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皇城,本应是京城最死寂的角落。
今夜,它被雷鸣般的马蹄声悍然撕裂。
六皇子府的马车如同一头发狂的凶兽,在空旷的石板路上横冲直撞,直扑宫门。
“来者何人!擅闯宫禁,格杀勿论!”守门的禁军都尉厉声喝止,身后一排长戟瞬间放下,森然的寒光在月下连成一片。
车帘猛地被掀开,朱平安并未下车,只是将一面烫金令牌高高举起。
【如朕亲临】。
禁军都尉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四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他几乎是本能地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
“开门!”
都尉甚至不敢抬头,嘶哑着嗓子吼道。
沉重的宫门在吱嘎声中洞开,马车没有丝毫减速,卷起一阵狂风,绝尘而去,留下身后一群惊魂未定的禁军。
一路畅通无阻。
所有的阻拦、所有的盘问,都在那面金牌前化为乌有。
马车停在乾清宫外,朱平安翻身下车,典韦、许褚、李元芳紧随其后。陆柄则押着被堵住嘴、如同死狗般的“枭”,跟在最后。
寝宫门口,皇帝的大太监赵福全急得满头是汗,他张开双臂,试图拦住朱平安。
“六殿下息怒!陛下龙体刚刚安寝,您这般阵仗……无论何等惊天要事,可否容老奴先行通禀,也好让陛下有个准备?”
朱平安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他侧身绕过赵福全,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丞相林如海,三皇子朱承玉,意图谋逆。若耽误片刻,致使逆贼逃脱,你担待得起吗?”
赵福全的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谋逆”两个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他再也不敢多言,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寝宫。
片刻之后,他面无人色地跑了出来,对着朱平安深深一躬。
“陛下……宣您觐见。”
寝宫内,烛火通明。
皇帝朱乾曜只披着一件明黄色的龙袍外衣,坐在床榻边,脸上还带着被打扰清梦的愠怒。
“老六,三更半夜,大动干戈,你最好给朕一个能把天撑住的理由。”
朱平安没有回话,只是对着陆柄使了个眼色。
陆柄上前一步,手腕一压,将动弹不得的“枭”按跪在地,随即双手呈上那块黑铁腰牌与缴获的密信。
赵福全颤抖着将两样东西呈递到皇帝面前。
朱乾曜的怒气在看到那块腰牌时,如被冰水浇头,瞬间凝固。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块熟悉的腰牌上,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竟有些微的颤抖。他缓缓拿起那块腰牌,冰冷的触感仿佛一直凉到了心底。
他不敢相信,与自己共事数十年,名为君臣实为知己,更是自己儿女亲家的丞相,会派死士做这种事。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缓缓展开那封密信。
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钢针,扎进他的心里。
“刺杀……焚毁证据……暂避锋芒……”
【啪!】
密信被他狠狠地拍在桌上,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朱平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父皇。”朱平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今夜三更,丞相府死士三十人,夜袭财政核查处,意图刺杀查案大臣,销毁罪证。被儿臣麾下人手,当场擒获。”
朱乾曜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指着地上的“枭”。
“就凭一个刺客的腰牌?”
“自然不止。”
朱平安上前一步,将狄仁杰连夜整理出的那份完整卷宗,从怀中掏出。
“儿臣奉旨查账,顺藤摸瓜,发现陈景明的贪墨案背后,另有黑手。所有贪墨的银两,并未流入东宫,而是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网络,流入了三哥的封地。”
“三哥以贪墨之款,私购铁料,豢养私兵,数量已逾三千!他故意将线索引向太子,意图引发儿臣与太子相争,他好坐收渔利。今夜刺杀,便是他自觉阴谋败露,狗急跳墙之举!”
这番话,如同九天之上的滚滚惊雷,在寂静的寝宫中炸响。
皇帝朱乾曜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
儿子谋逆,亲家行刺。
这双重打击,让这位九五之尊的身躯都晃了一晃。他下意识地扶住床沿,才稳住身形。
他看着朱平安,眼神无比复杂,有震惊,有怀疑。
“老六……此事……你可有十足把握?”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些许嘶哑和疲惫。
朱平安没有丝毫犹豫,撩起衣袍,双膝跪地,对着朱乾曜重重叩首。
““父皇,儿臣以泰昌皇室之荣耀起誓,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不必等天打雷劈,请父皇即刻将儿臣废为庶人!”
这毒誓,斩钉截铁。
朱乾曜闭上了眼睛。
寝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摇曳,将他脸上的皱纹映照得格外深刻,那张曾经威严无匹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痛苦和苍老。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
所有的痛苦、震惊、温情,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深不见底的冷酷与决断。
他看向身旁已经吓傻了的赵福全,一字一句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传朕旨意。”
“即刻传召丞相林如海,三皇子朱承玉,入宫见驾!”
“即刻调动京营,封锁丞相府、三皇子府!任何人,不得出入,不得通传消息!违令者,立斩无赦!”
赵福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皇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让他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他嘴唇哆嗦着,连“遵旨”二字都说得变了调,躬着身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倒退着出了寝宫,仿佛多待一刻就会被那股帝王之怒碾碎。
朱乾曜站起身,走到朱平安面前,扶起了他。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
【当——当——当——】
乾清宫的景阳钟被悍然敲响,沉闷而急促的钟声划破了京城的夜幕,传向四面八方。
这是只有在发生宫变或有重大国难时,才会动用的警钟。
整座沉睡的京城,在这一刻,被骤然惊醒。无数府邸的灯火接二连三地亮起,无数人被这不祥的钟声惊得从梦中坐起,满心惶恐。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风雨已至。