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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无杀之杀,过去不死

作者:梧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平乐镇那通往镇子出口的街道上,现有幅奇景。


    乌泱泱的人头缀在一红一白人影后,前者举着白伞与后者携手奔逃。


    白伞上盘踞着鱼尾金纹,由夷渊神力所化,那些鳞片曾于日照下反着亮丽金光,此刻却已无力闪耀。


    神明与祂的爱人在信众追逐下,向着连通两界的木桥奔逃,那是他们此世相遇之地,是希望之光。


    “洛洛,能撑住吗?”夷渊回望,披着的红衣飞扬。


    “我可以,跑!”薇洛紧步相随,身上那河神化出的白衣如战袍,为她提了速。


    同时,她不时回望,估算距离,也好提醒夷渊避开棍棒。


    一击落空,身后那群信奉河神与神女的也不气馁。


    “捉妖!杀了他们!”他们呼唤。


    喊得人多,几下就让沿路同伴也知道他们是妖,提起家伙,一个接一个加入队伍,大步奔袭。


    与后头的人们差了三家店那么远,薇洛却被什么灼到似的眯了眯眼。


    先前光忙着奔逃,她并未看清这些信众手持之物是什么,只觉灼眼,此刻倒是看清了。


    那灼眼之物并非火把,是喊着捉妖、杀了他们之人手中的竹竿、笼子与方格,从前常作撑船、盛鸡蛋、盛精巧小物之用。


    他们眼神锋利、灼人,似乎想将她与夷渊剖做祭桌上的祭食。


    忽然,他们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


    些许血腥味从前飘来,薇洛拧眉望去,被湿红的白裤腿刺痛双目。


    她柔了声问:“阿渊,伤可还行?”


    仅仅慢了些,后头那群“步行军”就同打了鸡血般跟上,现在只在二十步开外了,薇洛甚至能看清他们手上跃跃欲试的菜帮子与臭鸡蛋,大抵是平常无处使,现在一股脑掏出来了。


    “能撑。”夷渊侧头、咬牙答她,身上早已被热汗冷汗浸.湿。


    许久未用人类身躯这么跑,夷渊喘着粗气,瞄见飞来的臭鸡蛋、菜帮子,连忙捞上薇洛,背起她加快脚步。


    万幸的是,二人前头人流稀疏,便于躲避。


    眼下距离南河大木桥仅差两家店,是最关键的路段,不知天师府众人有何埋伏,薇洛眉间川字渐深。


    可她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就被后头的高声打断。


    “这两个‘妖’放走了祭品,今年的风调雨顺保不了哩!”有一镇民举着竹竿,朝对面民众喊道。


    他两片小胡轻翘,很是不满那些人的“隔岸观火”。


    这么劲的消息让街对头愣了一瞬,也抄起家伙加入围追堵截。


    人流激增,顿时塞满了南河大木桥,还从薇洛和夷渊从前方溢出,他们举着钉耙、木叉,要来出口恶气。


    薇洛忙指右前方的店铺角落,那里有条小巷,不用她多言,夷渊闪过左前方挥来的钉耙,顺着她手指方向大步冲去。


    “不行,不能让他们走那!”二师兄声音从后头人群里远远传来。


    二师兄是土生土长镇里人,清楚巷子里头七拐八拐、九曲十六弯,除非知晓目的地,或是像夷渊这样能从水渠中获知信息的河神,否则很容易迷路。


    更别说,他们无法单以这条路将二人堵死。


    成也信众,败也信众。二师兄握紧冒着黑气的小幡,要是这群信众不在,他就好使这装着怨鬼的旗帜了。


    “停,”二师兄喊住还未跟进小巷的五十几个人,“我们兵分三路,把这巷子通向的大路口都堵死。”


    “好!”三名天师府子弟听了,当即指挥信众去堵。


    二师兄仍立在原地,大师兄所言历历在目。


    有时候,要活下去,向上走,你心要够狠。


    与此同时,夷渊已背着薇洛进了窄巷,后头洪流似的百号人紧跟其后,激荡着,像是找到了取乐的好事。


    薇洛在夷渊背上急得直皱眉,眉间似有化不开的寒冰。


    想到什么,她松开右手,单手搂他脖。


    这样子简直要摔下去。


    “你要做什么?”夷渊侧头盯她,死寂的心跳了几下。


    薇洛勾唇,笑容随着跑动颠晃,“别担心,瞧好了。”


    话音与笑容落在夷渊眼里,甜蜜又邪恶。


    只见她小手伸.进衣兜里搅和了几下,不多时,摸出把金银。


    随即薇洛手一抖,装模作样,骇然喊道:“我钱!”


    金锭叮铃,银锭当啷,铜钱在地上滚动半圈,呲呲呲呲。


    声音传进了每个有心人耳朵里,这横财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于是百十号人少了一半。


    其中甚至有人笑着回了薇洛:“管你是谁,掉地儿的钱,就别要哩。”


    无论是农民、渔民,还是世家子弟,此刻有这份心的都低下头,弯腰摸索,推推搡搡,争取那几块金银锭。


    夷渊瞅见,弯了眸,对薇洛道:“娘子做得好。”


    回过头,祂眼底却漫上阴翳。


    这就是人。


    而你,我的爱人,已成那与我共舞的逃犯。


    罪名,或许是危害人族吧。


    收回视线,薇洛温婉笑笑,眉间忧思并未全散。


    百十号人成了五十多号,尤似人浪,其中不欲捡钱的半片在身后扑腾,被前半片扳倒,又自成新障碍物者。


    剩下绕过他们的,又或从其中挣脱出来者,总要伸手,想要拉扯他们衣襟,拖二人进入深渊。


    只可惜夷渊已跑进这小巷最容易迷路部分——连续的九曲十八弯。


    祂左右灵活转动,毫无规律。


    连续几个急弯和岔路后,又一个急转,追逐者行列最前头的眼前忽然只剩空巷,他急刹。


    “那两个‘妖’呢?去哪儿了?”这人身后,跟着急刹的天师府子弟问。


    几人这一停,连带着抄着钉耙、铁剪、木叉的人浪也停了下来。


    他们各自打量了番,忙随机选了路找去。


    今日最高峰的热意已过,再晚他们还要忙着生活做饭,可他们这般焦心寻找,却忽略了两旁瓦房。


    上面掉落下细碎的尘土。


    夷渊背着薇洛蹲在房顶,瞧见他们离去,跳向另一房顶。


    白裤腿已成棕黑裤腿,纹着鎏金鱼尾纹的乌皮六合鞋底占满泥沙,踩到瓦片的那瞬,隐约闷哼于背后响起。


    夷渊侧目,窥见薇洛表情隐忍,霎时脚一滑,瓦片棱棱擦破红衣。


    祂不退不躲,欲死死抓住其中一片,但手上不知何时已满是汗与血,带着祂直往后头坠。


    一只小手扒住黑瓦,拉住祂。


    是薇洛。


    夷渊借力而上,转头又拉着她上来,眼神问她是否有事。


    薇洛摇了摇头,两人坐在房顶上,寂静无言,像是呆在末日孤岛。


    她看了会夷渊那棕黑的裤腿,旋即撩起染了尘的衣摆,挑了其中两片干净的撕下,将其中一片递给祂。


    指甲缝塞满泥沙,一粒一粒,刺进肉.缝,夷渊一声不吭接下,咬住,充血的手指拿过另一片。


    对着血洞乱开的小腿,祂短促呼吸几下,用力捆紧,天空霎时迎接了祂外凸的眼,红热眼眶,伸长的颈。


    疼痛,自神魂渡过漫长冰棱南河,再度与身躯相合后,刺入骨髓。


    此地与尸山血海遍布的战场何异?


    祂扪心自问。


    不过是无杀之杀罢了。


    薇洛垂着眸,无泪的眼似在落泪,又似怜悯。


    底下小巷那拿着冒黑气的小幡的,正在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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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喃什么。


    他旁边的人们火烧草堆,滚滚浓烟冒出,待焚尽,依旧不见他们渴求的那两焦黑身躯。


    薇洛伸出手,贴上夷渊那湿黑的长发,胸膛盛托痛苦的头,捂住藏着隐隐呜声的布。


    不能被发现啊。


    可凭什么一直得逃呢?


    夷渊在温怀里闭眼,似乎回到了祂尚不是河神,她尚不是祭品的日子,温暖惬意。


    绑带止了血,身躯里头,神力与愈合力本身终可作用。


    血洞是胡乱止住了,可休息半饷,鼻尖依旧漫着腥味。


    夷渊顶着汗津津的额头,猛得睁开眼。


    那再度拥有的感官,功能尤其敏锐,一下领祂找到源头。


    拖着缓了会而好些的腿,夷渊走到薇洛背后。


    薇洛背上,凝固血液已与白衣沾在一起,昭示着她亦隐忍了一路。


    同时,屋瓦上还有一片黑色衣角撞入视线,那里无生无息站着另一物,怨鬼稚哀。


    夷渊身躯霎时紧绷。


    薇洛跟着站了起来,从衣领里取出什么,藏在拳头里,握拳紧盯它。


    夷渊护在她跟前,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好久不见,想再碎一次吗?”


    两人这下才明白先前小巷里的二师兄在喃喃什么。


    他在念咒。


    没有回话,稚哀浑身散着与小幡一样的黑气,只低垂着头立在那,死气沉沉的。


    空洞眼眸,满满的执念,皆化作入骨的死念、怨念,像极了傀儡。


    两人严阵以待,然而此时此刻,它背后一下窜出黑气小幡,于空中飘忽。


    “哈哈哈,”二师兄的大笑从底下如约而至,“跑啊,还不是被我们找到了?”


    稚哀则一下被注入动力似的,咔咔抬头,无机质的眼眸倒映着夷渊、薇洛的影子。


    它伸手,直朝薇洛冲去,黑长甲反着光,似要一下戳穿她。


    与此同时,黑气小幡中还散出另两只怨鬼,正是方才台上死去的祭品女子。


    两位女子眼神空洞,但还带些光,收到二师兄指令托他上台,却又不顾他的指令,冲向抛下她们的负心之人,长甲漆黑,只图报仇。


    二师兄望了眼底下围过来凑热闹的人群,又望了眼与稚哀缠斗的夷渊,朝被护在祂身后的薇洛靠近。


    夷渊收起伞,伞化为鱼鳞冰刀,即刻刺穿稚哀脑门,旋即便要不顾天道规则对他下手。


    二师兄狞笑几下,以小刀在手上一划。


    血气为引,钻入地上碎裂鬼物体内,稚哀腾得立起,扑向夷渊,为他靠近薇洛提供了绝佳掩护。


    薇洛后退几步,脚踩中瓦片响动,带动了泥沙从其缝里落下,落到底下围观群众间。


    她回头望了眼,其中有个别家伙被两只怨鬼扑到地上,亮出黑甲,刺入。


    更多是不嫌热闹地在喊:“天师加油,干掉妖女妖男!献祭河神,保我们来年风调雨顺!”


    热情的呼声传进了二师兄耳里,他笑着嗤了声,“河神神女?不过是靠神明庇佑的弱女子罢了。”


    薇洛握住衣领,勾了勾唇,“天师府不也一样?只不过是借用名头。”


    说完,她扫了眼愚昧疯狂的民众,扫过二师兄讽刺的唇角,最后深深望了眼夷渊。


    祂正被碎了又合起来,毫无退缩之意的稚哀惹得浑身直冒阴冷,白衣绑扎也染了些因用力而崩出的新血。


    薇洛心道该直面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过去。


    为护住祂,为将来,她当即扯开衣领,露出颈前印记,朝底下这群信众嘶吼:“我乃河神神女!辱我者,家中男女老少无一例外,皆无财三年!”


    消失于大火,献神于冥婚,不死的过去,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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