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娘说完祭神大典的举办地点和今儿个的仪式后,又拉着她说了一堆天师府的好话。
诸如“天师府神通广大,风调雨顺都靠他们提出的祭神大典。”“府纸保佑平安喜”
每一句都刺在前世因被天师府当作祭品而亡的薇洛心头。
薇洛礼貌笑笑,趁着阴冷气息从手中镜子扩散开来前,告别了有一个天师弟弟的牛大娘。
离开后,镜子里的某位还抱着手臂,垂着嘴角、散发阴冷气息。
薇洛看祂这样,反倒真心笑笑:“好了,人就是这样。”
有“人”为她情绪所动的感觉倒也不错。
一人一神隔镜相伴,来到南河边,河神坊旧址处。
被河神神术治愈过膝盖,薇洛走路不再深一脚浅一脚,反倒轻松、快步。
人来人往,十年一晃而过。离开时的灰烬之地,如今耸立起高大的木台。
宿命般再次回到此地,却是参加几年举办一次的大典预热仪式,戴着三色怒鬼面具的薇洛不由多看了几眼才迈入队伍,小窗、木床、桌子在此已完全不留痕迹。
进场后,薇洛问了圈,距离预热仪式开始时间剩余不到十分钟。
天空晴朗但不时夹着小乌云团,他们站在高台到南河中间,被不少身着蓝色长褂的入门天师子弟围在圈里,犹如瓮中之鳖。
薇洛抢占到了第三排。
带着潮气的无形阴冷在她耳边耳语:“这位置不错。”
薇洛悄悄点头。
的确,方便互动,也方便行动。
高台上,有三面红边黄旗,立在台正中偏后些的位置。
风云渐起。
那群包围他们的子弟果然开始进到人群里,一个个问过去。
几个弟子对了个眼神。
罗盘显示薇洛就在包围圈里,一定要将她逮出来。
喷.出口血的老天师说的话还历历在目:“找不到她,你们就统统做怨鬼去吧!”
做怨鬼可没什么好的,黑漆漆、傻愣愣的,被老天师甩符咒忙来忙去的,还会被运功吸掉。
太可怕了。
先前扮作漫游客、追着她问的天师子弟也深知这后果有多致命,目光扫过一丛丛人。
他虽不知道薇洛本身的样子,但见过镇河府跑出来的“镜妖”。
此时,其他子弟拿着罗盘一个个盘问,他如狼似虎的目光扫过几个人直直向薇洛投来。
下一秒,他就跑了过来。
薇洛连忙轻拍铜镜,阴冷抚上她的面颊。
这天师笑眯眯道:“请摘下你的面具。”
薇洛依言照做。
揭下面具后,她面上是另一副更美的全白假面。
这天师府的二师兄:“?请摘下你的面具。”
薇洛侧头垂目,似要落泪:“这就是我的脸,前不久烧伤后就……”
她没再说下去。
旁边的人听了她的讲述,目光跟着哀婉。
二师兄扫了几眼周围人皱眉担忧的眼神,不好再继续,但他想到什么,抓住盲点:“你烧伤,带镜子做什么?”
薇洛捂住面具的眼孔,嘶了声,说着落泪好痛后,才回了他:“自然是欣赏河神保佑下,我巧遇的美丽假面。”
她看向天:“为它化化妆,我也算拥有美丽的容颜了。”
旁边的妙龄女子听了以袖擦泪,轻拍薇洛:“嘿,姑娘,你现在也很美。”
“哦,谢谢。”薇洛道。
那二师兄也不好再多问,惺惺离开了。
但回到场周后,仍时不时不放弃地投来视线。
经此一闹,也差不多到了预热仪式开场的点。
薇洛一下子冷了脸,重新戴上三色怒鬼面,内里的白面具已然消失,她举起铜镜照向自己,在旁人眼里如臭美的怪人。
对着镜中面容模糊的夷渊轻微点头后,祂苍白的五指贴上镜面,隔空轻抚她的面容,问:“薇洛,什么时候走?”
薇洛抿了抿唇,将镜子别回腰间,没有正面回答,眼中闪烁着的光诉说了一切。
她知道河神可能看到了什么后果,河神亦知道她的答复是什么。
这次的祭神大典由她而起,她势必要阻止惨剧发生,因为她与祂都知道,天师府选祭品的标准是死后怨气够强。
铜镜那头的夷渊抿了抿唇,只恨自己不能随意干涉现世的事,只能在异世的河底漆黑的河底甩尾巴,又在通往现世的光团附近游来游去,将满含怨鬼的黑渊狱,即黑色水域扇离现世几里。
无法发挥的铜镜镜面跟着化成了一黑色水液,沉默着。
现场一度也陷入了沉默。
在薇洛偷偷瞄过旗帜杆和天上的小乌云团后,起风了。
一天师踏上高台,他方帽长卦、蓝衣迎风鼓动、飘渺超然,面上又是庄重的,是天师府的大师兄。
行至旗帜柱前,他轻描淡写地扫了眼那团乌云。
风一下大了起来,他高举那红线系成的铜钱宝剑,指向天际:“开——!”
密布的乌云霎时透出些光亮,就像是被天师使剑破开的,连圆边方孔的铜钱里都仿佛住着神仙。
“哇——!”台下小孩惊呼。
众人笑着鼓掌间,有长者力叹:“这可真是神迹啊!”
戴面具者们小声交投接耳:“如果我也加入天师府,是不是也能做到这事?”他们多是戴着“神”面,这是千年来的传统,传说无论善恶,此举都可沟通鬼神。
戴着三色怒鬼面的薇洛将一切细微之处看得清清楚楚,在心底暗讽:
真“神仙”。要是台侧没有闪着光的铜镜,也没有劲风鼓动衣服就好了,那样的话,乌云可能就不是被风吹走的。
“神迹”现完,预热仪式的开幕已然结束。
人们的欢呼声中,天师握着剑把直往台下走,他戴的蓝帽沉下木台。
“大师兄。”木梯最底层,天师府二师兄出言喊住他,此人身上披着两片竹衣、正抱拳躬身。
大师兄接过他递出的罗盘后,又对他说了什么,可惜二师兄唯独称呼大师兄那句是亮耳的,两人其余的话皆是附耳而语。
交流完,二师兄就走了。
走时,手上没有了罗盘。
不妙的预感落在薇洛心头。
看周围人聊得正欢,她趁机举起铜镜,戳戳那滩墨黑寂水,除了本来商量好的计划,现在她临时多了些疑问想知道。
墨黑水液觉察似的被搅开,那头的人露出苍白的俊美面容,似笑非笑:“先前用完就‘丢’,现在又想到我了?”
可是,不待她多问。
“pia.pia.pia”台上,大师兄拍掌。
众人的目光霎时集中到他身上,嘈杂之声消失了。
大师兄笑笑:“今日,我们这似乎混进了一个‘小妖’。”
人们来回看看。被戴了“小妖”名头的薇洛不再举着镜子,而是垂在身体侧边,以便融入人群。
墨黑水境即刻按照约定化成铜镜凹面,顶着太阳,朝向旗帜杆,继续计划。
与他们的镇定不同。
一听是妖,这种吸取人元气为食的生物,众人脸上一下慌了神。
一句话就让台下的人们原型毕露,大师兄满意地笑笑,又故作高然地压压手:“大家不必惊慌,仪式会正常进行,天师府定会将此妖捉杀,不令它伤及众人。”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点点头。
“天师府可真有大家风范。”
“是啊,切切实实为我们平民百姓服务啊。”
在民众极高的呼声中,大师兄端着那从外到里分刻着八卦与天干地支的罗盘,高喊:“请神喽——!”
台下人一下连站姿都有了形,犹如面对隆重的仪式,眼里还透着光。
但这场中不是所有人都是自愿参加的。
一些垂头驼背的人目光扫了扫周围人的动作,迟钝着、努力着抬头挺胸,但目光无法伪装,怎么着也是死寂的。
没办法,在这样一个小镇,若是不随大流做什么,不敬神明的名头压头上。
嫁不出去,娶不到媳妇,活计也难找。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旗帜杆前,仅披着蓝色长褂的天师府子弟跑上台,呈上以木盒盛装的水色面具,慈眉善目,像是神面。
大师兄举起它戴上:“河神降临于此身,河神在此——!”
阴冷的视线直直透过面具,打在大师兄脸上。
薇洛拧着眉,继续以铜镜控制无形却有质的日光汇聚于旗帜杆上端。
大师兄不顾阴冷的视线,抬高指着壬水,即正北偏西十五度方向的罗盘,半阖着眼,扫过眼皮子底下的人。
如同执掌生杀大权者。
随手指了指。
第三、四、六排,几个低头微微颤.抖的妙龄女子被两旁的人推出。
“夫君……你?”
“别叫我夫君,此后你就是河神的妻了。”
第一对夫妻这么说,后面不论是家人或是夫妇关系的都是差不多的话术。
大师兄面具下的唇勾了勾。
看,他随手一点,就将所有不信神、不愿为神奉献自己的点出来了,作为祭品,她们怨气一定很足。
五人已选毕。
台周的天师子弟有的开始让位了,台下的人有的在挤着人往让出的口退了,旗帜杆在大师兄背后轻摇慢晃了。
但这时候,大师兄的手还未放下。
他滑到了第三排头上。
刚被夷渊告知了选人依据的薇洛隐约察觉心跳,掐上裤腿。
滑到了那张三色怒鬼面上。
两人目光交汇,穿透面具。
他在看她,她在看他。
空中弥漫着焦灼之气,裤腿瞬间被捏成薄薄布片,薇洛没有动。
倘若她被选中了,只是计划需要增加变动。
“还有你。”
果然。
薇洛浑身血液凝固。
不再伪装,高举铜镜。
大师兄这才注意到,身后的三个旗帜杆在左右摆头,随风剧烈摇晃。
恰逢此时,手腕被无形阴冷点了点,似乎有手握住了她的掌心。
瞥见镜中模糊的人影,薇洛微微侧目。
夷渊淡到无色的唇动了动:“快跑,这次不一样,他们要立刻杀死祭品。”
说完,祂苍白的影子就受惩罚似的淡去了。
薇洛听了,并未慌忙逃跑,她目光锁在那些被天师府子弟用绳子捆到台上的女子们。
在大师兄的预先安排下,这些人被点出来,就有天师府子弟们上前,顺着在场人事散出的路,习惯地,通向被选中者。
甚至当这些人挣扎时,还有人帮忙按住。
被摁住拖走的人就像纸一样轻飘飘的,白鞋的鞋头被灰染黑。
她目光坚毅,加紧往左往右晃动镜子。
旗帜杆不再是摇摇欲坠,而是一半被催,开始往某个方向坍塌。
可又恰逢乌云从后头飘来,遮住了太阳,为在场者带来凉意。
被点出来以绳捆住的妙龄女子感觉尤甚。
旗帜杆倒了一半就停了,大师兄、天师府子弟笑着望她,后又缓步走向薇洛。
大师兄笑笑:“可惜啊,老天站在我们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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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亦看见了,可也只是看见了。
若他们不任这些女子被祭,谁来保证这炎热的夏日作物能够好好生长呢?
甚至,他们已自发在薇洛前后左右堵成人墙,笑着鼓掌,开场时长叹的老者高喊:“嫁河神咯,享福喽!”
天师府子弟越靠越近,薇洛冷冷勾唇,对着铜镜热讽:“夫君真是艳福不浅。”
与她合谋,理所应当帮忙的人并未出现。
薇洛被捆到台上,与那群女子排成一排,被排在大师兄身侧,每个人都有两个天师府的子弟看着。
面具被取下。
但薇洛面上没有白色面具,也毫无惧色。
大师兄扫了眼,轻嗤一声,见其他女子面容上皆是苦意与死寂,点了点头,朝众人鞠躬:“感谢大家的配合,我们抓住了‘妖’,今年也会风调雨顺的!”
人们拍掌称好。
天师府子弟们带着新鲜出炉的被选者,其中一个摁着绳结,另一个悄悄从腰带里取出小刀,准备下台处理处理。
此时此刻,薇洛无论怎么也想不通,这大晴天的,成片成片的乌云怎么就这么恰巧来了呢?
正午,闷热的空气,令她浑身流汗。
此刻,却是冷的,恨的。
她做鬼也不会放过这群人的,死后要化作最厉的怨鬼,将天师府整个人仰马翻。
同样心冷的还有异世河底的夷渊。
祂在与什么隔空对话:“若这命运不公呢?”
“那也是人类自己选择的命运。”
祂轻嗤一声:“呵,选择吗?我也有自己的选择。”
随着他话音落下,祂游向那团现世光团。
曾经让祂如鱼得水的水液凝固起来,华为带刺的坚冰,一下一下被祂击碎后,又多了一堆锥子似的尖刺。
光团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寒意不断透过冰块刺入祂黑长的鱼尾。
锤击、爬行。
前头是漫漫长路。
夷渊不管,疼痛此刻犹如刺醒人的毒药:“洛洛,等我。”
*
“动手吧。”大师兄命令着,边指挥几个空闲的天师府子弟,用衣服打水,扔到焦黑孔洞处,扑面火星。
此刻他无比痛恨这位隆重刻意建高建多的旗帜们,比他高了五个头的,其中台上的三个还都被烧穿了,摇摇欲坠。
阴冷从铜镜中弥漫。
一阵风,吹开乌云。
不待水来,火星在焦黑处越演越烈,演变成了满天大火,星点火光一下随着风席卷上大师兄蓝色的天师褂子。
烧穿右侧连接处仅剩的一小节木头。
“轰隆——!”
天师府为隆重刻意建造的又高又多的旗帜杆开始倒下,声音笼罩住了大师兄被火燎到时发出的女高音似的尖叫。
一面旗帜杆向台上众人,两面朝台下众人,狠狠砸下。
薇洛跟前的子弟见状连忙一刀刺来,准备完成任务当即退散。
刺向要害的刀刺被她后退躲过,划下满是补丁衣服的衣角。
周围的人早急忙作鸟兽状散开,他们互相推挤着逃窜。
围在其他女子身边的天师府子弟有的已经刺完,有的帮忙灭火都来不及,连忙先管好自己的性命,被重重砸在台上的旗帜杆砸到了她们另一头。
待天师府子弟挥手驱散烟尘,缓过神,便瞧见薇洛的举措,提着小刀就又要刺大师兄计划里以‘妖’代表的目标人物。
“‘妖’,哪里跑。”
“指人为妖,真有你们的。”薇洛边讽刺边闪身,抬手抵挡。
就在这时,她腰侧有模糊的面容一下贴近铜镜镜面。
刀与手仅差毫厘。
撑着白伞的高大人影,从镜中窜了出来,刹那间,铜镜扭曲破碎,祂抬脚踢中这几人的腹部,将他们连带着小刀扫飞出去老远。
预料中的痛觉没有传来。
薇洛放下手,瞥见熟悉的高大身影:“阿渊?”
不对,出声后她又反驳了自己,该叫夷渊。
她还以为让她在这里死去,再被祂收作异世的怨鬼是祂作出的最佳选择。
万万没想到,祂居然来了。
听了称呼,这次夷渊没再反驳,连忙捡起对方掉在地上的小刀划破薇洛身后的绳索。
果然是他。
这会祂面容像是纸做的,较先前更差,腿上隐隐有血印出来,鱼尾不知去了哪。
没时间再多想祂究竟遭受了什么,薇洛攥紧手心,赶忙帮着解开三名还活着的女子身后的绳结,“快走!”
“谢谢你,神女姐姐。”女子们慌忙起身,死寂的眼里有了光。
看清楚真实面容的那一刻,她们就知道,从小经常听她们许愿的“神女姐姐”定然没有死。
在薇洛指挥下,她们向镇外逃窜,虽说她们未来的方向不明,但至少不必为此丧命。
多人重心在高台上舞动,烟尘飞扬。
薇洛刚拾起地上掉落的另一把小刀,肉身击退四个天师府的夷渊就拧着眉,朝她伸了手,“洛洛,手给我。”
此刻不待多纠结“祂原来就是他”这事,薇洛毫不犹豫地搭上手,他环着她的膝盖,两人一同踏出高台。
“咔咔咔咔”,高台彻底皲裂开来,承载着利益与信仰,彻底崩塌。
烟尘散去,唯有中间一具焦黑的骨头,在其中醒目无比。
“大师兄!”二师弟拿着冒黑气的旗帜回来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
他扫了眼,指着跑到南河边的两人,对着在周围缓气的人们高喊:“那个‘妖’在那,快,拦住她,别让她为祸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