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紫禁城中早起的沉壁,正在为今日的合宫觐见做准备。
“今日是合宫觐见的日子,娘娘可要打扮的隆重一些?”
碧桃打开沉壁的首饰盒,询问着主子的意见。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碧桃、露种、红杏、云栽,是董鄂婉柔从小为沉壁培养的心腹。
四人各有所长,分别管理沉壁房中的一切事宜。
碧桃擅梳妆打扮,露种做得一手好药膳。
红杏是胤祯送给沉壁的暗卫,不仅武艺高强,还能暗中联络胤祯和乌雅家的暗线,是沉壁手中最大的底牌。
而云栽则管理沉壁房中的一切零碎琐事和外边置办的产业,是四人之间的领头人,负责总领全局。
四人相辅相成,是沉壁最好的帮手。
今日合宫觐见,如此重要的扬合,自然由最擅梳妆的碧桃来为沉壁装扮。
此时,碧桃的话音落下,沉壁依旧面无表情。
声音冷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本宫身为此次新进秀女中位分最高之人。
无论衣饰华丽与否,终究都是众人目光汇聚之处。
既然如此,又何必刻意妆点,按平常打扮即可。
更何况我儿离世尚不足百日,身为他的母亲,我理应穿着以素雅为主。
既是悼念,也是为人母应尽的本分,只要不失了应有的庄重,便已足够。”
碧桃:“是,奴婢明白了。”
很快,在碧桃的巧手下,沉壁装扮一新。
月白锦缎轻覆上沉壁削瘦的肩头,恍若一片云影落上寒枝,宽大的袖口垂落如半开的玉兰花苞。
碧桃指尖在月白锦缎上轻轻抚平褶皱。
望着镜中身影突然鼻尖发酸——这身本应裁给十五岁格格的旗装,套在十七岁的沉壁身上竟有些空荡荡的。
银线绣的茉莉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星星点点落在沉壁削瘦的肩头。
像极了去年冬日碧桃替沉壁簪在鬓边的白梅,转眼就被风雪揉碎了颜色。
一整套白玉首饰错落有致的妆点在沉壁梳好的发髻上。
银簪闪耀,白玉温润,偶尔有些许各色宝石珍珠点缀,简单又不失庄重,正是沉壁想要的模样。
珍珠流苏垂在耳畔,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晃出细碎的莹光,倒比从前满头珠翠更添了几分出尘之气。
绞丝镶羊脂玉银镯是沉壁十五岁及笄时胤祯亲自选的料子,那时她总说太素,要嵌红宝石才好看。
如今镯子松松垮在腕骨上,末端银铃随抬手动作轻响。
惊得廊下金丝雀扑棱棱撞向笼壁,倒比沉壁眼下的脸色鲜活几分。
“姑娘用些胭脂吧。”
碧桃捏着螺子黛的手悬在半空。
看着沉壁淡色的唇线忽然想起上个月她咳得呕血,帕子上的血渍都比这胭脂还要艳些。
镜中人却轻轻摇头。
她垂眸时,长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淡色唇瓣抿成一道素净的弧,连眼角那颗泪痣都显得温润如玉。
往日艳若玫瑰的美人儿,如今竟真似刚从瑶池捞起的芙蓉。
带着三分未染红尘的疏冷,七分遗世独立的清寂。
叫人不敢轻易触碰,生怕呵出的热气都要融了这冰雕玉琢的人儿。
沉壁垂首任碧桃手中的羊脂玉簪子蘸着口脂掠过唇瓣,只留下淡淡一层粉痕。
檐角铜铃与腕间银镯同声相应,她起身时月白裙摆扫过青砖,惊起几星尘埃在光柱里浮沉。
碧桃望着窗外新抽的柳枝,想起去年在承德避暑山庄,恂郡王折下柳条编花环给格格戴,说她穿月白最像广寒宫的仙子。
如今这袭衣袂再度临风欲飞,却早没了揽住她腰肢的那双手。
“好了,走吧。”
沉壁的声音惊醒了还沉浸在往事中的碧桃。
她吸了吸鼻子,待喉间的酸楚压下,这才轻声应“是”。
……
沉壁来得不早不晚,等她到时,景仁宫已有了一些嫔妃的身影。
她抬眸望向前方新进秀女的队伍,眼神中似有一道光闪过。
“你们谁是富察贵人?谁又是博尔济吉特贵人?”
沉壁上前两步,向站在新人队伍最前面的两道身影问道。
甄嬛直愣愣的看着衣着简单却难掩绝色的沉壁,心下一沉。
今日,她的装扮本是偏向日常的素雅风格。
这样的装束与甄嬛清丽的容貌相得益彰,以往她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然而,此刻突然出现了一位同样打扮、容貌却更为娇美的沉壁。
甄嬛的心瞬间被搅乱了,如同平静的湖面骤然泛起涟漪,令她难以自持。
说白了,就是甄嬛和沉璧撞人设了。
以往的甄嬛自恃容貌清丽,在一众小姐妹中很是自得。
如今碰到跟她打扮相似,却比她更加貌美的沉壁,甄嬛一下子就慌了。
被迫明白了“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的道理。
开始怀疑自我,根本没听清楚沉壁在说什么。
而沈眉庄则是不清楚沉壁的身份,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她的话。
“这位是新入宫的简嫔娘娘。”
云栽适时开口提醒她们沉壁的身份。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这位犹如天山雪莲般清雅绝尘的女子竟然就是传闻中简嫔娘娘。
两人赶忙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
甄嬛:“嫔妾碎玉轩莞常在参见简嫔娘娘。”
沈眉庄:“嫔妾咸福宫沈贵人参见简嫔娘娘。”
沉壁:“免礼,这么说你二人并不是富察贵人和博尔济吉特贵人?”
甄嬛和沈眉庄不明所以的对视一眼,点头承认。
“真是好大的胆子!”
谁也没有料到沉壁会突然发怒,站在景仁宫外的所有新进嫔妃齐刷刷跪了一地。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进宫前教习姑姑们说了,若是主位娘娘发怒,其余位分低于她的嫔妃都得跪下请罪。
沉壁:“其他人都起来吧。沈贵人,莞常在,你们可知罪!”
依旧跪着的甄嬛不明所以的开口:“简嫔娘娘恕罪,嫔妾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何罪,值得娘娘在景仁宫门前大发雷霆。”
沉壁:“好大的胆子,你是在说本宫不懂规矩吗?!”
甄嬛:“嫔妾不敢。”
沉壁:“不敢?凭你敢顶撞本宫,本宫便能治你一个不敬上位的罪!”
见好姐妹被为难,沈眉庄比自己被为难时还着急:“简嫔娘娘恕罪,嬛儿心直口快,并不是有意顶撞娘娘。”
沈眉庄不开口沉壁还注意不到她,一开口,沉壁的怒火便直冲她而去。
“哦,不是有意的。”
沉壁勾唇:“那不知沈贵人能否告知本宫,教习姑姑教导你时,可曾告知你前朝后宫中先满蒙后汉的规矩?”
不知道沉壁在给自己挖坑的沈眉庄急吼吼跳进了猎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沈眉庄:“姑姑自然是告知了的。”
此时的甄嬛已经隐隐意识到不对,没有急着开口。
云栽隐晦的看了甄嬛一眼,瞧瞧,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哪像沈贵人,话都没听清楚就急着往坑里跳。
沉壁:“既然知道,那请沈贵人告诉本宫。
本宫和富察贵人还有博尔济吉特贵人在此,为何是你与莞常在站在队伍领头?
你们是要知法犯法吗?!”
沉壁:“还是说沈贵人和莞常自觉将来一定会得宠。
位分一定会比本宫和富察贵人还有博尔济吉特贵人高,因此才敢以卑位冒犯尊位?!
又或者是沈家和甄家的家教向来如此,你二人的行事才这样不同常人?!”
三个大帽子扣下来,甄嬛和沈眉庄顿时愣在了原地,不敢轻易回话。
因为回哪个都是错,还不是一般的错,而是牵连家中的大错。
因此,两人被吓得不敢开口。
但一直不回话是不可能的,两人只能赶紧找补。
沈眉庄:“简嫔娘娘荣禀,嫔妾……嫔妾……”
沈眉庄急得说不出话。
此时一直站在一旁隐身的富察贵人这才得意的瞥了一眼沈眉庄,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该!看这个贱人还敢不敢站自己的位置。
延禧宫离景仁宫太远,本来富察贵人今儿一早就来了景仁宫,老老实实现在新人队伍最右侧的位置等着沉壁的到来。
谁知沉壁没等到,反而等到了两个脸大如盆的贱人。
眼睛就像看不到她似的,硬是把她挤到了第二排。
富察贵人那个气啊!
要不是记着进宫前族长对自己的交代,知道自己就是个送进宫给皇帝出气的出气筒。
族里对自己最大的要求就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后宫,做个不惹事的花瓶。
富察贵人早就大闹景仁宫,让甄嬛和沈眉庄瞧瞧她富察家贵女的风范。
刚好博尔济吉特贵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所以面对甄嬛二人的插队,她俩不是不愤怒,只是没那个底气跟这两人直接杠起来。
如今沉壁来了,她不缺底气,也不缺位分,因此直接强行按下了沈眉庄和甄嬛。
替富察贵人和博尔济吉特贵人找回了迟来的公道。
因为这一出,两人对沉壁很有好感。
看着前方闪闪发光的沉壁。
富察贵人眼睛放光。
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简嫔娘娘不愧是出自满军旗的贵女。一举一动,无不透着仪态万方的优雅,真乃贵女之典范也。”
富察贵人的声音太小,听到的也只有就站在她身边的博尔济吉特贵人。
对方也是一脸认同的狠狠点头。
两人顿时像找到了知己般,眼神激动的时刻对视。
面对沉壁的咄咄逼人,此时的甄嬛也有些慌了。
不过她好歹在闺中也有个“女诸葛”的称号,确实是几分急智。
甄嬛:“简嫔娘娘,嫔妾与沈贵人原以为新人队伍是依先来后到之序排队,实在不知乃是依满蒙汉之序排队。
此事确实是嫔妾们无知犯了错,嫔妾们认罚。”
沉壁冷笑一声,并不接招:“莞常在说笑了,这里是景仁宫,本宫难道还能越过皇后娘娘罚你不成。
只不过本宫还是要提醒莞常在一句,入了宫就得按宫规办事,别把宫外那一套不着四六的规矩搬来宫中行事。
宫规森严,容不得你二人半点疏漏,希望沈贵人和莞常在能记住这次教训,不要再犯第二次。”
“是,嫔妾记住了。”
沈眉庄和甄嬛同时开口说道。
等沉壁离开,两人这才后怕的对视一眼。
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然而她们不知,这才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