通往天台的铁门虚掩着。 祁同伟一脚踹开。 夜风呼啸,带着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天台上,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趴在地上,脑袋像是被砸烂的西瓜,身下的血泊已经凝固。 是陈光荣。 而在他的尸体不远处,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站在天台的边缘。 他穿着一件整洁的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仿佛不是在逃亡,而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 林耀东。 他听到身后的动静,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全副武装的祁同伟,以及他身后黑洞洞的枪口。 “祁局长,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没想到是在这里。” 祁同伟的枪口稳稳地指着他。 “从你制毒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注定以这种方式见面。” 祁同伟的枪口没有一丝晃动。 他看着林耀东,这个将东山变成自己毒品王国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儒雅的教书先生。 “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见的。”祁同伟的声音穿过天台的风,又冷又硬。“你的路,从你种下第一株罂粟的时候,就走绝了。” 林耀东笑了,他伸手理了理自己中山装的衣领,动作从容不迫。 “祁局长,你恨这个世界吗?”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祁同伟没有回答。 林耀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环视着脚下这片沉睡的、混乱的城中村,“我见过太多像你一样的人,有理想,有抱负,想改变世界。可最后呢?要么被这个世界改变,要么被这个世界碾碎。” 他转回头,直视着祁同伟。 “你看,马云波就是例子。他不想同流合污,可他老婆需要毒品。你看,陈光荣也是例子,他想往上爬,却发现不靠我们林家,他连个屁都不是。” “你和我,其实是一类人。” “我们都看透了这世道的不公,只不过,你选择跪着当一条好狗,而我,选择站着做一个枭雄。” 祁同伟的身体里,有一股暴虐的冲动在横冲直撞。 他想起了孤鹰岭的枪响,想起了陈岩石那张虚伪的脸,想起了自己跪在梁璐面前的屈辱。 林耀东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精准地扎在他上一世最痛的伤口上。 他恨! 他当然恨! 但他更恨的,是上一世那个被仇恨吞噬,最终走向毁灭的自己。 “你错了。”祁同伟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我跟你,从来就不是一类人。” “你所谓的站着,是踩在无数个被毒品毁掉的家庭的尸骨上。你所谓的枭雄,不过是一个祸国殃民的毒贩。” 祁同伟往前走了一步,枪口几乎要顶到林耀东的额头。 “而我,”他一字一顿,“是警察。” 林耀东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感受到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那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意。 “杀了我,你也解决不了问题。”林耀东做着最后的挣扎,“我倒了,你也永远摆脱不了梁家。” 祁同伟愣了几秒,林耀东调查过他? “祁同伟,放了我,我可以到你去国外,摆脱梁家……最世界上的……” 第51 章 叫什么梁书记,叫爸 “不用。”祁同伟的回答斩钉截铁。 他没有再给林耀东开口的机会。 “林耀东,你被捕了。” 他侧过身,对着身后的特警队员下令:“带走!” 两名特警上前,用手铐反剪住林耀东的双手。 这个曾经在东山呼风唤雨的土皇帝,没有反抗,只是在与祁同伟擦身而过的时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 “祁同伟,你等着,你的下场会比我更惨。” 祁同伟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 特警押着林耀东和陈光荣的尸体下了天台。 喧嚣和罪恶随着他们的离开,被一同带走。 祁同伟走下楼,来到那具尸体前。 风吹起他制服的衣角,又无力地垂下。 祁同伟缓缓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 他看着那张已经失去所有神采的脸,那个额头正中狰狞的血洞。 这个男人,是他为数不多敬佩的人。 单论重情重义这点,他就是他心里面的英雄。 祁同伟伸出手,动作很轻,拂过马云波没有闭上的眼睛。 眼皮合上了。 那份不甘、悔恨和最后的决绝,被永远地封存了起来。 祁同伟站起身,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警服外套。 他没有用它去盖住马云波的整个身体,那是一种官方的、冰冷的流程。 他只是将这件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外套,盖在了马云波的脸上和胸前。 为他遮住那个致命的弹孔。 也是一个警察,保留的最后一份体面。 “现场处理好,马云波同志的遗体,妥善保管。” “是!” “另外,派一辆车,跟我去一趟马云波家。” 祁同伟拉开一辆警车的车门坐了进去,他必须亲自去接于慧。 这件事,必须由他来处理。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开往市局的家属大院。 于慧的住所,灯还亮着。 祁同伟让司机在楼下等着,自己走了上去。 敲门声响起时,里面的人明显被吓了一跳。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 于慧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后,她穿着单薄的睡衣,整个人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祁局长?”祁同伟是汉东英雄,余慧在新闻上看到过几次。 “嫂子,是我。” 祁同伟让开身子,让她看到自己完整的警服。 “马副局,有任务,暂时回不来。他让我接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于慧的身体晃了一下,手扶住了门框。 “他……他怎么样了?” “行动很顺利。” 祁同伟避开了她的问题。 “你现在需要去省军区总医院,那里有全国最好的戒断治疗专家。” 这是马云波最后的愿望。 于慧没有动,她只是死死地盯着祁同伟,想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一点点真实的情绪。 “云波呢?” “他是不是出事了?” 祁同伟的心被刺了一下。 他看着这个被毒品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人,这个让一名缉毒英雄甘愿背负耻辱的女人。 他不能说。 至少现在不能。 “他很好。” 祁同伟撒了谎,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塔寨的抓捕行动结束,他还有后续工作要处理,所以暂时回不了家。” 于慧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误会了祁同伟的意思,她以为她的丈夫要接受惩罚。 “祁局长,他做的那些事……都不是他自愿的……”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 “都是林耀东逼他的,用我来逼他!” “他要是不听话,林耀东就会断了我的药……我会被活活痛死的……” “他是个好警察,他心里比谁都苦……” 这些话,像一把钝刀,在祁同伟的心里来回切割。 他想起了高小琴。 上一世,那个女人在被捕前,也曾这样维护着他。 哪怕全世界都背弃他,她也没有。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谁对他好。 高育良算半个,高小琴算一个。 现在,或许还要加上一个用命推开他的马云波。 于慧的哀求,将祁同伟从翻涌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祁局长,我求求你,你跟领导说说,给他一个机会……” “他真的是被逼的!” 祁同伟看着她近乎崩溃的样子,知道如果现在告诉她真相,她可能会立刻垮掉。 他必须稳住她。 “于慧。” 祁同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点温度。 “你误会了。” 于慧茫然地抬起头。 “马云波同志,从来都不是罪人。” “他是我们警方,安插在林耀东身边的卧底。” 闻言,于慧的脑子一片空白,她呆呆地看着祁同伟,忘了哭泣。 “卧……卧底?” “对。” “他忍辱负重,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能将塔寨这个毒瘤彻底铲除。” “他不但不会受到惩罚,还会受到嘉奖。” “他是英雄。” 英雄。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于慧死寂的内心。 她整个人都停止了颤抖,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攫住了她。 “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配合治疗,彻底戒断。” “等你康复了,他会亲自来接你回家。” 祁同伟的话,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我治!” “我一定好好治!” 她擦干眼泪,用尽全力点头。 祁同伟连夜安排,亲自将精神状态稳定下来的于慧,送往了省军区总医院。 看着她被护士推进戒断治疗中心,祁同伟才转身离开。 医院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骗了她。 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跟余慧解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第二天。 天亮了。 东山的天,从未如此清朗过。 塔寨村被连根拔起的消息,席卷了各大媒体的头版。 整个东山市,乃至整个汉东省,都为之震动。 祁同伟的办公室里,电话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 大部分是祝贺的,也有来打探消息的。 他都一一应付了过去。 直到一个来自省委的号码,打了进来。 是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 “同伟啊!” 电话那头,梁群峰的声音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欣赏与高兴。 “干得漂亮!” “这一仗,打出了我们汉东政法系统的威风!” “谢谢梁书记的肯定。” “这是所有参战同志共同努力的结果。” “哎!叫什么梁书记,叫爸。”梁群峰笑了笑。 第52 章 同生共死 祁同伟的身体僵直了一瞬。 爸? 多么讽刺的一个字。 他想起了前不久,因为打了陈岩石,被叫到省政法委办公室。 那时候,梁群峰让他称呼职务,界限分明,言语间全是敲打与警告。 如今,他立了天大的功劳,这个称呼又被轻易地捡了回来。 仿佛是一种恩赐,一种认可。 可这恩赐的背后,是马云波用命换来的。 他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鱼刺,吞不下,也吐不出。 但他最终还是迫使自己,从齿缝里挤出了那个字。 “爸。” 电话那头的梁群峰,显然对这个称呼极为受用,又勉励了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祁同伟放下话筒,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 七天后。 东山市殡仪馆。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城市,整个天空都在为一场迟来的葬礼默哀。 马云波的追悼会,在肃穆的哀乐中举行。 祁同伟站在第一排,一身笔挺的警服,胸前没有佩戴任何勋章。 他看着前方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警服,笑容温和,正直坦荡。 可他最后留在祁同伟记忆里的,却是额头那个狰狞的血洞,和推开他时那份决绝。 这七天,他封锁了所有的消息。 他派了最好的人员守在省军区总医院,确保于慧在一个绝对与外界隔绝的环境里接受治疗。 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她好。 他告诉自己,等她彻底康复,拥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他会亲自去告诉她一切,然后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这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赎罪。 追悼会程序繁琐而压抑。 领导致辞,同事追忆,家属答谢。 马云波没有家属,来的是单位的代表。 祁同伟听着那些官方的、充满了赞誉的悼词,英雄、楷模、利剑、盾牌……每一个词都砸在他的心上。 可他觉得,这些词语加起来,都不及马云波推开他的那一瞬间,来得有分量。 仪式接近尾声,众人依次上前,对着遗像三鞠躬。 轮到祁同伟时,他深深地弯下腰。 他没有看那张照片。 他怕自己会失控。 就在他直起身子,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口袋里的私人手机,突兀地振动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 祁同伟皱了皱眉,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接通了电话。 是省军区总医院打来的。 “祁局长。”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却又透着一丝不寻常的凝重。 “于慧同志的治疗,本来很顺利。” “她的意志力很强,我们都认为,她有很大希望可以彻底戒断。” 祁同伟的心,莫名地悬了起来。 “但是……”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 “就在半小时前,她趁护士不注意,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了马云波同志牺牲的事情。” 祁同伟的呼吸,骤然停止。 怎么可能? 他明明已经切断了所有的信息渠道! “我们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从住院部七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人……当场就不行了。” 嗡。 祁同伟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他甚至没有听清电话那头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手,不自觉地松开。 黑色的手机从他僵硬的指间滑落,摔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啪! 清脆的一声。 屏幕碎裂开,像一张蛛网。 也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马云波。 于慧。 那个男人用生命保护了他。 他却连他最爱的女人都没有保护住。 他答应过的。 他答应过马云波,会治好于慧。 他甚至对她撒了谎,给了她一个英雄会归来接她回家的希望。 可那个希望,现在被他亲手打碎了。 铺天盖地的愧疚与无力感,像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不是神。 他可以算计林耀东,可以扳倒一个又一个敌人。 可他算不到人心,也挡不住命运。 …… 一个星期后。 公安部的一等功勋章,送到了东山。 省里举行了隆重的表彰大会。 祁同伟站在聚光灯下,省领导亲自为他佩戴上那枚金光闪闪的勋章。 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 是无数双敬佩、羡慕、探究的视线。 可祁同伟什么也感受不到。 那枚代表着无上荣耀的勋章,此刻挂在他的胸前,却冰冷得像一块铁,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仿佛能闻到,上面沾染的血腥味。 有马云波的,也有于慧的。 这是一枚用两条人命换来的功勋。 他受之有愧。 会议结束,祁同伟婉拒了所有的宴请和采访,一个人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他脱下警服外套,将那枚勋章取下来,随手扔进了抽屉里,就像扔掉一件垃圾。 他拉开椅子坐下,点燃了一根烟。 尼古丁的味道,也无法驱散心头的苦涩与烦闷。 手机再次响起。 是一个熟悉的号码。 祁同伟拿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老师。 是高育良。 他摁下接听键。 “同伟,祝贺你。” 高育良的声音听上去很高兴,带着老师对得意门生的那种特有的欣赏。 “这次东山的行动,你在省委领导那里,可是狠狠地露了一回脸。” “谢谢老师。” 祁同伟的回答,平静无波。 高育良似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 “怎么了?立了这么大的功,还不高兴?” “没什么。” 祁同伟不想把自己的情绪,暴露给任何人。 高育良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学生了。 “同伟,你办了京海的高启强,抓了东山的林耀东。” “你现在是功臣,也是众矢之的。” “你动了太多人的蛋糕,接下来,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想把你拉下来。” 祁同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这些道理,他都懂。 “找个时间,来一趟吕州。” “我们师生俩,好好坐坐,聊一聊。” “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方便。” 高育良最后的话,意味深长。 “好。” 祁同伟应了下来。 第 53章 老师,你信我一次 三天后,吕州。 与东山终日不散的阴霾不同,吕州的秋日,天空高远,阳光穿过稀疏的梧桐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祁同伟的车,停在高育良家的小院外。 这是一栋有些年头的职工家属楼,红砖墙壁上爬满了青色的藤蔓,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静谧。 高育良亲自开了门,他穿着一身居家的灰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还拿着一本明史。 “来了。” 他侧身让祁同伟进来。 “老师。” 祁同伟换了鞋,走进客厅。 一股淡淡的墨香与茶香混合的气味,萦绕在鼻尖。 客厅不大,最显眼的是一整面墙的书柜,塞满了各种书籍,从经史子集到西方哲学,满满当当。 “坐吧。” 高育良指了指一套紫檀木的沙发,自己则走到茶台前,开始摆弄茶具。 “东山的事,干得漂亮。” 高育良一边用沸水冲洗着茶杯,一边开口。 “但也太险了。” “一步走错,就是万丈深渊。”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温杯,投茶,注水,每一个步骤都透着一种掌控感。 祁同伟坐在沙发上,后背挺得笔直,他没有接话。 漂亮吗? 他只记得那枚勋章的冰冷,还有马云波额头的血。 “这几天,省里不少人都在议论你。” 高育“良将第一泡茶水倒掉,又重新注水。 “说你是英雄,是利剑。” “当然,也有人说你是不懂规矩的愣头青,是疯子。” 他抬起头,透过氤氲的茶气看着祁同伟。 “你怎么看?” 祁同伟沉默了片刻。 “老师,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高育良用茶夹将洗好的品茗杯,放到祁同伟面前。 “你不在乎,可他们会在乎。” “你动了京海,又掀了东山。” “你知道这两块蛋糕,养活了多少人?又牵扯了多少人?” “你现在是站在聚光灯下,以前那些藏在暗处,够不着你的人,现在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你了。” “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然后,踩上一万只脚。” 高育良将琥珀色的茶汤,注入祁同伟面前的杯中。 “收敛一点,同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你已经有了足够的功绩,接下来要做的,是守。” 祁同伟端起那杯茶,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知道,这是老师在点拨他,也是在保护他。 上一世,高育良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那时候,他被权力的欲望蒙蔽了双眼,一句也听不进去。 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我听老师的。” 高育良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孺子可教。” 祁同伟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老师,现在吕州市的市长,是李达康吧?” 高育良正在续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有些诧异祁同伟话题的跳跃。 “是。怎么了?” “你和他,有交集?” 祁同伟摇了摇头。 “没有。” 他靠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 “我只是想问问老师。” “最近,省委赵立春书记的公子,赵瑞龙,是不是来找过您?” “为了一块地。” 高育良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他拿着茶壶,悬在半空,热水蒸腾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表情。 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的声响。 过了许久,高育良才缓缓放下茶壶,他取下眼镜,用一块绒布慢慢擦拭着。 “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语调很平,听不出喜怒。 但祁同伟能感觉到,老师的内心,绝不平静。 赵瑞龙确实来找过他,就在昨天。 以美食城的名义,想要月牙湖旁边那块地。 那块地,是吕州未来的规划核心区,价值连城。 高育良虽然涉足政坛没多久,但他清楚其中的利害。 他当时没有答应,只说需要研究,把赵瑞龙先挡了回去。 这件事,除了他和赵瑞龙,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清楚。 祁同伟,又是如何得知的? 祁同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想起了上一世。 沙瑞金空降汉东,彻查此事。 李达康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所有的黑锅,都若有若无地指向了高育良。 田国富和沙瑞金,更是借此机会,给高育良穿了无数小鞋。 一个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局,最后却让他惹了一身骚。 重活一世,他绝不能让自己的老师,再掉进同一个坑里。 “老师。” 祁同伟凝视着高育良。 “这块地,无论如何,都不能批。” “一个字都不能签。” 高育良重新戴上眼镜,没有说话。 他在观察自己的学生。 眼前的祁同伟,和他印象中那个锋芒毕露,甚至有些急功近利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他的身上,有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沉稳与笃定。 仿佛能看穿迷雾,直抵未来。 “赵家公子的能量,你我都清楚。” 高育良缓缓开口,像是在考教,又像是在自语。 “我若是不批,他自然会去找李达康。” “李达康这个人,为了GDP,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要是批了,这份人情,就让他送了。日后赵家在省里,自然会多照顾他一分。” “于我,并非好事。” 这正是标准的官场逻辑,权衡利弊,分毫不差。 “老师,您错了。” 祁同伟的回答,斩钉截铁。 “就得让李达康去批!” 高育良的眉毛,几不可查地挑动了一下。 “让他批,让他去拿这个烫手山芋。” “赵瑞龙是什么人,您比我清楚。” “他拿了地,会老老实实搞开发吗?” “不。” 祁同伟自己回答。 “他会用最快的速度,把这块地倒手,套取巨额的现金。” “这中间,会留下多少烂账,多少隐患?” “这颗雷,迟早要爆。” “谁批的,谁负责。” “李达康不是喜欢出风头,喜欢当改革先锋吗?” “那就让他去当。” “老师您要做的,就是在市委常委会上,把所有的风险都摆到台面上,明确提出反对意见。” “要留下会议记录,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您不赞成这个项目。” “立春书记那边,你就告诉他,李达康独断专行,连市委书记都在他这里讨不了好,更何况你这个副书记。” “李达康做过他的秘书,他对于李达康肯定了解。” “这样一说,这位赵公子肯定只找李达康。” 祁同伟的话,一句接一句,逻辑清晰,层层递进。 高育良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沉重。 他发现,祁同伟构建的这个局面,对他而言,才是最有利的。 既不得罪赵立春,又能把李达康推到前面去顶雷。 进可攻,退可守。 可这份近乎未卜先知的判断力,又是从何而来? “同伟。” 高育良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 “万一,赵瑞龙真的就是想好好开发这个项目呢?” “万一,这个项目成了吕州的标杆,李达康因此而平步青云呢?” 祁同伟停下脚步,转过身,和高育良对视。 “老师,没有万一。” 他的语气,平静而又决绝。 “您信我一次。” 第54 章 祁局长,久仰大名啊 高育良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 祁同伟站着,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剩下的,是等待,是老师的抉择。 高育良摘下眼镜,用绒布反复擦拭着。 他没有去看祁同伟。 他在看自己的内心。 这个学生,带给他的震撼,一次比一次强烈。 从京海到东山,他以为祁同伟的锋芒已经足够锐利。 可今天,他才发现,那份锋芒之下,还藏着一份深不见底的城府。 对人心的洞察,对时局的预判,甚至让他这个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师,都感到一丝寒意。 这不是推测。 这是一种笃定,一种仿佛亲眼见过未来的决断。 高育良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世界重新变得清晰。 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好。” 一个字,沉甸甸地落下。 “就按你说的办。”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学生。 “这件事,我会烂在肚子里。” “常委会上,我会坚决反对。” “所有的会议记录,我都会亲自过问。” 祁同伟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老师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这个选择,不仅能让高育良在未来的风暴中置身事外,更能成为一把刺向李达康的利刃。 “老师,您不会后悔的。” 高育良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同伟,你今天给我上的这一课,比我书架上所有的史书,都来得深刻。” 他重新拿起茶壶,为两人续上水。 “还有一件事。” 高育良的语调,恢复了往常的平稳。 “明天,赵书记要回吕州。” 祁同伟端茶的动作,停在半空。 赵立春。 “回来做什么?” “上坟。” 高育良说得轻描淡写。 “他父亲的墓,就在吕州北郊的翠峰山。” “可能因为工作的原因,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了。” 高育良放下茶壶。 “他已经跟刘书记打过招呼,一切从简,不搞接待,不扰地方。” “话是这么说,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祁同伟将茶杯放回桌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懂高育良的意思。 赵立春嘴上说不要打扰,可作为地方主官,如果真的不露面,那就是政治上的不成熟。 “你背后有梁书记,这是你的靠山。” 高育良缓缓开口。 “但你要记住,在汉东,现在做主的,是赵立春。” “梁书记也得听他的。” “你这次在东山,功劳太大,风头太盛,省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你。” “有梁书记为你说话,他们不敢轻易动你。” “但如果能在赵立春书记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对你未来的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番话,是真正的金玉良言。 是老师对学生最真切的提点。 祁同伟站起身,对着高育良,微微躬身。 “我听老师的安排。” 高育良欣慰地点了点头。 “明天正好是星期六,你出现在吕州别人也不能说些什么。” “到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少说,多看。” “好。” ………… 一天后。 吕州市郊,通往翠峰山公墓的岔路口。 几辆车子停在路边。 秋风萧瑟,卷起地上的落叶。 吕州市委刘书记,市长李达康,市委副书记高育良,三人并排站着。 祁同伟则站在高育良身后半步的位置,一身便装,沉默不语。 刘书记年纪最大,头发已经花白,他时不时抬手看看腕表,显得有些焦躁。 李达康则背着手,眺望着远方公路的尽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嘴唇,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今天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脚上一双运动鞋,看上去风尘仆仆,仿佛刚从某个工地视察回来。 高育良最是沉稳,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安静地站着,像一尊雕塑。 “育良同志,这位是?” 刘书记终于将注意力,从手表上移开,落在了祁同伟身上。 他只知道高育良今天带了个人过来,但并不知道是谁。 “刘书记,这位是东山市公安局的祁同伟局长。” 高育良介绍道。 “东山的英雄,汉东的楷模,来我们吕州了?” 刘书记的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 李达康也回过头,上下打量了祁同伟一番。 这个名字,他如雷贯耳。 京海高启强,东山林耀东,两个盘踞一方的毒瘤,都折在这个年轻人手里。 “祁局长,久仰大名啊。” 李达康主动伸出手,祁同伟立功不假,但是他背后还有一个梁群峰。 “李市长过奖了。” 他的回答,不咸不淡,没有一丝波澜。 李达康却像是没听出那份疏离,反而笑得更加热切。 “什么过奖,这叫实至名归。” “我跟老领导汇报工作的时候,还专门提到了你。” 他口中的老领导,自然是赵立春。 “我说,咱们汉东能有同伟同志这样的青年才俊,是我们汉东的福气,也是梁书记慧眼识珠。” 祁同伟看着这个三姓家奴,没有一丝好感。 “李市长,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现在是吕州市长,已经不是赵书记的秘书。” “最事情要符合程序,不要动不动就越级上报。” 李达康不看僧面看佛面,祁同伟背后还有那个政法委书记。 他只能陪笑,“哈哈,祁局长这话深刻啊!” 这话落下以后,现场再次陷入沉默。 几位市领导之间,气氛微妙。 刘书记和稀泥,李达康溜须拍马,高育良不动如山。 这几乎就是吕州官场的一个缩影。 就在这时,远处公路的尽头,出现了几点黑影。 车队来了。 没有警车开道,只有几辆普通的黑色奥迪。 为首的一辆车,挂着汉O的牌照。 三位市领导立刻整理了一下衣着,快步迎了上去。 车队缓缓停稳。 中间一辆车的后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儒雅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正是汉东省委书记,赵立春。 第55 章 李达康 “赵书记。” 刘书记第一个上前,恭敬地打招呼。 “刘书记,达康同志,育良同志,你们怎么都来了?” 赵立春的脸上,带着一丝责备的笑意。 “不是说了吗,我就是回来看看老父亲,不要惊动地方。” 李达康立刻接话。 “赵书记,您是我们的老领导,回吕州,就是回家。” “我们来接一下,是应尽的礼数。” 赵立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的视线越过三人,落在了祁同伟的身上。 “这位年轻同志,是?” 赵立春自然认识祁同伟,只是对祁同伟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 高育良上前一步。 “赵书记,他就是祁同伟。” “哦?” 赵立春的眉毛挑了一下,“就是拿下东山林耀东的那个祁同伟?” “是,书记。” 祁同伟不卑不亢地回答。 赵立春走上前,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 “不错,年轻有为,是我们汉东政法战线上的一把尖刀。” “梁群峰同志,可是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过你。” “谢谢书记夸奖。” “好好干。” 赵立春勉励了一句,便收回了手。 他转身对着高育良几人。 “好了,心意我领了。” “你们都回去吧,市里工作那么多,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今天是星期六,你们该休息就休息。” “我给老父亲扫完墓,就直接回省里。” 刘书记和高育良对视一眼,正准备开口告辞。 李达康却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赵书记,这怎么行。” 他的表情,严肃而真诚。 “革命前辈为我们打下了江山,我们这些后辈,理应祭奠缅怀啊。” “赵老先生是革命家,也是我们吕州人民的骄傲。” “我代表吕州市委市政府,陪您一起去给老先生上一炷香,既是表达敬意,也是我们地方上的一点心意。”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把一次简单的陪同,上升到了政治觉悟和尊重革命前辈的高度。 刘书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祁同伟心里冷笑一声。 李达康,还是那个李达康。 为了GDP,为了政绩,为了抓住一切向上爬的机会,他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赵立春看着李达康,沉默了几秒。 “你啊。” 他最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又有些欣赏的复杂表情。 “就你李达康理由多。” “那好吧,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其他人,都回吧。” 刘书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全堵在了喉咙里。 李达康站在赵立春身后,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却是一副谦卑恭敬的样子,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那个位置。 被留在原地的三个人,尴尬,且多余。 尤其是吕州市委一把手刘书记,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他才是吕州的主人。 现在,客人却只带着市长走了,把他这个市委书记晾在了一边。 这传出去,他刘某人的面子往哪里放。 祁同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内心毫无波澜。 官场,本就是名利场。 争的就是一个位置,一个脸面,一个离权力中心更近的机会。 李达康,无疑是此中高手。 他总能精准地找到最刁钻的角度,完成最华丽的表演。 就在这片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刘书记动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赵立春的车旁。 “赵书记。” “达康同志说得对,我们不能走。” 赵立春正准备上车,闻言转过身,看着他。 “赵老为人民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 “我作为吕州市委书记,代表吕州四百万人民,为老前辈扫墓上香,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 “这无关私人情谊,这是组织原则。”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 他直接把李达康那套个人化的“礼数”,上升到了“组织原则”和“人民代表”的高度。 你李达康是代表个人,我刘某人,是代表吕州四百万人民。 高下立判。 李达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他似乎没想到刘书记会如此强硬。 高育良在此时也上前一步,站在了刘书记的身侧。 他没有看赵立春,而是对着那座翠峰山,缓缓开口。 “赵书记,刘书记说得在理。” “我们今天来,不是以您下属的身份,而是以后辈的身份。” “是为了缅怀一位为国家洒过热血的革命家。” “这份敬意,吕州市委理应集体表达。” “达康同志的心是好的,但他一个人,代表不了我们整个吕州领导班子。” 高育良的话,温和却又犀利。 既肯定了李达康行为的“正当性”,又指出了他“越俎代庖”的程序问题。 一捧一踩,绵里藏针。 这不仅仅是为刘书记解围,更是将了赵立春一军。 你如果只带李达康去,就是认同他可以绕开市委书记,代表整个吕州。 这是在破坏地方的政治生态。 赵立春看着眼前的刘书记和高育良,又瞥了一眼身后的李达康。 他的脸上,那抹责备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看不出喜怒的平静。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好。” 赵立春终于开口,“那就,一起去吧。” 车门再次打开。 车队重新启动,沿着蜿蜒的山路,向着翠峰山公墓驶去。 车厢内,一片寂静。 高育良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场暗流汹涌的交锋,与他毫无关系。 祁同伟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心中却在复盘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刘书记的强硬,是维护面子,也是宣示主权。 高育良的补刀,是政治智慧,也是敲山震虎。 而李达康,他从头到尾,都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离神更近一些,哪怕只是一步。 这样的人,最可怕。 因为他没有底线。 很快,公墓到了。 翠峰山公墓建在半山腰,松柏环绕,庄严肃穆。 赵立春父亲的墓,在一个很安静的角落。 一块简单的墓碑,上面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没有多余的头衔和墓志铭。 赵立春从秘书手里接过一束白色的菊花,缓步走到墓前,将花轻轻放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凝望着墓碑上的名字。 刘书记、高育良、李达康等人,则在他身后一字排开,神情肃穆。 祁同伟站在最后。 “鞠躬。” 赵立春身边的一位工作人员,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众人闻言,一同弯下腰,准备行礼。 就在所有人的头都低下去的那一刻。 “呜……” 一个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墓园里响起。 第 56章 赵书记这话深刻啊 那声音不大,却瞬间刺破了庄严肃穆的气氛。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正准备直起腰的赵立春,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 祁同伟也抬起头,循着声音看去。 只见队伍中的李达康,正用手捂着嘴,双肩剧烈地颤抖着。 他的腰弯得很深,几乎要折成九十度。 眼泪,从他的指缝间渗了出来,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 他不是在哭。 他是在痛哭。 是一种撕心裂肺,却又强行压抑着的悲痛。 那份表演,堪称完美。 把一个后辈对革命先烈的崇敬,和一个前秘书对老领导父亲的孺慕之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刘书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高育良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祁同伟甚至想笑。 他见过太多演员。 可像李达康这样,把人生当成舞台,把每一次亮相都当成奥斯卡颁奖礼的演员,只此一位。 胜天半子祁同伟,痛哭流涕李达康。 真是绝配。 赵立春看着李达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看着李达康在那边,用尽全身的力气,表演着自己的忠诚和悲伤。 许久。 “达康。” 赵立春开口了,“你哭什么?” 李达康慢慢抬起头。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动作狼狈,却透着一股未经修饰的真情。 他的身体依旧在轻微颤抖。 “赵书记,我……” 他没有去看赵立春,而是重新面向那块冰冷的墓碑。 “我没资格哭。” “我只是……想起了赵老。” “当年我给您当秘书的时候,有幸听赵老讲过几次当年的故事。” “赵老说,他们那时候打仗,趴在雪地里,几天几夜不敢动,身上的雪积了半尺厚,饿了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 “他说,那时候唯一的念想,就是让后辈们能过上好日子,能挺直腰杆做人,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 这番话,他说得很慢,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平复情绪。 祁同伟站在后面,冷眼旁观。 从个人情绪,上升到忆苦思甜,再拔高到革命情怀。 这是李达康最擅长的套路。 “我刚才一鞠躬,就想起了赵老说的这些话。” 李达康的拳头,悄然握紧。 “我就在想,我们今天做的,对不对得起老前辈们的牺牲。” “我们吕州的改革,进入了深水区,每走一步,都很难。” “有不理解,有阻力,有各种各样的声音。” “我有时候也迷茫,也困惑,不知道坚持的道路,到底对不对。” 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声音里带上了更浓的鼻音。 “可是看到赵老的墓碑,我一下子就想通了。” “怕什么呢?” “跟老前辈们拿命换来的今天比,我们现在遇到的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 “我哭,不是悲伤,书记。” 李达康终于转回身,直视着赵立春,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表情却变得无比坚定。 “我是激动,是惭愧。” “激动的是,我们有这样伟大的前辈。” “惭愧的是,我们做的还远远不够。” “我李达康,今天在赵老面前立个誓。” “只要我还在吕州市长的位置上一天,我就一定把吕州的经济搞上去,让吕州四百万人民,都过上赵老他们期望的好日子!” “谁也别想拦着我!” 话音落下,整个墓园,死一般的寂静。 松柏无声,山风停滞。 这已经不是表忠心了。 这是在赵立春父亲的墓前,做施政报告,下军令状。 他把个人的表演,完美地包装成了一次政治宣誓。 他把对上级领导的谄媚,升华成了对革命理想的继承。 高,实在是高。 刘书记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感觉自己胸口堵着一块石头,上不来,下不去。 李达康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他的痛处。 什么叫“改革进入深水区”? 什么叫“有阻力”? 谁是阻力? 在场的市委班子,他这个市委书记就是一把手。 李达康这番话,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保守,骂他拖了吕州发展的后腿。 可他偏偏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因为李达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你反驳,你就是反对改革,你就是对不起革命先烈。 高育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灰白的天光。 他什么也没说。 但祁同伟能感觉到,自己这位老师的内心,恐怕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和李达康这种不择手段的实干家比起来,老师的那些权谋和制衡,似乎总显得文雅有余,而杀气不足。 赵立春一直没有说话。 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李达康,任由李达康完成了整场独白。 十几秒后。 他缓缓抬起手,替李达康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领。 这个动作,亲昵,又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 “好。” 赵立春只说了一个字。 但他又拍了拍李达康的肩膀,这次,比在山下的时候,更用力,也更久。 “有这份心,很好。” “路,是走出来的。” “放手去干。” 李达康赢了。 赢的彻彻底底。 在这场临时的政治博弈中,拿到了最关键的一分。 他得到了赵立春的公开背书。 李达康的腰杆,瞬间挺得更直了,但他的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感激与谦卑。 “谢谢书记,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高育良在此时,终于开口了。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和,像是大学课堂上点评学生的论文。 “达康同志,是性情中人。” “把对革命前辈的敬仰,和工作的热情,结合在了一起,这种精神是值得肯定的。” “不过,光有热情,还不够。” 话锋一转,变得意味深长。 “改革,更需要智慧,需要方法。” “要把集体的力量,拧成一股绳。” “不能单打独斗,更不能急于求成。” “否则,热情过了头,就容易变成鲁莽。” 高育良看着赵立春,说的话,却句句都是在敲打李达康。 你李达康有热情,但你没有方法。 你李达康想单干,但你绕不开集体。 你那不叫改革,叫鲁莽。 这番话,既点出了李达康刚才那番“谁也别想拦着我”的言论中,目无组织的味道。 也为被晾在一旁的刘书记,找回了一点场子。 更是向赵立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高育良,是识大体,顾大局的。 李达康的脸上,那份刚刚燃起的得意,瞬间收敛了许多。 他看向高育良,似乎想说什么。 但赵立春却先一步开了口。 “育良同志说的,也有道理。” 他没有偏袒任何一方。 “热情和智慧,都要有。” “集体领导和个人分工,要结合。” “你们吕州的班子,要团结。” 他看向刘书记,又扫过李达康和高育良。 “心往一处想,劲才能往一处使。” 李达康连忙手忙脚乱的掏出本子,“赵书记这话深刻啊!我得好好记下。” 赵立春看着李达康写完,说道:“好了,都不要站着了。” “给老人家上香吧。” 第 57章 这饭局是什么档次的 上完香,一行人沉默着下山。 李达康的表演余波未散,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种黏稠的尴尬。 刘书记走在最前面,背影僵硬。 高育良与他并肩,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谁也不说话。 李达康跟在后面,手里还捏着那个小本子,仿佛在回味刚才的“重要指示”。 祁同伟走在最后,他能感觉到,前面几个人的气场,已经拧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李达康这一哭,哭乱了吕州的阵脚。 也哭来了赵立春的欢心。 车队即将启动,赵立春却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看李达康,也没有理会高育良和刘书记。 他看向了队伍末尾的祁同伟。 “小祁同志。” 祁同伟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站直了身体。 “赵书记。” 赵立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公事之外的表情,像是一种长辈对后辈的审视,带着几分探究。 “年纪轻轻,三个一等功。” “不简单啊。” 这话一出,李达康的眼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他刚才费了那么大的劲,又是痛哭流涕,又是立下军令状,才换来赵立春几句勉励。 祁同伟什么都没做,就得了省委书记一句“不简单”。 高育良的脸上倒是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自豪。 祁同伟,是他高育良的学生。 “都是组织培养,领导关心。” 祁同伟的回答,滴水不漏。 赵立春笑了笑,这笑容,比在山上时要真切一些。 “今天正好,大家都在。” “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赵瑞龙,也在吕州谈个小项目。” “不如,中午一起吃个便饭。” 他顿了顿,特别强调了一句。 “尤其是你,同伟。” “我知道,你东山那边的案子肯定很忙。” “但就算再忙,今天这顿饭,也得陪我吃。” 赵立春的话说得很和气,却带着一股无法拒绝的分量。 “我可是早就想跟我们汉东的英雄楷模,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祁同伟清楚得很,眼前的赵立春,手上早就不干净了。 他那个宝贝儿子赵瑞龙,更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未来的剧本里,为了给女婿侯亮平铺路,钟正国,第一个要动的就是赵家。 跟这艘注定要沉没的大船走得太近,就是自寻死路。 可眼下,省委书记当着吕州市委三位主要领导的面,亲自点名邀请。 他一个处级的市公安局局长,有资格拒绝吗? 博了赵立春的面子,今天这墓园里所有的人,都会重新评估他祁同伟。 匹夫之勇,不知进退。 这八个字,就能断送他所有的前途。 “能陪赵书记吃饭,是我的荣幸。” 祁同伟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 没有谄媚,只有尊敬。 “东山的案子,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 “我服从领导安排。” “好。” 赵立春又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这个动作,今天他只对两个人做过。 一个是李达康。 一个,就是祁同伟。 …… 餐厅设在吕州酒店的最顶层餐厅。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吕州灰蒙蒙的城市全景。 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只坐了五个人,显得有些空旷。 赵立春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 高育良和刘书记分坐他两侧。 李达康紧挨着刘书记坐下,他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和钢笔,放在手边,一副随时准备记录领导讲话的忠犬模样。 祁同伟则被赵立春安排在了他另一侧,一个极其显眼的位置。 菜还没上,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已经沏好,茶香四溢。 “瑞龙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赵立春看了一眼腕上的表。 “让我这个老子等他,架子比我还大。” 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备,反而透着一股溺爱。 高育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年轻人嘛,事业为重,可以理解。” 李达康立刻接话。 “瑞龙公子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是我们吕州年轻企业家的榜样,等一等是应该的。” 祁同伟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他看着李达康那张诚恳的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大金链子,头发抹得油亮的青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一个穿着红色的紧身连衣裙,身材火辣。 另一个,则是一身素雅的白色长裙,气质清冷,宛如一朵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莲。 “爸,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那声音轻浮,带着一种天生的傲慢。 赵瑞龙的视线在包间里扫了一圈。 “刘书记。” 然后看到了高育良,脸上立刻堆起了笑。 “高书记,您也在。” 他又看向李达康,态度随意了许多,像是招呼一个熟人。 “李哥。” 李达康连忙站起身,脸上是标准化的谦恭笑容。 “瑞龙公子。” 高育良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起身,端着茶杯,动作没有一丝变化。 赵瑞龙的招呼打完了。 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祁同伟的身上。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从上到下,带着评估货品般的无礼。 祁同伟太年轻了。 年轻到和这张桌子的气氛格格不入。 赵瑞龙的眉头拧了起来,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赵立春,语气里充满了被冒犯的不快。 “爸。” “这饭局是什么档次的。” “什么时候,阿猫阿狗也能上桌了?” 高育良放下了茶杯。 茶杯与红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他抬起头,直视着赵瑞龙,没有说话。 但那份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力量。 祁同伟坐在原地,一动未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赵瑞龙。 他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空了的茶杯里,又续上了滚烫的茶水。 赵瑞龙。 汉东省最大的衙内。 他见过照片,听过事迹。 百闻不如一见。 这份深入骨髓的张狂与愚蠢,果然和上一世一样。 “混账东西!” 第 58章 赵公子,这两位是? 赵立春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一拍桌子,发出一声闷响。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他的斥责,声色俱厉。 可祁同伟听得出来,那份怒气里,没有半分真正的责罚,全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表演。 是做给高育良,做给刘书记,做给李达康看的。 也是做给他祁同伟看的。 赵瑞龙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在乎。 “我怎么了?” “我说错了吗?” “他谁啊,我认识吗?高我认识,李市长我也认识。” “他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跟我们做一桌。” 这番话,更加的肆无忌惮。 “赵瑞龙!” “坐下。” 赵立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加重了力道。 “给小祁同志道歉!” 赵瑞龙不情不愿地拉开祁同伟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带来的那两个女人,也识趣地找了个角落的沙发坐下,不敢靠近主桌。 “爸,你搞什么?” 赵瑞龙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全桌人听见。 “为一个外人,你吼我?” 赵立春没有理会儿子的抱怨,他转向祁同伟,脸上换上了一副和煦的表情。 “小祁,你别往心里去。” “这小子,从小被我惯坏了,没规矩。” 他随即转向赵瑞龙,看着祁同伟,一字一句地介绍。 “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就是东山市公安局局长,祁同伟同志。” “也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一个人端掉东山林耀东那个制毒村的,汉东政法战线的英雄。” “三个一等功,全凭他自己拿命换来的。” 赵立春的话,掷地有声。 赵瑞龙脸上的轻蔑,终于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讶与审视的复杂。 他重新打量着祁同伟,“他就是祁同伟?” “我让你道歉!”赵立春此刻脸上似乎真有一些愤怒。 赵瑞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他端起桌上的酒杯,朝祁同伟的方向随意地举了一下。 “行了行了,祁局长是吧。” “刚才不好意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我自罚一杯。” 说完,他仰头就把一杯白酒灌了下去,动作豪爽,态度却敷衍到了极点。 这不像是道歉。 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李达康在此时终于抬起了头,他适时地开口,打破了僵局。 “瑞龙公子快人快语,是性情中人。” “祁局长也是我们汉东的英雄,英雄嘛,自然不拘小节。” “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 他这番话,既捧了赵瑞龙,又给祁同伟戴了高帽,试图将这尴尬的一页,就这么翻过去。 祁同伟端起了自己的茶杯。 他没有看赵瑞龙,而是对着赵立春的方向,微微颔首。 “赵书记言重了。” “赵公子也没说错。” “我这个年纪,这个级别,能和各位领导坐在一张桌上,确实是我的荣幸。” “是我高攀了。” 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平静无波。 “好了。” 赵立春举起杯。 “今天是我回乡祭祖,难得和大家聚一聚。” “不谈工作,只叙私情。” “都动筷吧。” 他主动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了祁同伟的碗里。 “小祁,尝尝这个,吕州的特色。” 一顿饭,吃得五味杂陈。 赵立春主动破冰,气氛却未能真正回暖。 那是一种被强行粘合起来的热络,一触即碎。 李达康的筷子最是忙碌,他的目标不是自己的碗,而是赵立春的餐盘,每一筷子都夹着不露痕迹的恭维。 整个包厢里,只有赵瑞龙最是自在。 他翘着二郎腿,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仿佛这满桌的领导,都是他家的陪客。 酒酣耳热之际,赵瑞龙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地将杯子砸在桌上。 他通红着脸,舌头也大了。 “喂!” 赵瑞龙突然扯着嗓子,冲角落的方向喊了一声。 “你们两个死人啊!” “还不赶紧过来给领导们倒酒!” 祁同伟停下动作 他顺着赵瑞龙喊叫的方向,缓缓转过头。 角落的沙发上,两个女孩正局促不安地坐着。 其中一个,穿着一身红色的连衣裙。 另一个,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素色长裙,双手紧紧地绞着衣角,低着头,不敢看主桌这边。 可即使只是一个侧影,一个轮廓,祁同伟的呼吸还是骤然一窒。 那个女孩抬起了头。 一张略显青涩,却难掩绝色的脸庞,就这么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高小琴。 此刻的她,带着一股未经世事雕琢的拘谨与羞涩,脸上没有脂粉,只有一丝因贫穷而生的怯懦。 可那双眼睛,清亮,干净。 她的身边,还紧紧挨着一个更年幼的女孩,是高小凤。 高小琴下意识地将妹妹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祁同伟想起了那个在山水庄园里,为他抚琴,为他起舞,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女人。 那个唯一懂他所有不甘,所有屈辱,所有野心的女人。 那个在他众叛亲离时,依然愿意陪他走向末路的女人。 那个他到最后都没有给他名分的女人。 此刻,她茫然地看着这张桌子上的豺狼虎豹,满眼都是恐惧。 高小琴在赵瑞龙的呵斥下,拉着妹妹,一步步挪了过来。 她走到桌边,拿起厚重的茅台酒瓶,手腕都在微微发抖。 “龙哥……” 她小声地喊了一句。 “废什么话,倒酒!” 赵瑞龙不耐烦地挥挥手。 高小琴开始给桌上的领导们一一斟酒。 她走到祁同伟身边时,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这个男人太年轻了,年轻得不像这种场合的客人。 而且,他一直在看她。 那道视线,不带任何情欲,却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祁同伟看着她颤抖的指尖,看着她强装的镇定,心脏却一阵阵地抽痛。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赵公子,这两位是?” 赵瑞龙正享受着高小琴的服务,闻言,满不在乎地瞥了两个女孩一眼。 “哦,她们啊。” “路上捡的。” 他的语气,就像在谈论路边的两条野狗。 “农村来的,说是进城找活,钱花光了,饭都吃不上。” “我看长得还行,就带过来见见世面。” 他说完,忽然凑近祁同伟,压低了声音,一股酒气喷了过来。 “怎么?” “祁局长有兴趣?” 第 59章 大好的前途不要毁在一个女人身上 赵瑞龙的眼睛在祁同伟和高小琴之间来回扫视,那表情,猥琐又下流。 “看上了?看上哪个了?” “没事,你开口。” “喜欢哪个,今晚就送你房里去。” “算我这个当哥的,送给英雄的见面礼!” 这话,他没有丝毫的遮掩。 高小琴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惨白如纸。 她手里的酒瓶剧烈地晃动一下,酒液都洒了出来。 “啪!” 一声脆响。 不是茶杯,是筷子。 赵立春将手里的红木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赵瑞龙。” “小祁,是省政法委梁书记的女婿。” “你要是管不住你这张嘴。” 赵立春一字一顿,缓缓说出后半句话。 “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赵瑞龙的脸颊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不是傻子。 他听得懂赵立春话里的分量。 梁书记。 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 祁同伟是他的女婿。 这层关系,比一个东山市公安局局长,要重得多。 给一个局长介绍女人,是风流。 给省政法委书记的女婿介绍女人,是打脸,是挑衅。 这就是在明着告诉梁群峰,我不把你这个政法委书记看在眼里,我要亲自给你女儿梁璐找顶绿帽戴上。 他赵瑞龙再嚣张,也不敢拿父亲的政治前途开玩笑。 赵立春的级别是比梁群峰高,可政治不是简单的加减法,为了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事撕破脸,纯属愚蠢。 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两个角落里的女孩,连呼吸都停滞了,生怕自己的存在,会引来更大的风暴。 赵瑞龙的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他还是泄了气。 他没有道歉,只是把身体重重地摔回椅子里,端起酒杯,又是一杯酒灌了下去。 动作里全是压抑不住的火气。 但他终究是没再多说一个字。 他的视线,在祁同伟与高小琴之间,来回刮过。 那里面没有了轻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确认。 一种了然。 他看出来了,祁同伟是真看上那个穿素裙子的丫头了。 死寂之中,李达康的反应最快。 他立刻站起身,亲自为赵立春的茶杯续上水,动作恭敬得恰到好处。 “赵书记,您别动气。” “瑞龙也是一片好心,想跟祁局长亲近亲近,就是方式急了点。” 他放下水壶,转向赵瑞龙,又换了一副长辈的口吻。 “瑞龙,你也是,跟祁局长开玩笑,也得分个场合。” 李达康随即又面向所有人,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说到底,都是一家人。” “我李达康,是赵书记您一手从秘书提拔起来的。” “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在我心里,瑞龙就是我亲弟弟。” “以后他有任何事,就是我李达康的事。” 这番表态,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高育良也放下了筷子,他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 “达康同志说得对。” “都是自己人。” “瑞龙这孩子,我看是有几分真性情的。” “同伟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年轻人嘛,不打不相识,这杯酒喝完,就是朋友了。” 他的话,像是大学课堂里的总结陈词,既点明了问题,又保持了距离。 祁同伟没有说话。 高育良也没有再多说。 桌上的每个人都清楚,这场饭局的本质,已经彻底浮出了水面。 赵立春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没有再看自己的儿子。 他开始谈论汉东省未来的经济布局,谈论吕州港的发展潜力,又聊到京州的城市规划。 祁同伟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赵立春,这位汉东的一把手,似乎站在了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 是更进一步,还是退居二线?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 而他今天把高育良和自己叫来,把李达康叫来,当着他们的面,敲打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这既是一场政治前途的试探。 也是一场托孤。 如果他高升,他需要这些他亲手提拔起来的门生故吏,继续关照赵家。 如果他退下,他更需要这些人,在他失去权力之后,能念着旧情,护住他这个唯一的宝贝儿子。 这顿饭,不是为了叙旧。 是为了赵瑞龙的未来,铺路。 饭局在一种诡异的和谐中,终于走向了尾声。 赵立春一行人要连夜赶回京州。 一行人送到酒店楼下。 夜风微凉,吹散了包厢里的酒气,却吹不散那股粘稠的人情世故。 “育良,小祁,今天辛苦你们了。” 临上车前,赵立春分别拍了拍高育良和祁同伟的肩膀。 “有空,多来我家坐坐。” “好,赵书记您慢走。” 高育良微微躬身。 祁同伟也跟着点了点头。 黑色车队缓缓驶离,汇入城市的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李达康也紧随其后,“祁局长,替我跟梁书记问好。” “有空也到家里面坐坐,也让我尽个地主之谊。” 祁同伟客气应了一声,他知道,李达康的话是说给梁群峰听的。 停车场里,只剩下高育良和祁同伟。 还有,一直跟在最后,没有上他父亲车队的赵瑞龙。 “瑞龙,那我们也走了!” “哎,等一下,祁局长,刚才哥哥多有得罪,要不然留下,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祁同伟看了老师高育良一眼,高育良看出了赵瑞龙的小心思。 他这是想利用那两个女人来拿捏祁同伟。 刚才他也看到祁同伟看那个女人的眼神,他就奇怪,平时祁同伟也不是好色的人。 怎么今天见了一个女人就走不动道了。 “瑞龙,有事就去我宿舍说吧,这里毕竟人多口杂。” “唉,高书记,这你就不懂了,有些话还得真在这里说合适。” 祁同伟想到上一世,自己的两个女人都是别人剩下的,如今高小琴还是清清白白。 如果过了今晚,说不定就会被赵瑞龙这个畜生给耽误了。 “老师,既然赵公子有事跟我说,你就先回去吧!” “你……” 高育良差点怒骂出声,他想骂祁同伟没骨气,见到个女人就不动道。 可话到嘴边,他还是转口道:“祁同伟,有些事情别做的过火了,要知道把握分寸。” “大好的前途不要毁在一个女人身上。” “我知道了,老师。” 第60 章英雄爱美人 高育良走后,空旷的停车场,只剩下祁同伟,和不远处的赵瑞龙。 以及,站在赵瑞龙身后的高小琴和高小凤。 “祁局长,英雄爱美人,这个鄙人能理解。”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房卡,在指尖抛了抛。 “我那两个朋友,你也看见了,胆子小,没见过世面。” “这大晚上的,让她们两个女孩子自己回去,我不放心。” 赵瑞龙走近了,将那张房卡,直接塞进了祁同伟的上衣口袋里。 “祁局长工作繁忙,日理万机,也该好好放松一下。” 他凑到祁同伟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 “总统套房,8808。” “干净的。” “我让他们两个同时陪你。” “就当是,我这个当哥哥的,给你赔罪了。” 说完,他直起身,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不打扰祁局长休息了。” 他转身,冲着不远处的高小琴姐妹俩,随意地挥了挥手。 “你们两个,跟我这位祁局长上去。” “好好伺候祁局长。” “听见没有?” 高小琴的身体,在夜风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拉着妹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赵瑞龙没有再看她,径直走向另一辆车,潇洒地拉开车门,扬长而去。 停车场里,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祁同伟。 和那对被遗弃的姐妹。 高小琴拉着妹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两尊绝望的雕像。 祁同伟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那张房卡。 冰凉, 他抬头,看着酒店顶层那片漆黑的窗户。 他记得,上一世,他最后一次见到高小琴。 她抱着他,说:“厅长,我不怕,就算是死,我也陪你。” 停车场里的风,吹得高小琴单薄的裙摆猎猎作响。 她拉着妹妹,像两棵在寒风中无助摇曳的野草。 祁同伟收回了投向酒店顶层的视线。 随手把卡丢进了垃圾桶,然后走向那对姐妹。 高小琴下意识地又把妹妹往身后藏了一点。 “还没吃饭吧?” 高小琴愣住了,她预想过很多种可能,羞辱,命令,或者直接的暴力。 唯独没有想到是这样一句寻常的问话。 她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 “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他没有征求她们的意见,而是径直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这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安排。 但这种安排里,没有赵瑞龙那种令人作呕的支配感。 高小琴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拉着妹妹,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祁同伟没有去什么大酒店。 他开着车,在吕州深夜的街道上穿行,最后停在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大排档门口。 油烟混杂着食物的香气,还有嘈杂的人声,充满了最廉价的人间烟火。 祁同伟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 “想吃什么,自己点。” 他把菜单推了过去。 高小凤怯生生地躲在姐姐身后,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戒备。 高小琴拿起那张油腻的菜单,手指都在发颤。 她点了两碗最便宜的素面。 很快,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了上来。 高小凤看着碗里的面,却不敢动筷子。 “吃吧。” 祁同伟对那个更年幼的女孩说。 “吃了,才有力气。” 高小琴把筷子塞进妹妹手里,自己先挑起一根面条,机械地送进嘴里。 大排档的墙上,挂着一台老旧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晚间新闻的回放。 “……我省打黑除恶专项行动取得重大突破,东山市公安局长祁同伟,捣毁林耀东特大制毒贩毒团伙……” 电视里,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面孔一闪而过。 高小琴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她缓缓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那个正在安静吃面的男人。 电视上的英雄,和眼前这个男人,面容重合了。 “你……” “你就是那个……” “祁同伟?”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不确定。 “嗯。” 他承认得坦然。 赵瑞龙口中那个“有兴趣”的祁局长,饭桌上那个让她喘不过气的男人,竟然就是报纸上,电视里,那个被传颂的孤胆英雄。 高小琴心里的那堵墙,塌陷了一个角。 恐惧依旧在,但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 她放下了筷子。 “局长。” 她鼓起了毕生的勇气。 “我们……我们是从渔村出来的,想来城里找活干。” “家里的钱都给骗光了,我们想活下去,我们不是坏女孩。” 她的语速很快,带着哭腔,生怕慢一秒,对方就会失去耐心。 她哽咽着,把自己的身世,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 从渔船上的贫困,到被人以招工为名骗到吕州,再到被赵瑞龙控制。 “我们根本走不掉。” “他拿走了我们的身份证,我们连旅馆都住不了。” “我们要是跑了,被他抓回去,会死的……” 她越说越绝望,最后,她站起身,对着祁同伟,就要跪下去。 “祁局长,求求你,救救我们!” “你是个好人,是个英雄,你救救我们吧!” 祁同伟及时扶住了她。 他陷入了沉默。 带她们走? 赵瑞龙那个畜生,把她们当成一件礼物送给自己。 自己收下了这份“礼物”,就等于收下了他的把柄。 日后,他会用这件事,不断地要挟自己,把自己拖进他和他父亲的泥潭里。 可如果不带她们走。 今晚过后,高小琴的清白,将不复存在。 她会再次落入赵瑞龙的手中,重蹈上一世的覆辙,成为山水庄园里那个八面玲珑,却再也找不回一丝纯真的高总。 祁同伟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 高小琴看着祁同伟为难的样子,脸瞬间又白了。 她懂了。 第61 章 吕州,容不下你这么牛逼的人物 她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英雄,也是要食人间烟火的。 英雄,也是要和赵公子那样的人同桌吃饭的。 带走她们,就是得罪了赵公子。 她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砸进面碗里,晕开一片水渍。 是她太天真了。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救世主。 祁同伟最见不得女人哭,他掏出手机,当着她们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 “赵公子。” 电话接通了。 “哟,祁局长,这么快就办完事了?” “人还满意吗?” 祁同伟没有理会他的污言秽语。 “赵公子,人我带走了。” 他的话,让电话那头的赵瑞龙,也让桌子这边的高小琴,同时愣住。 “哦?” 赵瑞龙的调子扬了起来。 “看来我们的英雄,是真的动心了?” “行啊,祁局长,喜欢就拿着,算我送你的。” “以后在东山,有什么事,尽管找哥哥我。” 这就是要挟。 赤裸裸的,把这件事,变成了一个可以随时兑现的人情,或者说,一个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 “赵瑞龙。” 祁同伟连称呼都变了。 “我再说一遍,人,我带走了。” “但不是因为我喜欢。” “是因为我岳父梁群峰,最讨厌官场里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 “今天饭桌上,你给我介绍女人,是打我的脸。” “更是打他的脸。” “我不想因为你这点上不了台面的爱好,让我跟梁书记,没法交代。” “更不想让你父亲赵书记,因为你,而去跟梁书记解释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 赵瑞龙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这两个女孩,我会处理干净,保证她们从吕州消失。” “而你,赵瑞龙,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你最好都给我忘了。” “你没见过她们,我也没见过她们。” “你要是管不住你的嘴,让梁书记那里听到半点风声,后果是什么,你自己掂量。”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我是在,帮你处理一个天大的麻烦。” 祁同伟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高小琴和高小凤,已经完全呆住了。 她们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官场关系。 但她们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里的强势与霸道,和赵瑞龙如出一辙。 不,甚至更胜一筹。 祁同伟站起身。 “吃完了吗?” 高小琴机械地点头。 “吃完了,就跟我走。” ………… 吕州,一辆疾驰的黑色奔驰车内。 赵瑞龙挂断电话,手机被他狠狠砸在中控台上。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脸上的肌肉变得狰狞。 第一次。 这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这是第一次,有人敢直接挂断他的电话。 一个东山的公安局长。 一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凤凰男。 他拿起另一部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龙哥。” “彪子,在吕州?” “在呢,龙哥,有什么吩咐?” 赵瑞龙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愈发狰狞。 “吕州,什么时候允许这么牛逼的人存在了?” 电话那头的彪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龙哥,谁惹您不高兴了?” “您说句话,兄弟们马上让他从吕州消失。” 赵瑞龙吐出一口烟圈。 “消失就不好玩了。” “我要让他跪着。” “我给你一个车牌号,汉东,东山的。” “车上有个姓祁的,还有两个小丫头。” “给我拦住他。” 赵瑞龙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阴狠。 “把那个姓祁的,给我往死里打,留一口气就行。” “至于那两个女的……” 他舔了舔嘴唇,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笑声。 “当着他的面。” “给我办了。” “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他想保的女人,是怎么在我赵瑞龙的地盘上,被人玩烂的。” “听懂了吗?” “懂了,龙哥!” “放心,保证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挂断电话,赵瑞龙将雪茄按熄在真皮座椅上,烫出一个焦黑的窟窿。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祁同伟? 敢拿梁群峰威胁他,他倒是要看看他有多大斤两。 …… 祁同伟开车驶出大排档,汇入深夜空旷的街道。 车里的气氛依旧凝固。 高小琴和高小凤坐在后排,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刚刚那通电话,压得她们喘不过气。 这个叫祁同伟的男人,用一种她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暂时保住了她们。 可那种强势,那种霸道,让她们感到了另一种形式的恐惧。 “我们……我们要去哪里?” 高小琴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道。 祁同伟握着方向盘,“京州。” “送你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之后,你们是回家还是留在京州找工作,自己决定。” 他的安排,清晰,干脆,不带任何拖泥带水。 高小琴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至少,他没有提任何过分的要求。 她看着前排男人的背影,宽阔,挺拔,像一座可以依靠的山。 可这座山,自己真的能依靠吗? 车子正要驶上出城的路。 前方,几道刺眼的远光灯突然亮起,将黑夜撕开几道口子。 三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呈品字形,死死堵住了唯一的去路。 吱—— 祁同伟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发出声音。 他心里一沉。 还是来了。 赵瑞龙的报复,比他想象的,来得更快,更直接。 几乎是同时,三辆面包车的车门被猛地拉开。 十几个手持钢管和砍刀的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迅速将桑塔纳包围。 他们脸上带着狞笑,动作熟练,显然是老手。 为首的一个光头,嘴里叼着烟,用钢管“当当当”地敲着祁同伟的车窗。 “车里的,给老子滚下来!” 后座的高小琴和高小凤,吓得尖叫起来,死死抱在一起,浑身抖得像筛糠。 祁同伟解开安全带。 “待在车里,锁好门,别出来。” 他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夜风吹动他单薄的衬衫。 他一个人,面对着十几个手持凶器的暴徒。 “你就是祁同伟?” 光头彪子吐掉烟头,用钢管指着他。 “嗯。” 祁同伟的回答很平静。 “呵,有种。” 彪子上下打量着他,“我们大哥说了,吕州,容不下你这么牛逼的人物。” “今天,就让兄弟们,教教你怎么做人。” 第 62章 这人是个疯子 话音未落,他猛地挥动手里的钢管。 呼啸的风声,直奔祁同伟的头颅而来。 祁同伟侧身躲过,一记迅猛的侧踢,踹向彪子的小腹。 他毕竟是练过的,身手远超常人。 彪子没料到他还敢还手,被一脚踹得连退几步,差点摔倒。 “妈的!” “还敢动手!” “给我上!砍死他!” 彪子怒吼一声。 剩下的人,一拥而上。 双拳难敌四手。 祁同伟的格斗技巧再好,也架不住对方人多,而且手里都拿着致命的凶器。 一根钢管,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剧痛传来,他身体一个踉跄。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 拳头,脚,钢管,雨点般地落在他身上。 他被打倒在地,又挣扎着站起来。 再次被打倒。 他没有还手的能力,只能蜷缩起身体,护住要害。 车内。 高小琴和高小凤隔着车窗,看着外面惨烈的一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那个刚刚还说要带她们去京州的男人,被人围在中间殴打。 高小琴想要下去,却被高小凤死死拉住,一个刚见面的男人和自己妹妹,高小琴还是选择了后者。 鲜血,从他祁同伟的额角流下。 终于,殴打停了下来。 祁同伟躺在地上,浑身是伤,意识都有些模糊。 彪子走到他面前,一脚踩在他的脸上,用力碾了碾。 “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牛逼吗?” 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在祁同伟的脸上。 然后,他转身,走向那辆轿车。 “好了,轮到你们了。” 他冲着车里,露出一个黄牙。 “大哥说了,让你们好好伺候伺候兄弟们。” “也让我们的护花使者,好好欣赏一下。” 他挥了挥手。 几个混混立刻上前,用钢管粗暴地砸碎了车窗玻璃。 玻璃碎片四溅。 一只手伸了进来,粗暴地拉开了车门锁。 “啊——” 高小凤发出绝望的尖叫。 车门被猛地拽开。 一个混混狞笑着,伸手就去抓高小凤的头发。 “不要!” 高小琴猛地扑了过去,将妹妹死死地护在自己身后。 她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住了所有的危险。 “放开我妹妹!” 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脸上满是泪水。 但这一刻,她的表情里,没有了怯懦。 “哟,还挺有情有义。” 彪子走了过来,一把揪住高小琴的头发,将她从车里拖了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放开她!” 地上的祁同伟,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了一声。 彪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 “看来我们的英雄,是真的心疼了。” “越是心疼,玩起来才越有意思。” 他蹲下身,捏住高小琴的下巴。 “小妞,长得真不赖。” “别怕,哥哥们会很温柔的。” 说着,他的手,就开始去撕扯高小琴那件素色的长裙。 “不……不要……” 高小琴挣扎着,哭喊着,但她的力气,在男人面前,根本微不足道。 刺啦—— 裙子的领口被撕开,露出了白皙的皮肤。 “住手!” 高小琴突然停止了哭喊。 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决绝。 她看着彪子。 “我跟你们走。” “你们想怎么样……都行。” “求求你们,放过我妹妹。” “她还小。” 彪子笑了。 他揪着高小琴的头发,将她的脸凑到自己面前。 “你以为你有得选吗?” “老子告诉你,今天,你们两个,一个都跑不了。” 他粗糙的手指划过高小琴的脸颊,带来一阵战栗。 “不过你这个当姐姐的,倒是提醒我了。” “先让你妹妹在旁边好好看着,学学你怎么伺候男人。” 说完,他手上猛地用力。 刺啦—— 高小琴胸前的衣料,被撕开一道更大的口子,露出大片的肌肤。 夜风灌了进来,冰冷刺骨。 绝望,如同潮水,将高小琴彻底淹没。 就在彪子狞笑着,准备扯下她最后蔽体的衣物时。 砰! 一声枪响,在寂静的深夜里,炸得人耳膜生疼。 彪子撕扯衣服的动作,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手背上,一个血洞正汩汩地向外冒着血。 剧痛,迟钝了半秒,才疯狂地席卷而来。 “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手踉跄后退。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震住了。 他们循着枪响的方向看去。 本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祁同伟,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他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额头的血流过眉骨,糊住了他的左眼。 他只能用右眼,死死地盯着这边。 他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 枪口,还冒着一缕淡淡的青烟。 “我操!” 一个混混反应过来,举起钢管就要冲上去。 “别动!” 彪子忍着剧痛,厉声喝止了手下。 他不是傻子。 那把枪,他认得。 警用制式手枪。 事情的性质,在枪响的那一刻,就彻底变了。 打人,是伤害。 袭警,是重罪。 不管打人还是袭警,这枪一响,整个吕州都知道了,警察过来,到时候那么多人和老百姓看到。 祁同伟是人民英雄,舆论发酵,赵瑞龙,扛不住。 他爹赵立春,也未必兜得住。 祁同伟的身体晃了一下,他看着彪子,一字一句地开口。 “再用你的脏手碰她一下。” “下一枪。” “我打爆你的头。” 他的话语里没有半分虚张声势,只有冰冷的,不计后果的疯狂。 “你敢!” 彪子捂着流血的手,色厉内荏地吼道。 “你可以试试。” 祁同伟回答。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夜风吹过的声音,和彪子粗重的喘息声。 他不敢赌。 他看着那个浑身是血,却站得像一杆标枪的男人。 他从那个男人的独眼里,看到了同归于尽的决绝。 这个人,是个疯子。 第 63章 高书记出大事了 “我们走!” 彪子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再耽搁下去,他这条手臂可能就废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敢再把事情闹大。 “彪哥,就这么算了?” “龙哥那里……” “我他妈让你走!” 彪子一脚踹在那个多嘴的手下身上,血手指向祁同伟。 “姓祁的,你等着!” “这事没完!” 彪子为了面子,还是放了一句狠话。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扶着彪子,钻进面包车。 引擎轰鸣。 三辆车仓惶地掉头,很快消失在夜色深处。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祁同伟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祁局长!” 高小琴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扶住他倒下的身体。 高小凤也哭着跑过来。 祁同伟躺在高小琴的怀里,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高小琴看着这个为了她们而身受重伤的男人,眼泪无声地滑落。 …… 吕州市委家属院。 高育良刚刚睡下,床头的红色电话机,就发出了刺耳的铃声。 这个时间点的电话,通常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他披上外衣,拿起话筒。 “喂。” “高书记,我是市局的刘毅啊。” 电话那头,是吕州市公安局局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 高育良眉头微皱。 “刘局,这么晚了,什么事?” “高书记,出大事了。” 刘毅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火烧眉毛的急切。 “就在刚才,城郊的国道上,发生了枪击案。” 高育良心里一沉。 枪案,无小事。 “有人员伤亡吗?” “伤了一个,没有生命危险。” “但是……” 刘毅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但是开枪的人,身份很特殊。” “是东山市局的局长,祁同伟。” 高育良拿着话筒的手,猛地收紧。 祁同伟? 他不是在陪赵瑞龙,怎么还开了枪? “他为什么开枪?对方是什么人?” “对方……对方是一伙地痞流氓,为首的叫王彪,外号彪子。” “而且……” “说清楚怎么回事!”高育良怒喝一声。 刘毅的声音更低了,“而且他是赵公子的人。” 赵公子。 整个汉东省,能让市公安局长用这种称呼的,只有一个。 赵立春的儿子,赵瑞龙。 “祁同伟人呢?” “他……他受了重伤,被他车上同行的两个女孩送到了市人民医院,现在正在抢救。” “那两个女孩呢?” “正在做笔录。” 刘毅继续汇报道。 “高书记,您看这个案子……我们应该怎么定性?” “是祁局长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甚至是……滥用枪支?” 这才是刘毅半夜打电话过来的真正目的。 他不敢定性。 一边是省政法委书记的女婿,东山市的公安局长。 另一边是省委书记的儿子,汉东有名的大少。 两边都是神仙。 他这个小小的市局局长,谁也得罪不起。 这个烫手的山芋,只能向上扔。 扔给他的顶头上司,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高育良。 高育良沉默了。 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那个学生,真是每次都能给他搞出点新花样。 “现场勘查做完了吗?” “做完了,弹壳,血迹,都固定了证据。” “王彪那伙人呢?” “跑了,正在追查。” “不用查了。” 高育良打断了他。 “嗯?” 刘毅愣住了。 “把现场处理干净,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高育良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什么?” 刘毅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书记,这……这是枪案啊!部里有规定的,必须上报!” “我让你处理干净。” 高育良重复了一遍。 “祁同伟的伤,定性为遭遇车祸。” “至于那两个女孩,让她们闭嘴。” “刘毅,你记住。” “今天晚上,吕州没有枪声。” 高育良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电话,走到窗前,吕州的万家灯火在他眼中只是一片模糊的光晕。 枪声。 赵瑞龙。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场能把汉东官场掀翻的地震。 他拿起手机,这部手机的通讯录里,人名寥寥无几。 他翻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嘈杂的音乐声,还有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喘息。 “谁啊?” “赵公子,是我,高育良。”高育良的语气很平静。 电话那头的音乐声戛然而止,赵瑞龙的声音清醒了几分。 “高书记?” “这么晚了,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 高育良慢条斯理地说道。 “只是想问问,吕州今晚的夜色,赵公子还满意吗?” 赵瑞龙沉默了。 他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了高育良这通电话的来意。 “高书记,你这是什么意思?” “祁同伟是你的人,你来兴师问罪了?” 赵瑞龙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凤凰男敢威胁他。 现在,一个大学教书的,也敢来质问自己? 他赵瑞龙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他正要发作,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他父亲赵立春的话。 “瑞龙,李达康这个人,靠不住。” “他心里只有他自己。” “以后我要是退了,他保不住你。” “梁群峰那边,有意让高育良接他的班,我也有这个意思。” “这个高育良,是个聪明人,你要跟他搞好关系,以后用得着。” 赵瑞龙胸口的怒火,硬生生压了回去。 他换了个姿势,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冲。 “高书记,你这话就严重了。” “我跟祁局长,只是有点小误会。” “误会?” 高育良重复着这个词,语调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动用几十号人,带着砍刀钢管,把一个市局局长打得进了抢救室。” “这叫误会?” “赵公子,你是不是觉得,整个汉东省,都是你家的游乐场?” 赵瑞龙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高育良,你别太过分!” 第64 章 高育良,你这是在羞辱我 “他祁同伟算个什么东西?” “他玩了我的女人,还敢拿梁群峰来压我!” “我赵瑞龙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我只是叫人教训教训他,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高育良听着电话那头的咆哮,没有动怒,反而笑了。 “赵公子,你觉得你是在教训他?” “不。” “你是在往你自己脖子上,套一根绳索。” “然后把绳子的另一头,亲手递到祁同伟的手里。” 赵瑞龙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祁同伟是什么人?短短一年时间受了公安部两次一等功。” 高育良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现在,浑身是伤地躺在医院里。” “而你的马仔,王彪,手里还中了一枪。” “人证,物证,俱在。” “只要祁同伟想,他现在就可以把这件事捅出去。” “标题我都替他想好了。” “《缉毒英雄深夜遭遇黑恶势力疯狂报复,省委书记之子竟是幕后黑手》。” “赵公子,你觉得这个标题怎么样?” 电话那头,只有赵瑞龙粗重的呼吸声。 高育良的话,剖开了他最不愿面对的现实。 “你觉得,到时候是你父亲的压力大,还是梁群峰书记的压力大?” “你觉得,舆论会站在谁那边?” “你觉得,你父亲是会为了保你,去跟整个汉东的民意对抗,还是会亲手把你这个麻烦处理掉?” 每一个问题,都砸在赵瑞龙的心上。 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在某些时候,竟然会成为最致命的枷锁。 “那……那你说怎么办?” 赵瑞龙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道歉。” 高育良吐出两个字。 “什么?” 赵瑞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让我去给他祁同伟道歉?” “不可能!” “我赵瑞龙这辈子,就没跟人道过歉!” “高育良,你这是在羞辱我!” “我不是在羞辱你。” 高育良的语气依旧平静。 “我是在救你。” “赵公子,你要明白一件事。” “现在的局势,主动权已经不在你手里了。” “在祁同伟手里。” “他想让这件事大,就能大。想让这件事小,就能小。” “你现在去道歉,不是低头,是釜底抽薪。” “你把姿态放低,把歉意做足,让他祁同伟没法再借题发挥。” “你这是把已经拉开弦的手雷,亲手塞回他的口袋里。” “让他自己去头疼,是拉响,还是扔掉。” 高育良顿了顿,继续说道。 “否则,等他缓过劲来,拿着这份天大的把柄,你以后在他面前,就永远抬不起头。” “你和他,就彻底翻脸了。” “为了两个女人,跟梁书记的女婿结成死仇,值得吗?”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赵瑞龙在剧烈地挣扎。 理智告诉他,高育良说得都对。 可情感上,他无法接受。 让他去给那个凤凰男道歉,比杀了他还难受。 “明天一早,提上水果,去医院。” “姿态要做足。” “这件事,到此为止。” 说完,高育良便挂断了电话,没有给赵瑞龙任何反驳的机会。 赵瑞龙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气得将手机狠狠砸在墙上。 …… 第二天,吕州市人民医院。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惨白的病床上。 祁同伟还没有醒,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因为高育良下了命令,局长交代几句,就让高小琴她们离开了。 两人来到了医院。 高小琴守在床边,一夜未眠,眼睛熬得通红。 高小凤则蜷缩在旁边的椅子上,睡得并不安稳。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高小琴警惕地抬起头。 门口站着的,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梦魇。 赵瑞龙。 他换了一身休闲装,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客套的微笑。 仿佛昨晚那个狰狞的恶魔,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他身后,没有跟班,只有他一个人。 赵瑞龙的视线扫过病床上的祁同伟,然后落在了高小琴身上。 “祁局长,还没醒?”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候一个老朋友。 高小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是恐惧。 深入骨髓的恐惧。 但她看着病床上那个为了保护她们刚刚脱离危险的男人。 一种莫名的勇气,从心底升起。 她站起身,张开双臂,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死死挡在了病床前。 尽管双腿发软,尽管声音发颤。 她还是抬起头,迎上赵瑞龙的视线。 “你……你想干什么?” 赵瑞龙像是没看到她的敌意,自顾自地走了进来,将果篮放在床头柜上。 他踱步到高小琴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佻地划过高小琴的脸颊。 皮肤上传来一阵战栗。 “别误会。” 赵瑞龙开口,语气轻浮。 “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 高小琴不信。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比魔鬼的诅咒更让她不安。 她猛地偏过头,躲开他的触碰。 “只要你放过他。”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我可以跟你走。” “你想怎么样都行。” 赵瑞龙的动作停住了。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他对高小琴确实很感兴趣。 但高育良那通电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的邪火。 今天,正事要紧。 “呵。” 他发出一声嗤笑,推开高小琴。 “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滚开。” 高小琴被推得一个踉跄,撞在床沿上,但她立刻又站了起来,重新挡在祁同伟身前。 赵瑞龙的耐心耗尽了。 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一再挑战他的底线。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暴戾。 火气,直冲头顶。 他扬起了手。 就在巴掌即将落下的一瞬间。 “咳……咳咳……” 病床上,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赵瑞龙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第65 章 我爱那个高小琴 高小琴猛地转身。 “祁局长!” 她扑到床边,看到祁同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祁同伟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赵瑞龙的身上。 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赵瑞龙缓缓放下手,重新堆起笑容,只是这次笑得有些僵硬。 他拿起那个果篮,朝祁同伟递了递。 “祁局长,醒了?送水果的。” “顺便跟你聊聊?” 祁同伟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高小琴。 “你先出去。” 他的嗓子因为受伤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可是……” 高小琴犹豫了。 她不放心。 “出去吧。” 祁同伟重复了一遍。 高小琴咬着嘴唇,看了看祁同伟,又看了看一脸假笑的赵瑞龙,最终还是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男人。 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一个浑身是伤,一个衣冠楚楚。 赵瑞龙拉过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将果篮随手扔在地上。 他翘起二郎腿,恢复了那副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做派。 “祁局长,昨晚的事,是个误会。” 他开门见山,连一丝一毫的铺垫都没有。 祁同伟看着他,没有说话。 “门口那对姐妹花,你带走。” 赵瑞龙点了根烟,吐出一口烟圈。 “我保证,这件事,一个字都不会传到梁璐耳朵里。” “更不会传到梁书记那里。” 他这是在给台阶。 也是在提醒祁同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别忘了自己那个强势的老丈人。 祁同伟在心里冷笑。 他当然知道,把事情闹大,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 一个市公安局长,在别的市里跟省委书记的儿子火拼,还为了两个女人。 传出去,他祁同伟的政治生命也就到头了。 “好。” 祁同伟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赵瑞龙似乎没料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祁局长,是个聪明人,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拉开病房的门。 门口的光线照了进来。 赵瑞龙刚迈出一步,就和门外的人撞了个满怀。 高育良提着一个果篮,站在门口。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赵瑞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侧身挤了出去。 高育良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被赵瑞龙丢弃的果篮,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 他走到床头柜前,将果篮重重地放下。 砰! 一声闷响。 “祁同伟!” 高育良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教授腔调,而是压抑着怒火的低吼。 “你要闹事,就滚回你的东山去闹!” “别跑到我吕州的地盘上,影响我的名声!” 他指着祁同伟的鼻子。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枪,给我捅了多大的篓子!” “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是英雄了,有功劳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告诉你,在汉东,你那点功劳,屁都不算!”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他知道,老师这是真的动了气。 高育良骂了许久,胸口的火气似乎才顺了一些。 他看着祁同伟那张青紫交加的脸,看着他头上厚厚的纱布,还有身上插着的各种管子。 终究,还是心软了。 那股滔天的怒火,化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 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伤得怎么样?” “没事,就一些皮外伤。” 高育良看着他,那张儒雅的脸上,怒气褪去后,只剩下疲惫。 “那两个女人,怎么回事?” 他问得直接,不带任何拐弯抹角。 “你那点压抑太久的欲望,需要找个地方释放一下?” 高育良的话很刺耳。 他是在逼祁同伟给自己一个交代,一个能让他信服的理由。 祁同伟没有立刻回答。 他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高育良终究还是上前,扶了他一把,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 祁同伟靠在床头,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老师。” 他开口了。 “我爱那个高小琴。” 这句话,他说得平静,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高育良的心里激起千层浪。 高育良扶着他的手僵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贪图美色,逢场作戏,甚至是被对方算计。 唯独没有想过这个答案。 爱? 一个前途无量的市公安局长,省政法委书记的女婿,会对一个风尘里打滚的女人,说出这个字? “荒唐!” 高育良厉声呵斥。 “祁同伟,你是不是被打糊涂了?” “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 “你忘了你娶的是谁了吗?梁璐!梁群峰书记的女儿!” “你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 “你现在告诉我,你爱她?” “你这是在拿你的政治生命开玩笑!” 高育良是真的急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这场风波压下去,这个学生却给了他一个更棘手的难题。 “老师,我没忘。” 祁同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 “我怎么敢忘。” “当年,在汉东大学,梁璐是怎么利用她父亲的权力,逼着我跟陈阳分手的。” “又是怎么让我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跪下向她求婚的。” “这些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诉说着,揭开一道陈年的伤疤,脓血淋漓。 “我放弃了陈阳,放弃了我当初所有的坚持和理想,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对谁动心了。” “可是,我遇到了她。” 祁同伟的视线,穿过墙壁,仿佛看到了那个挡在他身前的瘦弱身影。 “她也和我一样,都是从泥潭里拼了命往上爬的人。” “我看见她,就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老师,我输过一次了,我不想再输第二次。” “我是真的爱她。” “求您,帮我这一次。” 祁同伟看着高育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恳求。 “只要您能帮我瞒着梁家,我保证,在和梁璐离婚之前,我绝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高育良沉默了。 第 66章 回来了? 他陷入了巨大的为难之中。 一边,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梁群峰。 另一边,是他一手带出来,命运多舛却又野心勃勃的学生。 祁同伟的这番话,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他也是个读书人,也曾有过理想和风骨。 他能理解祁同伟那种被权力碾压后的不甘与屈辱。 可是,政治不是请客吃饭。 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房间里,只有医疗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高育良在窗前来回踱步,最终,他停了下来。 他没有看祁同伟。 “这件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今天,我没有来过这家医院。” “吕州,也没有发生过枪击案。” “你伤好了,就立刻回你的东山去。” 祁同伟的心,重重地落回了肚子里。 他清楚,这已经是老师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谢谢老师。” 高育良摆了摆手,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拉开门,走了出去。 …… 两天后。 祁同伟办理了出院手续。 他的伤势还远未痊愈,只是做了最基本的处理,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憔悴。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带着高小琴和高小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吕州。 车子没有开往东山。 而是驶向了省会,京州。 在京州一个普通的小区里,祁同伟用现金租下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他把钥匙交到高小琴手里。 “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高小琴握着那串还带着男人体温的钥匙,眼眶瞬间就红了。 下午。 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女孩,提着一袋子菜,走进了这间陌生的屋子。 是祁瑶。 “祁叔叔。” 祁瑶看到祁同伟脸上的伤,吓了一跳。 “这是我刚才跟你提过的高小琴,高小凤姐姐。” 祁同伟简单地介绍。 高小琴有些局促地站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祁瑶却很自然地走了过去,拉住她的手。 “姐姐好,我叫祁瑶。” 女孩的笑容,干净又温暖。 相处的一天里,祁瑶似乎很喜欢这个温柔的大姐姐,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还主动钻进厨房,帮着高小琴一起做饭。 晚饭时,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屋子里充满了久违的烟火气。 祁同伟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悄然融化。 吃过晚饭。 祁同伟将一张银行卡推到高小琴面前。 “这里面是我所有的积蓄。” 他的动作很轻,卡片在光滑的木桌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停在高小琴的手边。 高小琴的身体猛地一颤,“祁局长,我不能要。” 她把卡推了回来。 “这不是给你的。” 祁同伟没有去看那张卡,他的视线落在高小琴的脸上。 “这是投资。” “现在是两千年,遍地都是黄金,聪明人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能找到机会。” 高小琴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祁同伟站起身,没有再多做解释。 “我要回东山了。” “你和小凤,还有瑶瑶,好好生活。” 他交代完最后一句,转身走向门口。 高小琴猛地抬头,抓住了他的衣角。 祁同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祁同伟走后,高小凤盯着高小琴,“姐姐,你喜欢祁局长?” 高小琴脸上有些红晕。 不喜欢那是假的,他喜欢英雄 而祁同伟就是那个大英雄。 …… 时间一晃,就是十二年。 十二年,足够发生很多事。 祁同伟如今是汉东省公安厅的厅长。 这个厅长,不是靠着谁的恩赐,而是他用身上一道又一道的伤疤,一枪又一枪的功劳,实打实拼出来的。 含金量,与上一世那个靠着岳父上位的厅长,不言而喻。 这十二年里,梁群峰没能再进一步,在省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上光荣退休。 赵立春却一路高升,最后调任去了京城。 祁同伟很清楚,那不是真正的高升,而是明升暗降。 是钟家,在为那个叫侯亮平的年轻人铺路。 高小琴也没有让他失望。 她用那笔钱,创办了山水房地产公司。 公司的规模,没有上一世那么庞大,没有成为汉东人尽皆知的商业帝国。 它只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地产公司,干净,稳健。 这就够了。 …… 傍晚。 省公安厅的大楼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影子。 祁同伟走出办公室,拒绝了司机,自己取了车。 他没有回那个位于省委大院,属于他和梁璐的家。 或者说,自从梁群峰退休的第二天起,他就很少再回那个地方。 那个家,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政治符号。 一个提醒他过去如何屈辱,如何上位的冰冷符号。 梁群峰退休后的第二年,他跟梁璐提过离婚。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梁璐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擦着她那些名贵的包。 “祁同伟,你想都别想。” “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是汉东省公安厅厅长的夫人。” “你休想把我从这个位置上赶下去。” 祁同伟没有再坚持。 他不是一个会感恩戴德的人,但他是一个会计算得失的人。 他清楚,如果没有梁群峰,就算他身上再中一百枪,也爬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这笔账,他认。 不离婚,就是他还给梁家的最后一笔利息。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驶入一片安静的住宅区。 最终,停在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前。 这里没有别墅的气派,也没有大院的森严。 它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陈旧的房子。 祁同伟下车,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一股饭菜的香气,混杂着淡淡的馨香,扑面而来。 高小琴正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 十二年的岁月,褪去了她脸上最后的青涩。 她不再是那个在吕州会所里强颜欢笑,眼神里带着惊惶的女孩。 她变得成熟,干练,举手投足间带着企业家的从容与气度。 可唯一不同的是。 和上一世那个被权力与欲望侵蚀得面目全非的女人相比。 此刻,她的脸上,还带着光。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宁而温暖的光。 “回来了?” 第 67章 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二年 她走上前,很自然地接过他脱下的外套。 动作熟稔,就像任何一个等待丈夫归家的普通妻子。 “嗯。” 祁同伟应了一声。 他换上拖鞋,走进这个不大的客厅。 客厅的装修很简单,甚至有些过时,但每一个角落都被打理得一尘不染。 沙发上,放着一个她亲手缝制的抱枕。 茶几上,摆着他喜欢喝的茶叶。 这里的一切,都刻着他的印记。 也刻着她的用心。 “今天公司不忙?” 祁同伟在沙发上坐下,身体陷入柔软的靠垫里,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再忙,也要回来给你们做饭。” 高小琴端来一杯泡好的热茶,放在他手边。 “集团现在都走上正轨了,小凤也能独当一面了,我清闲得很。” 她笑着补充。 “对了,瑶瑶今天也回来。” 祁同伟端起茶杯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小丫头。” 他佯装不满。 “回家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这个当爹的汇报了?” 高小琴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 “她那是想给你个惊喜,特意嘱咐我不许提前告诉你。” 她的话音刚落。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 说话间,门开了。 走进来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 前面那个,是高小凤,她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咋咋呼呼地喊着。 “姐,我们回来啦!” 而在她身后,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十二年的时光,将那个从京海带回来的瘦弱女孩,雕琢成了一块温润的美玉。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发及腰,皮肤白皙。 眉眼间,既有少女的清纯,又带着几分超越年龄的沉静。 是祁瑶。 她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漂亮,美丽,带着书卷气。 “祁爸!” 祁瑶丢下书包,扑了过来,给了祁同伟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女孩身上带着阳光气息。 祁同伟被撞得向后一仰,脸上却露出了真实的笑意。 他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爸就爸,怎么还非要加个祁字?” 祁瑶从他怀里抬起头,狡黠地眨了眨眼。 “那不是显得您独一无二嘛!” “汉东省这么大,叫爸的人多了,可叫祁爸的,就我一个。” 这番油嘴滑舌的解释,让祁同伟无可奈何。 祁瑶的视线落到餐桌上,立刻夸张地吸了吸鼻子。 “哇,好香!” “琴姐,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她跑过去,亲昵地挽住高小琴的胳膊。 “我可想死你做的红烧肉了。” 一桌子人很快坐下。 高小琴忙前忙后地给每个人夹菜,屋子里充满了饭菜的香气与家人的欢声笑语。 祁同伟看着这一幕,心里某个被权力与斗争磨得坚硬的角落,悄然变得柔软。 这才是家。 高小凤吃得最快,她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然后,她看向祁同伟。 “姐夫。” 她一开口,饭桌上热闹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我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你,十二年了。” 高小凤的话,直直扎了过来。 “一个名分都没有。” “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二年?” 空气仿佛凝固了。 祁瑶夹菜的动作停在半空,她默默地收回手,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她是个大姑娘了。 她当然知道高小琴,梁璐,还有她这位祁爸之间复杂的关系。 她也从各种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过往的故事。 她的父亲,如何被权力打压,如何不得不向一个不爱的女人下跪。 她看不起那个叫梁璐的女人。 可老一辈的事情,她一个晚辈,没有资格开口。 祁同伟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吃着饭,咀嚼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品尝一道苦涩的菜。 他当然清楚,他亏欠高小琴。 亏欠了整整十二年的青春。 这份亏欠,压在他的心头。 高小琴的脸上,笑容也淡了下去。 她拿起筷子,给高小凤夹了一大块鱼肉,堵住她的嘴。 “小凤!”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斥责。 “吃你的饭。” “我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 高小凤还想说什么,却被姐姐的眼神制止了。 她不甘心地撇了撇嘴,终究还是没再开口。 一顿饭,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吃完了。 饭后的碗筷,是高小琴和祁瑶一起收拾的。 祁同伟独自坐在阳台上,没有开灯。 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高小凤的话,始终像一根拔不掉的刺。 亏欠。 这两个字,沉甸甸的。 祁同伟抽出一根烟点燃,他在这里找到了久违的家的感觉,却也亲手将这个家置于一个尴尬而不堪的境地。 一个没有名分的妻子。 他这个公安厅长,连一个最基本的承诺都给不了她。 身后的门被轻轻拉开。 高小琴走了过来,将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 “夜里凉。” 她没有提刚才饭桌上的事,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祁同伟掐灭了烟。 “我出去一趟。” 他站起身,穿上外套。 “这么晚了,去哪?” 高小琴的动作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去解决一些早就该解决的问题。” 祁同伟没有多做解释,他走到玄关,换上鞋。 “早点回来。” 高小琴送到门口,轻声嘱咐。 “嗯。” 门关上了。 隔绝了屋内的温暖灯火。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寒意。 祁同伟发动车子,汇入城市的车流。 车子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干部大院一栋家属楼下。 这里,才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家。 一个冰冷,华丽,却毫无生气的牢笼。 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这里。 祁同伟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 他坐在驾驶座上,看着那扇熟悉的窗户。 他知道,推开那扇门,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是一场迟到了十二年的清算。 最终,他还是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走到门前,拿出那串几乎快要生锈的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客厅里灯火通明。 梁璐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她穿着真丝的睡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舍得回来了?” 梁璐的语调平淡,却带着刺。 祁同伟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旁边的衣架上。 他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身体没有一丝放松。 “我们离婚吧。” 第 68章 你跟我谈感情? 他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提。 上一次,还是几个月前。 梁璐缓缓抬起头,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祁同伟,你是不是觉得,我爸一退休,你的翅膀就硬了?” “几个月前提一次,现在又来?”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甩掉我这个绊脚石?” 祁同伟的身体向后靠了靠,让自己陷入柔软的沙发里。 他不想吵。 每一次争吵,都像是在撕开过去的伤疤,把那些腐烂的血肉暴露在空气里。 “梁璐,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 “这样耗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哈哈哈哈!” 梁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尖锐,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 “感情?” “你跟我谈感情?” 她猛地站起身,将手里的遥控器狠狠砸在茶几上。 “祁同伟,你当初在操场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我下跪求婚的时候,怎么不谈感情?” “你利用我爸的权力,从那个山沟沟里爬出来,一步步坐上公安厅长位置的时候,怎么不谈感情?” “现在,我爸退了,没用了,你就想一脚把我踹开?”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祁同伟闭上了眼睛。 那些屈辱的画面,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操场上,那惊天动地的一跪。 跪掉的,是他一个读书人最后的风骨。 山沟里,那些看不到尽头的日日夜夜。 磨掉的,是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理想与热情。 他猛地睁开眼,一抹骇人的血红在他的眼底蔓延。 “忘恩负义?” 他重复着这四个字,语调很轻,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梁璐,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到底是谁,先对不起谁?” “当初,是谁利用你父亲的权力,把我一个本来毕业就能安排副科的学生会长,硬生生按在那个鸟不拉屎的乡下司法所?” “后来我到了缉毒队,中了三枪,就换来几句嘉奖。” “是谁,毁了我祁同伟一辈子!” 他的情绪彻底爆发了。 积压了整整两世的怨恨与不甘,在这一刻彻底喷发。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梁璐。 “如果不是你,我祁同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如果不是你,我需要去求你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吗?” “是你!”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是你亲手把我从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只知道钻营的走狗!” “你现在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我忘恩负义?” 他的质问,一声比一声更响,一声比一声更重。 梁璐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 她记忆里的祁同伟,要么是卑微讨好,要么是隐忍沉默。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如此……可怕。 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我那是爱你!” 她色厉内荏地辩解。 “爱我?” 祁同伟笑了,笑得无比悲凉。 “你爱的是那个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以随意践踏尊严的祁同伟!” “你爱的,是你那份病态的控制欲!” “你毁了我,还敢说这是爱?” 两人激烈地对峙着,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 许久的沉默之后。 祁同伟眼中的血色慢慢褪去,重新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他累了。 跟这个女人争辩这些前尘往事,没有任何意义。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办手续吧。” 梁璐怔怔地看着他。 她输了。 在这场持续了十几年的战争里,她输得一败涂地。 她以为自己抓住了他的把柄,握住了他的前途。 可到头来,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婚姻躯壳,和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不。” 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我不离婚。” “祁同伟,你想都别想。” “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是汉东省公安厅厅长的妻子。” 她要的,从来不是他的人,也不是他的爱。 她要的,是这个身份带给她的荣耀与光环。 祁同伟看着她,这个被权力和虚荣扭曲了灵魂的女人。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也有些可悲。 他没有再坚持。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 “好。” 他吐出一个字。 “如你所愿。” “我们把手续办了。” “你,可以继续以公安厅厅长夫人的名义,生活在这里。” “我不会对外公布。” 他吐出的那两个字,投进了死水般的客厅。 梁璐的身体僵住了。 她维持着那个高傲的姿态,可脸上的血色却在一点点褪去。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把手续办了。” “你,可以继续以公安厅厅长夫人的名义,生活在这里。” “我不会对外公布。” 梁璐的指甲深深陷进真丝睡袍的面料里。 她想尖叫,想把眼前这个男人撕碎。 可她看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忽然就泄了气。 “如果我不答应呢?” 她做着最后的挣扎。 祁同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门口。 “那我就起诉离婚。” “我不介意让全汉东的人,都来观摩一下我们这段婚姻,到底有多么可笑。” “你想要的厅长夫人的光环,到时候,只会变成一顶笑话的帽子。” 他拉开门,没有再看她一眼。 “明天上午,民政局的人会过来。” “你好自为之。” 门,被重重地关上。 …… 第二天上午。 阳光很好,却照不进这间华丽的牢笼。 两个工作人员,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不敢多看一眼。 祁同伟和梁璐,隔着一张红木茶几,相对而坐。 没有争吵。 没有眼泪。 只有签字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当那个鲜红的印章,重重地盖在“离婚证”三个字上时,梁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第 69章 高育良护犊子 一切都结束了。 工作人员办完手续,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低气压的房子。 祁同伟站起身,拿起了搭在衣架上的外套。 他从头到尾,没有再跟梁璐说一个字。 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走了。 就像十二年前,他从那个山沟里的司法所走出来一样,头也不回。 客厅里,只剩下梁璐一个人。 她看着茶几上那本刺眼的红色小本子,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凄厉,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 下午。 祁同伟的车,停在了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前。 他推开门。 饭菜的香气,瞬间包裹了他。 高小琴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 听到开门声,她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回来了?饭马上就好。” 祁同伟换了鞋,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 高小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过身。 “怎么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祁同伟摇了摇头。 他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 高小琴的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离婚了。” 他的声音很轻,高小琴拿着锅铲的手,顿在半空中。 她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也没有追问任何细节。 她只是转过身,抬起手,轻轻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 “累了吧?” 她的动作很轻柔。 “其实,那张纸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我不在乎什么名分。” “只要你累了,能回到这里,只要这个家里有你,就够了。” 她的话,流进祁同伟干涸的心田。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亏欠,都有了偿还的意义。 …… 而在省委大院,高育良的家里。 吴慧芬老师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到了茶几上。 “梁璐,你别哭了,先吃点水果。” 梁璐坐在沙发上,哭得梨花带雨,肩膀一抽一抽的。 “吴老师,您和高老师可要为我做主啊!” “那个祁同伟,他就是个白眼狼!陈世美!” “我爸这才退休多久?他就迫不及不及待地要把我一脚踹开!” “他忘了当初是谁把他从山沟里捞出来的吗?他忘了是谁让他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的吗?” 她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吴慧芬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把求助的视线投向自己的丈夫。 高育良一直没有说话。 他戴着黑框眼镜,正慢条斯理地用茶夹清洗着一套紫砂茶具,动作儒雅,仿佛置身事外。 直到梁璐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他才放下茶夹,端起一杯刚泡好的茶。 茶香袅袅。 他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沫子。 “梁老师啊。” 他终于开口了。 “凡事,都要讲个前因后果。” “当初,如果不是你利用你父亲的权力,把同伟一个前途大好的学生会长,硬生生按在那个乡下司法所,会有今天这些事吗?” 高育良的语气很平静,可每一个字,都敲在梁璐的心上。 梁璐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高育良。 “高老师……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是在帮他说话吗?” “您别忘了,没有我父亲,您现在恐怕还在汉东大学教书呢!” “没有我父亲,哪有你这个省委副书记!” 这句话,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她是在提醒高育良,你也是我们梁家的受益者,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 吴慧芬的脸色变了变,急忙拉了拉梁璐的衣袖。 “梁老师,别乱说话!” 高育良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 砰! 茶水溅了出来。 “胡搅蛮缠!” 高育良的脾气上来了,他摘下眼镜,站了起来。 整个人的气场,瞬间从一个儒雅的教授,变成了一个威严的省委领导。 “你到现在还觉得,所有人都欠你们梁家的?” “你还想让我怎么办?”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祁同伟,现在是汉东省公安厅的厅长!他不是你梁璐的私有财产!” “是不是要我这个省委副书记下道命令,派人把他从公安厅绑回来,锁在你家里,继续给你当那个有名无实的丈夫?” “你才能满意?” 高育良指着门口,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你要是来喝茶、找吴老师聊家长里短,我欢迎。” “但你要是来撒泼的,门在那边!” 梁璐被他这通脾气,骂得彻底懵了。 她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起身跑了出去。 吴慧芬追到门口,只来得及喊出一声。 “梁璐!” 门,已经被重重地甩上。 她转过身,看着余怒未消的丈夫。 “育良,你今天是怎么了?” “她再不对,你也不能这么说她。” “她毕竟是梁书记唯一的女儿。” 高育良重重坐回沙发里,胸口还在起伏。 “就是梁群峰把她惯成了这个样子!” “到现在还以为整个汉东都是他们梁家的!” 吴慧芬叹了口气,拿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我还是去看看她,别出什么事。”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陈海在京州遭遇车祸,生死不明。 他这个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首当其冲。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梁璐还跑来他这里撒泼。 两股火气交织在一起,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站起身,在空旷的客厅里来回踱步,然后拿出手机拨打了祁同伟的号码。 第 70章 我这是在拉你!在救你 二层小楼里,温暖的灯光下,饭菜的香气萦绕不散。 祁同伟终于吃上了一口安稳饭。 高小琴正温柔地给他碗里夹着菜,一旁的祁瑶和高小凤也安静地吃着,享受着这难得的家庭时光。 突兀的电话铃声,划破了这份宁静。 祁同伟放下筷子,拿起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 高老师。 他按下接听键。 “老师。” 电话那头,只传来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话。 “同伟,你现在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 嘟。 电话被挂断了。 祁同伟放下手机,刚刚舒展的眉头又重新蹙起。 “是单位有急事吗?” 高小琴关切地问。 “不是。” 祁同伟摇了摇头。 “是老师找我。” 他站起身,拿过椅背上的外套。 “这才吃了几口,吃完饭再去吧!。” 高小琴跟着站起来,语气里满是心疼。 “没事,我过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祁同伟穿上外套,快步走出了家门。 夜风比来时更冷。 他发动车子,驶离了这片温暖的港湾,重新汇入冰冷的车流。 …… 高育良家的客厅,灯火通明。 吴慧芬还没有回来。 高育良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已经凉透了。 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 祁同伟推门而入。 “老师,您找我。” 高育良抬起头,没有让他坐,也没有倒茶。 “你跟梁璐离婚了?” 他问得直接,不留半点余地。 祁同伟心中了然。 “是。” 他坦然承认。 “今天上午午,刚办的手续。” 高育良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 他猛地一拍茶几。 “混账!”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向我汇报?为什么不向组织汇报?” 他的质问,如同连珠炮一般砸了过来。 “祁同伟,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 “你下一步,要去争那个副省长的位置!” “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搞秘密离婚?”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政治前途太顺利了,非要给自己找点麻烦才痛快?” 高育良越说越气,站起身,指着祁同伟。 “你以为离婚是你的私事吗?” “我告诉你,到了你我这个级别,就没有私事!” “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组织的形象!” “你现在偷偷摸摸地把婚离了,还不公开,你想干什么?” “要是被你的对手知道了,捅到省委,捅到京里去,说你祁同伟私德败坏,欺上瞒下!” “你这个厅长,还想不想干了?” “你那个副省长,还想不想上了?” 面对老师的雷霆之怒,祁同伟始终保持着沉默。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承受着这一切。 “要离婚,你就正常写报告,秘密离婚算什么事?” 祁同伟想到这一招,还是上一世他这个老师教的。 但他不可能说。 “老师,梁书记当年,毕竟提拔过我。” “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让梁家脸上无光。” “我跟她约定了,离婚不公开,她可以继续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对外,她依然是厅长夫人。” “这是我能给她的,最后的体面。” 高育良听到这番话,气得笑了起来。 “体面?” “祁同伟啊祁同伟,你什么时候能把你那套江湖义气收一收?” 他重新坐回沙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你以为你这是在给梁家体面?” “我告诉你,你这是在给自己埋下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炸弹!” “政治是什么?政治就是要把一切不确定的,都变成确定的!” “你和梁璐的婚姻,就是你身上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高育良的语气缓和下来,但话语里的分量,却更重了。 “你以为你那个前岳父,会念你的好?” “以前,你是他的女婿,你的进步,就是他梁家的政治延伸。他会不遗余力地帮你。” “现在呢?离婚证一拿,你跟他还有半点关系吗?” “一个没有了利用价值的前女婿,他凭什么还要帮你?” “你的对手,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会大做文章,说你祁同伟忘恩负义,一当上厅长就抛弃糟糠之妻!” “你那个所谓的‘不公开’,更是愚蠢至极!” “天底下有不透风的墙吗?” “这件事一旦被曝光,性质就全变了!从一个可以理解的婚姻破裂,变成了欺骗组织的政治丑闻!” “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你!” 高育良的每一句话,都狠狠敲在祁同伟的心上。 “老师,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高育良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明天一早,你亲自写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把你们从结婚到离婚的所有问题,都写清楚。” “记住,要突出梁璐的过错,要突出这段婚姻对你个人发展的阻碍。” “写好了,直接交给我,我来处理。” 祁同伟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高育良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又一次窜了上来。 “怎么?” “我的话,你没听进去?” “还是觉得我这个老师,在害你?” 高育良的质问,一句比一句重,砸在祁同伟的身上。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是等着我替你写吗?” 祁同伟终于动了。 他抬起头,直面自己这位恩师兼政治领路人。 “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高育良向前迈了一步,整个人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过来。 “祁同伟,我再跟你说一遍,这不是儿戏!” “你跟梁璐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笔政治交易!” “现在交易结束了,你就必须要做一个干净利落的切割!” “写一份报告,把你的委屈,把梁家的蛮横,都写清楚,有什么难的?” “这是在保护你!” 祁同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当然清楚,这是最正确的做法。 也是最冷酷,最有效的做法。 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梁璐,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受害者,一个为了前途不得不忍辱负重的悲情角色。 这样一来,他离婚,就成了理所当然,甚至会博得组织上一些人的同情。 “老师。” 祁同伟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这件事,再让我考虑一下。” “考虑?” 高育良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怒极反笑。 “还要考虑什么?” “祁同伟,你是不是在山沟里待久了,把脑子也待傻了?” “你那套江湖义气,在官场上,一文不值!” “你今天对梁家的手下留情,明天就会变成你的对手捅向你心脏的刀子!” 他指着祁同伟,几乎是痛心疾首。 “我这是在拉你!在救你!” “你别自己不争气!” 【各位衣食父母,能不能送点免费礼物,和点点催更!不然作者也得去跪梁璐了。】 第 71章 老师我,你不觉得奇怪吗? 祁同伟没有再辩解。 他只是固执地站在那里,沉默地承受着老师的怒火。 他知道老师说得都对。 上一世,他跪下去了,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换来了所谓的前途。 这一世,他不想再用那种不光彩的方式,去换取任何东西。 客厅里的气氛,僵持到了极点。 高育良看着自己这个学生,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想再骂几句。 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陈海那张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插满管子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他摆了摆手,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算了。” 他重重地坐回沙发里,整个人的气场都垮了下去。 “你的事,先放一放。” 高育良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灌了一口。 冰冷的茶水,让他烦躁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抬起头,看向祁同伟。 “陈海在京州出车祸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 他的回答很平静。 可他的大脑,却在这一瞬间,开始了疯狂的运转。 上一世,陈海的车祸,是他一手安排的。 他找了自己村里的发小,用一辆大货车,精准地终结了这位老同学的政治生命。 那一世,他别无选择。 陈海查到了山水集团的头上,就是查到了他的头上。 他必须自保。 可这一世呢? 他重生回来,山水集团在他的掌控下,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跟陈海之间,除了那点早已淡漠的同学情谊,再无任何利益纠葛。 他甚至还想过,找个机会跟陈海坐下来,喝顿酒,一笑泯恩仇。 为什么? 为什么陈海还是出事了? 是谁,非要置他于死地? 祁同伟的脑海里,一张张面孔闪过。 丁义珍? 那个脑满肠肥的副市长。 凭他的脑子,敢不敢对省检察院反贪局的局长下手? 他不敢。 就算他敢,他也没有那个能力,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干净利落。 那么,排除掉丁义珍,还有谁? 陈海出事,对谁最有利? 一个名字,划过祁同伟的脑海。 侯亮平! 那只从北京空降而来,号称“火眼金睛”的猴子! 上一世,正是因为陈海倒下了,最高检才会派侯亮平下来,接替他的位置,彻查汉东。 这一世的轨迹,竟然惊人地相似。 难道…… 一个更深,更可怕的念头,浮了上来。 难道是钟家? 侯亮平那位身居高位的岳父? 为了给自己的女婿铺路,害了陈海? 这个念头,让祁同伟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如果真是这样,那汉东这盘棋,就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太多,也肮脏得太多。 “同伟?” 高育良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你在想什么?” 祁同伟迅速收敛了心神,他不可能把自己这个惊世骇俗的猜测说出来。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一位京城大佬,那是自寻死路。 他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也让高育良能够接受的解释。 “老师。” 他看向高育良,表情变得凝重。 “我是在想,陈海的反贪局,最近是不是在重点调查丁义珍?” 高育良点了点头。 “没错,省委得到消息,丁义珍有严重的腐败问题,这个案子,就是由陈海负责的。” 祁同伟顺着这条线索,继续分析。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丁义珍狗急跳墙?” “他知道自己罪责难逃,所以干脆铤而走险,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中断调查,为自己争取外逃的时间。” 这个推论,合情合理。 也最符合目前的证据链。 高育良陷入了沉思。 “丁义珍……” “目前来看,也只有他,有这个动机。” “也只有他,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高育良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这个说法,让高育良紧绷的神经,找到一个可以暂时安放的支点。 但这个支点,脆弱得不堪一击。 高育良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两步,重新坐下。 整个人的姿态,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 “丁义珍只是一个引子。” “陈海倒下,汉东这潭水,要彻底浑了。” 高育良的动作没变,话语从指缝间漏出来,带着一丝沙哑。 “就在今天下午,赵立春老书记给我打了个电话。” 祁同伟安静地站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接下来的内容,才是老师今晚叫他过来的真正目的。 “他告诉我,省委书记那个位置,我怕是上不去了。” “上面,要空降一个下来。” 高育良说完,慢慢抬起头,观察着祁同伟的反应。 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 震惊,愤怒,不甘,或者为他鸣不平。 可祁同伟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平静得,就像在听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旧闻。 这种超乎寻常的镇定,让高育良的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意外什么呢?” 祁同伟反问。 “赵立春去了京城担任虚职,汉东这块自留地,自然要换个主人。” “这是必然的结果。” 他的话,剖开了高育良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的现实。 高育良的身体向后靠去,重重地陷进沙发里。 是啊,必然的结果。 他自己又何尝不清楚。 只是不甘心罢了。 “你倒是比我看得通透。” 高育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赵书记还说了,陈海现在这个情况,反贪局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他的意思,是让我们抓紧时间,扶一个自己人上去。” “还有,季昌明检察长,明年也要退了。” “检察院这把利剑,必须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这才是赵立春这通电话的核心。 即便他要离开汉东,即便他的影响力大不如前,他依然要在这片经营了多年的土地上,安插下属于自己的棋子。 保证他走之后,后院不会起火。 祁同伟听完,却轻轻摇了摇头。 “老师,您不觉得奇怪吗?” 第 72章 喂,老季 “奇怪什么?” 高育良问。 “一个离任的老书记,为什么对检察院的人事安排,这么上心?” 祁同伟向前走了一步。 “他想扶持自己人上去,那就说明,他屁股底下不干净。” “他怕新来的人,会翻他的旧账。” 高育良的神情没有变化。 他当然想过这个可能。 但他不敢深想,也不愿深想。 因为他自己,就是赵家这艘大船上的一员。 一旦船翻了,谁也跑不掉。 “同伟,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高育良告诫道。 “现在省委这个班子,组织部长吴春林,是赵书记一手提起来的。” “赵书记在军区那边,还挂过第一政委的职务,跟孙司令的关系不一般。” “另外还有两个常委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老书记的余热能在常委上获得四票。” “他的根基,比你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跟他撇清关系,而是要利用他最后的影响力,为我们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这才是高育良的政治哲学。 实用,冷静,也充满了投机。 祁同伟没有反驳。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像一个最纯粹的学生,在聆听老师最后的教诲。 高育良的话,像精准地剖开了汉东官场这具看似光鲜的躯体,露出了里面盘根错节,甚至有些腐烂的筋脉。 “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 祁同伟的回答,平静无波。 他接受了老师的政治哲学,却不代表他全盘认同。 高育良看了一眼祁同伟,他自己也知道赵立春屁股不干净,可眼前这个学生还是嫩,看不清形势。 他决定在给他上一课。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踱步到窗前。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你真的明白吗?” “你看到的,只是赵立春的屁股不干净。” “我看到的,是汉东这盘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高育良转过身,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汉东省委常委,十三个席位。” “省长刘震东,明年就要到站了,他现在只求平安落地,不会站队。” “这是一个弃权票。” “纪委书记田国富,是上面派下来的人,必然是新书记的马前卒。” “这是对手的铁票。” 高育良伸出两根手指。 “十三减二,还剩十一票。” “李达康这个人,虽然是赵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但他是个纯粹的政治投机分子。” “新书记一旦到任,他会是第一个靠拢过去的人。” “所以,李达康也必须算作是对手的票。” 高育良又伸出一根手指。 “这样一来,就是十票的战场。” 祁同伟不得不承认,高育良在政治上的嗅觉,远比他敏锐。 “我们手里有几票?” 祁同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组织部长吴春林绝对不会反水。” “孙司令那边,赵书记当年挂过军区第一政委,这份香火情还在。” “再加上另外两个他提拔起来的常委。” “还有宣传部的部长,和我关系还不错,他也是关键一票。” “如今,我们不多不少正好五票。” 高育良的表情,没有丝毫的轻松。 “五对三,看似我们占优。” “可你别忘了,省委书记,拥有一票否决权,更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一旦他强势起来,那几个还在摇摆的中间派,会毫不犹豫地倒向他。” “到那个时候,李达康就不是第一个,而是其中一个。” “所以,我们跟赵书记,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切割?” 高育良冷笑了一声。 “那不是切割,那是自杀。” “一旦我们主动脱离这个阵营,新书记会把我们当成第一批要清除的障碍。” “而赵书记那边,也会把我们当成背叛者。” “两面夹击,我们在汉东,将寸步难行。”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灯光将高育良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 祁同伟沉默着。 他知道,老师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这才是最真实的官场生态。 没有绝对的黑与白,只有永恒的利益与博弈。 他上一世,就是因为看不透这一点,才会处处碰壁,最后走上绝路。 高育良重新坐回沙发,他赞许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 “你的公安厅长,只是一个正厅级。” “分量,还不够。” “我们必须想办法,让你更进一步。” 祁同伟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隐约猜到了老师的意图。 “老师的意思是……” “副省长。” 高育良吐出这三个字。 “让你先上副省长,解决副省级的问题。” “然后,再找机会,进入省委常委的序列。” “只有这样,我们这艘船,才能真正地壮大起来。” “只有你进了常委,我们才算是在汉东,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到那个时候,无论是谁来当这个省委书记,他都必须正视我们的存在。” 副省长。 这是他上一世,梦寐以求的,甚至不惜去给陈岩石挖地,还是没有到那一步。 这一世,他不仅坐要稳那个位置,还要入常委。 但祁同伟比任何人都清楚,副省长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新来的省委书记,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汉东本土的政治势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壮大。 他更清楚,那个即将到来的新书记,不过是一个幌子。 真正致命的后手,是那只从北京来的猴子。 侯亮平。 上一世,他查山水集团,查得祁同伟焦头烂额,走投无路。 这一世呢?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来吧。 他等着。 这一世的他,干干净净。 山水集团的账目,比纯净水还要清澈。 他倒要看看,那只火眼金睛的猴子,能查出什么花样来。 “老师。” 祁同伟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新书记到任,正是要立威的时候,我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提拔自己人,他会同意吗?” 高育良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身居高位,还能保持这份冷静,没有被巨大的诱惑冲昏头脑,他这个弟子还算有点脑子。 “就是要趁他立足未稳的时候,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高育良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赵书记的影响力还在。”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在他到任之前,把检察院反贪局长的人选,还有你上副省长的事情,在常委会上敲定下来。” “等他反应过来,一切都已成定局,他就算再不满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姜,还是老的辣。 高育良的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无比。 祁同伟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老师的计划,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高育良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是季昌明。 这么晚了,这位检察长打电话过来,绝对没有好事。 高育良接通了电话。 “喂,老季。” 第 73章 我要活的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祁同伟只看到,高育良的身体猛地坐直了。 他那张原本还算镇定的脸,一点点变得铁青。 “什么?” “跑了?” “什么时候的事?” 高育良的语调,陡然拔高。 祁同伟的心里,咯噔一下。 能让高育良如此失态,一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高育良没有再多说,只是沉着脸,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 几秒钟后,他重重地挂断了电话,转向祁同伟。 “季昌明打来的电话。” 他的话语,沙哑得厉害。 “就在刚才,市检察院的人去丁义珍家里实施抓捕。” “人,已经不见了。” “丁义珍,跑了。”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被抽干了。 高育良的胸膛剧烈起伏,刚才还运筹帷幄的从容,此刻荡然无存。 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咯吱作响。 “混账!” 他低吼一声,一拳砸在厚实的红木茶几上,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 “新书记的飞机还没落地,我们主管政法的书记,就把一个重要的腐败分子给放跑了!” “同伟,这不是意外,这是丑闻!” “是递到人家手里的,一把削铁如泥的刀!” 高育良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祁同伟。 “这把刀,会第一时间捅在我的心口上!” “到时候,别说推你上副省长,我这个政法委书记的位置,能不能坐稳都是个问题!” 祁同伟没有说话。 他当然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丁义珍一跑,高育良作为主管领导,失察之责是跑不掉的。 新来的省委书记,正好可以借此发难,拿高育良开刀,迅速在汉东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 他们之前所有的谋划,都将成为泡影。 “老师,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祁同伟的声音,依旧保持着超乎寻常的冷静。 “必须马上把他抓回来。” 高育良的怒火,被祁同伟这句话稍微压下去了一点。 他重新坐回沙发,“同伟,你现在就回省厅,连夜部署抓捕行动!” “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封锁所有出境的可能,机场,港口,火车站,一个都不能放过!” “我要活的!” 高育良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 “死的丁义珍,对我们没有任何价值,只会让我们的处境更糟!” 一个畏罪自杀的贪官,和一个被成功抓捕归案的贪官,在政治上的意义,天差地别。 前者是丑闻的终结,后者却是高育良将功补过的唯一机会。 “是,老师。” 祁同伟没有半句废话,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高育良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松弛了一些。 他瘫坐在沙发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汉东这盘棋,还没等他落子,就已经被人掀翻了桌角。 …… 与此同时,京州市委大院的一间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李达康站在窗前,拨通了一个号码。 “东来,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电话那头,是京州市公安局局长赵东来。 他刚刚接到省厅的紧急通知,正准备带人去省厅开会,部署抓捕丁义珍的行动。 “李书记,省厅那边安排我去开会……” “省厅的会,晚点再去。” 李达康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有些事情安排你。” 几分钟后,穿着一身笔挺警服的赵东来,敲门走进了李达康的办公室。 “李书记,您找我?” 李达康转过身,示意他坐下。 他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 “丁义珍跑了,你知道了吧?” “刚接到通知。”赵东来回答。 “抓捕丁义珍的行动,必须由你们市局来主导。” 李达康的这句话,让赵东来愣了一下。 案子是省检察院反贪局在办,抓捕行动理应由省厅协调指挥,怎么会落到市局头上? 李达康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身体微微前倾。 “东来,有些话,我只跟你说。” “丁义珍能有今天,能搞出那个光明峰项目,离不开市委的支持。” “更离不开我李达康的支持。” 赵东来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没想到,李达康会跟他交这个底。 李达康交了这个底,那也就是要拉他进入秘书帮。 “京州要发展,GDP要上去,有时候,就得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丁义珍这个人,能力是有的,魄力也是有的,就是手脚不太干净。” “为了京州的发展大局,有些事情,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在有些时候,他打着我的旗号去办事,我也是默许的。” 李达康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赵东来的心里炸开。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腐败案了。 这是捆绑在李达康这艘大船上的一个定时炸弹。 “现在,省检察院要办他,我拦不住。” “可人,绝对不能让省厅的人抓到。” 李达康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祁同伟是什么人,你清楚,我更清楚。” “他要是抓到了丁义珍,为了向新书记表忠心,为了打压我们京州的干部,他会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 “到时候,丁义珍为了自保,肯定会乱咬。” 第74 章 不利于团结的事我们不要做 “他咬我一口,我或许还能扛得住。” “可他要是把整个京州班子都拖下水,这个责任,谁来负?” “东来,你不比祁同伟差,他是靠着梁群峰上位的投机份子,而你是真的有能力。” “如今赵立春走了,梁群峰退了,汉东的天要变了,如果在查出祁同伟有问题,到时候你到省厅,只要有人助力轻轻松松。” 赵东来看了他一眼,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李达康话里面的意思。 “所以,人,必须我们自己抓。” “抓到之后,也必须由我们自己审。” 李达康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 “我要的结果,是把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 “你懂我的意思吗?” 赵东来抬起头,他从李达康的脸上,看到了一股毫不掩饰的狠厉。 “我明白,李书记。” 赵东来转身要走,李达康又在背后喊住了他。 “等一下。” “东来,丁义珍这个人,现在是穷途末路,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你们在实施抓捕的过程中,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 “他是个危险分子。” “如果他持械反抗,或者挟持普通老百姓作为人质,你们的首要任务,是什么?” 赵东来站了起来,身体绷直。 “是保证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说得好。” 李达康缓缓转过身。 “为了保证人民群众的绝对安全,在那种极端情况下,我们的人民警察,被授予了什么样的权力?”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东来不是傻子。 他瞬间就懂了李达康话里的潜台词。 那不是抓捕。 那是灭口。 李达康要一个死的丁义珍。 一个永远不会开口说话的丁义珍。 赵东来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现在是京州市公安局长,可他的顶头上司,是已经进入省委常委序列的李达康。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李达康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人。 沉默了许久,赵东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李书记,我明白了。” “必要的时候,可以就地击毙。” 李达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表情。 他走过去,拍了拍赵东来的肩膀。 “东来,京州的稳定,就靠你了。” “去吧,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 赵东来行了个礼,一言不发地退出了办公室。 …… 省公安厅的会议室,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午夜。 一众地市公安局长们,或正襟危坐,或靠在椅背上,脸上都带着一丝被从被窝里拽出来的疲惫与不解。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赵东来穿着一身警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环视一圈,看到所有人都已经到了,脸上没有丝毫的歉意。 “抱歉,来晚了。” 赵东来拉开主位旁边空着的椅子,坐了下来。 “路上临时处理了个案子,抓了个盗窃犯,耽误了点时间。” 主位上,祁同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抬起头,看着赵东来。 “赵局长真是日理万机。” “比我这个厅长还要忙。” 一句轻飘飘的话,让会议室里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赵东来脸上的肌肉僵了一下。 “普也比这个厅长大啊。” 祁同伟又补了一句,脸上挂着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在场的人,谁听不出这话里的刺。 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是省委常委,京州市公安局长赵东来的腰杆,自然比其他地市的局长要硬得多。 赵东来的脸色有些尴尬,他刚想开口解释两句。 祁同伟却摆了摆手,没给他这个机会。 “行了,人到齐了,开会。” 他收敛了表情,整个人的气场沉了下来。 “这么晚把大家叫过来,只为一件事。” “京州市副市长,丁义珍,跑了。” 轰的一声。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所有人的脑子里炸开。 在座的都是老公安,他们比谁都清楚,一个在被调查期间外逃的副市长,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即将在汉东登陆。 “高育良书记亲自下的命令。” “要求我们公安部门,联合检察院,不惜一切代价,将丁义珍抓捕归案。”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根指挥棒。 “我命令,从现在开始,全省公安系统进入三级战备状态。” “吕州、东山、京海,你们三个市局,立刻对辖区内所有机场、火车站、长途汽车站进行布控,对所有出省人员进行严格排查。” “是!” 几个被点到名的局长立刻起身应道。 “其他地市,对辖区内的酒店、旅馆、出租屋进行地毯式搜索,任何可疑人员都不能放过。” “是!” 祁同伟的指挥棒在地图上划过,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布下去。 整个抓捕计划,部署得滴水不漏。 唯独,漏掉了京州。 他只是在最后,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至于京州公安局,你们就负责配合省厅的行动,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吧。” 这个安排,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赵东来的脸上。 把京州公安局,这个案发地的主要力量,放在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上。 这已经不是不重视了。 这是羞辱。 赵东来猛地站了起来。 “祁厅长,我有不同意见。”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丁义珍是京州的副市长,他的社会关系,他可能藏匿的地点,我们京州最熟悉。” “我认为,这次抓捕行动,理应由我们京州公安局来主导。” 赵东来的话,掷地有声。 他没有提李达康,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代表着李达康的意志。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祁同伟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 他当然清楚,这是李达康的意思。 丁义珍是李达康的遮羞布,是光明峰项目这件华丽袍子上,最显眼的一块污渍。 李达康绝不希望这块污渍,被别人,尤其被他祁同伟亲手揭开。 抓住丁义珍,就等于抓住了李达康的命门,足以让那个政治投机分子阵脚大乱。 祁同伟笑了。 “赵局长,我还以为你忘了丁义珍是京州的副市长了。” 他的话锋一转,变得凌厉起来。 “既然你还记得,那你应该更清楚,什么叫回避原则。” “这么重大的案子,为了保证调查的绝对公正,排除一切可能的人为干扰,由案发地之外的单位来主导侦办,这是办案的基本常识。” “按理来说,今天这个会,我甚至都不需要通知你赵东来参加。” “但我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这不利于团结,不利于团结的事我们不要做。” “我给了你,也给了李达康书记面子。” “赵局长,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第 75章 来省厅找我 祁同伟声音不大,刺得赵东来浑身一颤。 赵东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祁同伟会把话说得这么绝,这么不留情面。 回避原则,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他根本无法反驳。 可李达康的命令还在耳边。 他不能退。 “祁厅长,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赵东来梗着脖子,强行反驳。 “回避原则,是针对有直接利害关系的办案人员,我们京州公安局只是负责抓捕,并不参与后续的审讯,这不存在回避的问题!” “再说了,丁义珍是在我们京州的地盘上跑的,我们京州公安局,有责任,也有义务,亲手把他抓回来,给京州人民一个交代!” 他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言辞。 仿佛他真的是为了京州的荣誉而战。 “说得好。” 祁同伟鼓了鼓掌。 然后,他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赵局长,看来你还是没搞清楚状况。” “如果你想安排任务,可以。” “首先,你应该坐到我这个位置上来,你来当这个厅长。” 祁同伟的声音陡然拔高,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但是现在,你需要明白一个最基本的道理。” “在汉东省公安厅,我说的,才算!” “汉东公安的厅长,是我,祁同伟!” 赵东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钉在地上的雕塑。 祁同伟不再看他,转身对其他人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 回答的声音,整齐划一,震耳欲聋。 “行动!” 随着祁同伟一声令下,所有局长立刻起身,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祁同伟和赵东来两个人。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会议室,此刻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空气里残留着未散尽的烟味,混杂着一种权力交锋后的紧张余韵。 祁同伟看了一眼赵东来。 上一世,他为了那个副省长的位置,放下身段去讨好李达康。 结果呢。 他这个公安厅长,在京州的地盘上,活得还不如赵东来这个市局局长有存在感。 李达康的狗,仗着主人的势,也敢对他龇牙。 这一世,他要让赵东来,把他欠下的,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祁同伟没有坐下,他就那么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铁青的赵东来。 “不跟你的李书记汇报一声?” 一句轻飘飘的问话,精准地刺进了赵东来最敏感的神经。 赵东来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李达康在办公室里对他下的密令。 祁同伟,竟然一清二楚。 这个人,已经不是他印象里那个只知道靠裙带关系上位的莽夫了。 他是一头苏醒的,懂得如何狩猎的狼。 赵东来感觉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警服的衬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又湿又黏。 他强行挤出一个僵硬的表情。 “李书记不知情,我去汇报什么?” “祁厅长,我就是觉得,抓捕丁义珍,我们京州公安局责无旁贷。” 这个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他不敢再看祁同伟,转而换上了一副近乎讨好的口吻。 “这么晚了,我肚子有点饿,准备去街口吃碗汤圆。” “祁厅要不要一起?” 这是一种示弱,也是一种试探。 在官场上,一起吃顿饭,很多时候就意味着矛盾的暂时和解。 祁同伟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拿起了桌上的警帽,慢条斯理地戴在头上。 “请便。” 两个字,是在告诉赵东来他们不是一个路子的人。 赵东来站在原地,看着祁同伟整理好着装,然后迈着沉稳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门被关上,将他一个人留在了这空旷而压抑的空间里。 …… 祁同伟走出会议室,冰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到了指挥中心。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汉东省的地图清晰可见,无数个光点在上面闪烁,代表着正在执行任务的警力。 他拿起对讲机,按下了通话键。 “我是祁同伟。” “所有单位注意。” “一旦发现丁义珍的任何踪迹,必须在第一时间,直接向我汇报。” “重复一遍,直接向我汇报。” 切断通讯,他将对讲机还给旁边的工作人员。 祁同伟陷入思绪。 高育良有他的圈子,李达康有他的秘书帮。 而他祁同伟,在汉东这片土地上,根基太浅。 他需要培养自己的人,一把只听他号令的,锋利的刀。 他从公安人员名单里找到一个名字。 程度。 京州市公安局光明分局局长。 上一世,就是这个在别人眼中劣迹斑斑的家伙,在他众叛亲离的时候,依旧对他忠心耿耿。 只因为,他祁同伟保住了程度的那身警服。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这个人,信得过。 而且,现在的程度,还很干净,远没有后来那么声名狼藉。 把他提上来,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麻烦。 电话拨了出去。 …… “铃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将程度从梦中惊醒。 他烦躁地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抓起手机,看都没看就划开了接听键。 “喂?谁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被人吵醒的怒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随即,一个沉稳而有力的男声传来。 “光明分局,程度?” 程度的脑子“嗡”的一下,瞬间清醒了。 这个声音,他只在电视上,在全局视频会议的时候听到过。 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睡意全无。 “是,是我!您是……” “我是省厅,祁同伟。” 祁同伟! 省公安厅一把手! 得到证实,程度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接到这位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亲自打来的电话。 这是多大的荣幸? 不,是多大的惊吓! “祁……祁厅长!您好!您好!” 他结结巴巴地问候着,手心里全是汗。 “这么晚了,您有什么指示?” 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自己最近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难道是……他给他那三大伯安排到分局当门卫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对啊。 他那三大伯也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不就是比别的门卫多拿了一份两百块钱的津贴吗? 两百块钱的小事,怎么可能惊动到省厅厅长? 就算要查,也该是市局纪委,或者赵东来局长亲自打电话才对。 祁同伟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现在,立刻到省厅来一趟。” “来我办公室找我。”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程度握着手机,愣在床上,整个人都懵了。 去省厅? 去祁同伟的办公室? 他彻底糊涂了。 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各位厅长、领导,一天三更才有几十块钱,实属不易,上一上免费礼物,点一点催更。】 【小弟跪谢!】 第 76章 千年狐狸,玩什么聊斋 赵东来走出省厅大楼,被午夜的冷风一吹,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刚才会议室里,祁同伟那句“不要给脸不要脸”,还扎在他的胸口。 他掏出手机,指尖在李达康的号码上悬停了许久。 电话最终还是拨了出去。 那头几乎是秒接。 赵东来把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把祁同伟的强硬态度,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电话那头,李达康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赵东来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铁青的脸。 “赵东来你是不是蠢……” 一声怒斥到了嘴边,李达康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现在无人可用,赵东来是他唯一能伸进公安系统的手。 骂走了他,谁来办这件脏活? 李达康的声音很快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只是那份沉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我的赵局长,抓捕犯罪份子,普通老百姓都有义务,何况你一个公安局局长。” 赵东来差点把手机砸在中控台上。 不地道。 李达康这话说得太不地道了。 这事明明是为了他李达康自己的乌纱帽,现在却说得好像是自己畏缩不前,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这是要把他赵东来架在火上烤,往死路上逼。 祁同伟那边已经下了死命令,自己要是不听指挥,不服从命令,回头一个处分下来,谁都保不住他。 “李书记,刚刚在省厅,祁厅长点了宵夜,我吃了几个汤圆。” 赵东来换上了一副虚弱的腔调。 “我这老毛病您是清楚的,糖尿病,一吃甜的就犯。现在头晕得厉害,浑身不舒服,可能得先去一趟医院。” 电话那头的李达康,眼睛已经瞪的像铜铃。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这种借口,骗鬼呢。 “赵局长,身体要紧,当然要去医院。” 李达康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不过,现在丁义珍外逃,全省戒严,社会治安压力很大嘛。” “你让人去路上查个车,去酒店顺便查个房,这个没问题吧?” “我们不能因为要抓捕一个重要的犯罪嫌疑人,就连基本的社会治安都不管了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东来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李达康这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也是一个无法拒绝的命令。 查车,查房。 听上去是日常警务,实际上就是让他的人马,用这种方式,继续搜捕丁义珍。 到时候祁同伟问起来,他完全可以推脱是在维护京州治安。 “是,李书记,我明白了。” 赵东来挂断电话,朝着车窗外啐了一口。 “妈的,一个比一个狠。” 他低声骂了一句,然后拨通了市局政委的电话。 电话里,他把李达康的“指示”明确传达了下去。 “李书记下了命令,为了配合省厅行动,确保京州稳定,我们市局要加大巡查力度。” “重点是路面盘查和酒店清查,发现可疑人员,立刻控制。” “还有就是丁义珍,李书记的原话是,一旦发现丁义珍,秘密抓捕,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李达康给自己丢难题,那他也还一个给他,他倒是要看看,如果真的抓活的,李达康要怎么处置丁义珍。 “我这边老毛病犯了,得去医院住两天,局里的事情,你多费心。” 话落,赵东来把手机往副驾一扔。 他走进路边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从冰柜里拿出两瓶冰红茶。 拧开盖子,他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 做戏得做足。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却浇不灭心里的那团火。 他发动汽车,方向盘一打,径直朝着市第一人民医院开去。 …… 半小时后,程度站在了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的门口。 他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警服,做了两个深呼吸,才抬手敲了敲门。 “进。” 程度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祁同伟。 他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坚毅的侧脸轮廓。 “祁厅长,光明分局程度,向您报到!” 程度双腿并拢,站得笔直,说话都比平时利索了不少。 祁同伟放下手里的文件,抬起头。 “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程度迟疑了一下,只敢把半个屁股搭在椅子边缘。 “祁厅长,您找我……是有什么事?” 祁同伟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程度,我们京州的副市长,丁义珍,跑了。” 一句话,让程度的瞳孔骤然收缩。 副市长跑了? 这是天大的案子。 可这案子,跟自己一个分局局长,有什么关系? 祁同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所以,你立功的机会到了。” 程度更懵了。 省厅厅长,半夜三更把自己叫过来,亲自把立功的饭喂到嘴边? 这是什么操作? 他混迹基层多年,深知一个道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送上门的功劳,往往比烫手的山芋还要烫手。 这件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第 77章 忘了本的人,走不远 指挥中心里,烟味浓得化不开。 几个小时过去了。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代表警力的光点在汉东省地图上缓慢移动 祁同伟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他没有抽。 这些都是手下人熬不住,一根接一根续上的。 时间在消磨所有人的耐心。 就在这时,一名技术警官突然站了起来。 “报告厅长!” “在京州通往吕州的国道上,发现了丁义珍手机的信号!” 整个指挥中心瞬间活了过来。 所有人都朝着屏幕涌去,那个新出现、正在移动的红色光点,刺痛了每个人的神经。 “立刻锁定车辆!” “通知吕州方面,在前方设卡拦截!” 命令被迅速下达。 祁同伟却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光点,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调虎离山。 这种把戏,太老套了。 上一世,丁义珍就是用这一招,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回家的老路,自己坐上了前往国外的飞机。 但是,戏必须演下去。 万一丁义珍反其道而行,真的就在车上呢? 他拿起对讲机。 “吕州公安局注意,目标车辆可能存在危险,拦截时务必小心。” “是!” 放下对讲机,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程度。 “你觉得,他会在车上吗?” 程度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太突然了。 他只是个分局局长,哪里有资格在这种层面的博弈中发表意见。 “我……我觉得,他一个副市长,应该不会这么蠢。” “说得对。” 祁同伟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真正的战场,不在吕州。” 祁同伟叫上程度回了办公室。 如今找不到丁义珍,程度留在这里似乎没有什么用。 他想叫程度回去休息时,手机响了起来。 祁同伟看了一眼。 赵瑞龙。 他知道他打这个电话来的意义,祁同伟直接把手机给关机了。 本以为世界就此安静。 就在这时,他办公室那部红色的电话,响了。 铃声刺耳,在办公室里格外突兀。 能打通这部电话的,整个汉东省,不超过二十个人。 这个时间,会打这通电话的人,怕是只有高育良。 他拿起听筒。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祁厅长,是我,你龙哥。” 赵瑞龙? 赵瑞龙的电话都能打进内线了? “哎呦,你个大忙人,打你电话你没接,这不我才用了一点手段!” “祁厅长,你不会介意吧!” “赵公子,有什么事,你不妨直接说。” 他的称呼,客气,却又带着无法忽视的疏离。 “行嘞,都是自家兄弟,那我也就不卖关子了 ” 赵瑞龙的语气放得很低,近乎于一种恳求。 “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事。” “今天,算我求你一次。” 祁同伟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丁义珍这个事,你能不能……高抬贵手?” “放他一马。” 祁同伟冷笑一声,“赵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我这个公安厅长为你开小门?” “厅长,你是不是忘了,十二年前,高家那对姐妹花的事。” 赵瑞龙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这么多年,我赵瑞龙可曾跟第二个人提过半个字?” “我够不够朋友?” 祁同伟笑了。 笑声很轻,却让电话那头的赵瑞龙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朋友?” “赵公子,你跟我谈朋友?” “我祁同伟烂命一条,可不敢高攀赵家的门楣。” 他话锋一转,变得直接而锋利。 “你跟丁义珍,是不是有利益往来?” 赵瑞龙的呼吸明显一滞。 他没想到祁同伟会这么不给面子,直接把话挑明。 “没有!” 他矢口否认。 “绝对没有!” 赵瑞龙换上了一副诉苦的腔调。 “我手底下有个公司,你也是知道的。” “好不容易在光明峰项目里拿了块地,前期投了不少钱,各种手续都走完了,就等开工了。” “这个项目,一直是丁义珍在负责。” “他要是现在被抓了,项目肯定要停摆,到时候换个新领导上来,推倒重来,我那些钱,可就全都打水漂了!” “我就是个生意人,求个财而已。” “同伟,你帮我这一次,这个人情,我记一辈子!” 这个理由,听上去天衣无缝。 一个商人为了自己的投资,铤而走险,合情合理。 可祁同伟不是傻子。 他比谁都清楚,一块地,对赵瑞龙来说算什么? 丁义珍这颗棋子,远比一块地重要得多。 他掌握的秘密,足以让赵家那座看似坚固的堡垒,从内部开始崩塌。 “赵公子。” 祁同伟打断了他的“真情流露”。 “你的地,你的钱,那是你的事。” “我只知道,丁义珍是国家的罪人,是人民的公敌。” “抓他,是我这个公安厅长的职责。” “谁也拦不住。”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赵瑞龙大概是没想到,这个曾经被他视为家臣,被他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祁同伟,竟然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祁同伟!” 赵瑞龙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不再有任何伪装。 “你可想清楚了!” “你今天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是谁给你的机会?” “做人,不能忘本!” “忘了本的人,走不远。” 祁同伟将听筒从耳边拿开,放在桌上。 他没有挂断。 他就让赵瑞龙在那头无能狂怒。 他走到门边,程度还站在那里,像一棵笔直的小白杨。 “傻站着干什么,进来坐。” 电话里,赵瑞龙的咆哮还在继续。 祁同伟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早已冰凉的茶水。 然后,他走回去,拿起了听筒。 “赵公子,骂完了吗?” 赵瑞龙被噎了一下。 “骂完了,我就挂了。” “我这里很忙,没时间听你讲故事。” 说完,祁同伟直接扣上了电话。 第 78章 找到丁义珍 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像一根根钢针,扎进赵瑞龙的耳朵里。 祁同伟挂了他的电话。 他竟然敢挂自己的电话。 一股燥热的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赵瑞龙抱起电话,直接狠狠摔向墙壁。 这可把旁边的小科员吓傻了,领导让他带赵公子过来打电话,这狗逼的是直接拆家啊! 他还怎么交差。 剧烈的响动,却无法驱散赵瑞龙心头那股越来越浓的寒意。 十二年。 他认识祁同伟十二年了。 从那个在操场上为了一个分配名额,当众下跪的穷学生,到后来跟在他爸屁股后面,一口一个赵书记叫的崽子。 他一直以为,祁同伟就是赵家养的一条狗。 听话,好用,而且永远不会咬主人。 可就在刚才,那条狗,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平静语调,拒绝了他。 甚至,还反过来质问他。 最后,挂断了他的电话。 赵瑞龙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不是狗。 这是一头潜伏了十二年的狼。 他一直在伪装,一直在隐忍,直到今天,他坐上了公安厅长的位置,才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高家姐妹花那件事,是他手里攥着的王牌,是他控制祁同伟的终极手段。 可祁同伟连这张牌都不在乎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赵瑞龙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他怕了。 他第一次对这个自己曾经瞧不起的男人,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他拿出手机,颤抖着手指,拨通了一个他轻易不敢打扰的号码。 电话接通。 “爸。” “是我。” “祁同伟,他……他反了。” …… 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祁同伟将那部红色的电话听筒,轻轻放回了原位。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名技术警官冲了进来,因为跑得太急,警帽都有些歪了。 “报告厅长!” 他来不及敬礼,撑着门框喘气。 “找到了!” “天网系统,捕捉到了丁义珍的行踪!” 祁同伟霍然起身,椅子向后滑出半米。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程度也小跑着跟上祁同伟。 巨大的电子屏幕前,已经围满了人。 刚才还死气沉沉的指挥中心,此刻像一锅烧开的水。 祁同伟挤到屏幕前。 一名技术负责人指着屏幕上的一段监控录像。 “报告厅长,这是京州市郊,罗浮镇入口的监控。” “一个小时前,一辆黑色帕萨特进入了我们的视野。” 屏幕上,画面切换。 “我们动用了沿途所有的民用和警用监控,最终锁定,这辆车进了罗浮镇西边的西礁村。” 技术员在电子地图上画出一个红圈。 “西礁村地理位置特殊,只有一条路进出,我们的监控显示,车进去了,再也没有出来。” 视频被放大。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佝偻着背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他戴着帽子和口罩,鬼鬼祟祟地闪身进了一条没有灯光的巷子。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形,那走路的姿态,化成灰祁同伟都认得。 丁义珍。 祁同伟转过身,所有喧嚣和议论,在他转身的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站在自己身后,呼吸急促的程度。 “程度。” “到!” 程度一个激灵,身体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由你带队。” “立刻去西礁村。” “把这个人,活的,给我带回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凑到程度耳边。 “如果他跑了,或者让他死了。” “你不用等赵东来动手。” “我会亲自,把你身上这件警服给扒了。” 程度感觉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窜了上来。 这是命令。 也是他飞黄腾达的唯一机会。 “是!厅长!” “保证完成任务!” 他猛地一个敬礼,转身就往外冲,生怕耽误一秒钟。 就在这时,指挥中心那部专线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离电话最近的一名警员,犹豫了一下,接起了电话。 他只听了一句,脸色就变了。 他捂住话筒,快步走到祁同伟面前,压低了嗓子。 “厅长,是……是高书记。” 高育良。 祁同伟的动作顿住了。 他接过电话,放到耳边。 “喂。” 电话那头,传来高育良略带疲惫的腔调。 “同伟,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 “我打你办公室的电话,也没人接。” “老师,我在指挥中心,丁义珍的案子有了重大突破。” 他刻意加重了“重大突破”这几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了。” 高育良的下一句话,却让祁同伟的心沉了下去。 “你现在,放下手里的所有事情。”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祁同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老师,现在是抓捕丁义珍最关键的时刻,我走不开。” “我们马上就要收网了。” 他试图争辩。 “祁同伟。” 高育良打断了他,称呼从“同伟”变成了直呼其名,那份师生间的温情荡然无存。 “你是不是忘了,谁是你的上级?” “我再说一遍。” “到我办公室来。” “立刻,马上。” 电话那头,高育良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冰冷。 “这不是商量。” “这是命令。” 说完,电话被直接挂断。 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祁同伟拿着听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整个指挥中心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他,大气不敢出。 屏幕上,代表警力的蓝色光点,已经将西礁村那个红点,围得水泄不通。 胜利,就在眼前。 可他这个总指挥,却被一通电话,强行调离了战场。 他慢慢地,将听筒放回了电话机上。 “咔哒”一声,在寂静的指挥中心里,格外刺耳。 他转过身,对身旁的副厅长说。 “这里交给你。” “按原计划行动。” “抓到人,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是,厅长!” 祁同伟不再看屏幕一眼,转身走出了指挥中心。 第 79章 总之,让他跑掉 省公安厅到省委大院,正常车程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祁同伟的警车,在午夜空旷的马路上,足足开了一个小时。 车速慢得像一只在柏油路上爬行的乌龟。 他没有开导航,只是任由车子在一条条熟悉的街道上穿行。 路边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明暗交替。 高育良的这通电话,来得太不是时候。 更准确地说,是这通电话背后的人,出手了。 赵立春。 除了他,没人能让高育良在这个节骨眼上,用那种命令的口吻,把自己从总指挥的位置上强行叫走。 祁同伟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他是在拖延时间。 他需要时间,让程度把丁义珍牢牢地按死在西礁村。 他也需要时间,想清楚自己该如何面对高育良。 这一世,他不想再做那把被人随意丢弃的夜壶。 可高育良终究是他的老师,是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 这份恩情,他记着。 但恩情,不能成为他再次沦为棋子的理由。 如果今天真的按赵立春的意思,放跑了丁义珍。 他祁同伟,还有他高育良,师徒二人,就等于把一条沾满剧毒的绞索,亲手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等到新来的沙瑞金书记站稳脚跟,只要轻轻一拉。 他们两个,谁也活不了。 车子最终还是停在了省委大院的门口。 祁同伟熄了火,在车里又坐了五分钟。 他拿出手机,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涌了进来。 他没有看,直接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该来的,总会来。 …… 高育良办公室的灯亮着。 祁同伟推开那扇厚重的门时,没有闻到熟悉的茶香。 只有一股沉闷压抑的空气。 高育良就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没有看书,也没有批阅文件。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情绪的雕塑。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烟头,烟雾早已散尽。 “你迟到了一个小时零七分钟。” 高育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陈述着一个事实。 “路上有点堵。” 祁同伟随口找了个理由,他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杯水。 “同伟,汉东的午夜,也会堵车吗?” 高育良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祁同伟端着纸杯,转过身笑了笑,“老师,您找我,就是为了讨论京州的交通状况?” 高育良没有接话。 “赵立春书记,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高育良开口了。 “他很关心丁义珍的案子。” “一个外逃的副市长,前省委书记关心一下,很正常。” 祁同伟还是装着糊涂。 “他不是关心。” 高育良打断了他。 “他是让我给你带个话。” “抓捕行动,可以搞得声势浩大。” “但是网,要留一个口子。” “丁义珍这个人,必须让他走。”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了。 祁同伟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每一下,都像敲在他的心上。 他早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可当这句话从高育良嘴里亲口说出来时,他还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是命令。 来自汉东曾经的最高掌权者,通过他最敬重的老师,传达给他的命令。 “老师,您应该清楚,丁义珍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祁同伟的身体站得笔直。 “光明峰项目,赵瑞龙的美食城,月牙湖的污染,哪一件拎出来,都够他把牢底坐穿。” “让他走了,这些烂摊子,谁来收拾?” “我们公安厅,怎么向京州的老百姓交代?” “交代?” 高育良重复着这个词,然后笑了一下。 那笑意里,带着一种祁同伟从未见过的疲惫与无奈。 “同伟,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天真了?” “政治,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算术题。” “有时候,为了保住整个棋盘,那两个重要棋子是必须要保的 ” “丁义珍,就是那个必须。” 高育良看着祁同伟,语重心长。 “赵家在汉东经营了这么多年,根深蒂固。” “赵立春书记虽然走了,但影响力还在。” “我们师生俩,要想在汉东安身立命,就不能跟他把关系搞得太僵。” “丁义珍手里,有赵瑞龙太多见不得光的东西。” “一旦他被抓,赵瑞龙就完了。” “赵瑞龙完了,赵书记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高育良站起身,走到祁同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有委屈。” “但这次,你必须听我的。” “行动上,出一点小小的瑕疵。” “比如说,包围圈出现了一个漏洞,或者,让犯罪嫌疑人找到机会,劫持了一辆车。” “总之,让他跑掉。” 祁同伟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高育良把所有的话都说尽了。 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他甚至连“瑕疵”的具体方案都想好了。 这是在逼他,逼他低头,逼他再次成为那个身不由己的工具。 祁同伟刚要开口。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嗡嗡的震动声,在这死寂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程度。 祁同伟抬起头,看向高育良。 高育良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接吧。” 高育良的脸上,是一种掌控全局的平静。 在他看来,这通电话,已经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祁同伟按下了接听键。 他没有把手机放到耳边,而是直接按了免提。 他心里也不由得紧了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程度因为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背景里是嘈杂的人声和警笛。 “报告厅长!” “丁义珍,抓住了!” “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他正躲在一户农家的牛圈里面睡觉!” “人是活的,没受伤!” 程度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高育良脸上的平静,瞬间凝固了。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祁同伟挂断电话,把手机揣回兜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他看着表情僵住的高育良,用一种近乎于汇报工作的平淡腔调,缓缓开口。 “老师。” “已经晚了。” “丁义珍,落网了。” 第 80章 汉东省的省长,未来,可以是你的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高育良缓缓收回手,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重重地坐了下去。 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没有去看祁同伟。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手却有些不稳,杯子磕在桌沿,发出一声脆响。 “祁同伟。” 他的称呼,又一次变了。 “你知不知道,你抓的不是一个丁义珍。” “你抓的是一颗炸弹。” “一颗能把我们师徒俩,都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 高育良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猛地一拍桌子。 “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祁同伟没有辩解,他只是走到高育良的办公桌前,为老师那只空了许久的杯子,续上了热水。 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空气。 “老师,您别动气。” 祁同伟把水杯轻轻推到高育良手边。 “这件事,跟您没有关系。” “赵书记那边如果问起来,您就说,是我的主意。” “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抓捕命令已经下达,前线指挥官判断失误,提前行动了。” “所有的责任,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他把一切都说得那么顺理成章。 把所有的退路,都铺设得那么完美。 高育良端起水杯,滚烫的杯壁灼烧着他的掌心。 他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夹杂着愤怒、错愕、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荒谬的笑。 “你承担?” “祁同伟,你拿什么承担?” “你以为赵立春是街边的混混吗?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高育良死死地盯着他。 这个他最得意的学生,这个他曾经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此刻就站在他面前,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姿态,平静地宣告着一场决裂。 这不是在承担责任。 这是在逼宫。 他是在用自己的政治前途做赌注,逼着他高育良,逼着整个汉大帮,跟赵家做彻底的切割。 高育良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个学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操场上哭泣的年轻人了。 他的心,比谁都硬。 他的手腕,比谁都狠。 “老师,新书记就要到了。” “我们没有时间了。” “赵家的船,已经漏了。我们如果再不跳下来,就只能跟着他一起沉没。” “丁义珍这张牌,与其烂在赵瑞龙手里,不如我们自己打出去。” “打好了,就是我们师徒俩,在新书记面前立下的第一件大功。” 高育良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不得不承认,祁同伟说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剖开了汉东眼下的局势。 赵立春走了,人走茶凉是必然。 新来的书记,需要一把快刀来帮他斩断旧势力的盘根错节。 而抓捕丁义珍,就是递上去的投名状。 可这其中的风险,也足以让任何一个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望而却步。 赢了,一步登天。 输了,万劫不复。 高育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办公室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件事,让我想想。” 许久,高育良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挥了挥手,显得疲惫不堪。 “你先回去吧。” 祁同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知道,高育良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对着高育良微微躬身,然后转身,拉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 同一时刻。 京州市,市政府大楼。 市长李达康的办公室,同样灯火通明。 巨大的城市规划图铺满了整面墙壁,李达康站在地图前。 他的表情,比窗外的夜色还要凝重。 就在半个小时前,赵立春也给他打了电话。 电话的内容,与高育良接到的那个,大同小异。 只是,赵立春给他的,不止是命令,还有一个巨大的诱饵。 “达康,丁义珍如果真的落网了,想办法,让他不要开口。” 电话里,赵立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 “瑞龙那个混小子,不能有事。” 李达康当时只是沉默地听着。 “我知道这件事让你为难。” 赵立春话锋一转。 “新书记沙瑞金,后天就到汉东。” “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调整班子,稳定人心。” “常务副省长的位置,空了很久了,我觉得你就很合适。” 李达康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军区的孙司令,还有组织部的吴春林,都欠我人情。他们两个人的票,我能帮你拿到。” “你只要在新书记面前,表现出足够的价值。” “刘省长明年就要退了,常务副省长只是一个过渡。” “汉东省的省长,未来,可以是你的。” 电话早已挂断。 但赵立春说的每一个字,都还在李达康的耳边回响。 省长。 这是他穷尽一生追求的政治顶点。 赵立春虽然远在京城,但他经营汉东多年,影响力依然盘根错节。 孙司令和吴春林,这两票至关重要。 可是,要保住赵瑞龙,谈何容易。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仕途一片光明。 赌输了,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 祁同伟回到省公安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 指挥中心里依旧人声鼎沸,但气氛已经从之前的紧张,变成了抓获要犯后的兴奋。 程度一看到祁同伟,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 他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崇拜。 “厅长!人已经带回来了!正在审讯室!” “干得不错。” 祁同伟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程度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二两。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从今天起,他程度,就是厅长真正的心腹。 祁同伟穿过走廊,走向审讯室。 隔着单向玻璃,他看到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丁义珍。 此刻的丁义珍,再也没有了副市长的派头。 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夹克,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整个人蜷缩在椅子,还有一股子牛粪味传来。 祁同伟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负责审讯的警员立刻站了起来。 “厅长!” 祁同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审讯室里,只剩下他和丁义珍两个人。 丁义珍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认出了祁同伟。 “祁厅长。” 他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我能不能……跟你单独谈谈?” 第 81章 祁厅长,我丁义珍不是软蛋 审讯室的灯光,白得像太平间的床单。 那股子从丁义珍身上散发出来的牛粪味,混合着他一夜未眠的酸腐汗臭,顽固地盘踞在密闭的空气里。 祁同伟拉开椅子,坐在丁义珍对面。 丁义珍的身体缩了一下。 他抬起头,那张曾经在电视上意气风发的脸,此刻布满了油污和恐惧。 “祁厅长,只要你给我一条活路,我什么都说。” “哦?” 祁同伟开口,“你想说什么?” “李达康!还是赵瑞龙!” 丁义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赵瑞龙他不敢卖,但是现在命都快没了,他作为李达康的化身,出事了他不得不卖! “祁厅长,我做的这些事,多多少少都有李书记示意。” 祁同伟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我需要的是诚意。” “不是你用来脱罪的故事。” “你要拿出能把他钉死的证据。” 丁义珍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证据……直接的证据,我没有。” 他急切地解释起来。 “李达康那个人,比狐狸还精,他从来不会在文件上留下任何把柄。” “他只会告诉你,京州要发展,人民要吃饭,让你放心大胆地去做。” 丁义珍模仿着李达康的语气,那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他说,出了事,有他这个市委书记顶着。” “他还说,天下的商人,十个有九个是奸的,我们不怕他们奸,只要他们能把钱投到京州,能拉动GDP,这些都是小问题。”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 他能想象出李达康说这些话时的样子。 永远是一副为了发展,为了大局,不惜牺牲个人名誉的慷慨模样。 可实际上,他只是把别人当成了手套。 用脏了,随时可以丢掉。 丁义珍就是那只已经被丢掉的手套。 “这些话,你去跟纪委说,他们会信吗?” 祁同伟一句话,就戳破了丁义珍所有的幻想。 丁义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这些话在真正的证据面前,一文不值。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祁厅长,只要你放我一马,我愿意把我所有的积蓄,都给你。” 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这些年,存了两千万。” 祁同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感兴趣的神情。 他往前凑了凑。 “两千万?” “赵瑞龙给你的,占了多少?” 这个问题,直插丁义珍的心脏。 他几乎是跳了起来,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 “赵公子一分钱都没给过我!” “那些都是……都是别人孝敬的!” 他否认得太快,太用力。 反而像是一种欲盖弥彰的证明。 祁同伟笑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 “既然赵公子没给你钱。” “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去趟这趟浑水?” 他转身,迈步走向门口。 丁义珍现在明白了,上面有人想要保赵瑞龙,而祁同伟就是赵家的人。 赵家的人为了赵瑞龙肯定会救自己走。 “祁厅长!别走!我说。” 就在这时。 审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巨大的响动,让丁义珍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门口,一名年轻的警员正满头大汗,一脸惊惶地站在那里。 “对不起,厅长……” “我……我没拦住。”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经从他身旁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女人。 一身检察院的制服,剪裁得体,衬得她身姿挺拔。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透着一股职业女性特有的干练与高傲。 陆亦可。 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一处处长。 她看都没看地上的丁义珍,直接走到了祁同伟面前。 “祁厅长,感谢你抓住了丁义珍。” 她的语气很客气,但那份客气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 “但是,丁义珍涉嫌的是职务犯罪。” “按照办案流程,这种事,应该交给我们反贪局来处理。” 她不是在商量。 她是在通知。 是在理直气壮地,从他这个公安厅长手里要人。 祁同伟看着她。 他当然知道陆亦可。 也知道这个女人,骨子里是瞧不起他这种靠着岳丈家上位的“凤凰男”的。 他本来也没指望能从丁义珍这张嘴里,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丁义珍的价值,在他被抓住的那一刻,就已经实现了。 现在,他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一个谁接过去,都可能被炸得粉身碎骨的麻烦。 既然有人愿意主动来接这个麻烦,他何乐而不为。 祁同伟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 “陆处长说的是。” “是我疏忽了,抓到人太激动,忘了办案流程。” 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人,就在这里。” “你们随时可以带走。” 陆亦可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深深地看了祁同伟一眼,仿佛想从他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一点不甘或者愤怒。 但她什么也没找到。 祁同伟甚至还非常贴心地补充了一句。 “需要我们厅里派车派人,护送你们一下吗?” “毕竟是重要案犯,路上不能出什么岔子。”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陆亦可心里的那点高傲。 “不必麻烦祁厅长了。”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们反贪局,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案子。” 她转过身,对跟在身后的两名检察官一挥手。 “带走!” 两名检察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瘫在地上的丁义珍架了起来。 他看着祁同伟,嘴唇蠕动着,“祁厅长,我丁义珍不是软蛋。” 祁同伟知道,这是丁义珍想让他告诉赵瑞龙,他丁义珍不会出卖他,让他救他出去。 祁同伟笑了笑,可惜他传话,传错了人。 陆亦可领着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审讯室。 走廊里,传来她清脆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远。 祁同伟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空荡荡的审讯室,看着那张被丁义珍坐过的椅子。 他知道,丁义珍落到反贪局手里,活下去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想让他死的人,太多了。 赵家要他死。 李达康,恐怕也想让他永远闭嘴。 第 82章 不要审,不要问 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 冰冷的铁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丁义珍被推进了一间空荡荡的羁押室。 一张床,一个马桶,四面是涂着软性材料的墙壁。 他等了很久。 等着预想中的连夜突审,等着那些足以撕碎他心理防线的质问。 可什么都没有。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份死寂,比任何审讯都更令人恐惧。 第二天一早,反贪局局长办公室。 陆亦可几乎是撞开了季昌明的门。 “季检,为什么不审丁义珍?” 她的质问,带着一夜未眠的火气。 “陈海的车祸,十有八九跟他有关系!” “只要审,一定能问出东西来!” 季昌明正用一块麂皮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保温杯。 他甚至没有抬头。 “亦可,坐。” “我不坐!” 陆亦可的倔劲上来了。 “丁义珍是关键人物,我们多耽误一分钟,他背后的那些人就多一分钟的串供时间!” 季昌明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将保温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的脑海里,回荡着昨天深夜来自京城的那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级别高得让他心悸。 指令清晰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昌明同志,丁义珍这个人,先关起来。” “不要审,不要问,更不要让任何人接触。” “过几天,最高检会派一位新的反贪局长过去,你到时候,务必全力配合他的工作。” 全力配合。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压得季昌明喘不过气。 他明年就要退了。 只想安安稳稳地,把船开到岸边。 京城打来的这通电话,就是岸上的灯塔,也是深海的旋涡。 他不敢不听。 这哪里是派个局长下来,这分明是空降了一尊神仙下来镀金。 “陆亦可。” 季昌明的称呼变了,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硬。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服从命令。” 陆亦可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季昌明。 “命令?” “什么命令?不查案子,就是我们的命令吗?” “这是命令。” 季昌明重复了一遍,不给她任何反驳的余地。 “如果你不能理解,或者不想执行,我可以给你批个假。” “你休息几天,调整一下情绪。” 这已经不是商量,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陆亦可感觉一股血气冲上头顶。 她想不通,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公安厅的祁同伟痛快放人,检察院的季昌明强行压案。 …… 京城,钟家。 晚饭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书卷气。 侯亮平看着自己的妻子钟小艾,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 “老婆,辛苦了。” 他殷勤地接过盘子,放在餐桌上。 钟小艾解下围裙,坐了下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爸已经跟下面打好招呼了。” 她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自己碗里,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汉东那个副市长不是贪污外逃被抓了吗。” “案子背后,肯定能揪出更大的鱼。” “你立功的机会来了。” “过一个月,会有一纸调令,把你调去汉东,出任反贪局局长。” 侯亮平拿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巨大的喜悦,像电流一样窜遍他的全身。 他看着钟小艾。 这辈子,他做得最正确的一个选择,就是娶了她。 “老婆,谢谢你。” 他的腔调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激动。 “有你,我觉得我的世界都有光了!” 钟小艾尝了一口菜,微微蹙眉。 “今天的菜,盐放多了。” 她放下筷子,看着侯亮平。 “你看你,我就说。” “你工作上离不开我,生活上,也离不开我。” “是是是,老婆大人说得对!” 侯亮平连忙点头,像个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他给钟小艾盛了一碗汤,然后自己也坐下,却忽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钟小艾问。 “调你去汉东,还不高兴?” “高兴,当然高兴。” 侯亮平连忙解释。 “我就是替我那位老学长,祁同伟,感到有点惋惜。” 他呷了一口汤,慢悠悠地开了口。 “想当年,他可是我们汉东大学政法系的风云人物。” “结果呢,为了走捷径,去给梁群峰当上门女婿。” “梁群峰在位的时候,他确实是吃尽了软饭的红利,一路高歌猛进,坐到了省公安厅长的位置。” 侯亮平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优越感。 “现在梁群峰退了,你看他。” “连个副省长都上不去,卡在这个位置上,动弹不得。” “要我说,他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钟小艾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侯亮平似乎是说上了瘾,继续分析着。 “靠岳丈上去的,根基终究是虚的。” “风光的时候,人人捧着。一旦靠山倒了,谁还拿你当回事?” “而且,我猜啊。” 他压低了一点音量,凑近了些。 “只怕是他这个老学长一家,多多少少也有些问题。” “你想啊,梁家在汉东那么多年,他祁同伟又是公安厅长,手握大权。” “屁股底下能有多干净?” “这次抓丁义珍,搞得声势浩大,说不定就是听到要空降书记,想在新书记面前表现一番,洗白自己。” “可惜啊,这种投机取巧的功夫,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 “真正的本事,不是抓个小鱼小虾就能证明的。” 他摇了摇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等我去了汉东,可得好好会会我这位老学长。” “看看他这些年,屁股到底干不干净。” 钟小艾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口菜。 “这不是正好吗?查出来一个公安厅长,你正厅就跑不了了!” 第 83章 沙同志,有缘再见 两天后。 通往京州的国道公路上,一场不大不小的塌方,堵住了半边车道。 泥土和碎石混合着被雨水浸泡过的腐烂树叶,散发着一股潮湿的腥气。 一个穿着高档西装的男人,正弯着腰,用手清理着路上的石块。 他的皮鞋上沾满了泥浆,昂贵的西服外套被随意地扔在一旁,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 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在灰色的衬衫布料上印出了一块深色的地图。 一辆丰田考斯特中巴车,悄无声息地在不远处停下。 车门滑开。 沙瑞金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在清理路障的男人。 西装革履的男人,在路边干着体力活。 这一幕,充满了强烈的违和感。 沙瑞金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来汉东之前,做足了功课。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一个穿着如此体面的人,竟然需要亲自动手清理路况。 这是否意味着,汉东的官僚体系已经僵化到了极致。 底下的部门,官员,已经彻底不作为了。 以至于,一个普通市民,或者一个过路的企业家,都要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解决本该由政府解决的问题。 沙瑞金迈开步子,朝着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他身后的秘书小白,跟了上来。 沙瑞金走得很慢。 他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他走近了,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肩膀。 男人直起身,转了过来。 当看清这张脸的瞬间,沙瑞金的瞳孔微微收缩。 满脸的震惊与意外,几乎要从他那张素来平静的脸上溢出来。 来汉东之前,他看过省里所有厅级以上干部的照片资料。 眼前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李达康? 李达康用手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泥水在他的脸上划出几道狼狈的印子。 他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夹克的陌生男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戒备。 他当然认识沙瑞金。 新任省委书记的照片,他早就看过不下十遍,每一个细节都刻在了脑子里。 但他不能表现出认识。 “同志,来的正好。” 李达康的嗓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 “车上有没有锄头或者铁锹?” “有的话,借我用用,咱们一起搭把手,把这路清理一下。” 他这番话,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 仿佛他不是一个市委书记,而沙瑞金也不是即将主政一省的封疆大吏。 他们只是两个被堵在路上的普通人。 沙瑞金身后的秘书小白,脸都吓白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想提醒李达康。 “李书记,这位可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沙瑞金一个严厉的制止动作给打断了。 沙瑞金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看着李达康,看着他脚上那双价值不菲却沾满泥浆的皮鞋。 “这发生塌方,没有通知路政部门吗?” “通知了。” “可他们来也需要时间啊!” “这得耽误了多少老百姓的事啊!” “我刚从下面村子调研回来,想着自己先动手,能清理出一条道,让大家先过去。” “方便别人,就是方便自己嘛。” 他说得那么恳切。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沙瑞金的心里。 沙瑞金没有再说话。 他转过身,对自己的秘书小白说。 “去,把后备箱里的工兵铲拿过来。” 小白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转身跑回车上。 很快,他拿着一把崭新的工兵铲跑了回来。 沙瑞金脱下自己的夹克,递给小白。 他也学着李达康的样子,挽起了衬衫的袖子。 然后,他拿起工兵铲,开始沉默地清理起路上的碎石。 李达康弯下腰,嘴角上扬。 这场表演,从接到赵立春的电话后,就已经开始排练了。 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李达康都反复推敲过。 甚至连这处塌方,都是他授意,提前找人“制造”出来的。 不大不小,刚好能堵住路,又刚好能让一两个人,在短时间内清理出一条通道。 时间,地点,人物。 所有的一切,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现在,主角已经登场。 而他李达康,就是这场大戏唯一的导演与主演。 沙瑞金的动作很利落,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干过活的。 李达康没有去看他,只是更加卖力地搬着石头。 一块,又一块。 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泥土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在两人和他们各自秘书的努力下,路边最大的一堆障碍物被清理干净了。 一条勉强能容纳一辆小车通过的道路,出现在眼前。 李达康直起腰,用手捶了捶自己的后腰。 他看了一眼清理出来的通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沙瑞金听。 “差不多了。” 他转过头,对着沙瑞金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 “同志,今天多谢你了。” “我不跟你聊了,得赶紧回市里。” “新来的省委书记今天到,我得去迎接。” “不能让领导等我。”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正在做的事情,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对新领导的尊重。 秘书小白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他张了张嘴,想告诉李达康,你口中要迎接的新书记,现在就满身泥水地站在你面前。 可沙瑞金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沙瑞金把工兵铲递给小白。 他走到李达康面前,用一种探究的口吻问道。 “我有点好奇。” “别的干部,一听到新书记要来,恐怕早就放下手头所有工作,提前去机场、去路口等着了。” “你怎么还有心思,跑到村子里去搞调研?” 这个问题,很尖锐。 精准地剖向李达康这场表演的核心。 李达康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有太多的辛酸与无奈。 “同志,你不懂。” “迎接领导,是政治任务,很重要。” “但下面的村子,几万口人的吃饭问题,是天大的事,更重要。” “我去调研的那个村子,搞了个光明峰项目,占了农民的地,结果项目黄了,赔偿款一直没到位。” “老百姓天天上访,怨声载道。” “我不去看看,不去给他们一个说法,我这个市委书记,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至于迎接新书记……” 李达康顿了顿,他看着沙瑞金,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相信,新来的沙书记,一定是一位真正为人民着想的好领导。” “他肯定也希望看到,他的下属,是把老百姓的疾苦,真正放在心上的。” “而不是一个只会阿谀奉承,只会在领导面前表演的官僚。” 说完,他对着沙瑞金,郑重地点了点头。 “同志,走了。” “有缘再见。” 第84 章 沙书记,那个人叫丁义珍 他转过身,就要朝自己的车走去。 “达康同志。” 一道平静无波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李达康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立刻回头。 这一瞬间的停顿,足够他将脸上所有恰到好处的疲惫与焦急,瞬间切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愕然与不解。 他缓缓转过身。 “同志,您是在叫我?” 沙瑞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了一句。 “我就是沙瑞金。” 李达康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先是愣住,然后视线机械地转向不远处那辆丰田考斯特。 白色的车身,特殊的牌照。 答案呼之欲出。 一股巨大的“震惊”与“惶恐”,如同排演过千万次的浪潮,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哎呀!” 他一拍大腿,动作夸张得恰到好处。 “沙……沙书记!” 他快步冲了回来,急切地伸出双手,想要握住沙瑞金的手。 可手伸到一半,他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污的双手,脸上是懊恼与窘迫。 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那条昂贵的西裤上,用力地擦拭着手上的泥巴。 一下。 两下。 直到把裤子蹭得一片狼藉,他才觉得差不多干净了。 他再次伸出手,紧紧握住沙瑞金的手。 “沙…沙书记!” 李达康的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慌失措。 “哎呀!你看我这双眼睛!” 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这…我这简直是…” 他语无伦次,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懊恼,最后定格在深刻的自责上。 “沙书记,我对不起您!” “我反思,我检讨!” “我明天就写一份检讨报告,交到省委!” 沙瑞金没有理会他的表态。 他只是侧过身,看了一眼那条刚刚被清理出来的狭窄通道。 几辆被堵了许久的小轿车,正小心翼翼地尝试着通过。 “达康同志。” 沙瑞金的语气没有变化。 “先别检讨了。” “也先别挡着路了。” “先让老百姓过去。” 李达康的腰瞬间弯了下去,“是!是!沙书记说得对!” “是我觉悟不够,是我思想僵化!” “我这就去疏导交通!” 他点头哈腰,转身小跑着过去,对着那些探头探脑的司机们大声呼喊,指挥着他们有序通过。 那辆丰田考斯特,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到了路边一块相对宽阔平整的空地上。 沙瑞金站在车门旁,看着那个正用水管给自己淋水冲洗双手的秘书小白。 水流哗哗作响,溅起细小的泥点。 “小白。” 沙瑞金开口问。 “在你看来,他是不是在作秀?” 小白关掉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他不敢看沙瑞金,只是低着头回答。 “沙书记,下面有传闻,说李书记这人强势得很。” “为了GDP,什么事都敢做,也都能做出来。” “不过…阿谀奉承这一套,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或许…他真的是去下面村子调研,回来路上凑巧遇到了塌方。” 小白的回答很谨慎,他只陈述事实,不做任何判断。 沙瑞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哦?” “那照你这么说,他跑来迎接我,还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了?” 小白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戳到自己的胸口。 “沙书记,您这……” 话还没说完,一道身影就从旁边小跑了过来。 是李达康。 他额头上还挂着汗珠,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背上,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沙书记,能不能…也让我洗一下?” 他摊开自己那双黑乎乎的手,显得有些局促。 “这附近,连个洗手的地方都没有。” 沙瑞金没说话,只是对着水管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洗吧。” 李达康如蒙大赦,连忙跑过去,拧开水龙头,任由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手上的泥垢。 …… 同一时间,省委大院门口。 高育良站在迎接队伍的最前面,身姿笔挺。 他身后的官员们,早已被头顶的烈日晒得有些萎靡。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预定中沙瑞金的车队,连个影子都没出现。 高育良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人群。 李达康不在。 高育良本来想叫上祁同伟一起过来。 毕竟,多一个公安厅长在场,迎接的规格也能更高一些。 可祁同伟却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高书记,我一个公安厅长,首要职责是维持好现场秩序,确保新书记的安全。” “而不是站在这里,等着领导检阅。” “不然,这要是让沙书记看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说三道四。” 这番话,说得高育良哑口无言。 他总觉得,现在的祁同伟,跟以前不一样了。 那股子锐气,不像是装出来的。 车上。 丰田考斯特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李达康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衫,是秘书从后备箱的备用行李里翻出来的。 他端正地坐在沙瑞金的斜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沙瑞金一直闭着眼,像是在假寐。 就在李达康觉得这种沉默快要将自己压垮的时候,沙瑞金突然睁开了眼睛。 “丁义珍的问题,听说你们这里出了一位大贪官,还是副市长?” “还跑了?” 问题来得如此突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铺垫。 李达康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 “沙书记,那个人叫丁义珍。” “已经于前天夜里,被我们京州的同志成功抓获,现在已经移交给了省检察院反贪局。” 李达康觉得自己没有说谎,程度确确实实是他们京州公安局的人。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先说结果,再说过程,最后点明办案单位,将责任划分得清清楚楚。 沙瑞金“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李达康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李达康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 “沙书记。” 他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郑重。 “关于丁义珍的案子,虽然直接的证据还没有出来。” “但是我作为京州市委书记,用人失察,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我接受组织任何处罚。” 第 85章 达康同志,不要这么紧张嘛 丰田考斯特的车厢内,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沙瑞金只是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无声地敲击,他在权衡利弊。 李达康的问题可大可小,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汉东一个秘书帮,一个汉大帮。 汉东帮的头子高育良,恐怕对自己枪了他的位置恨之入骨,投诚是不可能的。 所以想要进入汉东,只有吸收秘书帮。 而李达康,每一秒,都像是在他的神经上缓慢地切割。 他知道,这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具压迫感。 就在他几乎要绷不住的时候,沙瑞金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李达康,而是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绿化带。 “达康同志,不要这么紧张嘛。”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聊家常。 “用人失察这个问题,要辩证地看。” “想当年打仗的时候,队伍里出了叛徒,投靠了鬼子。” “难道就因为这个,就要把他们的上级指挥员,全都拉出去枪毙吗?” “那仗还怎么打?” “队伍还怎么带?” 沙瑞金的话,试图吹散车内的凝重。 但李达康不敢有丝毫放松。 他将腰杆挺得更直,脸上的自责与沉痛又加深了几分。 “沙书记,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丁义珍不是普通干部。” “他是我的副手,是京州市的副市长啊!” “他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我这个市委书记,难辞其咎!” 他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得更紧,姿态做得更足。 沙瑞金终于转过头,看着他。 那张平静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哦?” “那按照你这个逻辑,你用人失察,是我这个省委书记对你监管不力才造成的。” “那是不是要连我,也一起处分了?” 这句玩笑话,刺破了李达康层层包裹的表演。 李达康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一瞬,随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沙书记您说笑了。” “那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 但这一次,玩笑过后的安静,更显锋利。 沙瑞金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达康同志。” 李达康的心脏猛地一跳。 “丁义珍的贪腐问题。” 沙瑞金盯着他,一字一顿。 “跟你李达康,没有关系吧?” 这个问题,剥开了所有伪装,直抵核心。 李达康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迎着沙瑞金的视线,没有丝毫躲闪。 “沙书记,这个绝对没有!”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 “我可以用我的党性向您保证!” 沙瑞金缓缓点了点头,收回了视线,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李达康却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脱力。 如果不是提前得知消息,演了今天这一出戏,恐怕会更加被动。 …… 同一时刻,京州市公安局。 局长赵东来的办公室里,百叶窗将午后的阳光切割成一条条锋利的光带,投射在地面上。 空调的冷风嘶嘶作响,却吹不散空气中的燥热。 光明区公安分局局长程度,像一杆标枪似的,站在办公桌前。 赵东来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一份薄薄的卷宗。 “程度同志,光明分局最近很热闹嘛。” 赵东来慢悠悠地开口。 “群众上访的信件,都递到我这里来了。” 他拿起卷宗里的一张纸,像是随意地念着。 “有群众反映,自己老婆跟人跑了,闹到你们派出所,你们不管。” 他又拿起另一张。 “还有群众反映,在公路上晒谷子,被过路的车给压了,你们派出所,还是不管。” 赵东来放下信纸,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程度局长。” “你就是这么为人民服务的?” 程度面无表情。 他真想问问赵东来,这说的是人话吗? 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婆出轨,派出所怎么管?难道帮他把老婆抓回来? 在国道上晒谷子,本身就是违法行为,造成损失,派出所凭什么负责? 他甚至有一股冲动,想把桌上那杯茶,泼在赵东来那张故作威严的脸上。 赵东来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他找了一整个上午,把信访办的卷宗翻了个底朝天,硬生生就扒拉出这么两条鸡毛蒜皮的“问题”。 这些事,别说处理,拿到台面上说都嫌丢人。 可李达康书记的指示很明确。 程度不是自己人,这个毒瘤必须踢掉。 程度迎着赵东来的质问,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 “赵局,您批评得对。” “这些问题,确实是我们基层工作做得不到位,思想麻痹,服务意识淡薄。” 他先是全盘认下。 然后话锋一转。 “那具体要怎么处理,还请市局下达明确指示。” “我们分局,一定坚决执行,立刻整改!” “不管是帮群众找老婆,还是赔偿谷子,只要市局有文件,我们绝不含糊!” 他把皮球,又干脆利落地踢了回去。 你不是说我做得不对吗? 行。 那你教教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对? 你下指示,我照办。 出了问题,你市局来扛。 赵东来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他怎么下指示? 难道真发个红头文件,要求全市公安系统介入家庭纠纷,负责赔偿公路晒谷损失? 那不成天大的笑话了。 办公室的门,就在这时被敲响了。 “咚咚。” 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干警推门进来,神情严肃。 “赵局。” 他快步走到桌前,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双手递了上去。 赵东来接过来,打开封口,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只看了一眼,他脸上所有的尴尬与僵硬,都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局在握的从容。 他将文件用力拍在桌子上,抬头看向程度。 “程度同志,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第86 章 其实,我一直都很看好你 程度拿起档案袋,他抽出里面的几张纸。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一张银行转账记录的复印件,还有一张手写的匿名举报信。 内容很简单,说他光明分局局长程度,利用职权,上个月从分局的财务里,额外支出两百块钱,打给他三大伯,也就是分局的门卫。 他看完了,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还真是这两百块钱的事。 赵东来一直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慌乱或者愤怒。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程度的平静,让他心里有些发虚。 “程度同志,对于这封举报信,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赵东来身体向后靠,重新掌握了主动权的姿态。 程度把那几张纸,轻轻放回桌上。 “赵局,我三大伯是分局的门卫,这没错。” “我上个月多给他两百块,这也没错。” 他坦然承认,没有丝毫的辩解。 “现在天气这么热,门卫室连个空调都没有,只有一个破风扇。” “他每天在门口站岗,汗流浃背。” “我作为分局局长,给他申请两百块钱的高温补贴,我觉得,这不过分吧。” 赵东来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了一下。 “过分不分过,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问你,这笔钱,走过审批流程吗?” “市局财务处有备案吗?” “没有吧?” 赵东来步步紧逼。 “没有经过审批,私自动用公款,哪怕只有一块钱,那也是挪用公款!” “程度,你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办公室里的空气,因为这番话,变得愈发凝滞。 空调的冷风,似乎也失去了作用。 两百块钱,挪用公款。 这顶帽子扣下来,真他妈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程度忽然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与嘲讽。 “赵局。” “您要是真这么说,那我……还真没什么好反驳的。” 他承认了。 或者说,他懒得在这种荒唐的指控上,浪费口舌。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一个把他从光明分局局长位置上拿下来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看到他这副“引颈就戮”的模样,赵东来心头压抑的火气,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他猛地站起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着程度的鼻子。 “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以为这是小事吗?” “我告诉你,你的问题不只是挪用公款,你还滥用职权。” “今天你敢用局长的身份把你三大伯弄来当门卫,明天要是让你当了市局局长,是不是你们村里的野狗,都要给你弄进来当警犬,吃皇粮了?”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充满了羞辱的意味。 程度的拳头,在裤线旁悄然握紧,他恨不得给赵东来两个大耳巴子。 有些分局的辅警都跟局长一个姓,他不管,现在他就安排了一个门卫,他倒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官大一级压死人。 赵东来骂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看到程度样子,重新跌坐回椅子里。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赵东来才重新开口。 这一次,他的语气变了。 变得语重心长,甚至带上了一丝惋惜与痛心。 “程度啊。” 他叹了口气。 “其实,我一直都很看好你。” “你的能力,你的魄力,整个京州公安系统,都是有目共睹的。” “我甚至……都跟市委组织部提过,有意向培养你,来接市局副局长的位置。” “可是你……你怎么就犯了这种原则性的错误呢?”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仿佛他真的是一个爱护下属,却又不得不挥泪斩马谡的好领导。 程度在心里冷笑。 演。 接着演。 赵东来没有给他回应的时间,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这件事,李达康书记已经知道了。” “他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书记的原话是,要把你这种任人唯亲,搞山头主义的干部,一撸到底!”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程度的反应。 程度还是没什么反应。 赵东来只好接着往下说。 “但是你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丁义珍的案子,你也是立了功的。”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么一个好苗子,就这么毁了。” “我去找了李书记,好说歹说,把书记的火气给劝下来了。”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程度,我尽力了。” “你的编制,我给你保下来了。” “李书记最后松了口,让你去信访办,先当个副主任,好好反思一下。” 信访办,副主任。 一个清水衙门里的闲职。 这跟一撸到底,又有什么区别。 赵东来当然不是傻子。 他心里门儿清。 祁同伟把抓捕丁义珍这么大的功劳,毫不犹豫地给了程度,摆明了就是要提拔他。 李达康也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让赵东来把程度安排去信访办。 这样一来,就算祁同伟想保,也找不到理由。 难道要为了一个“犯了错误”的下属,去跟市委书记公开叫板吗? 那不是授人以柄吗? 而他赵东来,在这场博弈里,就成了一个最尴尬的传话筒与刽子手。 李达康让他去背这个黑锅。 所以,他才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原本李达康的原话就是给程度一个闲职,到赵东来这里,反倒是他帮程度争取来的。 赵东来的账算的还真不错。 既执行了李达康的命令,又卖了个人情给程度,或者说,是卖给了程度背后的祁同伟。 你看,李书记本来要把他彻底废掉的,是我赵东来,保住了他的前途。 这番操作,滴水不漏。 既当了坏人,又做了好人。 赵东来看着沉默不语的程度,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程度啊,你也别灰心。” “信访办也是个很锻炼人的地方嘛。” “你去那里,沉淀一下,避避风头。” “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再想办法,把你调出来。” 第 87章 我支持你们市局的决定 程度没有说什么。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他只是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赵东来那张虚伪又惋惜的脸。 他没有回自己的光明分局。 也没有回家。 他在市局大院门口站了很久,午后的太阳将地面烤得发烫。 然后开车去了省厅。 …… 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祁同伟正在看一份关于全省禁毒工作的报告,桌上的文件堆成了两座小山。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 推门进来的人是程度。 他穿着一身被汗水浸透了的警服,肩章上的警衔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黯淡。 他站得笔直,祁同伟放下手里的笔。 他看着程度,没有说话。 程度也没有说话。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许久,程度终于按耐不住。 “祁厅长。” 他的嗓子有些沙哑。 “市局下了调令。” “让我去信访办,当副主任。” 他陈述着事实,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像是在报告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公事。 祁同伟点了点头。 他早就料到李达康会有动作,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从一个实权分局局长,直接调去清水衙门当一个副职。 这跟一撸到底,已经没有区别。 平地里拉人一把,那是举手之劳。 悬崖边上拉人一把,那才是救命之恩。 李达康这是亲手把程度,推到了悬崖边上,也推到了他的怀里。 “我知道了。” 祁同伟的回答同样平静。 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也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愤怒。 他只是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按下了免提键。 那清脆的“嘀”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他要让程度亲耳听着。 他要让程度亲眼看着。 只有我祁同伟,是真心对你好。 “接京州市公安局,赵东来。”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赵东来那带着几分刻意热络的腔调,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喂,祁厅长,有什么指示?” 祁同伟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东来同志啊。” “我就是问问,你们光明分局的程度,前两天抓捕丁义珍,可是立了大功啊。” “市局这边,打算给他报一个几等功啊?” 这话一出口,电话那头的赵东来,明显顿了一下。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程度站在原地,他能想象到,此刻赵东来脸上的表情,该是何等的精彩。 “这个……祁厅长……” 赵东来的声音,变得支支吾吾。 “程度这个同志……他……他犯了原则性的错误啊!” “什么错误?” 祁同伟追问。 “挪用公款,任人唯亲,滥用职权!” 赵东来一口气把这几顶大帽子全扣了上来。 “李达康书记知道了这件事,非常生气,指示要严肃处理!” 他把李达康搬了出来,当做自己的挡箭牌。 祁同伟的腔调,瞬间冷了下来。 “挪用公款?” 他的语调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怒。 “好大的胆子!” “他一个分局局长,敢挪用公款!” “这种害群之马,就应该立刻踢出我们的公安队伍!” “李达康书记处理得对!处理得好!”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让电话那头的赵东来,也让站在他对面的程度,都愣住了。 祁同伟没有停。 他对着听筒,继续用那副痛心疾首的语气怒斥。 “他挪用了多少?几十万?还是上百万?” “东来,你告诉我具体数额!” “我马上请让督查和纪委介入,拍一个党风廉政建设的纪录片,让全省的公安干警都引以为戒!” “看看这只大老虎,是怎么被揪出来的!” 电话那头,赵东来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怎么回答? 他要说实话,可他有些说不出口。 他要是不说,祁同伟这边追着不放,他更下不来台。 “祁……祁厅长……” “那个……数额……数额不是很大……” “不是很大是多大!” 祁同伟一声暴喝。 “五十万,还是一百万?” “两百!” “什么?这个局长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他哪里来的胆子,敢挪用两百万的巨款!” “那是吸老百姓的血啊,你还告诉数额不大。” “必须严肃处理!立刻移交反贪局!” 电话那头的赵东来,被逼到了墙角。 他犹豫了几秒钟,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不……不是两百万。” “是……是两百块。” 两百块。 这三个字从听筒里飘出来,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祁同伟脸上的“愤怒”,瞬间转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 他像是没听清一样,又确认了一遍。 “多少?” “两百块?” “对……两百块。” 赵东来的声音里,充满了屈辱。 祁同伟沉默了。 这沉默,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让赵东来感到煎熬。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 祁同伟才再次开口,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两百块?” “赵局长,你可真是廉洁奉公,铁面无私啊。” “就因为两百块,你就让一个立了大功的分局局长,脱掉警服?” 这话里的嘲讽,已经不加任何掩饰。 赵东来在那边,连个屁都不敢放。 “行了。” 祁同伟的语气,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既然你赵大局长都说他该脱警服,那就脱吧。” “我支持你们市局的决定。”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电话那头的赵东来,刚想松一口气。 祁同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正好。” “这两天,我也准备让省厅的督察,下去你们京州转一转,看一看。” “既然前车之鉴摆在这里了。” “两百块钱,就要脱警服,就要去信访办。” “那要是查出来,有比程度问题更严重的,贪了两千的,两万的……” 祁同伟顿了一下。 他慢悠悠地问。 “东来啊。” “你说,那是不是就该开除公职,直接送进去了?”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程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刚才经历的一切,像是一场荒诞的戏剧。 赵东来办公室里的羞辱与憋屈,被祁同伟这一个电话,冲刷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用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为他讨回了公道,捍卫了尊严。 这已经不是拉一把那么简单了。 这是在告诉他。 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第 88章 祁厅长,这个事情……这个事情也是个误会 电话听筒里,赵东来的呼吸声变得格外清晰。 谁敢保证自己的手是完全干净的。 别说两万,两千。 就是几十几百的账目,真要上纲上线地查,谁也经不住。 就单说他赵东来自己。 前些天,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的陆亦可来市局提人,请人家吃了一顿饭。 那顿饭,花了三百多。 后来也是走了单位的公账报销的。 这问题,跟程度那两百块钱的高温补贴,性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说大,可以很大,你赵东来做人情世故报公账,程度两百块都被他处理了,他三百块肯定也要被处理。 说小,也可以很小,毕竟陆亦可是来公办,公安局请客吃饭,没超标没违规也说得过去。 以前,这大小是他赵东来说了算。 现在,这大小,全凭电话那头祁同伟的一句话。 冷汗,顺着赵东来的鬓角滑落。 过了许久,听筒里才再次传来赵东来的声音,干涩又充满了刻意的讨好。 “祁厅长,我……我刚刚又仔细看了一下。” “程度同志两百块这个高温补贴问题,是我们下面的人办事不利索,没查清楚。” “他以前是写过申请的,也走了程序的。” “档案室那边刚刚才找到这份文件。” 祁同伟不大不小地“哦”了一声。 那一个音节,拖得有些长。 然后他又问。 “那任人唯亲,滥用职权这个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性质可比挪用公款严重多了。” “这个更得查清楚。” 祁同伟的话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今天,就是要保程度。 赵东来哪里还听不出来。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左右开弓扇了十几个耳光。 “祁厅长,这个事情……这个事情也是个误会。” “纯属误会。” “我原本以为,他们分局的门卫,是占了局里的辅警编制。” “刚刚核实了,才知道,就是程度同志从保安公司请来的一个守门人员,跟我们公安系统没有任何关系。” 祁同伟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玩味。 “那照你这么说,又是你们搞错了?” “是,是,是我们的工作出现了疏忽。” 赵东来连声应道,姿态放得极低。 “搞错了,就要给当事人道歉嘛。” 祁同伟才是那个最讲原则,最讲道理的人。 “哎!东来同志啊,你这次是差点酿成大错啊。” “幸好我给你拦下了。” “人家程度同志,一气之下跑到京城去自费告你,到时候你这个市局局长,可就成了全国的笑话了。” “我能帮你拦一次,可不敢保证能帮你拦第二次。” “你啊,抽个空,亲自去给程度同志道个歉,安抚一下情绪。” 颠倒黑白。 他祁同伟也会。 程度站在一旁,听着这番话,紧绷的嘴角,终于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扬了一下。 那口堵在胸中的恶气,总算是彻底吐了出来。 心里面,舒坦了不少。 电话那头,赵东来拿着话筒,感觉自己的牙都要咬碎了。 让他去给自己的下属道歉? 这比当面打他的脸,还要让他难堪。 可他不敢说个不字。 “是。” 一个字,从赵东来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祁同伟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他话锋一转,“对了,还有个事。” “我们省厅办公室的老王,快要到点退休了。” “他那个副主任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程度同志这次在抓捕丁义珍的行动中,表现很突出,立了大功。” “有功,就应该赏。” “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嘛。” “我们省厅班子开会研究了一下,觉得程度同志是个好苗子,政治过硬,能力突出。” “所以决定,把他调到省厅来,担任办公室副主任。” 赵东来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脑袋嗡嗡作响。 省厅办公室副主任。 这可是天大的提拔。 他费尽心机,想把程度按死在一个清水衙门的闲职上。 结果祁同伟一个电话,不仅把人捞了出来,还直接送上了青云路。 他彻底被制服了。 但他还是要做最后的挣扎。 “祁厅长……这个……程度同志他……” 赵东来搜肠刮肚,想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他这个性格,有点冲动,有时候做事不计后果。” “动不动就要去京城告御状。” “这种人,怕是……怕是个雷啊。” 他这是在暗示,程度是个危险分子,今天能告他赵东来,明天就能告祁同伟。 祁同伟轻笑了一声。 “东来同志,看问题要全面嘛。” “他敢告状,说明他有原则,有底线,不畏强权。” “我们公安队伍,就需要这样的干部。” “再说了,这不是我祁同伟一个人的决定。” “是省厅开会研究决定的。” 一句话,就堵死了赵东来所有的退路。 这是集体决定,你一个市局局长,有什么资格质疑? “你那边,把程度同志的调动手续办一下。” “不用着急。” 祁同伟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一切,都要按照程序来。”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祁同伟将电话放回原位,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崭新的烟,抽出一支,递给程度。 又亲自给他点上。 程度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看着眼前的祁同伟,心中五味杂陈。 “谢谢厅长。” 祁同伟自己也点上一支,靠在椅背上,吞云吐雾。 “记住。” “以后在汉东,有我祁同伟在,就没人能让你受这种委屈。” 赵东来挂断电话,差点就把座机电话给砸了,但想到砸了这怕是被人知道,他赵东来又要成为调侃对象。 他拿出手机李达康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李达康直接把电话挂了。 赵东来这下气坏了,“啪”的一声,手机在办公室内四分五裂。 第 89章 好一个李达康 京州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里,手机的残骸,在光洁的地板上,像一堆散落的积木。 赵东来胸口剧烈地起伏,那股被祁同伟按在地上摩擦的屈辱感,几乎要冲破他的天灵盖。 他想把办公室里的一切都砸了。 但他不能。 砸了手机,是他情绪失控。 再砸别的,那就是他赵东来输不起。 他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的一角,看着楼下车来车往。 祁同伟。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那个电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他不仅输了,还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他想立刻把这个糟糕的消息告诉李达康,告诉他,祁同伟已经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直接把程度提拔到了省厅。 这是在公然打他李达康的脸。 可电话拨过去,却是冰冷的忙音。 李达康,挂了他的电话。 那一刻,赵东来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主人随意丢弃的工具。 需要你的时候,你是赵局长。 不需要你的时候,你连汇报工作的资格都没有。 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那堆手机的残骸,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狼狈。 …… 同一时间。 一辆丰田卡斯特,平稳地行驶在京州的城市快速路上。 车内宽敞,冷气开得很足。 李达康坐在靠窗的位置,侧着身,正对着身边的沙瑞金。 他指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一条沿河公园。 “沙书记,您看。” “这里,三年前还是一条臭水沟,两岸全是违章搭建的棚户区,垃圾遍地。” 他的语调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自豪,既展示了功绩,又没有显得过分张扬。 “我当时顶着巨大的压力,拍板决定整治。” “拆迁,清淤,搞绿化。” “现在成了市民们最喜欢来的休闲公园。” 沙瑞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没有说话。 这位新来的省委书记,心思深沉,很少轻易表态。 李达康早已习惯了这种官场上的交锋,他继续扮演着一个热情洋溢的“导游”。 “还有前面那个高新科技园。” “原来是几家快要倒闭的国营纺织厂,几千工人等着下岗。” “我们市里牵头,引入社会资本,转型升级,现在已经是我们京州的纳税大户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为自己塑造一个“改革闯将,实干兴邦”的光辉形象。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轻微的震动。 李达康拿出来看了一眼。 屏幕上跳动着“赵东来”三个字。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这种时候,赵东来打电话来,多半是为了程度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一件小事而已。 他李达康现在正陪着汉东省的一号人物,这才是天大的事。 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挂断键,然后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重新放回了口袋。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到几乎没在空气中留下一丝涟漪。 沙瑞金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只是端起面前的保温杯,轻轻吹了吹气。 “达康同志,很用心啊。” 一句不咸不淡的夸奖,让李达康心头一振。 他知道,自己的表现,起作用了。 车子缓缓驶离高架,拐进了一条绿树成荫的大道。 道路尽头,一群人早已等候在那里。 为首的,正是刘省长和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高育良。 卡斯特稳稳地停在高育良他们面前。 车门打开。 先下来的是省委书记沙瑞金。 刘震东立刻带着笑,迎了上去。 “沙书记,一路辛苦。” 高育良也说道:“沙书记,辛苦了。” 紧接着,让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李达康,竟然也从沙瑞金的专车上走了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所有等候在此的官员,都愣住了。 官场之上,座次、排位、谁跟谁坐一辆车,这里面的学问太大了。 李达康竟然能坐上省委书记的专车,而且还是上任的时候。 这释放出的政治信号,强烈到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惊。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在高育良和李达康之间来回逡巡。 谁都知道,这两人,是汉东官场上多年的对手。 高育良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刹那的僵硬,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他看向李达康,语气平静。 “达康书记也在。” “是啊,高书记。” 李达康微微颔首,姿态摆得很正,既没有因为坐了沙瑞金的车而得意忘形,也没有因为面对老对手而有丝毫的退缩。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沙瑞金的身后,落后了半步。 这个位置,堪称完美。 沙瑞金看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他主动开口解释。 “我是在来的路上,遇到了达康同志。” 他的声音很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就让他上车,一起过来,顺便给我介绍介绍京州的情况。”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在场的官员们,脸上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偶遇? 这种话,骗骗三岁小孩还行。 这分明是李达康算准了沙瑞金的路线,故意在那里等着,上演了一出“偶遇”的戏码。 好一个李达康。 这份心机,这份胆魄,实在是让人佩服。 高育良站在那里,看着意气风发的李达康,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今天的这一局,自己这个老对手,又抢先了一步。 李达康感受着周围投来的那些混杂着羡慕、嫉妒、惊疑的视线,心中一片舒畅。 他觉得自己今天这步棋,走得妙极了。 第90 章 针锋相对 汉东省委大院,一号会议室。 厚重的红木门被推开,众人鱼贯而入。 灯光明亮,椭圆形的会议桌光可鉴人。 沙瑞金走在最前面,高育良和刘省长紧随其后。 李达康刻意落后了半步,跟在沙瑞金的侧后方。 这个距离,微妙又精准。 既体现了对一号人物的尊重,又彰显了刚刚在专车上建立的特殊亲近感。 在场的都是人精,每一个细微的位置变化,都逃不过他们的解读。 沙瑞金在主位坐下,双手手指交叉,轻轻放在桌面上。 他环视一圈。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同志们,都坐。” 沙瑞金开口了。 “今天请大家来,不是开什么正式的常委会。” “就是一次简单的碰头会。” “我刚到汉东,两眼一抹黑,想听听大家的声音,认认人。” 他的开场白,平淡得像是在拉家常。 可越是这样,在场的官员们心里越是打鼓。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谁也不知道会烧向哪里。 李达康端坐在椅子上,腰杆挺得笔直。 他感觉自己已经抓住了先机。 高育良则显得气定神闲,手指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轻轻敲击,似乎在思考什么。 沙瑞金等了片刻,见无人主动发言。 他微微一笑。 “既然都不说,那我就抛个问题出来。” “大家随便聊聊,畅所欲言。” “我就想听听大家的看法,我们汉东省的干部队伍,现在最突出的问题,是什么?” 问题一出,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这是一个巨大的话语陷阱。 说得好了,是向新书记表忠心,展现自己的政治远见。 说得不好,就是攻击同僚,甚至否定前任省委的工作。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假装在看面前的笔记本,实则都在用余光观察着彼此的反应。 尤其是李达康和高育良。 沉默中,李达康第一个抬起了头。 他清了清嗓子。 “沙书记,既然您让畅所欲言,那我就斗胆说几句。” “要我说,我们干部队伍现在最突出的问题,就是两个字。” “不为。” 他加重了语气。 “不是不能为,是不敢为,不愿为。” “很多干部,抱着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思想。” “宁愿让项目烂在文件里,也不愿意承担一点风险。” “搞经济建设,搞改革,就是要有一股闯劲,一股冲劲。” “怕担责任,怕犯错误,那我们怎么发展?”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发炮弹,精准地轰向了以高育良为首的,注重程序,讲究稳妥的另一派。 高育良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李达康没有停。 “就拿我们京州来说,前几年那个开发项目,多少人反对?” “都说破坏环境,劳民伤财。” “我顶着压力上了,现在呢?” “成了京州的新名片,每年给市里带来多少税收和就业?” “如果我们干部都像某些同志那样,开会研究,研究再研究,那黄花菜都凉了。” “沙书记,我个人认为,对于敢闯敢干的干部,我们不仅不能批评,还要大力支持,甚至要为他们撑腰!” 话说完,他看向沙瑞金,脸上写满了忠诚与担当。 会议室里,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高育良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 “达康同志的发言,很有激情。” “敢闯敢干的精神,确实值得肯定。” “但是。” 他话锋一转。 “我们是党的干部,不是草莽英雄。” “闯劲,不能变成蛮干。” “冲劲,更不能冲破党纪国法的底线。” 他的语调不高,却字字诛心。 “我们做任何决策,都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人民的检验。” “程序是什么?程序就是为了防止个人主义,防止权力滥用。” “如果一个市委书记,可以不经过集体讨论,就擅自决定一个几十亿上百亿的项目,那还要市委班子干什么?” “那不是改革闯将,那是个人独断!” 李达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高书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说我李达康独断专行吗?” 高育良平静地回道。 “我没有特指谁。” “我只是就事论事,谈一谈原则问题。” “原则?” 李达康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 “高书记的原则,就是把文件从左边搬到右边,再从右边搬到左边吗?” “以前在吕州,一个项目,在你手里研究个一年半载,最好的发展时机都错过了,这就是你所谓的对人民负责?” “达康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 高育良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你所谓的效率,是以牺牲程序正义为代价的。” “丁义珍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因为某些同志的撑腰,他才敢为所欲为吗?” 这句话,如同利剑,直插李达康的要害。 “你!” 李达康笑了笑,“高书记,你这是在这里含沙射影啊!” “丁义珍的问题,是我的责任吗?” “那是你们政法系统监督不力!” “一个市委书记,对自己治下的干部腐败问题,难道就没有领导责任吗?” 高育良也毫不退让。 “出了事就想着把责任推给下属,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要强!” 会议室里,火药味已经浓烈到了极点。 在场的所有官员,都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底下。 沙瑞金坐在主位上,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淡淡的微笑。 他既不制止,也不表态。 就像一个饶有兴致的观众,看着舞台上两个主角的精彩表演。 他要看的,就是这个。 他要让汉东省官场的所有矛盾,都在他面前,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李达康看着高育良,高育良也看着李达康。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仿佛有电光火石。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沙瑞金手中的钢笔,轻轻地,在桌面上敲了一下。 “笃。” 一声轻响。 李达康和高育良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几乎是同时,缓缓地坐了下去。 沙瑞金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看来,大家的看法,分歧很大嘛。” “不过,有分歧是好事,说明大家都在思考问题。”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热气。 “达康同志的闯劲,和育良同志的稳健,都有可取之处。” “今天就到这里吧。” 第 91章 汉大帮、秘书帮 会议室厚重的红木门,缓缓关上。 门外喧嚣的争论,被彻底隔绝。 省委书记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声响。 一盆君子兰,叶片肥厚,绿得发亮,摆在窗台边。 沙瑞金解开了风纪扣,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 风带着一丝凉意,涌了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是省纪委书记田国富。 田国富反手将办公室的门轻轻带上,落了锁。 这个动作,意味着接下来的谈话,将是绝对的机密。 “国富同志。” 沙瑞金没有回头,他的身形映在巨大的落地窗上。 “今天这场戏,你怎么看?” 田国富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方向,看着楼下的省委大院。 “一场龙争虎斗。” “那高育良,你觉得如何?” 沙瑞金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田国富的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不以为然。 “一个教书先生。” 他的评价,简单直接。 “满腹经纶,谈古论今,都是一把好手。” “可汉东的问题,不是靠引经据典就能解决的。” “高谈阔论,解决不了下岗工人的吃饭问题,也带不来真金白银的投资。” “我不是很喜欢这个教书先生。” 沙瑞金转过身,走到沙发前坐下。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也给田国富倒了一杯。 “哎,我不是问你喜不喜欢他。” “我要的是一个客观的评价。” “对这个人,对现在汉东的整个局面。” 田国富接过水杯,却没有喝。 他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沙书记,现在的汉东,明面上是一团和气。” “实际上,早就不是铁板一块了。” “基本可以分成两派。”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一派,是所谓的‘汉大帮’。” “就是以高育良为首的一批本土成长起来的干部。” “他们盘根错节,讲究资历,讲究程序,做事求稳。” “另一派,是‘秘书帮’。” “以李达康为代表。” “这些人,大多有过给主要领导当秘书的经历,见识过大场面,做事雷厉风行,敢闯敢干,但也容易不守规矩。” 沙瑞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高育良现在是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名义上的三把手。” “他这棵大树下面,靠拢的人自然就多。” “所以,两派的斗争里,李达康一直处于下风。” “这也是为什么,他今天会这么急切地表现自己。” “甚至不惜在会议上,和高育良撕破脸皮。” 沙瑞金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听你的意思,是要把李达康,往上提一提,平衡一下局面?” 田国富摇了摇头。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不。” “沙书记,李达康这个人,是一把双刃剑。” “用他来搞经济,冲锋陷阵,绝对是一员猛将。” “这一点,从他在林城,到后来的吕州,再到现在的京州,政绩都摆在那里。” “但是。” 田国富加重了语气。 “这个人的性格,太刚,太独。” “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今天会议上,他敢当着您的面,跟高育良拍桌子。” “明天,他就敢为了一个项目,绕开常委会,自己拍板。” “现在提拔他,给他更大的权力,我担心……” 田国富没有说下去。 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再往上提,这个人,恐怕会失控。 沙瑞金忽然笑了。 “照你这么说,我要是提拔了他,以后我这个省委书记,是不是都得听他李达康的了?” 一句玩笑话,让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田国富也跟着笑了笑。 “沙书记,我可没这么说。” 沙瑞金的笑容很快敛去,他陷入了沉思。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杯壁。 田国富的话,点到了他最深的顾虑。 李达康这种干部,能出成绩。 而他沙瑞金空降汉东,立足未稳,最需要的就是看得见的政绩。 从这个角度看,李达康是他手上最好用的一张牌。 可硬币的另一面,是巨大的风险。 李达康的强势,他的不择手段,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如果在他沙瑞金主政汉东期间,李达康这匹野马翻了车,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那么这笔账,最终还是要算在他沙瑞金的头上。 会成为他政治生涯里,一笔抹不掉的黑历史。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许久,沙瑞金才缓缓开口。 “李达康在京州,谁监督他?” 田国富立刻回答。 “京州市的纪委书记,张树立。” “这个人怎么样?” 田国富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个老好人。” “能力是有的,但魄力不够,喜欢和稀泥。” “让他去监督李达康,就像是让一只绵羊,去看管一头猛虎。” “不起作用。” 沙瑞金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 “不行。” “这个张树立,必须换掉。” “李达康这把刀,要用。” “但必须给这把刀,配上一个足够坚硬的刀鞘。” 他看向田国富。 “国富同志,这件事交给你。” “在全省范围内,给我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 “派到京州去。” “我要一个不懂人情世故,不讲妥协,只认纪律和规矩的干部。” “一个敢于对李达康说‘不’的人。” “一把能随时套住他,让他不敢乱来的刀鞘。” 田国富的身体,瞬间坐直了。 “我明白了,沙书记。” “现在李达康谈完了,谈谈高育良。”沙瑞金再次开口。 第 92章 这场仗,不好打 田国富放在茶几上的水杯,水面平静,没有一丝涟漪。 “高育良这个人,是一件完美的政治标本。” 田国富开口,评价精准又刻薄。 “可以放在玻璃柜里,供人瞻仰。” “你看他,理论水平,政策解读,引经据典,哪一样不是全省的翘楚?” “但这些东西,离现实太远。” “他谈论法治的时候,不会去想一个案子拖个三年五载,对普通老百姓意味着什么。” “他强调程序的时候,也看不到一个好项目因为无休止的审批,错过了黄金发展期。” 沙瑞金的手指停在杯壁上,没有移动。 他安静地听着。 “他不是个坏人。” 田国富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褒奖意味。 “他只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把自己包裹在理论和程序的硬壳里。” “这层硬壳,让他永远不会犯错,也让他永远不会有作为。” “汉东需要的是推土机,是开山斧。” “不是一个供在书房里的古董花瓶。” 沙瑞金终于端起了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没有对田国富的评价做出任何回应。 “‘汉大帮’,具体说说。” 沙瑞金换了个问题。 “高育良,就是‘汉大帮’的天然核心。” 田国富似乎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 “他曾经是汉东大学政法系的系主任,桃李满天下。” “现在省里,市里,特别是政法系统,有多少干部是他的学生?” “这些人,以他为尊,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联盟。” “他们未必会结党营私,但他们在思想上,在做事风格上,高度一致。” “那就是,求稳。” “稳定压倒一切。” “他们信奉的不是改革,是改良。” “小步慢走,最好是不走。” “因为不走,就永远不会摔跤。” 沙瑞金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 办公室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祁同伟,也是他的学生吧?” 沙瑞金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田国富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 “是。” “还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高育良能有今天的地位,祁同伟在下面给他立下的汗马功劳,功不可没。” “祁同伟现在是公安厅长,高育良是政法委书记。” “整个汉东的政法系统,可以说,就是他高家的一亩三分地。” 田国富的每一句话,都在加深沙瑞金对汉东局势的理解。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派系斗争。 这是一个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而高育良,就是这个集团名义上的精神领袖。 办公室里安静了许久。 田国富看着沙瑞金,似乎在犹豫什么。 最终,他还是决定把那颗最深的地雷,挖出来。 “沙书记,有件事,您可能还不知道。” “说说看。” “在上面决定您来汉东之前。” “省委书记这个位置,呼声最高的人选。” “就是高育良。”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沙瑞金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甚至连坐姿都没有调整。 可田国富能感觉到,这位新书记周围的气场,瞬间冷了下来。 那是一种被侵犯了领地之后,猛兽才会有的反应。 “当时,省里很多人都觉得,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高育良的‘汉大帮’,更是提前开了庆功香槟。” “所以,您的到来,对他,对他们来说,不是欢迎,是截胡。” “您抢了他的位置。” 田国富说完,便不再言语。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沙瑞金。 他知道,这番话的分量有多重。 它将彻底颠覆沙瑞金对高育良的所有认知。 之前,高育良只是一个保守的、难缠的、注重程序的下属。 而现在。 他是一个潜在的、隐藏的、对自己怀有最深怨恨的敌人。 沙瑞金沉默着。 他想起了会议上,高育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想起了他慢条斯理的语调,和那句字字诛心的“我们是党的干部,不是草莽英雄”。 原来,那不是稳健。 那是来自一个失败者的,最后的体面与不甘。 原来,那不是在和李达康辩论。 那是在指桑骂槐,是在向他这个新来的省委书记,宣示自己的政治主张,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 “有点意思。” 许久,沙瑞金才吐出这三个字。 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这笑容,比寒风还要凉。 “所以,他今天在会上的表现,不是为了工作,是为了给我上课?” “是。” 田国富肯定地回答。 “他要告诉您,他高育良虽然没坐上那个位置,但汉东依然有他的规矩。” “他不会像李达康那样,急吼吼地跑过来,对您摇尾巴。” “他有他的风骨。” 田国富说到“风骨”两个字时,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嘲讽。 “那点子酸腐文人的所谓风骨,就是他最厉害的武器。” “他不会跟你拍桌子,不会跟你吵架。” “他只会用程序,用规定,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你架空。” “让你有力使不出,有火发不出。” “李达康是一头看得见的狼,你知道他饿,知道他想吃肉,你可以防着他,甚至可以给他一块肉,让他去咬别人。” 田国富的比喻,粗俗却精准。 “高育良不一样。” “他是一条藏在水草里的毒蛇。” “他不会主动攻击你,他只会静静地等着,等你露出破绽,等你疲惫不堪。” “然后,给你致命一击。” 沙瑞金站起身,重新走到窗边。 整个大院,安静得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他现在终于懂了。 为什么初到汉东,感觉处处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和谐。 那不是和谐。 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不是来当一个裱糊匠,修补一下汉东这间屋子。 他是来拆房子的。 而高育良,就是那个誓死要捍卫这间旧房子的主人。 “看来,我这个不速之客,让很多人不高兴了。” 沙瑞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田国富走到他身后。 “沙书记,您要做好准备。” “这场仗,不好打。” “高育良经营汉东几十年,根深叶茂。” “您想在汉东推行您的意志,第一个要搬开的,就是他这座大山。” 第93 章 祁同伟摆拍? 沙瑞金转过身,“大山?”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国富同志,高育良这座山,根基是什么?” 田国富向前一步,压低了本就不高的音量。 “是人。” “就在您来之前,省委组织部拟定了一份干部任免名单。” “一共一百二十五个人。” 沙瑞金的手指停住了。 一百二十五个人。 这几乎是汉东省关键岗位的一次大换血。 “这份名单,现在在哪里?” “被我压下了。” 田国富的回答,干净利落。 “我找了个理由,说个别人的有些问题没有查清楚,需要查清楚以后才能任命。” “组织部那边,是高育良的人。” “敲定这份名单的时候,也是他主持的会议。” “如果这份名单真的通过了,那‘汉大帮’就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派系了。” “它会变成一张覆盖全省,密不透风的网。” “到时候,您这个省委书记的任何决策,出不了这个办公室的门。” 沙瑞金缓缓坐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没有去看田国富,而是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 “这份名单里,最关键的人物,是谁?” “祁同伟。” 田国富吐出了这个名字。 “原计划,是要提他担任副省长。” “公安厅长兼任副省长。” “一旦他上去,高育良等于彻底掌控了汉东的刀把子。” 沙瑞金拿起桌上的笔,在白纸上,写下了“祁同伟”三个字。 “这个人,我来之前,看过他的档案。” “很光鲜。” “公安部三次一等功,全国闻名的缉毒英雄。” “这样的人,提拔起来,似乎顺理成章。” “而且其它省很多厅长也都上了副省长。” 田国富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刻薄。 “沙书记,您知道他当初是怎么从一个山区司法所的普通干部,回到岩台市公安局的吗?” 沙瑞金没有说话,只是用笔尖,轻轻点了点纸上的那个名字。 “他娶了梁璐。” “当时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的女儿。” “一个比他大了将近十岁的女人。” “这场婚姻,就是一笔交易。” “祁同伟用自己的下半生,换了一条通往上层的捷径。” “有了梁群峰这个老丈人铺路,他的仕途,自然是一片坦途。” 沙瑞金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他想起了侯亮平。 想起了钟家那位权势显赫的老爷子。 钟家,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的女婿铺路。 权力的联姻,到哪里都一样。 “所以,你认为他的那些功劳,都有水分?” “不是我认为。” 田国富纠正道。 “是事实如此。” “沙书记,我们不妨做个对比。” “李达康这个人,不管有多少毛病,但他把林城的GDP搞上去了,把吕州的经济盘活了,现在又让京州成了全省的领头羊。” “这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数字,是老百姓感受得到的变化。” “这些政绩,是硬的。” 田国富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 “祁同伟呢?” “他的那些功劳,都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他的老岳父梁群峰,坐镇省里,手眼通天。” “下面哪个市,哪个县,出现了一个棘手的案子,一个贩毒的团伙。” “梁书记一个电话,祁同伟就空降过去了。” 田国富的语调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 “下面的人早就把外围摸清了,把地雷都排除了。” “就等着他这位英雄去摘桃子,去立功。” “谁能说得清,他祁同伟是去枪林弹雨里拼命了,还是舒舒服服地坐在指挥部里喝茶?” “短短两年时间,他人事变动就有好几次。” “这么快的变动,您觉得正常吗?” 每一个问句,都问在沙瑞金的心上。 敲碎了他对那个英雄警察的最后一丝幻想。 “我记得,他当年在京海抓捕的时候,上过央视新闻。” “全国人民都看到了。” 沙瑞金提出了最后一个疑问。 田国富笑了。 这一次,他笑得更直接,更不屑。 “沙书记,您信不信?” “那种场面,只要给够了钱,找对了人,我也能给您拍出来。” “甚至可以拍得比那个更英勇,更感人。” 田国富没有把话说透。 但“摆拍”两个字,已经像烙铁一样,印在了沙瑞金的脑海里。 一个靠着岳父,靠着演戏上位的“英雄”。 一个即将被高育良推上副省长位置的,最忠诚的棋子。 沙瑞金终于明白,为什么田国富说高育良是一条毒蛇。 因为这条蛇,不仅自己有毒。 他麾下的爪牙,也同样致命。 “高育良负责在常委会上唱白脸,引经据典,占据道德高地。” “祁同伟就负责在下面,用他手里的刀把子,清除一切不听话的障碍。”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 “他们师徒二人联手,汉东这盘棋,就彻底活了。” “活成了他们高家的天下。” 沙瑞金将手中的笔,轻轻放下。 笔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在这寂静的办公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田国富的话,已经说完了。 她只是安静地站着,等待着这位新书记的最终裁决。 沙只是靠在椅背上,任由自己被巨大的阴影吞没。 李达康。 高育良。 两张面孔,在他脑海里交替浮现。 一个是急于靠拢,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看的改革闯将。 一个是固守阵地,用理论和程序筑起高墙的政法元老。 田国富把李达康比作一头看得见的狼。 这个比喻,很贴切。 李达康的野心,他的欲望,他那股子不顾一切往前冲的劲头,都写在脸上。 这样的人,今天能为了自己的到来,毫不犹豫地站队。 明天,就能为了下一个新来的省委书记,把自己卖得干干净净。 墙头草,没有忠诚可言,只有利益交换。 而高育良。 他不会主动示好,更不会摇尾乞怜。 他的敌意,是摆在明面上的。 他的不甘,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一个虚伪的盟友。 一个坦诚的敌人。 如果非要选一个,沙瑞金的心底,竟然有一丝微妙的倾斜。 他宁愿面对一座顽固的山,也不想与一根滑不留手的墙头草,在背后互相算计。 可汉东这盘棋,真的只是二选一这么简单吗? 沙瑞金的思绪,飘回了来汉东之前,在钟家小院里的那次谈话。 第 94章 立威的祭品 钟老那双看透世事的老人眼,仿佛又出现在他面前。 “瑞金,汉东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 “你这次去,不是当太平官的。” “亮平那孩子,性子直,眼里揉不得沙子,让他去主抓廉政,是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他负责清除腐肉,动外科手术。” “而你,要做的,是另一件事。” “你要让汉东这台生了锈的机器,重新转起来。” “你要把经济搞上去。” “这才是你这个省委书记,最大的政绩。” “到时候,汉东的腐败分子清除了,经济也上去了,这盘棋,你才算是真正下活了。” 钟老的话,言犹在耳。 沙瑞金的思路,豁然开朗。 汉东需要发展,需要推土机,需要开山斧。 谁是推土机? 谁是开山斧? 李达康。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跳了出来。 不管这个人有多少毛病,有多少私心。 但他搞经济的能力,是得到过验证的。 林城,吕州,京州。 他走到哪里,哪里的GDP就坐着火箭往上窜。 这样的人,是一把双刃剑。 用好了,能披荆斩棘。 用不好,也会伤到自己。 沙瑞金的身体,缓缓坐直。 一个全新的棋盘,在他脑中徐徐展开。 让侯亮平去对付高育良。 用李达康去发展经济。 让他们去斗,去争,去互相制衡。 一个主抓廉政,一个主抓经济。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而他,沙瑞金,要做的,就是稳坐中军帐,掌控全局。 他将脑中的棋盘,重新擦拭干净。 棋子,黑白分明。 “国富同志。” 沙瑞金开口。 “把那份一百二十五个人的名单,发给我。” “好!”田国富的身体微微前倾,他什么都没问。 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当沙瑞金决定要看这份名单的时候,高育良的命运,就已经被写好了。 既然新书记选择了李达康那把锋利的刀。 那么高育良这座顽固的山,就注定要被舍弃,被搬开,甚至被粉碎。 “纪委这把刀,要磨得再快一点。” 沙瑞金的声音里没有温度,“‘汉大帮’盘根错节,那些依附于高育良的干部,有一个算一个,问题都给我找出来。” “不求多,但求准。” “要一击致命。” 田国富点头。 “我明白。” “还有。” 沙瑞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京州是省会,是李达康的大本营。” “但纪委这块阵地,不能松。” “尽快物色一个强势的,信得过的同志,去担任京州市的纪委书记。” 他用李达康,但不代表他完全信任李达康。 纪委书记这根钉子,必须牢牢钉在京州,时刻监视着那头饿狼。 这位新书记的手段,比她想象中还要老辣。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那……祁同伟呢?” 沙瑞金的动作停了。 他靠回椅背,“一个靠着裙带关系,踩着女人肩膀上位的投机分子。” 评价,冰冷又刻薄。 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这样的人,他的英雄光环有多亮,他脚下的阴影就有多深。” “查。” 沙瑞金只说了一个字。 “从他走出大学校门开始,他升迁的每一步,他立下的每一个功劳,都给我翻个底朝天。” “我要看到最原始的卷宗,最真实的记录。” “而不是那些经过美化的,登在报纸上的宣传稿。” 沙瑞金的语气不容置喙。 “一旦查到任何实质性的问题,不要惊动任何人。” “第一时间,直接向我汇报。” “是,书记。”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 干部大院。 绿树成荫,蝉鸣阵阵。 祁同伟正坐在一张石桌旁,手里端着一杯茶。 茶香袅袅。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穿着老式军便装的男人,身形笔挺,面容刚毅。 “同伟啊。” 孙建文放下茶杯,“我一个舞枪弄棒的大老粗,不懂你们地方上的弯弯绕绕。” “但我佩服你。” 孙司令的目光,落在祁同伟的手臂上,那里有一道狰狞的旧伤疤。 “你小子身上这些伤,比我们军区有些参加过实战的老兵,留下的都多。” “当年你要是没进公安,来我这儿当兵,现在肩膀上扛的星,绝对不比你那公安厅长的牌子分量轻。” 祁同伟闻言,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那我现在弃文从武,孙司令这儿还收不收?” “哈哈哈!” 孙建文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你小子,嘴还是这么贫!” 笑声过后,院子里的气氛重新安静下来。 祁同伟抿了一口茶,茶水微烫,顺着喉咙滑下。 “孙司令,对新来的那位,您有什么看法?” 他问得随意,像是在聊家常。 孙建文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新官上任三把火。” “他这把火,跟别人不一样。”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铲事,立威。” “汉东这潭水,要么淹死‘汉大帮’,要么淹死‘秘书帮’。” “他得先清出一块空地,才能盖他自己的楼。” 孙建文的分析,直接又粗暴,带着军人特有的思维方式。 “就看哪一派的尾巴,藏得不够好,先被他揪出来。” 祁同伟摇了摇头。 他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回桌面。 “孙哥,您把这位沙书记,看得太简单了。” 孙建文眉毛一挑。 “哦?” 祁同伟的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 “这不是一场政治扫除。” “这是一次权力重组。”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对于他来说,重要的不是哪一边问题更重,哪一边更腐败。” “那些都是可以拿来做文章的工具。” 祁同伟抬起头,直视着孙建文。 “真正重要的,是看他这位新来的省委书记,在推行自己意志的时候,更需要哪一边的人。” “是需要李达康那样的推土机,去给他冲锋陷阵,把经济数据做得漂漂亮亮。” “还是需要高老师那样的人,去给他稳定局面,保证汉东这艘船,四平八稳。” 孙建文沉默了。 他戎马半生,自己对政治的理解,确实不如祁同伟。 祁同伟继续说道。 “所以,这不是一场比谁更烂的选择题。” “而是一道关乎未来发展路线的必答题。” “他需要什么,就会选择什么。” “被选中的,就是盟友。” “被舍弃的,就是他立威的祭品。” 第 95章 赔钱是小事,做人要有良心 孙建文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惊叹与凝重的表情。 他没想到,祁同伟对局势的剖析,比那些在会议室里坐了一辈子的政客还要通透。 “权力重组…” 他咀嚼着这四个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孙建文端起茶杯,将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同伟,我不管他们怎么选,怎么斗。” 他把瓷杯重重地放在石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只认你这个人。” “只要你在这个位置上一天,不干那些违法乱纪的操心事。” “我孙建文,我这个军区,就永远是你最硬的后台。”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这是一个军人,能给出的最重的承诺。 祁同伟笑了笑,没有多余的客套。 “孙哥,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重新为孙建文满上一杯热茶,升腾的雾气模糊了两人的面容。 …… 夜幕,缓缓笼罩了整个京州。 干部大院里,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四周静谧得只能听见几声零落的虫鸣。 一辆黑色的奥迪,悄无声息地滑入大院,停在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前。 沙瑞金提着两箱水果,走下车。 他没有让秘书跟着。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气质温婉的老妇人站在门口。 是陈岩石的妻子,王馥真。 “王阿姨。” 沙瑞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 “小金子,你怎么来了?” 王馥真看见他,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连忙把他让进屋里。 “刚下班,顺路过来看看您跟陈叔。” 沙瑞金将水果放在桌子上。 “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王馥真嘴上埋怨着,手脚麻利地去泡茶。 客厅的陈设简单朴素,却处处透着一股不凡的底蕴。 “陈叔叔呢?又出去散步了?” 沙瑞金坐在沙发上,随口问道。 “别提了。” 王馥真端着茶过来,叹了口气。 “刚要吃饭,接了个电话就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了。” “说是他那个下棋的老伙计,叫什么王开升的,在外面被人给撞了。” “你说他都多大年纪了,还什么事都往前冲。” 沙瑞金端起茶杯,没有接话。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老太太的抱怨,恰恰勾勒出了一个急公好义,心里装着群众的老革命形象。 这正是陈岩石需要的人设。 …… 城市的另一端,刺耳的鸣笛声与嘈杂的人声混在一起。 陈岩石挤开围观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现场的状况。 一辆崭新的宝马,车头前保险杠有轻微的划痕。 旁边,一辆破旧的三轮车翻倒在地,几颗蔫了吧唧的白菜滚得到处都是。 他的老棋友王开升,正抱着腿,坐在地上哼哼唧唧。 “老王,怎么样?” 陈岩石快步走过去,蹲下身。 “陈老,你可来了!” 王开升看见他,像是见到了救星,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的腿……我的腿好像断了!” 一个中年男人,正不耐烦地打着电话。 看到陈岩石过来,他挂断电话,走了过来。 “老爷子,这事儿不能怪我。” 中年男人的态度还算客气。 “我是直行,绿灯。是他自己突然从路口拐出来,我的行车记录仪都拍着呢。” “我这车刚提的,还没上牌,我看他也不容易,我不让他赔。” “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陈岩石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他看都没看那个中年男子,而是低头对着王开升。 “疼得厉害吗?” “钻心的疼啊!” 王开升配合地喊叫起来。 陈岩石心里有数。 王开升家里什么情况,他一清二楚。 老伴常年吃药,儿子不争气,至今没个正经工作,一家人就指着他蹬三轮卖菜的钱过活。 家徒四壁,说的就是他家。 陈岩石的视线,转向那个宝马男。 “你开这么好的车,速度肯定不慢吧?” “是他自己已经转弯了,是你开得太快,撞到他车子前面了。” 他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宝马男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老头,完全不讲道理。 “我说了,我有记录仪。” “而且当时路口没几辆车,我的车速绝对没有超速。” 宝马男还想争辩。 他看了一眼手表,脸上的不耐烦更重了。 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红色的钞票。 “算了,我不跟你争。” “这两百块钱,你拿去,算是我的心意。” “去医院看看,别耽误了我的事。” 钱递到王开升面前。 王开升看了一眼陈岩石,胆子顿时壮了起来。 “两百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把我腿都撞碎了,两百块钱就想打发我?” “这是看不起谁呢!” 陈岩石立刻蹲下去,在王开升的小腿上摸了摸。 “哎哟!” 王开升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汗都出来了。 这一下,倒不完全是装的。 “骨头肯定伤到了。” 陈岩石站起来,用一种谴责的姿态对着宝马男。 “年轻人,做错了事,就要有承担责任的态度。” “赔钱是小事,做人要有良心。” 宝马男被这套组合拳打得有点懵。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 “那你们说,要多少?” 王开升看了一眼陈岩石,试探着伸出两个手指。 “两……两万!” 空气瞬间安静了。 宝马男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他先是错愕,随即脸上浮现出怒气。 “两万?” “你这是敲诈!” “行,你们行,等让交警联系我就行,我没时间跟你们扯。” 他指了指陈岩石,又指了指地上的王开升。 他说完,转身就走向自己的宝马车。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发动机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 就在这时。 一直坐在地上的王开升,连滚带爬,挣扎着挪动身体,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死死堵在了宝马车的车轮前面。 “想走?” “今天不给钱,就从我身上压过去!” 他嘶吼着,脸上满是豁出去的疯狂。 车里的中年男子,手握着方向盘,脸色铁青。 车外的陈岩石,双手背在身后,这一幕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第 96章 嗯,就是这个味儿,妈妈的味道 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 “这人不会是碰瓷的吧?” 你看看人家车主态度那么好。 嘈杂的议论声钻进耳朵,陈岩石背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事情的发展,有些脱离他预设的轨道。 那个宝马车主的态度,从头到尾都算得上克制,这与他想象中飞扬跋扈的富二代形象,出入不小。 这让他准备好的一肚子教训人的话,都显得有些师出无名。 他蹲下身子,凑到王开升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 “老王,到底怎么回事?” “你跟我说实话。” 王开升的身体靠过来,一股汗味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老,您还不相信我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委屈。 “我那三轮车都骑过去一半了,他‘嗖’的一下就撞过来了。” “速度快得吓人!” “而且我还看到了,他开车的时候在打电话。” 王开升的语气斩钉截铁,“肯定就是因为打电话才分心,才撞到我的。” 这个细节,瞬间注入了陈岩石的身体。 这就对了。 这才是他需要的剧本。 一个不负责任,开车打电话的中年男子,撞倒了一个勤劳朴实,靠卖菜为生的老人。 是非曲直,一目了然。 他缓缓站起身,重新找回了那种居高临下的道德感。 他掏出一部款式老旧的手机,翻找着通讯录。 电话拨通了。 “喂,李达康吗?” “我,陈岩石。” 电话那头,李达康刚刚在书房的沙发上坐下,准备看一份京州高新区的规划报告。 “陈老,有什么事吗?” 李达康的反应很快,语气里透着恰当的尊重,却也保持着一丝距离。 对于这位退休多年的老干部,他的态度一向是敬而远之。 “我这儿有个交通事故,你让市局的赵东来过来处理一下。” 陈岩石的口气,不是商量,是通知。 李达康的眉头拧了起来。 让一个市公安局长,去处理交通事故? 这位老同志,退下来这么多年,官威倒是一点没减。 “陈老,您在哪个位置?我让辖区派出所的同志先过去,东来同志工作也比较忙……”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岩石打断了。 “李达康,你是不是命令不了他。” 陈岩石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要是命令不了他,你就给沙瑞金打个电话,说有个叫陈岩石的老头子找他。”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李达康拿着手机,愣在原地。 沙瑞金? 陈岩石…沙瑞金… 这两个原本在他认知中处于不同维度,毫不相干的名字,在他的脑海里“啪”的一声,瞬间吸附在了一起。 一个全新的,他此前从未勘探过的权力磁场,豁然洞开。 他立刻回拨了过去。 “陈老,您别急,我马上就让赵东来过去!” 挂断电话,李达康没有片刻犹豫,直接按下了赵东来的号码。 …… 陆亦可的家里,温馨的灯光下,饭菜的香气弥漫。 赵东来刚刚夹起一块吴姨做的红烧肉,肥瘦相间,色泽诱人,送进嘴里。 “嗯,就是这个味儿,妈妈的味道。” 他由衷地赞叹着,脸上是难得的放松。 “喜欢吃就多吃点,锅里还有呢。” 吴姨笑呵呵地给他添饭。 刺耳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来电显示:李达康。 赵东来皱了皱眉,还是接通了电话。 “李书记。” “东来同志,你现在立刻去一趟新华路和人民路交叉口。” 李达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那里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你去处理一下。” 赵东来夹着红烧肉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处理一起交通事故? 让他一个堂堂的市公安局长,京州的刀把子,去处理交通事故? 这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早上,他李达康说挂电话就挂电话,一个说法都没有。 现在又想起来把他当成随叫随到的家丁使唤了? 一股火气从心底窜起。 “李书记,实在不好意思。” 赵东来的语气变得有气无力。 “我这老毛病又犯了,糖尿病,现在头晕眼花的,浑身没劲。” “恐怕是去不了了。” “我让交警支队的同志过去吧,保证处理好。” 电话那头,李达康沉默了几秒钟。 赵东来几乎能想象到他那张阴沉的脸。 “东来,你知道当事人是谁吗?” 李达康的音调降了下来,“陈岩石。” 赵东来脑子转了一下,想起了这个名字。 一个退休多年的老检察长,喜欢到处管闲事的老头子。 “是他啊……” 赵东来有些不以为然。 “关键不是他。” 李达康一字一句地说道。 “关键是,他刚才在电话里,提到了沙瑞金书记。” “而且,他说,如果我叫不动你,就直接给沙书记打电话。” “这说明他跟新来沙书记关系不一般。” 赵东来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东来,你现在过去,不是去处理事故的。” “你是去摸底的。” “你要搞清楚,这个陈岩石,跟沙书记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关系真的不一般,那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站在陈岩石这边。” “如果没关系,只是狐假虎威,那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你懂我的意思吗?” 赵东来瞬间感觉自己那昏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血糖好像也恢复了正常。 甚至连视力都变得清晰起来。 这哪里是一起交通事故。 这分明是一条通往新任省委书记的线索! 是天大的政治任务! “我懂!我懂!” 赵东来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带得向后滑出,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李书记您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我现在就出发!” 挂断电话,他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哎,东来,饭还没吃完呢!” 吴姨在后面喊道。 “吴姨,局里面出了事情,我得去一趟。” 赵东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口。 …… 事故现场。 对峙还在继续。 那个开宝马的中年男子,又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手表,脸上的焦急又重了几分。 他走到陈岩石和王开升面前。 “行了,我认了。” “两万就两万。”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便签本。 “我叫苏永,你们给我一个地址,或者一个账号,我忙完了,回头就让人把钱给你们送过去。” 王开升一听这话,立刻警惕起来。 他看向陈岩石,压低了声音。 “陈老,他肯定是想跑。” “你看这车,牌照都没有,他跑了我找谁说理去。” “这肯定是骗人的鬼话!” 陈岩石看着中年男子那张写满焦灼的脸,心里也泛起了一丝嘀咕。 但他随即把这点动摇压了下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已经站定了立场,就不能轻易改变。 否则,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陈岩石的老脸,往哪里放。 第 97章 陈岩石,我们警方办案,有我们自己的规程 他必须站在这里。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陈岩石的金字招牌已经立了起来。 他代表的,是公理。 是正义。 “想走可以。” 陈岩石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先把钱给了。” “不然今天谁也别想离开。” 他拦在苏永身前,身板挺得笔直,像一棵扎根在水泥地里的老松。 苏永那张焦灼的脸上,最后一丝耐心也被消磨殆尽。 他不是没见过不讲理的,但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不讲理的。 “我说了,我会给!” “我现在有急事,人命关天!” “我把车压在这里,行了吧?我打车去医院!” 王开升一听这话,抱着苏永大腿的手又紧了几分,生怕他真的跑了。 “不行!” “谁知道你这车是不是租来的,回头你说不要了,我找谁去?” “陈老,您看他,他就是想跑!” 王开升的哭嚎,再次为陈岩石的判断增添了砝码。 苏永彻底无奈了。 他掏出手机,不再跟这两个人废话。 他迅速拨出一个号码。 …… 祁同伟正开着车,行驶在返回市区的路上。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两个字:苏永。 他戴上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喂,老苏,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苏永压抑着怒火又极度焦急的声音。 “同伟,我被人碰瓷了!” “就在新华路跟人民路交叉口。” “我赶着去医院给一个病人做手术,现在被两个老头子缠住了,非要我拿出两万块钱,不然不让我走!” 祁同伟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 碰瓷? 还耽误医生去做手术?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顶到了脑门。 “你别急,告诉我具体情况。” “一个老头骑三轮车突然拐出来,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轻轻碰了一下,他人没事,车都没倒,另一个老头就跳出来,说我撞断了他朋友的腿,张口就要两万。” 苏永的语速极快,把事情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我说我愿意赔钱,但他们还是不让我走,同伟,手术真的等不了!” 祁同伟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新华路和人民路交叉口…… 那个地段,他记得很清楚。 是程度的辖区。 “别急,我马上叫人过去。” “无论如何,先保证你去手术。” 挂断电话,祁同伟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立刻翻出通讯录,找到了程度的号码。 电话瞬间被接通。 “喂,厅长!” “你在局里吗?” 祁同伟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 “在!” “很好。现在,立刻,带上你的人去新华路和人民路交叉口。”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先把路给我清开,让一个叫苏永的医生离开现场。” “出了任何事,我担着。” 祁同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砸进了程度的耳朵里。 程度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 又是这种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的担当。 “是!厅长!” “保证完成任务!” 程度挂断电话,抓起警帽,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办公室。 …… 事故现场。 苏永打完电话,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我把身份证押给你们,行不行?我车也在这里,我人还能跑了?” 王开升死死抱住他的小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除非现在就给钱!”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一辆警车闪着红蓝交替的灯光,猛地停在了人群外围。 车门推开,一个穿着制服,身形挺拔的年轻警察快步走了过来。 正是程度。 他一眼就看到那个背着手,一脸正气,仿佛代表着天理人心的老人。 随即他的心咯噔一下。 这个老头子,他认识。 不,应该说,整个京州政法系统,没人不认识这张脸。 赵立春吹空调办公,被他逼着写了三千字检讨的传说,至今还在京州官场流传。 这是个连赵立春都敢硬顶的狠角色。 自己一个小小的分局局长,跟他对上,不是以卵击石吗? 可是,他脑海里瞬间又浮现出祁同伟那张脸。 浮现出祁同伟为了他,亲自给赵东来打电话讨公道的场景。 士为知己者死。 祁厅长拿他当兄弟,他不能给祁厅长丢人。 今天,别说是一个退休的检察长。 就是天王老子站在这里,也别想动祁厅长要保的人。 这个念头,让程度瞬间挺直了腰杆。 他拨开人群,径直走到苏永面前,完全无视了旁边的陈岩石和地上的王开升。 “苏医生,您好。” “您的事,祁厅长已经跟我说了。” “您现在就可以离开了,这里交给我们处理。” 祁厅长? 这三个字,在陈岩石的耳边炸响。 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祁同伟? 那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投机钻营,和赵立春、梁群峰一样,早就脱离了人民群众的投机分子? 这件事,竟然是他的人在背后撑腰? 一股怒火,比刚才面对宝马车主时,要猛烈十倍,瞬间冲垮了陈岩石的理智。 好啊。 真是蛇鼠一窝。 一个开车打电话撞人的无良司机。 一个投机钻营,不问是非的公安厅长。 还有一个助纣为虐的小小警察。 他陈岩石今天就要看看,这京州的天,是不是已经黑透了。 “站住!” 陈岩石厉声喝道。 他上前一步,挡在了苏永和程度的面前。 他死死地盯着程度,那姿态,仿佛是在审判一个罪人。 “你说让他走,他就走?” “你凭什么?” “是谁给你的权力,让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来替人解围的?” “那个祁同伟吗?” 程度看着眼前这个气势汹汹的陈岩石,心里冷笑一声。 官威还真不小。 可惜,他吓不住他。 “陈岩石,我们警方办案,有我们自己的规程。” “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要妨碍公务。” “好!好一个警方办案!”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程度的鼻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 “今天儿,我非得让你脱了你身上这身警服不可!” 第 98章 那我命令你,陈君子,把人放了 脱了你身上这身警服? 程度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笑了。 “这事儿以后再说。” “现在,我穿着这身警服,就不能让你们两个在这里坑蒙拐骗。” 他的话,戳破了陈岩石用正义编织的气球。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 “来人!” 程度根本不给陈岩石反应的机会,手臂猛地一挥。 “把他们两个控制起来!” 两个跟过来的警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还在地上撒泼的王开升。 王开升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另一个警察站到了陈岩石的身边,虽然没有动手,但那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 陈岩石的身体因为愤怒而轻微颤抖。 程度完全不理会他,他走到王开升面前,蹲下身。 他打量着那条所谓的“断腿”,那双在无数个审讯室里看透过谎言的眼睛。 王开升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小腿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程度掏出手机,拨通了120。 “新华路人民路交叉口,有个老人腿部受伤,需要救护车。” 他挂断电话,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王开升身上。 “老人家,救护车马上就到。” “到了医院,会给你做最全面的检查。” “如果,检查出来你真的受了重伤,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我们警方会监督车主一分不少地赔给你。”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森然可怖。 “可要是检查出来,你什么事都没有……” “那你今天的行为,就构成了敲诈勒索,还有妨碍公务。” “到时候,要追究的,就是你的法律责任了。” 王开升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求助似的看向陈岩石,却发现陈岩石的处境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程度站起身,拍了拍手。 他转向那个一直站在旁边,满脸焦急的苏永。 “苏医生,你先走吧。” “救人要紧。” “这里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 苏永如蒙大赦,连连点头,转身就想上车。 就在这时。 又一阵警笛声传来,这次,声势比刚才要浩大得多。 一辆市局的牌照的警车,带着两辆辖区增援的车辆,呼啸而至。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正是京州市公安局局长,赵东来。 他一到场,整个现场的气氛瞬间又变了。 那些原本被程度镇住的围观群众,又开始窃窃私语。 市局局长都惊动了? 这老头的来头,到底有多大? 赵东来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标很明确,直直地走向被警察围在中间的陈岩石。 “陈老,您没事吧?” 他一开口,就等于表明了立场。 然后,他转向程度,那张原本还算客气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把人放了。” 这四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却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压。 程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赵东来,“赵局,这里是光明分局的辖区。” “市局这么直接插手基层的案子,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赵东来被他这句话顶得胸口一闷。 “而且,眼前这个人苏医生……” 程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东来粗暴地打断。 “程度!” 赵东来往前逼近一步。 “你是不是马上要去省厅报到了,翅膀硬了?” “开始不把市局放在眼里,要跟我们对着干了?” 这话,诛心至极。 这是在给他扣一顶公然搞山头主义,拉帮结派的帽子。 程度的拳头在身侧攥紧。 “赵局,您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赵东来气得笑了起来。 “好,好一个陈君子。” 他伸手指着被控制的王开升。 “那我命令你,陈君子,把人放了!” 程度依旧没有动。 他的腰杆挺得更直了。 “赵局,我接到的命令,是祁厅长亲自下达的。” 祁厅长! 祁同伟! 李达康让他来,是为了摸清陈岩石和沙瑞金的关系。 祁同伟让程度来,是为了给一个叫苏永的医生解围。 一边,是新任省委书记可能存在的关系网。 另一边,是省公安厅一把手,那个行事毫无顾忌,连李达康都敢硬顶的祁同伟。 为了一个身份还未完全明确的陈岩石,去得罪一个已经手握实权的祁同伟。 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赵东来的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 他走到陈岩石身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他带到了一旁,远离了人群的中心。 “陈老,您看这事闹的。” 他的语气,亲切得像是在跟自家长辈说话。 “您跟新来的沙书记,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他问得直接,问得露骨。 到了这个层面,已经不需要那些虚伪的铺垫和试探了。 陈岩石是什么人? 在官场里浸淫了几十年,他一听这话里的门道,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赵东来这是在掂量他的分量。 他如果说没关系,赵东来恐怕立刻就会转身走人,把他扔给那个叫程度的小子。 他如果把关系说得太满,又显得自己仗势欺人,落了下乘。 陈岩石背着手,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赵局长,你甭管我跟沙书记是什么关系。” “我今天站在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 “我看到不平事,我就想管一管。” “我只希望,你赵东来,我们京州的公安局长,能为我们这样的老百姓做主。”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滴水不漏。 既把自己放在了道德高地上,又把皮球踢回给了赵东来。 赵东来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 但他还是不甘心。 “陈老,您就给我透个底,我也好办事啊。” 陈岩石沉默了片刻,他侧过头,用一种看似不经意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说道。 “真要说有什么关系……” “他从小,就管我叫叔。” “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叔侄关系罢了。” 第99 章 您要是死了,我给您偿命。 叔侄关系。 普普通通的叔侄关系。 他那颗在祁同伟和陈岩石之间疯狂摇摆的心,顷刻间找到了最稳固的锚点。 祁同伟是强龙,是省厅一把手,但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 沙瑞金,那是汉东省的天。 而陈岩石,是这片天底下,能被称作“叔”的人。 这笔账,根本不用算。 赵东来揣测着这句话里的分量,那张紧绷的脸瞬间松弛下来,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他看了一眼周围越聚越多的围观群众,脸色一沉,手臂有力地一挥。 “都看什么看!警察办案,清场!” 他这一声吼,中气十足,带着市局一把手的威严,人群立刻骚动着向后退去。 然后,他转向自己的手下,开始下达一连串不容置疑的命令。 “把他,带回市局。” “好好查一查,有没有醉驾,有没有毒驾,有没有疲劳驾驶!” 每一条指令,都像是在为陈岩石出气。 “另外,马上安排车,送两位老同志去医院,做最全面的检查!” “记住,是最全面的!” 赵东来特意加重了语气,眼神还瞟了陈岩石一下,像是在邀功。 他这套组合拳打下来,既控制了局面,又表明了立场,还占住了程序正义,堪称滴水不漏。 陈岩石满意地点了点头,背着手,重新找回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程度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赵东来这是要当着他的面,把祁厅长要保的人直接带走,还要扣上一个嫌疑犯的帽子。 这要是让赵东来得逞了,他程度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祁同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永,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接通了电话。 只是短短几秒钟,他脸上的焦急和无奈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和冰冷。 挂断电话,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而程度的心里,那股为知己者死的豪情再次被点燃。 祁厅长对他那么好,亲自把他从分局调到省厅。 这第一个任务,他说什么也不能办砸了! 他猛地向前一步,对着自己带来的一个年轻警察大声命令道。 “小赵!你现在就开警车,护送苏医生去医院!” “手术要紧,出了任何事,我担着!” 小赵? 赵东来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带来的市局的人,也都面面相觑。 整个现场,姓赵的警察头子,不就他赵东来一个吗? 这个小小的分局局长,是在指桑骂槐,还是在公然挑衅? 赵东来刚想发作,程度却抢先一步,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赵局长,我叫的是我们局里的小赵,您可千万别对号入座。” 这句解释,比不解释更加诛心。 “程度!” 赵东来终于被彻底引爆,他指着程度的鼻子,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怒火。 “你很好!” 程度冷笑一声,“你要是想让我给你处分,还是想让我脱了你这身警服,可以!” “会局里面开会后,再给我下正式文件!” “但是今天,这个人,我送定了!” 程度的腰杆挺得笔直,没有丝毫退让。 赵东来怒极反笑,他转过身,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挡在了程度警车面前。 他环视了一圈自己带来的市局警察,声音冷得像冰。 “都给我听好了!” “今天这件事没办完之前,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他程君子不是想走吗?” “可以!” “让他从我赵东来身上压过去!” 整个现场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被赵东来这股子狠劲给镇住了。 让车从市公安局局长身上压过去? 谁敢?谁有这个胆子? 陈岩石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病态的快感。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在京州,在汉东,在陈岩石所谓的正义,永远不会缺席! 所有人都以为,程度会退缩。 一个分局局长,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医生,去跟自己的顶头上司,市局的一把手,玩这种亡命徒的游戏。 然而,程度笑了。 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程度还真不信,赵东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会不惜命。 他直接转身,拉开车门,坐上了驾驶位。 引擎被发动的轰鸣声,撕裂了现场的死寂。 程度摇下车窗,目光直视着挡在车前,脸色铁青的赵东来。 “赵局长。”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一个分局的小局长,烂命一条,不值得您这位市局的门面,跟我一命换一命。” “您今天要真铁了心要拦。” “我认。” “您要是死了,我给您偿命。” “您要是残了,后半辈子我养着。” “我程度,说到做到,愿意接受法律的任何审判!” 疯了! 这个叫程度的警察,彻底疯了! 赵东来的额头上,青筋一根根暴起。 他死死地盯着驾驶室里的那张脸,那张年轻却写满疯狂的脸。 他赌不起。 他有大好的前程,他怎么可能用自己的命,去赌一个疯子的底线。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永走了过来。 他轻轻拍了拍程度的车门。 “程警官,谢谢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 程度还想说什么,却被苏永的眼神制止了。 那是一种历经风浪后的沉稳和决断。 “钱,我愿意赔。” “调查,我也愿意配合。” 苏永说完,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了赵东来的面前。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赵局长。” “上铐吧。” 第 100章 秋后算账 赵东来冰冷的目光扫过苏永,又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程度的脸上。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手下的人,摆了摆手。 “带走。” 两个市局的警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苏永押上了警车。 临上车前,赵东来转过身,用手指点了点程度,那张肥厚的脸上挤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你,很好。” 说完,他钻进自己的车里,几辆警车拉响警笛,撕开人群,绝尘而去。 只留下程度一个人,站在原地,汽车尾气和漫天尘土扑了他一脸。 一个小时后。 市公安局。 门开了,一个年轻警察走了进来,将一份报告放在苏永面前的桌子上。 “苏永,你可以走了。” “血液和尿液检测结果都出来了,没有酒精,也没有任何违禁药物成分。” 苏永抬起头,那张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焦急,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与此同时,京州市第一人民医院。 王开升拿着一张检查报告单,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陈岩石一把抢了过来。 CT、X光片……一连串的检查结果,最后的诊断结论只有一行字: 【右小腿皮肤表层轻微擦伤,未见骨裂及软组织损伤。】 陈岩石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缓缓抬起头,死死盯着王开升。 “老王,你不是说,腿断了吗?” 王开升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我也不知道啊,陈老……” 他几乎要哭出来,声音里带着委屈和后怕。 “当时被那车轮子一刮,疼得我眼冒金星,我以为……我以为那骨头肯定碎了……谁知道……谁知道检查出来就破了点皮……” 陈岩石胸口一阵烦闷,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他为了这点破事,惊动了市局局长,跟公安厅长的人当面对峙,结果到头来,只是一个乌龙。 他陈岩石的脸,今天算是丢尽了。 他把报告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行了。” 他的语气生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既然只是皮外伤,那两万块就别提了。” “让他把这几百块的检查费付了,再赔你一千块钱误工费,这事,就算了了!” 王开升哪里还敢有二话,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连市局局长都来了,他现在只想着赶紧息事宁人。 “哎,哎,我听您的,陈老。” …… 陈岩石的独栋养老房。 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晚上十点。 王馥真和沙瑞金聊的愉快,不知不觉时间过了三个小时。 “这都三个多小时了,老陈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沙瑞金放下手的茶,刚想开口安慰。 “吱呀”一声,门开了。 陈岩石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陈叔叔!” 沙瑞金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回来了?” 陈岩石换了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就灌了一大口。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却带着一种战斗过后的愤懑。 “呀,小金子来了?”说完他又看向王馥真,“你也不给我打一个电话。” “陈叔叔,是我让王阿姨别打的。” 陈岩石听后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陈叔叔 唉声叹气的。” “小金子,你是不知道!” 陈岩石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自从那个祁同伟当上了公安厅长,我们汉东这支公安队伍,根子上都快烂透了!” “今天要不是碰巧遇上了市局的赵东来,那还是个好同志,敢担当,有正气!不然这事儿,还真不知道要被那些人黑到什么地步去!” 沙瑞金的目光微微一凝,他拉了张椅子,在陈岩石对面坐下。 “哦?怎么回事,?” 陈岩石的火气又上来了,他一拍大腿。 “我今天在路上,亲眼看见一个开宝马的人,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把一个骑三轮车的老伙计给撞了!” “人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呢,辖区公安局的人就来了。你猜怎么着?” 陈岩石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 “那个分局的局长来了,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要把那个肇事司机给放走!那态度,那气焰,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给有钱人当保护伞,无法无天了!” 王馥真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立刻接了上来。 “那个祁同伟,他手底下的人能有好东西?” 她把果盘往桌上一放,脸上满是鄙夷和厌恶。 “小金子,你是不知道,当初你陈叔叔,就是被那个祁同伟打的!脸都给打肿了!” “什么?” 沙瑞金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 “还有这种事?” “可不是吗!”王馥真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积压多年的怨气瞬间爆发,“还不止一次!他打了你陈叔叔两次!” “一次是在公安局里,还有一次,更过分,就在政法委的大院!当时你陈叔叔脸都肿了。” 沙瑞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无法无天!” 他看向陈岩石,“当时就没有处分他吗?” “处分?”王馥真抢过话头,冷笑一声,“怎么没处分?可处分有什么用!” 她的声音尖利起来,“他前脚刚挨了处分,后脚就给你立一个一等功回来!” “你说,这怎么办?这官还不是照样当,照样升!” 沙瑞金的瞳孔猛地一缩。 原来如此。 田国富在向他汇报工作时,那些看似含糊其辞、点到为止的话,根本不是什么夸大其词的政治手段。 掌掴老~命。 一等功。 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竟然能诡异地联系在同一个人身上。 梁群峰的纵容,包庇太过于明显。 沙瑞金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他原以为祁同伟只是个投机钻营、作风有些问题的干部,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一颗扎根在汉东政法队伍里的毒瘤! 他与两位老人又聊了几句,但心思早已不在这里。 起身告辞后,沙瑞金回了省委大院。 车窗外,京州的夜景流光溢彩,但他无心欣赏。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王馥真的话,交织着陈岩石那张愤懑不平的脸。 一个公安厅长,竟然敢动手打一位副检察长,而且是在政法委大院里。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个人冲突,这是对整个体系的公然挑衅。 车子平稳地停在了省委大院。 沙瑞金走下车,夜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 101章 换我上,我也行 汉东省委常委会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一张张严肃而又各怀心思的脸。 这是沙瑞金到任汉东省委书记之后,第一次正式召开的省委常委会。 沙瑞金坐在主位,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从表情滴水不漏的省委副书记高育良,到面色沉静、眼观鼻鼻观心的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最后落在了那些他还不甚熟悉的面孔上。 昨夜陈岩石家中的一幕,那番夹杂着个人恩怨与“公义”的控诉,让他重新认识这个公安厅长。 “同志们,今天是我们新班子的第一次常委会。” “长话短说,务虚的话就不讲了。” 沙瑞金的开场白干脆利落,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切入了正题。 “今天第一个议题,我想跟大家聊一聊我们干部的思想廉洁问题。” 思想廉洁。 这四个字一出口,在座的不少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看来是要烧向队伍内部了。 李达康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他端起茶杯,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住了自己眼神深处的精光。 沙瑞金将所有人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空谈理论没有意义,我们就从具体的人和事谈起。” “比如,我们汉东省公安厅的厅长,祁同伟同志。”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或隐晦或直接地,投向了高育良。 谁都知道,祁同伟是汉东大学政法系出身,是高育良最得意的门生。 沙瑞金这看似随口一提,实则是一记精准无比的点射。 高育良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在讨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话题。 “对于这位同志,大家有什么看法?” “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是一道送命题。 说他好?万一新书记手里攥着祁同伟的黑料,那就是公然站错队。 说他不好?那等于直接得罪了高育书记和手握实权的公安厅长。 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沉默在发酵,压力在累积。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沙书记,关于祁同伟同志,我有点个人看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话的是省政协的钱秘书长。 沙瑞金抬了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钱秘书长像是得到了鼓舞,清了清嗓子,开口,“沙书记,各位领导!” “要我说,祁同伟同志是不是一个好厅长,我不敢妄下定论。毕竟,公安工作我们是外行。” “但是!我要说,这个人的思想觉悟,他的个人品德,是肯定有问题的!” “在座的各位,可能很多人都听说过。当初,他祁同伟,还是个小小的基层警察,为了能攀上高枝,为了走所谓的捷径,干了什么事?” 钱秘书长环视一圈,故意停顿了一下,卖足了关子。 “他,就在汉东大学的操场上,众目睽睽之下,向我们前任政法委书记梁群峰的女儿,跪下了!” “不是求婚,是求一个上位的机会!” “一个男人,一个人民警察,连自己的膝盖和尊严都可以不要,这种人,他的信仰在哪里?他的忠诚又在哪里?” 尽管很多人都听过这个传闻,但从钱秘书长的嘴里,用这种充满道德审判的口吻说出来,冲击力还是格外巨大。 “自那以后,他祁同伟就一路高歌猛进,平步青云。” 钱秘书长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哪里有大案要案,哪里就有他祁同伟的身影。什么缉毒英雄,什么反黑先锋,名头一个比一个响亮。” “可是,同志们,我们想一想,这些所谓的功劳背后,是什么?” “是他个人的能力吗?我看未必!” “我虽然不身临其境,但我只知道,那些事,有梁书记在背后给他撑腰,给他铺路,换我上,我也行!” 这句话,狂妄至极,也愚蠢至极。 李达康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沙瑞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任由钱秘书长进行他淋漓尽致的表演。 钱秘书长讲完后,会议室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空气中多了一丝血腥味。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高育良的身上。 大家都在等,等他这个老师,如何回应这场针对他学生的,近乎于公开处刑的批判。 高育良缓缓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他笑了笑。 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儒雅,目光平静地落在钱秘书长的脸上。 “钱秘书长。” “听你刚才那番话,情真意切,义愤填膺。” “想必,你跟祁同伟同志的私交,一定很好吧?” 钱秘书长脸上的得意僵住了。 这怎么回答? 钱秘书长脑门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强自镇定。 “高书记说笑了,我只是就事论事。”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主位的沙瑞金,像是寻求庇护。 “刚才沙书记说了,让大家畅所欲言,对同志进行评价,我只是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发表一点个人看法。” “实事求是?” 高育良的笑意不减,声音却陡然多了一丝质询的意味。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好一个实事求是。” “那我请问钱秘书长,既然是实事求是,你有没有去问过祁同伟同志本人,他当初追求梁璐,究竟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还是像你所说的,是出于别的动机?” 高育良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追问。 “如果你没有问过,那你又是从何得出的结论,说他是为了攀高枝,为了走捷径?” “就凭一些道听途说的流言蜚语?就凭你自己的主观臆断?” “钱秘书长,这就是你所谓的‘实事求是’吗?” 一连串的反问,字字诛心。 钱秘书长张口结舌,脸色由红转白,额头的汗珠已经开始顺着鬓角滑落。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场交锋,已经远不止是为祁同伟辩护那么简单了。 这是“汉大帮”的领袖,在捍卫自己派系的尊严。 高育良顿了顿,给了众人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他抛出了更致命的一击。 第102 章 大教授的歪理就是多 “退一万步讲,就算祁同伟当初追求梁璐,有一部分原因是看中了梁群峰书记的家庭背景,这又怎么了?” 他环视全场,目光变得深邃而,“难道娶一个政法委书记的女儿,就天然地变成了投机取巧?” “这是哪家的道理?是我们章里写的,还是国家法律规定的?” “按照你钱秘书长的逻辑,我们的干部子女,就不能和普通家庭出身的同志自由恋爱、组建家庭了?” 高育良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是不是以后我们组织部考察干部,不仅要看他自己的履历,还要把他岳父、岳母、祖宗十八代都查个底朝天?” “如果他家三亲六戚做过高一点的职务,那他就成了投机取巧了?” “是不是结个婚,都必须讲究所谓的‘门当户对’?” “钱秘书长!” 高育良猛地提高了音量,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你这种思想,可是很危险的!” “这是典型的封建糟粕思想,是把同志们的婚姻关系庸俗化,把正常的恋爱当成政治投机!” “这与我们一贯倡导的婚姻自由,人人平等的原则,完全是背道而驰!” “我真没想到,在今天的省委常委会上,还能听到如此陈腐、落后的论调!” 高育良说完,缓缓地靠回了椅背,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他不再看钱秘书长一眼,那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 高育良的话音落下,钱峰那张刚刚还神采飞扬的脸,此刻的颜色堪比调色盘,从红到白,再从白到青,最后定格成一种酱紫色。 他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哪里是辩论,这分明是单方面的屠杀! 高育良这老狐狸,偷换概念,上纲上线,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直接把他定性成了封建余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高育良甚至没有看他。 这轻描淡写的一问,比最严厉的斥责还要伤人。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钱秘书长彻底哑火了。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就是看不惯祁同伟这个泥腿子靠裙带关系上位? 那不是正好坐实了高育令给他扣的“封建门阀”思想的帽子吗? 他感觉全会议室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把他内心那点龌龊的小心思照得一览无余。, “大教授的歪理就是多,磨嘴皮子,恐怕在座的人加起来都磨不过高书记你。”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后悔了。 这不就是小学生吵架吵不赢,最后来一句“你讨厌”吗? 格局,小了。 果然,高育良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只是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似乎又加深了几分。 会议室里的气氛更加诡异。 就在钱秘书长快要原地社死的时候,一个声音不轻不重地响了起来。 “钱秘书长,谈问题就谈问题嘛。” “你这直接上升到人身攻击,我看,不太合适吧?” 这话一出,钱峰把头低的更低。 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沙瑞金,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淡淡地投向了李达康。 那一眼,意味深长。 李达康瞬间就读懂了。 这是让他帮钱峰稳住阵脚,把歪掉的楼重新扶正。 “沙书记,高书记,同志们,”李达康开口了,“刚才大家的讨论很热烈,但我觉得,我们稍微偏离了今天会议的主题。” “沙书记开篇就讲了,我们今天讨论的核心,是干部的思想廉洁问题。” “所以,我们还是要回归到这个问题上来。” 高育良推了推眼镜,看着李达康。 “关于祁同伟同志,他当初和梁璐同志的结合,是不是像钱秘书长说的那样,是投机取巧,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揣测。” “人心隔肚皮,我们不能凭空给人定罪。” 这话一出,连高育良都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然而,李达康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但是!他祁同伟这个人,是不是一个好人,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党员干部,我个人认为,是有待商榷的。” “别的不说,就说一件事。” 李达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高育良的脸上。 “我们汉东省的老同志,陈岩石,陈老,大家应该都认识吧?” “祁同伟,当初就因为一点小小的纠纷,前后两次,对陈老动了手!” “同志们!”李达康的音量陡然拔高,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意味。 “一个年轻人,一个体制内的干部,一个人民警察!去打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一个立过功的老前辈。” “这件事情,不论职位大小,不论贡献高低,不论谁对谁错,这本身,就触及了我们做人的底线,触及了一个公务员的道德底线!” “一个连基本尊老爱幼都做不到的人,一个脾气上来连老同志都敢打的人,他的思想,难道没有问题吗?他的品德,难道没有瑕疵吗?” “所以,我个人认为,祁同伟同志在个人品德和思想觉悟上,存在很大问题!” 李达康这番话,比钱秘书长那番捕风捉影的“下跪求婚”论,杀伤力大了何止十倍! 那件事是传闻,是私德,可以有无数种解释。 而打人,尤其是打陈岩石这样的老干部,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是官方记录在案的污点! 这是从另一个维度,对祁同伟发起的绝杀! 高育良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李达康这一刀,捅得太准,太狠了。 “达康书记。”高育良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温和,多了一丝冷意,“你拿这件陈年旧事出来说,是想说明什么呢?” “当初的事情,组织上不是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和处理意见吗?祁同伟也因此受到了应有的处罚,被下放基层那么多年,这笔账,早就该算清了。” “还是说,在达康书记看来,犯过一次错误的人,就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都不能翻身?” “是不是因为他叫祁同伟,就应该被拉出去枪毙,才能平了某些人心中的愤?” 会议室里的火药味,瞬间达到了顶点。 然而,面对高育良近乎质问的语气,李达康却笑了。 “高书记,沙书记。” “我不是要翻旧账,更不是要否定组织过去的决定。” 李达康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只是……由这件事情,产生了一个猜测。” 第103 章 这个人是谁我忘记了,你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李达康没有卖关子,因为他知道,在沙瑞金面前,过度的表演只会显得拙劣。 “我想,在座的很多老同志,应该都还记得一件事。很多年前,我们的赵立春老书记,当时还在京州主政。” “那年夏天特别热,酷暑难当。为了不影响工作效率,赵书记就决定,把办公室临时搬到市委招待所。” “这本就是一件违纪的事。那时候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但是我们陈岩石同志,知道了这件事后,义愤填膺。” “陈老从公安局一路追到了市委招待所。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赵书记的鼻子,说他这是脱离群众,贪图享乐,是典型的官僚主义作风!” 会议室里,一些资历较老的常委,脸上都露出了会意的神情。 这件事当年在汉东官场,可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一个公安局长,追着市委书记骂,这画面,很多人至今都记忆犹新。 “陈老当时情绪很激动啊,从招待所的大门口,一直追着赵书记骂到了办公室。最后,逼得赵书记,当着所有人的面,写了一份深刻的检查。” 李达康讲到这里,话锋猛然一转,“同志们,现在我们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看。” “陈岩石,让赵立春,在整个京州官场面前,丢了面子。” “而祁同伟,就找了个由头,把陈岩石给打了。” “一次不够,还打了两次!” “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我有一个大胆的,但自认为合乎逻辑的猜测!”李达康的音量再次拔高,“祁同伟殴打陈岩石,根本不是什么私人纠纷,也不是什么脾气暴躁!” “他这是在向赵立春书记,表忠心!献投名状!”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帮赵书记,泄心头之愤!” “一个为了讨好上级,讨好岳父,就能对一个老前辈下如此狠手的人!同志们,他的思想,他的品德,难道还不足以让我们警惕吗?!” 诛心!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论! 如果说钱秘书长之前是小学生级别的造谣,那李达康这番话,就是王者级别的阳谋。 他把祁同伟打人这件事,从个人品德的瑕疵,直接上升到了政治投机的高度! 这性质,就完全变了! 高育良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正要开口反驳,却被另一个声音抢了先。 “说到讨人欢心,沙书记,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一个沉稳洪亮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是汉东省军区司令员,孙建文。 孙建文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的将星熠熠生辉。 他常年坐镇军中,很少参与地方的常委会,但他的分量,谁也不敢小觑。 沙瑞金的目光转向孙建文,点了点头。 对于这位军区的一把手,他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 孙建文是他稳固汉东局势的重要一步。 “建文同志,你说说看。” 沙瑞金身体微微前倾,他以为,孙建文这是要来给李达康补刀了,毕竟军队最讲究纪律和作风,最看不惯这种投机钻营之辈。 又一个关于祁同伟的黑料吗? 沙瑞金专心致志地听着,准备接收新的炮弹。 “事情也过去好几年了。具体那一年我也忘记了 。” “赵立春老书记回老家去上坟,当时也有几位地方上的同志陪着一起去了。” “当然啊,我得先说明,他们去的时间并不是工作时间,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星期六,是私人行程。” 孙建文特意强调了一句,为的就是增加事情真实性。 “当时上坟的时候,那场面,啧啧。”孙建文咂了咂嘴,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当时,就有那么一位同志,跪在赵书记家的祖坟前,哭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肝肠寸断。” “那哭声,比死了亲爹还惨,不知道的人路过,还以为坟里埋的是他爹,或者说,是赵老书记把他家祖坟给刨了,他这是来寻仇的呢。” 孙建文的话,粗俗直白,却画面感十足。 会议室里,已经有人忍不住,嘴角开始疯狂上扬,但又碍于场合,只能拼命憋着,脸都憋红了。 孙建文看了一眼高育良,诛心,还得看你们文化人。 我们军人,只会杀人。 “沙书记,同志们,你们说在别人家祖坟面前,哭得比孝子贤孙还起劲,这种行为,算不算投机?算不算是在讨好领导?” “这种人,他的思想觉悟,难道就没有问题吗?” 孙建文猛地一拍桌子,声如洪钟。 “这种人要是放在我们部队,那就是典型的投机分子!思想上的墙头草!老子最看不惯这种人!” 他顿了顿,看着沙瑞金,咧嘴一笑,“沙书记,要是在我们部队里发现这种兵,我这个当司令的,非得亲自给他安排个好活!” “让他去咱们军区的炊事班,别的不用干,就对着一大筐洋葱练哭戏!一天哭不满意,就哭两天!什么时候能做到,眼泪流下来能腌咸菜了,什么时候才算过关!” “哈哈哈!孙司令这个方法确实好!” 沙书记以为孙建文说的是祁同伟补了一句。 但他没有注意到,刚才还义正辞严、稳如泰山的李达康书记,那张国字脸,像是被泼了一层绿油漆,瞬间就绿得不像话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高书记,你也在吧!” “这个人是谁我忘记了,你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第 104章 马屁精 高育良慢悠悠地扶了扶眼镜,“孙司令你不说,这件事我倒是真的快忘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会议室里转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李达康的脸上。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在赵立春老书记家的祖坟前,哭得情难自禁、声泪俱下的那位同志,好像……就是达康书记吧?”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打在了李达康的身上。 李达康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绿了。 而且脸绿的,还不止李达康一个。 主位上的沙瑞金,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他刚刚才对孙建文那个对着洋葱练哭戏的提议表示了高度赞赏,甚至还补了一句“这个方法确实好”。 结果下一秒,主角就成了他准备倚重的“先锋大将”李达康。 这感觉,就像是刚给一支舞蹈点了赞,结果发现视频里面领舞的是自己亲爹。 尴尬,已经不足以形容此刻沙瑞金的心情。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无形的巴掌左右开弓,抽得啪啪作响。 就在这诡异的沉默中,省委组织部的吴春林部长,一个常年笑呵呵的“老好人”,突然一脸关切地看向李达康。 “达康书记,这我就得替你问一句了。”“您当年是赵立春书记的秘书,鞍前马后,劳苦功高。” “难不成……是赵书记在百忙之中,抽空派人把您家的祖坟给挖了?” “哈哈哈!” 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笑了一声。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全场的笑点。 好几位常委的肩膀都在剧烈地耸动,想笑又不敢笑,脸憋得通红,表情管理彻底失控。 吴部长这话,太损了,可更损还在后边,“你不是说祁同伟打陈岩石是为了给赵书记出气吗?那你哭赵书记的祖坟,难道是因为赵书记刨了你家祖坟,你这是有苦不敢言?” “只能以这样方式表达你诉求?” 李达康感觉自己的肺都快气炸了。 他双手死死地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吴部长!孙司令!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李达康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那是……我那是被老一辈革命家的精神所感动!是情到深处的自然流露!” 这反驳,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哦……”孙建文拖长了声音,他根本不理会李达康的解释,而是扭头看向了已经快把头埋进裤裆里的钱秘书长。 “钱峰同志,来,你给大伙儿评评理。” 钱峰浑身一哆嗦,猛地抬起头,一脸的惊恐。 孙建文咧嘴一笑,“你说,是祁同伟下跪求婚的投机成分高,还是咱们达康书记这招‘哭坟奔丧’的技术含量更高?” “我……我……”钱峰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孙建文也懒得再理他,这个小角色,不配。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变得严肃而洪亮。 “我孙建文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能打仗的,算一个!有血性的,算一个!” “他祁同伟,算一个!” “什么缉毒英雄,反黑先锋,在你们这些文化人嘴里,都成了投机取巧的摆拍?” 孙建文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钱峰和李达康的脸。 “钱秘书长,你要是觉得他胸口那五个枪眼子是摆拍,行啊!你也去搞五个!我孙建文亲自给你当导演,保证把你拍得明明白白的!” “拍成黑白照片,挂墙上那种!”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却又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黑色幽默。 会议室里,再也没人敢笑了。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纪委书记田国富,清了清嗓子,站了出来。 “同志们,我看今天的讨论有点跑偏了。”他试图把气氛拉回来,“关于达康同志哭坟这件事,行为上虽然有些不妥,但充其量,也就是个个人情感表达方式比较夸张的‘马屁精’,算不上违规,更谈不上违纪。” 这话看似在给李达康解围,但“马屁精”三个字,就像一个标签,当着所有常委的面,死死地贴在了李达康的脑门上。 孙建文冷笑一声,立刻抓住了话柄。 “哦?田书记的意思是,哭坟只是当个马屁精,不算违纪。” “那我们祁同伟同志,凭本事娶个老婆,就成了违规违纪,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你们纪委的这个尺度,还真是灵活得很呐!” 田国富顿时哑口无言。 主位上,沙瑞金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出来了,今天这场针对祁同伟的围剿,彻底失败了。 高育良这个老狐狸,和他手下的“汉大帮”,再加上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军区司令孙建文,战斗力远超他的想象。 除了那个一开始就没说话、神游天外的省长刘震东,高育良这一派的实力,几乎可以和他这个新来的省委书记掰掰手腕了。 再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看。 沙瑞金决定,换个战场。 “好了,祁同伟同志的问题,暂时先讨论到这里。”他一锤定音,强行结束了话题。 “我们说下一个议题。” 沙瑞金的目光变得锐利,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最近我听说了一件事,某某市的组织部,有些同志,连跟自己搭班子的同事名字都叫不全,却能准确地叫出单位新来的女大学生的名字,连人家的小名都知道!” “当然,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同志,都是档性坚强、作风优良的好干部,我们这里面,肯定没有这样的人。” 他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但是,我们班子里没有,不代表下面没有。就说最近省委组织部刚刚考察通过,准备提拔任命的那一百五十七名干部,这里面,有没有思想不纯洁、作风有问题的人,谁也说不准!” “所以,我提议,为了对~和人民负责,对我们汉东的未来负责,即刻起,冻结这一百五十七名干部的任命程序!由省纪委和省委组织部牵头,重新进行审查!” 高育良的瞳孔一缩。 好一招釜底抽薪! 李达康和钱峰的舆论铺垫失败了,沙瑞金这是不玩虚的,准备直接动用权力来硬的了! 这一百二十五人,是前任书记赵立春拍板,由他和吴春林共同协商的结果,里面牵扯了多少人的利益和布局? 沙瑞金这一刀,是想把整个汉东官场的基本盘,连根拔起! 高育良刚想开口反驳。 “咚!咚!咚!” 会议室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省委常委会,汉东省的权力中枢。 开会的时候,别说敲门了,就是外面飞过一只苍蝇都得是静音模式的。 敢在这种时候敲门,要么是送盒饭的走错了地方,要么就是天,真的要塌下来了。 第 105章 你们三位,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主位上,沙瑞金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他刚刚准备一举冻结那一百五十七名干部的任命,将高育良苦心经营的盘子整个掀翻。 这正是他立威的关键时刻,是他向整个汉东官场宣告谁才是老大的终极时刻。 结果呢? 大招刚读条,还没等放出去,就被人从外面把网线给拔了! 这感觉,比刚刚被高育良当众打脸还要憋屈一万倍。 他能感觉到,会议室里那几个原本已经面露难色,准备向他靠拢的“墙头草”常委,此刻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营造出的高压氛围,被这三声敲门给敲得稀碎。 下次再想凝聚起这样的气势,可就难了。 不过,沙瑞金毕竟是空降下来的一把手,城府极深。 他心里再怎么骂娘,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他知道,敢在这个时候敲门的,只有他的秘书小白。 小白跟了他多年,是个极有分寸的人,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犯低级错误。 他敢来敲门,说明外面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天要塌了,而是天差不多已经塌完了。 沙瑞金没有让小白进来,那会显得他掌控不住局面。 他维持着省委书记的威严,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迈着沉稳的步伐,亲自走过去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外,小白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一看到沙瑞金,就像看到了救星,立刻将手里的手机递了过去。 “沙书记,您……您快看!” 沙瑞金接过手机,只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一张脸前所未有的白。 如果说刚才高育良是给了他两巴掌,那现在手机屏幕上的画面,就是直接在他脸上引爆了一颗战术核弹。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门框才稳住身形。 会议室里的众人,看着沙瑞金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都咯噔一下。 能让这位新来的省委书记当场破防的,到底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李达康心里更是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眼皮狂跳。 沙瑞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转身走进会议室,目光沉重地扫过全场。 “同志们,今天的会议,暂时先到这里。”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完全没了刚才的锐气。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惊骇。 沙瑞金没有给大家提问的机会,直接点名:“育良同志,达康同志,国富同志,你们三位,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高育良、李达康、田国富。 省委副书记、京州市委书记、省纪委书记。 这三个人,加上沙瑞金自己,几乎就是汉东省最有权势的四个人了。 到底是什么事,需要这四巨头紧急密谈? 高育良心里也是一沉,叫上李达康,大概猜到,这事八成和京州脱不了干系。 …… 沙瑞金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仿佛能凝固空气。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那部手机放在了办公桌上,点开了播放键。 一段视频,开始在小小的屏幕上播放。 高育良、李达康和田国富三人凑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视频的拍摄地,他们再熟悉不过——京州市公安局那气派的大门口。 然而,画面里的内容,却让他们如坠冰窟。 几个穿着朴素,满脸风霜的中年男人和女人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在他们面前,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 几本红色的荣誉证书,几枚在阳光下闪着光的军功章,还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军装。 那件军装的胸口位置,有一大片深褐色的印记,像是干涸已久的血迹,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最刺眼的,是跪着的几人高高举起的一面横幅。 白底红字,是用最粗的毛笔写的……不对那是用血写的。 【我们不要勋章,不要证书,只求一个公道!】 “轰!” 李达康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炸开了一样,嗡嗡作响。 作为京州市的一把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幅画面的杀伤力有多大! 老兵、下跪、功勋、求公道……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就是一枚舆论的核武器! 足以把整个京州,不,是整个汉东的官场炸得人仰马翻! 沙瑞金整个人都懵了。 他走南闯北,见过各种各样的群体性事件,可像今天这样,用昔日的荣光来控诉今日不公的场面,他也是头一次见。 这是在拷问他们这些当权者,拷问整个体制的良心! 这种事情,恐怕放眼全国,都是独一份! 纪委田国富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行人跪在公安局门口,那就就是活生生的撕开了汉东官员的遮羞布。 不管是李达康还是赵东来出问题,他这个纪委书记都有监督不到位的责任。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沙瑞金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猛地一拍桌子,死死地盯着李达康。 高育良也急了。 虽然这件事狠狠地打了沙瑞金和李达康的脸,打断了他们对自己的围剿,但城门失火,必然殃及池鱼。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这个省政法委也脱不了干系。 他没有理会已经快要站不稳的李达康,而是第一时间掏出自己的手机,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同伟吗?你现在立刻、马上到沙书记的办公室来一趟!” 高育良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半个小时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祁同伟推门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身姿挺拔,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刚准备开口向几位领导问好。 高育良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指着桌上的手机,“同伟,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第106 章 把王开升和陈岩石,给我抓捕归案! 祁同伟看到他们急的样子,莫名兴奋,上一世他急的时候他们在哪? 他对着沙瑞金的方向敬了个礼,然后才转向高育良,“报告各位领导,关于视频里的情况,我基本已经了解清楚了。” “事情的起因,是昨天下午,京城医院心外科的苏永医生,接到紧急通知,要去给一位病情危急的退伍老兵做心脏搭桥手术。这位老兵,就是视频里面那些人的家属。” 祁同伟顿了顿,让信息发酵一下。 “但是,在苏医生驾车赶往医院的途中,在路口,被一辆闯红灯的三轮车给撞了。” 沙瑞金抬起头,沙哑地开口:“所以……是因为处理交通事故,耽误了手术的黄金救援时间?”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侥幸,如果只是意外,那事情的性质虽然严重,但至少还在可控范围。 然而,祁同伟接下来的话,直接把这最后一丝侥幸给碾得粉碎。 “报告沙书记,不是的。”祁同伟摇了摇头。 “交通事故非常清楚,苏医生的车是正常绿灯行驶,对方三轮车全责。交警也很快就到了现场。问题不出在这里。” 他看向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李达康,笑了笑,别急,大的还在后头。 “问题出在,那三轮车上下来的两个老人,根本不讲道理。他们无视交警的责任认定,当场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死活不让苏医生离开,张口就要两万块钱的赔偿。” “苏医生当时心急如焚,反复解释自己是去救人,手术晚一分钟,病人就多一分危险。他甚至答应了对方的无理要求,说自己身上没那么多现金,可以把身份证、驾驶证,甚至把自己的车都押在现场,只要让他先去医院救人。” “但是,”祁同伟的语气加重了,“那两个老人,油盐不进,死死抱住苏医生的车脚,就是不让他走。他们说,见不到钱,今天谁也别想走。”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沙瑞金的拳头在桌子下面攥得咯吱作响。 高育良和田国富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愤怒。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敲诈勒索了,这是在间接杀人! 祁同伟仿佛没有看到三位大佬的表情,他忽然转向自己的老师高育良,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高书记,您……您忘了吗?昨天晚上,我不是还特意打电话跟您汇报过这件事吗?” 高育良:“?” 虽然他昨晚压根没接到这个电话,但祁同伟这小子当着沙瑞金的面这么说,哪里是甩锅,这分明是往他身上贴金,把他从这滩浑水里摘出去,顺便还给他塑造一个“心系群众,果断决策”的光辉形象! 好小子,这波操作,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政治智慧! 高育良的表情瞬间切换,从惊愕变成了恍然大悟,随即又板起脸,拿出了老师的威严,语气里带着三分严厉,七分不满。 “哦?我想起来了!我是下了明确指示的,让你把救人放在第一位,派人护送伤者和那个苏医生,立刻去医院!怎么,是你没有打电话安排下去吗?” 祁同伟立刻接上了戏,“高书记!您的指示我第一时间就传达了!我立刻打电话给分局的程度同志,让他带人火速去现场,务必把苏医生和伤者一起送到医院!” “但是……就在程度同志准备带人离开的时候,京州市公安局局长赵东来同志,突然出现了,并且阻止了程度。” “甚至……” 祁同伟再次拉长了声音,在最关键的地方卖起了关子。 这话让李达康想起陈岩石给他的电话,赵东来去阻止,那不就是他下的指示。 “甚至什么?你快说啊!”高育良急了,他一拍大腿。 祁同伟这才不情不愿地继续往下说。 “甚至……赵东来局长也学着那两个老人,撒泼耍赖,整个人直接挡在了程度同志的车前,让程度从他身上压过去,就因为他这么一拦,一来一回,彻底错过了最后的手术抢救时间。” “轰!” 李达康感觉自己天灵盖都被掀开了,眼前阵阵发黑。 他今天出门前绝对是没看黄历,不,他应该找个大师算一卦! 怎么什么破事,最后都能精准制导,像导弹一样奔着他来? 他不应该啊! 不应该让给赵东来打那个电话,更不应该让赵东来去帮陈岩石那个老骨头战队。 沙瑞金的怒火,此刻已经从那几个下跪的老兵,转移到了新的目标上。 “祁同伟,那两个碰瓷的老东西,抓到了没有?”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清楚,发生这种性质恶劣、影响巨大的事件,从赵东来往下,到那两个老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掉。 李达康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感觉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正在以每秒八十迈的速度离他远去。 田国富也是一愣一愣的,纪委的案头工作还没开始,这边公安系统就要先塌方了?这工作量,有点超纲了啊! 祁同伟响亮地应了一声:“报告沙书记!正准备抓!” 说完,在三位省委大佬和一位市委书记的注视下,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并且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秒通。 “喂!我是祁同伟!” 他说话前,先是看了一眼沙瑞金,然后才悠悠开口,“现在,立刻,马上!去把王开升和陈岩石,给我抓捕归案!” 第 107章陈岩石?哪个陈岩石? 陈岩石? 哪个陈岩石? 沙瑞金那张刚刚还因为愤怒而紧绷的脸,瞬间出现了一丝龟裂。 不会是……那个陈岩石吧? 他来汉东之前,是做足了功课的。 陈岩石这个名字,是他计划中,用来撬动汉东政治格局,团结老干部,展现亲民姿态的一张王牌。 这可是活化石,是汉东省革命精神的图腾啊! 现在,祁同伟告诉他,这个图腾,涉嫌敲诈勒索,间接导致退伍老兵死亡?这哪里是王牌,这分明是王炸,要把他这个新来的省委书记直接炸上天! 祁同伟将沙瑞金脸上那精彩纷呈的微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慌了,他慌了。 “祁同伟同志,”沙瑞金的声音干涩“你说的陈岩石,是哪一位陈岩石同志?”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万一是同名同姓呢? 祁同伟腰杆笔直,脸上是标准的公事公办表情。 “报告沙书记,就是那个已经退休的前京州市人民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陈岩石同志。”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碎了沙瑞金最后的幻想。 完了。 李达康在一旁,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天灵盖被掀开那么简单了,他整个人都快要被打包送走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辞职回老家种地,还来得及吗? 沙瑞金看着视频里,那些依然跪在地上的老兵家属,他们悲痛的哭嚎仿佛穿透了屏幕。 他知道,现在没有任何退路。 这张王牌,烫手也得打出去,只不过不是当牌打,而是当罪犯抓。 “抓!”沙瑞金一拳砸在桌子上,下了决心,“必须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 …… 京州市公安局。 局长办公室里,赵东来正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他不敢出门,甚至不敢拉开百叶窗看一眼。 楼下那些家属的哭声,像催命的符咒,一声声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能想象,只要他敢露头,那些愤怒的家属能当场把他撕成碎片。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他喃喃自语,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赵东来吓得一哆嗦,手机都差点飞出去。 他定睛一看,狗腿当时就软了。 省委书记沙瑞金,省政法委书记高育良,省纪委书记田国富,还有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市委书记李达康…… 而走在最后,还有一个仿佛只是来串门的祁同伟。 看到这阵仗,赵东来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要不要被撕碎的问题了,而是会被撕成多碎的问题。 沙瑞金没有理会已经快要站不稳的赵东来,他径直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黑压压的人群,脸色铁青。 他亲自下楼,面对着那些悲痛欲绝的家属。 “各位乡亲,我是省委书记沙瑞金。”他声音沉重,“请大家相信~,相信政府,我们一定会严惩凶手,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试图安抚家属们的情绪,“大家先起来,到里面去谈,外面冷。” 然而,家属们不是傻子。 一个中年男人红着眼眶,声音嘶哑地吼道:“不!我们不进去!” “进去之后,这件事是不是就没声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亲眼看着你们把那两个杀人不见血的畜生抓起来!” 这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在场所有领导的脸上。 …… 与此同时,两辆警车呼啸而出。 程度带着一队人,直扑王开升的家。 当全副武装的警察破门而入时,王开升正坐在小马扎上喝着热茶。 看到这阵仗,他手里的杯子“哗啦”一下掉在了地上。 “警察同志,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昨天还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声如洪钟的老大爷,此刻腿脚筛糠,话都说不利索了。 “王开升,”程度晃了晃手里的拘捕令,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涉嫌敲诈勒索,妨碍公务,跟我们走一趟吧。” 王开升两眼一翻,腿一软,又要故技重施往地上躺。 可惜,这次没等他躺稳,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架了起来,直接拖出了门。 警车一路鸣笛,停在了汉东省第二检察院的大院门口。 (第二检察院,是陈岩石养老二楼小别墅。) 陈岩石此刻正在院子里,跟几个老伙计吹嘘着昨天的光辉战绩。 “我跟你们说,这天,就塌不下来!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什么都不用怕?” 正吹得起劲,他就看到一辆警车停在不远处。 车门打开,一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身影走了下来。 又是那个黑警!程度! 陈岩石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背着手,迎了上去,摆足了老检察长的架子。 “你来干什么?昨天的事情还没完是吧?我告诉你,我等会就给小金子打电话,让他扒了你这身警服。” 程度看着眼前这个义正辞严的老骨头,感觉有些好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身后一个警察手里拿过一张纸,在他面前展开。 白纸黑字,红色印章,格外刺眼。 “陈岩石,因你涉嫌敲诈勒索,并造成严重后果,现依法对你进行刑事拘留。” 陈岩石的瞳孔收缩。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整个人都懵了。 拘留? 拘留他陈岩石? 这怎么可能!他刚吹出去,新来的省委书记是他侄子,后脚警察就拿着拘捕令上门了? 这脸打得也太快了! “你们……你们胡说八道!这是污蔑!是那个祁同伟的报复!” 陈岩石气得浑身发抖,伸出手指着程度的鼻子,“你这个小小的警察,你敢抓我?你反了天了你!” 程度懒得跟他废话,对着身后的警察一挥手。 “动手!” 两个警察立刻上前,掏出了闪着金属寒光的手铐。 看到手铐,陈岩石彻底慌了。 他这辈子,都是他给别人戴手铐。如果今天,他被这玩意儿铐上,当着这么多老邻居的面被带走,他陈岩石一辈子的清誉,他那块金字招牌,就彻底砸了! 陈岩石跑到厨房拿着一把剪刀,“你们敢抓我,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敢不敢逼死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第 108章 ,你还敢拿我怎么样? 程度向前逼近一步。 陈岩石那只握着剪刀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金属尖端已经顶住了他脖子上松弛的皮肤,甚至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老家伙的心是真的硬,也是真的怕。 他怕的不是死,而是身败名裂地活着。 “别过来!”陈岩石的声音嘶哑,“你们谁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死在这里!我让你们汉东省公安厅背上一条逼死老干部的命案!” 程度冷笑,先是老百姓我,现在又是老干部,等会估计就是瑞金叔了。 他停下脚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知道,跟这种倚老卖老、把自己当成图腾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你越是退让,他越是觉得自己拿捏了你。 他掏出手机,在陈岩石警惕的注视下,拨通了祁同伟的号码。 …… 京州市公安局大楼前。 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祁同伟、沙瑞金、高育良、李达康四位大佬,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黑压压的人群面前,承受着那些家属们悲痛又愤怒的注视。 李达康感觉自己的膝盖窝在隐隐发软,他活了半辈子,就没这么丢人过。 这哪里是省市领导,这简直就像是四个人形靶子,专门拉出来给群众泄愤的。 就在这时,祁同伟的手机响了。 在这哭嚎声和低语声交织的环境里,这突兀的铃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祁同伟接起电话,按下免提键。 程度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报告祁厅,目标人物陈岩石,以死相逼,抗拒抓捕。” 一句话,那些原本还在哭泣的家属,瞬间安静了下来,一双双通红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祁同伟。 祁同伟像是没料到一样,故意拔高了音量,语气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什么?陈岩石抗拒抓捕?还用自杀来威胁我们的办案同志?” 他这一嗓子,吼得中气十足,确保方圆五十米内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李达康眼皮狂跳,心里直骂娘。 好家伙,祁同伟你这是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是吧? 沙瑞金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了。 “同伟,你不要太过激,办案流程都忘记了吗?” “把免提关了。” “是,高书记。” 祁同伟又装模作样听程度汇报几句。 其实那头程度什么都没说。 他拿着手机,往前走了半步,非常自然地将手机往沙瑞金面前递了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 “沙书记,程度同志说……说那个陈岩石,在电话里哭着喊着要找您,还大言不惭叫你小金子。” “轰!” 沙瑞金感觉自己不是天灵盖被掀了,是整个人被架在了烧烤架上。 小金子? 我特么! 这个称呼,是陈岩石仗着长辈身份给他起的昵称。 可现在从祁同伟嘴里说出来,当着这么多受害者家属的面说出来,味道全变了! 这哪里是昵称,这分明是把他和罪犯绑在一起的铁证!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高育良和李达康,都聚焦在了沙瑞金的身上。 接,还是不接? 接了,就等于向所有人承认,他和这个间接杀人犯关系匪浅,那他这个省委书记的公信力将瞬间崩塌。 不接,又好像显得心虚,不近人情。 祁同伟这一递,不是递手机,是递了一把刀,一把插向沙瑞金政治生命的刀! 沙瑞金到底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手,他没有去接那个烫手的山芋。 他甚至都没有看那部手机,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冰冷的声音,对着祁同伟,也对着在场所有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沙瑞金,作为汉东省的省委书记,绝不会,也绝不可能去接一个犯罪嫌疑人的电话!”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没有任何人可以拥有特权!” “祁同伟同志!”他猛地转向祁同伟,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命令你,立刻让你的人,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将犯罪嫌疑人抓捕归案!如果他敢暴力抗法,你们可以采取强制手段!一切后果,由我沙瑞金承担!” 这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正义凛然。 李达康在旁边都快听傻了,差点就要当场给沙书记鼓掌了。 高,实在是高!三言两语,不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顺便给自己立了一个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光辉人设。 祁同伟心里冷笑,脸上却是一副恍然大悟、备受鼓舞的表情。 他对着手机,几乎是吼出来的。 “程度!你听到了没有!沙书记命令我们,立刻把人抓捕归案!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电话那头的程度秒懂,干脆利落地回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 第二检察院的大院里。 程度收起手机,脸上露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他想起了抓捕行动开始前,祁同伟在电话里那通意味深长的交代。 “程度,这个陈岩石,骨头硬得很,总觉得自己是革命的化身,是正义的图腾。这次抓他,他肯定不会束手就擒,到时候,让他吃点苦头。” 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吗? 陈岩石看着程度挂断电话,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依旧强撑着。 他就不信,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帮小警察还真敢动他。 然而,程度接下来的话,让他瞬间从地狱看到了天堂。 程度脸上忽然换上了一副“和善”的表情,放缓了语气。 “陈老,您别激动,别激动嘛。刚才是我没说清楚,沙书记……沙书记是让你接电话。” “嗯?” 陈岩石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亮光。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小金子不会不管他的! 什么狗屁祁同伟,什么狗屁警察,在省委书记面前,都是渣渣! 他那握着剪刀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 他挺直了腰杆,下巴微微扬起,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程度,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看到了吗?这就是权力的力量,你还敢拿我怎么样? 第 109章 相信祁厅长没有错 陈岩石清了清嗓子,准备等下接过电话,好好跟小金子告个状,让祁同伟和这个叫程度的黑警吃不了兜着走。 看着陈岩石彻底放松警惕,甚至还想伸手来接手机,程度嘴角的弧度愈发诡异。 说时迟那时快,程度递手机的那只手,手腕猛地一翻,没有递出手机,反而扣住了陈岩石伸过来的手腕! 陈岩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你……” 一个你字刚出口,他就感觉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瞬间失重,双脚离地! 在周围老邻居们倒吸凉气的惊呼声中,身为京州市公安分局的程度,给这位前检察院副检察长,现场教学了一套标准得可以写进警校教科书的动作。 擒拿,转体,发力! 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刚才还以胜利者姿态自居的陈岩石,结结实实地被砸在了地上。 他那身板,哪里经得住这种折腾,当场就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架子都散了,眼冒金星,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直接昏过去。 整个大院,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看傻了。 程度甩了甩手腕,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哼哼唧唧,再也摆不出任何架子的陈岩石,声音冷得像冰。 “老同志,时代变了。” “暴力抗法,威胁办案人员,罪加一等。”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目光扫过那些被吓住的警察,语气恢复了领导的威严。 “都看什么呢?没听到沙书记的命令吗?” “沙书记说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一切后果,由他承担!” 他特意加重了他承担三个字。 这句话,不仅是说给手下听的,更是说给周围所有竖着耳朵看热闹的邻居们听的。 今天这事,天塌下来,有省委书记顶着! 那几个年轻警察一个激灵,瞬间反应过来,一拥而上。 “咔嚓!” 冰冷的手铐,精准地铐住了陈岩石还在微微发抖的手腕。 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彻底砸碎了陈岩石所有的尊严和幻想。 他被两个警察从地上架起来,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他那张老脸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 一辈子的清誉,一辈子的图腾光环,在这一记过肩摔和一副手铐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 京州市公安局大楼前。 压抑的气氛中,祁同伟的手机铃声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是程度。 祁同伟再次按下了免提键,这个小小的动作,瞬间吸引了所有家属的注意力。 “报告祁厅!”程度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犯罪嫌疑人陈岩石、王开升,已全部抓捕归案!正在押送途中!” 话音落下,现场那片悲痛的哭嚎声,诡异地停顿了。 抓了? 两个害死他们亲人的畜生,都抓了? 沙瑞金抓住这个机会,立刻上前一步,用他最具感染力的声音再次安抚众人。 “各位乡亲,大家听到了!犯罪嫌疑人已经全部落网!请大家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依法严办,给大家一个公道!现在,请大家……” “我们不信!” 一个抱着遗像的女人尖锐地打断了他,她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沙瑞金,那眼神里没有丝毫信任,只有刻骨的仇恨。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官官相护,把人抓进去,好吃好喝供着,过两天就找个理由放了!这种事我们见得多了!” “对!我们不信你们京州的官!” “我们不进公安局!我们不跟你们谈!” 人群的情绪,非但没有因为嫌犯被捕而平复,反而变得更加激动和不信任。 他们将身上所有的尖刺都对准了以沙瑞金和李达康为首的这些地方大员。 李达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感觉自己快要绷不住了。 这哪里是来安抚群众,这分明是来接受公开审判的!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高育良眉头微皱,他上前一步,用他那学者特有的沉稳语气开口:“各位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站在这里解决不了问题。法律有法律的程序,案子要办,也需要一个时间,我是汉东政法委书记,我向你们承诺,我们一定会公开、公平、公正处理凶手 ” 他的话比沙瑞金管用一些,但家属们依旧不为所动。 就在这时,最开始那个中年男人,也是死者的儿子,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祁同伟的方向喊道。 “我们不相信京州市公安局!不相信李达康!也不相信你这个新来的省委书记!” “我们只相信一个人!” 他伸出颤抖的手,直直地指向了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却始终站在最前面的祁同伟。 “我们只相信省公安厅的祁同伟厅长!” “祁厅长!我们能不能跟你去省厅里面等。” 这一句话,在现场所有领导的耳边炸响。 沙瑞金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了。 李达康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了。 这剧本……完全不对啊! 祁同伟,一个刚刚在常委会上被他们定义为“投机取巧”、“靠岳父上位”、“喜欢搞个人英雄主义摆拍”的厅长,怎么就成了这些刁民唯一的希望了? 高育良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看着自己的学生,那个始终平静的年轻人,心里第一次涌起一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来之前,我们已经了解过了,这里的水太深,官官相护,蛇鼠一窝!这件事,只有一个人能帮我们,也只有一个人敢帮我们!”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个人就是省公安厅的祁同伟厅长!祁厅长在京海办了黑社会!扫除了东山的毒品,他是敢把自己的命都豁出去的人!是真正为老百姓办事的人!” “我们不懂什么大道理,我们就信这个!” “一个敢跟黑社会拼命的官,肯定不是坏官!”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沙瑞金和李达康的脸上。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就在刚刚的常委会上,他们还在信誓旦旦地批判祁同伟哗众取宠,沽名钓誉。 可现在,现实给了他们最无情的一击。 他们这些满口“为人民服务”的省市大员,在老百姓眼里,信誉度竟然比不上一个他们口中“投机取巧”的公安厅长。 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所有家属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了祁同伟的身上,那目光里,是最后的、唯一的希望。 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相信祁厅长没有错!” “对,如果祁厅长都不能相信,汉东就没有能信的了。” 第 110章 你们的信任,我受之有愧 面对着无数双充满希冀、悲愤、怀疑的眼睛,祁同伟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领导都大脑宕机的动作。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笔挺的警服,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双膝一弯。 “噗通!” 一声闷响,省公安厅厅长,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跪在了那些捧着遗像的家属面前。 哭声停了,议论声没了,只剩下风声和所有人粗重的呼吸声。 沙瑞金傻了。 李达康懵了。 高育良放在身侧的手,也猛地攥紧了。 这小子……玩得也太大了! 祁同伟没有去看那几位大佬脸上的表情,他抬起头,直视着那个带头的中年男人,那个几个失去了父亲的儿子。 “各位乡亲,各位兄弟姐妹,我祁同伟,今天不代表任何人,不代表任何职位,我只代表我自己,一个同样从农村走出来的穷小子,一个穿上了这身警服的人民警察。” “你们的信任,我受之有愧!我没脸站着跟你们说话!” “我向你们保证,这个案子,我亲自来办!从审讯到判决,我会全程盯着!谁敢徇私枉法,谁敢官官相护,我祁同伟第一个不答应!我拿我这身警服,拿我这条命做担保!” “如果最后,不能给死者一个公道,不能给各位一个交代,我祁同伟,就把这身皮扒了,跟你们一起跪在这里,跪到死为止!”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字字泣血。 没有官话,没有套话,只有最朴素、最直接的承诺。 人群中,那个抱着遗像的女人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所有家属压抑已久的悲痛和委屈瞬间爆发,哭声震天动地。 但这一次,哭声里,少了几分绝望,多了几分宣泄。 带头的中年男人,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公安厅长,眼眶一红,也跟着跪了下去。 “祁厅长!我们信你!我们信你啊!” 他一跪,身后的家属们,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这一下,场面彻底失控了。 沙瑞金、李达康、高育良、田国富四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官民对跪的离奇景象,感觉自己像是四个被时代抛弃的局外人。 尤其是李达康,他感觉自己的政治生涯,可能要以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社死方式,画上句号了。 这叫什么事啊!老百姓不信市委书记,不信省委书记,跑去信一个公安厅长,还跟他玩起了对跪? 这传出去,他们汉东省的领导班子,还要不要脸了? …… 半小时后,省委的会议室。 气氛比刚才在楼下还要压抑。 沙瑞金强行控制住了局面,连哄带劝,总算把他们暂时安置在了省厅的接待室。 然后,他立刻召集了这次紧急会议。 参会人员,除了他们汉东四个,还多了两位重量级人物。 一位是汉东省的二把手,刘省长。 另一位,则是驻汉东部队的总司令,孙司令。 孙司令穿着一身笔挺的常服,坐在那里不怒自威,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但那股肃杀之气,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都降了好几度。 沙瑞金知道,今天这事,已经不只是群体性事件,不只是舆论危机,它已经触碰到了军方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死的是退伍老兵,还是立过赫赫战功的战斗英雄! 这事处理不好,动摇的是军心! “同志们,情况的严重性,我就不多说了。” 沙瑞金打破了沉默,他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今天请刘省长和孙司令过来,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我们必须尽快拿出一个章程,给人民一个交代,给部队一个交代!”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孙司令的身上。 孙司令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沙书记,各位领导,我是一个粗人,不懂你们地方上的弯弯绕绕。” “我就说三点。” “第一,当兵的在战场上为国家流血牺牲,回到地方,不能再让他们流泪寒心!更不能让他们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第二,那几个跪在公安局门口的家属,他们的父亲,他们今天跪在那里求公道,打的不是你们京州市的脸,打的是我这个司令员的脸!” “第三!”孙司令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会议室都震了一下,“我不管什么程序,不管他是什么退休干部,是什么图腾!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如果连一个公道都给不了,那我以后怎么去跟底下那几万个兵说,让他们放心去保家卫国?我这个司令,还怎么当下去!” 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李达康的冷汗,顺着鬓角就流了下来。 他知道,今天这关,难过了。 他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一点局面。 “孙司令,您的心情我们完全理解,我们所有人都感到无比的愤怒和痛心。但是……” 李达康话锋一转,开始了他的表演。 “但是,我们毕竟是法治社会,一切都要依法办事。据我了解,这个案子的主要嫌疑人之一,陈岩石同志,今年已经七十几岁了。按照我国法律的相关规定,对于年满七十五周岁的人,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过失犯罪的,应当从轻或者减轻处罚。这也是我们法律和人道主义精神需要考量的因素。我们不能因为舆论汹涌,就搞情绪化审判,还是要审慎处理,酌情考量嘛。”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既表达了对法律的尊重,又体现了人道主义关怀,还顺便把陈岩石和沙瑞金那点不可言说的关系,悄悄地摆上了台面。 ——沙书记,你那个叔,年纪大了,我们得“酌情”处理啊! 你要是想保他,我李达康就帮你递个梯子。 省纪委书记田国富闻言,也点了点头。 “达康同志的意见,有一定道理。我们纪委办案,也一直强调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对于老同志,还是要考虑历史因素和个人情况,既要严肃处理,也要体现组织的关怀和温度。不能一棍子打死,造成更大的负面影响。” 田国富想的是稳定。 他最怕的就是案子扩大化,把整个汉东官场搅得天翻地覆,那他这个纪委书记的工作就没法干了。 一时间,风向似乎朝着对陈岩石有利的方向偏转。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高育良,忽然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酌情?温度?” 他慢悠悠地开了口,一开口,就让李达康和田国富心里咯噔一下。 “我倒是想请教一下达康同志和田书记,当我们谈论法律的‘温度’时,这个‘温度’,应该给谁?” “是给那个倚老卖老、间接害死一条人命的所谓‘老同志’,还是给那个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到死都没等到救命手术的退伍老人?” “我们的根本宗旨,是为人民服务。我们法律的根本目的,是维护公平正义。如果我们的法律,我们的组织,连一个为国流血的英雄都保护不了,却要去对一个为老不尊的罪犯讲‘温度’,讲‘关怀’,那人民会怎么看我们?历史会怎么写我们?” “孙司令刚才问,他以后怎么带兵。我今天也想问一句,如果我们连最基本的善恶是非都分不清了,我们这些坐在台上的,还有什么资格去领导这个省,去教育我们的人民?” 第111 章 李达康,我今天就跟你论论这个理 高育良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凝滞的空气中,孙司令那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再次炸响。 “好!说得好!”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实木的会议桌再次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孙司令霍然起身,他那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直逼李达康。 “李达康,我不管你们地方上那些弯弯绕绕的法条!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这个公道,你们京州要是给不了,我孙建文来给!” “我手底下几万个兵,枪林弹雨里爬出来的英雄,要是回到家乡被人欺负死了都没人管,那我这个司令,就带他们自己来讨!” “你处理不了,我来处理!” 这已经不是在商量了,这是赤裸裸的最后通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仿佛下一秒就要擦枪走火。 李达康知道,今天这道坎,是他和沙瑞金结盟后的第一场硬仗。 退一步,海阔天空? 不,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今天要是被一个军方司令吓住了,以后在汉东还怎么混? 既然已经决定跟沙瑞金绑在一条船上,那就必须硬到底! 李达康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也站了起来,竟然迎着孙司令的目光,分毫不让。 “孙司令,请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省委会议室,不是你的军区作战指挥部!” 他先声夺人,占据了规矩的高地。 “你口口声声说牺牲的同志是兵,是英雄,这一点我们所有人都痛心疾首!但我想请问一句,陈岩石同志,难道就没有当过兵吗?他十七岁当兵的时候,恐怕在座的各位,都还没出生吧?” 李达康开始了他的表演,偷换概念,转移焦点,这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而且,根据我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整件事情的主谋是那个叫王开升的。陈岩石同志只是到现场说了几句话,充其量算是个调解不当,连从犯都算不上!我们不能因为舆论汹涌,就凭感觉断案!” 说到这里,李达康的语气变得更加锐利,精准地刺向孙司令的软肋。 “孙司令,军队不干预地方政务,这是最基本的原则。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相信你不会不明白。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时冲动,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绵里藏针,瞬间就把孙司令的满腔怒火给堵了回去。 孙司令被气得笑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油头粉面,满肚子官场心眼的李达康,怒极反笑。 “呵!好一个军队不干预地方政务!好一个不要犯错误!” 孙司令不退反进,又朝前迈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李达康完全笼罩。 “李达康,我今天就跟你论论这个理!” “照你这个说法,老子现在要是抽你一顿,把你打得在床上躺三年,那也是我们军队内部的事情,轮不到你们地方警察来管我,对不对?” 孙司令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李达康的眼前晃了晃,那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如果是这个道理?老子让你三年都下不了床,然后军法来约束我,跟你李达康,跟你们京州市,没半毛钱关系?” “……” 李达康的愣住了。 他看着孙建文那砂锅大的拳头,还有那双喷着火的眼睛,两条腿肚子不禁抖了抖。 这……这他妈的是个莽夫啊!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他李达康混迹官场半生,靠的是脑子,是权谋,是手腕,可从来没预演过这种会被人当场真人快打的剧情! 他怕了。 他怕这个叫孙建文的疯子,真的会不顾一切给自己来上一下。 到时候就算事后能把他怎么样,可自己这顿打是白挨了啊! 李达康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主位上的沙瑞金。 那眼神里充满了求救信号:沙书记!老大!我可是为你家的老叔出头啊! 你不能看着我被揍,装聋作哑啊!再不拉架,你的人就要没了! 沙瑞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不得不维持一把手的威严。 “好了!都少说两句!” “孙司令,把你的兵王脾气收一收!达康同志,你也坐下!” 沙瑞金一开口,孙司令冷哼一声,终究还是给了面子,退后一步,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只是那眼神,依旧能杀人。 李达康如蒙大赦,连忙坐下,后背已经是一片冰凉。 “达康同志说的,有道理。”沙瑞金缓缓开口,先是肯定了李达康,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法治社会,一切都要按规矩来办。军队和地方,各司其职,不能乱了套。” 李达康心里松了口气。 然而,沙瑞金话锋一转。 “但是!这件事,陈岩石同志,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主要的罪责,当然在那个王开升身上,他必须严惩!可陈岩石同志的行为,客观上造成了死亡,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 沙瑞金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李达康脸上。 “我的意见是,对于陈岩石同志,除了批评教育,还必须责令他,对死者家属进行足额的经济赔偿!要赔到家属满意为止!” 这个处理方式,可以说是和稀泥的巅峰艺术了。 既保住了陈岩石不用承担刑事责任,又给了军方和死者家属一个交代,还顺便展现了自己“大公无私”的态度。 一箭三雕。 高育良看着沙瑞金,心里冷笑一声,不愧是能空降汉东的一把手,这手腕确实高明。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会就此定调时,三把手突然开口。 “沙书记,关于对陈岩石同志的具体处理意见,我保留我的意见。” 高育良扫视一圈,老孙都要干起来了,他要是再不说句话,恐怕以后孙建文见他,也是跟看李达康一样。 用那看狗的眼神看自己。 “我之所以保留意见,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根本就不应该在我们这个会议的讨论范畴之内。” 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 “法律的事情,就该交给法律去办。我们在这里讨论是判三年还是判五年,是赔三十万还是五十万,这本身就是一种对法律的干预!” “我们今天真正应该讨论的,不是一个陈岩石,也不是一个王开升。而是为什么在我们的京州,会发生这样人神共愤的事情!是我们整个京州的干部队伍,在思想上、在作风上,是不是出了严重的问题!” “我建议,以这件事为契机,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一场深刻的、彻底的干部失察失责问题大整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